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白的火车站

秦皇岛简枫

空白的火车站
文：简枫


《失明症漫记》是朋友送的，说我会喜欢。说他自己边读边拍案叫绝，我说好。也巧了正赶上大疫三年，没什么事就翻着读。后来倦怠，就改为边做吃的边听。倒不是倦怠读书本身，是对人间万物的倦怠。好在赶着我即将崩溃的边缘，疫情结束了。而我吃成和高大壮丽的胖子，把一部《失明症漫记》听得烂熟于心。想着不能这么囚禁在家，窝出抑郁症来，事实上我那是已经病得不轻了。


从乡下乘坐大巴车往火车站赶，记得那天被狠狠地晃荡几个小时，过山车一般。一通折腾下来，躺着却没睡着。必须要睡一会儿，距离发车还有五六个时辰。大约凌晨两点半吧，我从失眠与黑暗中抽出身体来，不再做无谓而徒劳的努力。穿衣，拿行李。在寂静中来到前台，前台女孩歪坐着睡觉，火车经过的呼啸也无法将她从睡梦中拉出来。她的头有轻微的晃动，头发一遍遍遮住她的一部分五官。“退房。”我是凌晨三点三十七的火车 ，站票。我看见那个女孩打了一个激灵，我低头窃笑。


即使手机上了闹钟，我还是害怕这个堤坝挡不住莫名的不定因素。浑然忘我是耽误事儿的。在昨天下午，我不停排队改签更早的车票，但是无果。所以找个地方睡一下成了我唯一要做的事。一个小时之后，经过锲而不舍的推搡揉搓挤压， 我坐在车厢与车厢之间连接的空地方，用黑包垫着，席地而坐。双手搭在膝盖上，额头枕着手背睡觉。睡不实的，想漂浮在大海上的一头猪，四面八方地撞来撞去。索性拉开拉链掏出书读，我还处在迷恋《失明症漫记》的阶段，只装了那么一本。有萨拉马戈陪伴的旅程，终究能多出点滋味来。


那个空地方处于厕所、洗脸台与吸烟处的中间。有皮鞋有拖鞋有光着的脚丫子，还有间或泼洒出来的茶水，我下意识地躲闪退让，我感觉自己几乎要退到火车以外的世界去了。这短暂的游离足够让人恼火，但没有任何手段去做哪怕一丁点改善。


火车哐当哐当前进时，能够感觉到这个巨大金属在静静的脉动。这脉动是锋利无比的，穿透平原大漠江河湖海，所有不能抵达之处都不在话下。右边有个窗，看不见窗外有什么。靠窗那边还有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坐在自备的塑料椅子上，趴在竖着的行李箱上睡得很沉。我能看到他嘴角边的涎水，亮亮的软软地流下来。


我有些惊诧也有些恍惚，感觉萨拉马戈那老头子为我打造了一个牛奶海，我一点点地被包裹住了。我站起来象征性地伸伸胳膊抬抬腿，碰到好几个白眼。我的后背生疼，我急需到荒野上疯狂地跑上一阵子。


夏天天亮的尤其早。窗口浮现出天空，山峦与树。绿色与白色在火车不停前进之下，犹如爬虫向后蠕动。我能清晰地觉察出有什么东西飞一般向后退去，直至退到消失不见了。或者本身什么也没有动，只有静止的绿色与白色构图。白色是沉静的，而绿色则在沉静中多出一点冲动，火车就是冲动的载体。


白天，我不时与旁边小伙子聊天，也夹杂着放肆地大笑。在人间低矮处被允许听一些荤话，是多么自在惬意啊。从中知道他是四川人，二零零二年生人，读职高，出来实习，又因为不满意学校安排的实习工作，要跑去丽水朋友叔叔处学理发，中间还要在金华转车。他说他没有女朋友，她不肯跟他开房，掰了。呵呵，因为不肯开房掰了，我又想了一些关于开房和开房之后的某些事。那个小伙不会知道我枝蔓丛生的不靠谱的想象。他乐观，看起来能说话，能说话的人吃得开，想来也会赚钱。


或者睡觉，在睡与不睡之间纠缠。我这个年龄其实睡与不睡没有什么明显的大碍，我只是不断地在心里纠结，像个没主意的人。少而轻的睡眠，特别不经碰，偶尔也补一粒助眠药片。这个小角落烟熏雾绕，无聊的我，不时打开萨拉马戈的《失明症漫记》阅读，我忘记这是第几遍看他。我中意他用想象捕捉挖掘比现实更为深切的现实。我一边看萨拉马戈一边想象着跟萨拉马戈对话。我在烟熏雾绕的角落里犹如得到了神的谕示，这么说或许过于夸张。毫不夸张的说，我在理解着、察看着、聆听着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却又是这个世界的基本构成之一。


《失明症漫记》里偷车贼帮助第一个失明人开车回家，在行使善意的偶然之中，鬼使神差的动了盗窃恶念，直到他也失明，“什么也看不见了，好像在浓雾里，好像掉进了牛奶海里”，他的描写准确到让人扼腕。这么想着我就眯上了眼睛，好像一块牛奶海包裹住了我的身体。失明是个什么概念，我甚至酸溜溜地想着失明一下吧。我又赶紧呸呸呸，赶跑了这个念头。


要是与其他同样掉进了瘟疫圈套的人一起被隔离，互相交恶，再受伤感染不治的绝望，临终之前的忏悔，各式各样的念头在他的世界此起彼伏。偷车失明者是一个普通人，丰满的普通人。普通人能有机会体验一种光怪陆离的人生，几率也不大。萨拉马戈在书写神话，他为我提供了一种陌生的生命体验，这体验更接近现实。


我既触摸着萨拉马戈的无比的想象力，又实实在在坐在窄小拥挤，弥漫着烟雾、厕所、汗味的世界。这种灵活的颠簸，类似于在山路上坐大巴车。头晕目眩，睡不着觉的头悬目眩更折磨人。因此我能感觉自己的存在，或我是一个空白。我又在这狭小的空白里不断地扭曲挣扎不甘，试图逃离却又逃离不得。



幸好那段日子我疯狂迷恋萨拉马戈，无数遍地翻看他的《失明症漫记》。甚至影响了我看世界的姿态，半眯缝着双眼像是随时进入牛奶海。喜欢一本书即使在碎片化的状态里，也可以翻一下，随时进入不受干扰。因为情节的熟稔人物的明晰，任何地方打开都能迅速蔓延铺展开。我将封皮上的那对眼睛翻得烂八七糟的，书也是越发厚起来。


这世界最拥挤的地方就是火车上，绿皮慢车能把灵魂挤飞了。我的灵魂就是不断地被挤出体内，飞往牛奶海包裹住的另一处所在。而我的肉身留在飞溅的茶水之下，烟熏火燎的气味之中，屎尿屁混合的憋屈里。不得不妥协是最无奈的选择，我以为自己妥协的太早了。然而别无他法，就这样吧。


我一路都在护着那本书，那本书被各种味道浸润过了，变得污浊不堪。我抚摸那些失明症患者，他们像我的亲人，能言善辩的小伙，解开衣襟喂奶的少妇，吸溜吸溜吃泡面的中年男子。我把人间装进了行李箱，带上了路途。谢谢萨拉马戈这老头，我想我也算是带着他游历了一趟。

刘彦林

感谢您的支持发帖。在外培训，随后抽空来拜读。问候。

云馨

《失明症漫记》一书没有读过，在这里听简版慢慢解读学习吧！

刘彦林

秦皇岛简枫《空白的火车站》是关于《失明症漫记》的读后感；从自己的感悟入手，读的认真，评的真诚。送上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