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的红木箱子

露渊

                                                                                                                             婆婆的红木箱子

                                                                                                                                                    文/露渊



       婆婆有两个红木箱，经过好几次搬家，她那宝贝疙瘩都舍不得扔。从乡下到城里最初的出租屋，再到我们在城里第一次买的砖瓦房，再到楼房，那个宝贝疙瘩，实在是放在楼房上觉得不合适，放在地下室她又觉得委屈了，权衡利弊最后慎重决定给她送回老家供起来。

        以前我从来没有感觉到它对婆婆有那么重要，每次搬家就算是给她配了柜子，她的那个红木箱子都要放在自己的卧室里，这次把它抬到楼房上以后，我实在是想知道里面到底放了些啥东西，可是婆婆说了，没有她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许打开。婆婆在家里是有一定的威严的，何况就算是她不说，我也不会去打开的，那是对婆婆最起码的尊重。

         婆婆一身辛劳靠着几亩地和一双勤劳的手，硬是把两个儿子送出了农门。虽然我老公自命不凡丢了铁饭碗，后来我们还是离开的家乡，奔向了县城。

        其实红木箱子，对于70后的我们并不陌生，我母亲也有。

        记得女儿出生那年，我把结婚那天穿过的红裙子剪了，给女儿做了个小马甲，婆婆看到后大发雷霆，从前院跟到后院，又跟到厨房，最后我拿着锄头骑上自行车躲到了田里干活，婆婆才稍作休息，等我干了半天活回来，她老人家又开始念经了。见我油盐不进，最后拉着我去看她的红木箱子，那是她第一次打开，我以为里面都是啥宝贝呢，结果是两套衣服，公公婆婆的结婚喜服。

        “这么多年了，还留着干嘛？”我脱口而出。婆婆是那种急性子，我的额头上结结实实地被戳了一下，“不懂规矩，结婚穿过的喜服是不能扔，不能送人，更不能破坏的。”

        “为什么呀？”我很是不能理解。

        婆婆开始了念起了她的经文，人这一辈子只结一次婚，把两个人的喜服放在一起，有很大的意义。首先表示两个人心心相印，永结同心。放在一起，是一种鼓励也是一种自勉，两个人闹别扭了，打开箱子看看，过去的一幕幕都历历在目，所有的不开心都会烟消云散。

        “有这么夸张吗？”我又脱口而出。

        “你个榆木疙瘩，娃娃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婆婆的这些旷世经文一旦念起来，真的是没完没了，直念到你双手投降，心服口服才肯罢休。

        算了我还是溜之大吉，婆婆还在一个劲地说，记住了没？记住了没？我随着嗯嗯几声哼唧，早就跑了。

        我以为是啥宝贝呢，原来只是两套衣服而已。留着干嘛？到底干嘛？我很后悔没有听她老人家念下去。让婆婆不知道的是我不但把自己的婚服剪了，还把老公的也剪了，做鞋面了。反正又不穿，留着干嘛？除了占地方，还能干什么？难道说衣服剪了，日子还不过了？荒唐可笑？真的是个老封建，我躲在厨房里一边嘀咕，一边惊慌失措地向门口张望，生怕被婆婆听到了，又是没完没了的经文。

        其实婆婆是个勤劳的人，我刚结婚的时候家里很穷，可即便是这样在她辛勤劳作的带领下，我们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春天的时候，刚种完麦子，气温还很低，婆婆在院子里挖出一块地，撒上油菜籽。盖上化肥袋子，不几日我家的院子里绿油油的一片鸡毛翎子，不但让院子里增添了春意，还调剂了我们的伙食。左邻右舍甚是羡慕。

         那块地有两米长，一米多宽，院子有限，只有这么点空闲的地方。当那些油菜能下锅的时候婆婆先从一边开始拔，拔完的地方翻松土质后又撒上菠菜种子，这样我们家的院子虽然很小，但是我们家锅里的绿菜从不间断。等到气温稳定了，还在边上种了几粒虹豆，两株茄子，两株辣椒，西红柿，黄瓜。

        盛夏的时候，那些蜜蜂蝴蝶在我家小菜园里翩翩起舞，再加上鸡鸣狗吠，炊烟袅袅真的让人有一种置身于丹青墨画中。后来我搞温室大棚，所有的信心和启发都是婆婆的小菜园给的。

       那一年婆婆病了，这一病就是两个月，一开始是我发现婆婆瘦了好多，观察几天也没发现她的饮食起居有啥变化。问她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她也不说。最后硬是被我们送到医院检查，医生说婆婆是胆囊炎，肠子上还有个囊肿，必须尽快做手术。已经这么严重了，婆婆怎么会没有感觉呢？

        医生说，这跟病人的毅力有关，有的人无病呻吟，有的人毅力坚强，只有痛到无法忍受了才会发作。老人家只是为了不让你们担心而已，把囊肿都养了拳头那么大，难怪很快人瘦了好多，营养都让囊肿吸收了，需要尽快手术。当我回到病房婆婆竟然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躲避着我的眼神。

         手术很顺利也很成功，婆婆在家休养了一段时间，就恢复了。只是一直在念叨她的那只芦花鸡，“一个老婆子了花那钱干嘛？一只芦花鸡呢，怎么说宰就宰了？你呀，是没经过世面，不知道挣钱的辛苦，更不知道过日子的苦，一大笔钱说花就花了，一只芦花鸡说宰就宰了，啥时候才能做个顶梁支柱的人啊！”

         为那些手术费，和一只芦花鸡，婆婆嚷嚷了好长时间，还不是简单地嚷嚷，“钱花了不能把鸡杀了啊，一只芦花鸡呢，值好多钱呢。”又开始念她的经文了。

        婆婆说以前两个儿子读书的时候，多亏了那些鸡屁股，家里的油盐酱醋，两个儿子的营养和学习用品，都是从鸡屁股里挤出来的，别小看一只鸡，它的贡献是无法估计的。接着又从贡献讲到鸡的献身精神，最后几次三番地还要问你记住了吗？听懂了吗？真的懂了吗？直到你投降，连连点头，做出诚心诚意心服口服的样子才罢休。

        自从婆婆从医院回来，精神差了好多，那只芦花鸡她硬是没吃一口肉，这次是胃不舒服，下次是牙齿不好，又下次是不想吃油腻的东西。我当然知道她的用心良苦，最后无可奈何，不得不把鸡肉放在疙瘩汤里面，做成肉疙瘩汤。

        婆婆终于好起来了，这次病痛过后她仿佛更加忙碌了，家里那些细碎得看不见的活，她老是放不下，虽然婆婆老是抱怨我的不是，说我不像个女娃，说我啥时候能像个过日子的人，说啥时候能看清楚人情世故，又抱怨自己命苦，没个女儿，没个贴心的人。可我知道她的这些抱怨都是为我好，其实在婆婆心里我不单是她的儿媳妇，早就是她的女儿了，这一点我还是可以肯定的。

        去年疫情暴发，最后全面开放，婆婆不幸感染了白肺，她硬是不让我去照顾她，硬是说，“我儿子和孙子可交给你了，要是有半点闪失，我拿你是问。”我知道她的用心良苦，并不和她计较。

       邻居都说婆婆岁数大了，我要有个心理准备，最起码的寿衣要提前准备好。虽然这个难不倒我，但是听到这些心里还是很难过的。

       我相信有能力做好这件事情，也懂得做寿衣的规矩，只是实在是不愿意去做，只要一提起这件事情就感觉婆婆快要走了，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婆婆看出了我的心事。

        那天她问我啥时候回老家去？好端端地回老家干啥？婆婆又惦记她的红木箱子了，那天婆婆做了很多交代，也是我们娘俩说话最多的一次，更是让我最受益的一次。

       “我一辈子就这么个脾气，有时候说话直，你不要在意。”她拉着我的手从来没有过的亲切，“我那箱子里有我和你爹的寿衣，每人一套，从里到外，鞋子袜子，都准备好了，你不用操心，如果我这次挺不过来，你不用慌，这段时间如果你回老家去，就拿过来吧，别到时候来不及慌里慌张的。你虽然大大咧咧的，可是把我儿子和孙子交给你我也放心，箱子底里有个包裹，那里面是这些年你们给我的零花钱，和我的养老金。我一个老婆子吃喝有你们供着花钱干什么？”她显得很疲惫，说得很慢，没有了往日的威严，“还有就是你这个人做啥事从来不提前准备，花钱大手大脚的，这是我最放心不下的，可仔细想想你也没有乱花钱，只是有些花钱的地方能省就省点吧，挣钱不容易，等着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两个娃娃一晃就大了。婷婷上学就不用说了，子涵不但上学，还要买房子车子，找媳妇那一样不花钱，那些事情你没经历过，当然不会知道那种苦境，我两个儿子，上学，成家立业，怕怕得了，所以老是叨叨你，按理说，我没资格教育你，只是操一份闲心罢了。”说完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但是手抓得更紧了。

         我早已泪流满面，以前婆婆在乡下的种种画面浮现在眼前。

        以前婆婆到田里干活从不空着手回来，大地上的一草一木在老人家眼里都是宝。肩上扛着做饭用的柴火，篮子里提着鸡鸭和羊羔子吃的草。虽然我们家条件不好，可是孩子们的碗里顿顿有鸡蛋，而且每年冬天老公打工回来后，顿顿都有鸡肉吃，过年的时候还有年猪杀，这些事情从来都不用我操心，婆婆早早就安排好了。而如今虽然那样的日子已经离我们远去，但是我们现在的日子，不就是婆婆的勤俭持家奠基的基础吗？这个吃苦耐劳又坚强的母亲此刻却虚弱得像个孩子，仿佛生命的最后时刻啥都放不下。

         安顿好婆婆我火速赶往老家，打开孤寂的大门，走进婆婆的厢房一眼就看到了她的红木箱子，此刻在我心里它不仅仅是一个箱子，她承载着一个时代的印记，还装着婆婆的一生，不仅仅是结婚的喜服，还有辞世前的寿衣，和一生的积蓄与人情世故。

         我顾不得打开箱子，在正堂找到香炉，擦去尘土，三柱高香燃起，香气缠绵升起，我虔诚地跪拜祖先灵位，为婆婆祈福，祈求列祖列宗在天之灵保佑婆婆渡过难关。

        香灰燃尽，我磕了三个响头，起身打开红木箱子，把里面的东西装进包里往回赶。

        等我赶到病房的时候，婆婆精神很好，一下子就坐起来了，“你去哪里了？啥时候去老家呢？如果没有时间就先不去了吧，我看我是实在放心不下你们，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就再操几年的闲心吧。”说完开心地笑着，那笑容像孩子一样纯，我赶紧走过去拉着她的手，“不嫌弃，再操多少年都不嫌弃，你看我这样子，实在是胜任不了照顾好一家老小的责任，你老人家就多操几年心吧。”我们一起笑了，笑声爬出窗户，飘向远方。







                                                                                          

高迎春

上一辈的老人，吃得苦多，经历得多，是岁月磨练了她们，有了对生活的追求和坚持的毅力。这样的老人，值得尊敬！

露渊

高迎春 发表于 2023-10-14 16:23
上一辈的老人，吃得苦多，经历得多，是岁月磨练了她们，有了对生活的追求和坚持的毅力。这样的老人，值得尊 ...

感谢老师鼓励支持，老师辛苦了，问好！

露渊

高迎春 发表于 2023-10-14 16:23
上一辈的老人，吃得苦多，经历得多，是岁月磨练了她们，有了对生活的追求和坚持的毅力。这样的老人，值得尊 ...

感谢老师鼓励支持，老一辈身上有好多值得我们学习和传承下去的地方，感恩遇见，问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