本帖最后由 一孔 于 2023-9-14 11:31 编辑
在西安待了五六天,无非是和数以亿计的人一样,在“到此一游”的海洋里,风化了一粒水而已。
谈不上有什么感觉,也不能说没有感觉。
其实,去之前我是向往的。这个中国历史最长时间见证的古城,这个被反复吟咏反复堆砌的古城,亲历过无数的辉煌与破坏,承载过太过荣耀与屈辱。它长时间站立在华夏之巅,甚至是世界中心,也不止一次轰然倒下任由践踏。它和它的那些同样名垂千古的古城一样,成了中华民族的微缩景观,成为代言,成为化身。
我们的民族一路沟沟坎坎,这些古城同样一路起起伏伏。
好在他和他们还是挺过来了,活得还不错,尤其是近几十年。
活下来就很好,那么多世界性的历史名城多少已经灰飞烟灭,埋入沙堆,我们的历史没断过,城市虽有辗转,甚至面目全非,到底都还在。比如西安、洛阳、南京、开封、北京、太原、邯郸、淄博等等。这本身就让人感动。
脚一旦踩上这块大地,思绪就没有办法困顿于局促的时间和空间。
应该说还不到这个地方,就有些无法安静。车子过了亳州,曹操从此出发,搅动风云;再到郑州,这个中原核心地带,又曾经在更早的时候拉开过春秋时代,郑伯克段于鄢,地道内娘俩见面一直就是一个黑色幽默,竟然被认定为智慧和手段,当然这个地方还有过子产的先见和睿智;再向前,应该是洛阳,一个和西安近似的古城双子星座,他们先后艳羡世界,他们又共同沦为废旧古都。如今的洛阳虽然依然名声在外,但是人们对于洛阳几乎已经简化成洛阳牡丹和龙门石窟。
最近一千年来,没有人再次关注过洛阳。就像我们透过车窗看到的据说是黄河古道,不过只是一洼浊水而已。
然后是渭水和秦岭,一山一水像两个白发苍苍的老者,相互勾陈着千年风霜,沉浸于往日的风雷激荡,这里曾经是姜尚垂钓,那儿曾是始皇登临。
老是一件很不舒心的事情,无论是一个人还是一座城,但是对于老人来说,更老的古城会拉近彼此的距离,我们有很多共同语言。
据说有人称秦岭为什么龙脉,任何一座绵延的山脉伏在大地,都可以找到龙的印象。一座山脉和一个封土堆之间没有多少区别,都是皇权的产物。还有所谓龙脉也不过是对于权力的想象和癔病。
我挺佩服曹操的,就来个薄葬,应该没有多少人惦记,当然人们在无意中还是发现了高陵。那个以奢华著称的西太后,死了不过三十年,大墓炸开,身首分离。一道遭殃的还有他丈夫的曾祖父,生前十全老人自称,身后尸骨无存。
龙脉里躺着帝王,几千年之后躺的应该只是空气。日本圣德太子墓碑发掘的时候,里面什么都没有了,尘归尘,土归土,千古风流终归无。
较个什么劲儿呢?
几乎是人类的通病,总惦记着身后,总是担心着身后,生怕有人误解,生怕有人忘记,无论是高耸的墓碑还是巍峨的陵园,还有成片的苍松翠柏抑或矗立的石像都在提醒着一些人和一些事。殊不知沧海桑田,千年一叹。
我们的历史既是财富,也是包袱。你会因此而别有感慨,你也会因此而偶感沉重。
还是到了西安,就是一座完全雷同化的现代城市,依然是林立的高楼,宽阔的马路,分散的大学、拐角的老旧,穿梭的行人,躁动的气候。除了偶尔会出现诸如“朱雀、永定”这样多少有一些历史感的标识之外,它也可以是郑州、合肥、南昌以及其他任何一座大中型城市,当然这不能怪它,因为其他的城市也是这样。
早年看过《废都》,对于贾平凹写西安还是很认可的,他写出了古旧城市的那种萎靡状态,但现在再看他写的《暂坐》,就很难有什么印象了,因为这座城现在自身的区别度就不大。
听说西北人吃面食很厉害,尤其是张嘉译演《白鹿原》时蹲在屋角端着一个脸盆一般的大碗吃面的样子,当时看了就有食欲。但是,我竟然没有兴趣也来一碗。因为我头上没有白羊肚手巾,腰里也没有别旱烟袋,嘴里一张也来不了信天游,最多哼一句:可能西安的城墙有人誓言不分,可能要到大理才能爱得认真……
著名的羊肉泡馍也可以袋装密封了,想吃可以邮寄,胃口也就很难再提起来了。
当地人说,这个地方白天叫西安,晚上叫长安。
晚上的确不同,晚上的西安好像是一个昼伏夜出的人,白天睡足了精神,晚上褪去了臃肿的睡衣,也梳洗了,也描眉了,也扭腰了,也带电了,一抖就抖落成了风情万种。第一晚去的是大唐不夜城,灯带串联着所有的中式楼房,雕梁画栋,花窗半掩,飞檐高挑,大气恢弘。置身其中,已经无法主动,因为太多太多的人在前面引着你,在后面推着你,随着蜂拥的人群像在一个围成里东突西进。首先被牵引到大雁塔前看了喷泉表演。三个板块的主题,绚丽的灯光变换,金属特质嗓音的演唱,似乎当真在追述着往昔的繁荣富足和无尽的畅想。声光电的组合凭空打造出另外一个世界,不同的造型,不同的颜色交织出现在属于这一小块独有的天空当中,确实相当震撼。
这个据说是亚洲最大的喷泉表演和西安关联的有些牵强,它独有的整齐划一团体操风格的展示让人想到了北京奥运会的开幕式,这个喷泉的始作俑者肯定是受到了北京奥运会开幕式的启发,其实,现在很多的灯光秀都难以挣脱那一场烟火的铺陈。它可以出现在任何一个城市,任何一个时间内,辐射着任何人,只要有相关关文字植入和背景链接的串接,它就可以随时切换,比如现在因为有关盛唐、有关丝路的文字植入和背景链接它成了属于西安——应该是长安的烙印。
十分钟的表演,还是很好看的。就是太拥挤了,周边应该不少于十万人,尽管很热很热,一瓶矿泉水卖到了四块钱,为了看的真切,出租小方凳的生意很好。
前面是大雁塔,塔的前方是玄奘的塑像,这个因为一个神话小说后因为某些影视作品而走进千家万户的和尚出名的有一点意外,曲解的也有些意外,我们理解的唐僧肯定不是当时的玄奘。当然,这也很正常,出名很大比例都是来源于意外,来源于曲解,所有人都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比如唐僧就应该是一个懦弱的人,一个长相很好看的人,一个帝王资助出行的人,一个在佛教历史上地位无比尊崇的人,尽管事实上他不是,至少不全是。
我只能在外面看看大雁塔,没看到那个大和尚,还是因为人太多,还因为寺庙上了锁进不去,此种窒息,我想逃离。
路两边顺着树枝悬挂着很多灯带,从头到位大概有几百米,勾勒出太过熟悉的七律唐诗,估计耳熟能详的唐诗基本上都能看到,有人假模假式地摇头晃脑,有人好奇地找自己心仪的句子,也有人冷漠地躲着这属于诗歌的压迫,我只想离开。
在这么个曾经叫做长安的地方,似乎诗歌还在,还是古代文化的高峰,唐装出现的频率也很高,似乎的确能产生时空上的一刹那幻觉,但是只是一刹那。这里没有盛唐的张狂和傲慢,没有把酒临风,没有仰天长啸,没有红粉的任性,没有灞桥的离别。诗歌只是点缀,唐装只是模仿。坦白讲,我的观感唐装还是小女孩穿的比较好看,并不以身高见长的当代中国女性驾驭唐装不是很合身,很多女性穿唐装印象深的只能是一张张大脸还有高高挽起的发盘。我们不是盛唐,我们没那个自信,不自信穿什么都不好看。
我们一张口就是五千年的文明史,一张口就是汉唐的高端强盛。事实上,我们从那儿继承的并不多,近代中国受影响最大的是朱元璋的明朝,朱元璋一顿板子把很多中国人的腰打折了,屁股打烂了。汉朝的血性,唐朝的气度,宋朝的从容在我们身上继承的不多。我们更习惯朱元璋那套用一张蜘蛛网把所有的所有都牢牢控制住的受虐方式,他对于人们的衣食住行,说话行礼考试可能连放屁都有规定,他的意思是咱们有口饭吃就行了,于是我们太规矩了,太客气了,太小心了。
男人进妓院都得戴一个绿色的帽子,于是绿帽子成了一个专有名词。
西安有唐朝的基因,因为那个时代的确就在脚下的这片土地上纵横捭阖过,我们吹过他们吹过的风,我们走过他们走过的路,如果真有灵魂的话,我们随便怎么一个响动都会惊扰某些历史名人的灵魂,好在没有,否则还有点无地自容。
此后两天,又看了一下古城墙和钟鼓楼。虽有修复,毕竟还在,而且如此的规模的确不容易,城墙十几公里,高度和宽度都超过了我的想象,几辆马车在上面行驶是绝对没有问题的,事实上那上面依然有车辆在行驶,骑车的特别多。伏在垛口,吹着来自秦岭深处的晚风,看着下面据说是护城河的水域,的确沉静了许多。
很多人喜欢热闹,喜欢看景,我也跑过一些地方,无法因为所谓的美景激动起来,我只是换了一个地方胡思乱想而已。
这个地方晚上被称作长安,无非是因为晚上因为灯光的映射而使得这些古建筑焕发了别具一格的惊艳,具有一种独一无二的魅力,其实那是灯光的魅力,古建筑的魅力,不是长安的魅力。
我倒是希望在某一个雨天,独自去大雁塔看看,和那个和尚闲聊几句,问问他为什么那么毅然决然。更希望在某一个凌晨,登上古城墙,兀自走几步,跑几下,看看城门下面是否有外族的叫嚣和厮杀,他们多次掀翻过这座城墙也多次被城墙掀翻过。再看看垛口里的士兵是不是不遗余力地扔出最后一块石头,最后怎样瘫倒在带血的夕阳里,眼里喷出不屈的怒火和倔强的希望。
这里始终松涛阵阵,这里各色人物断轮番上场。我们记住西安,因为她沧桑的可能连话都不想多说,我们握手西安,因为需要西安或者叫长安的指引。
看到的只是幻影,想到的才更加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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