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河流及其他

何足道哉

　　冬天的河流及其他


　　1、


　　阴河封河了，厚厚的冰，裸露着，泛出一种刺眼的白光来，坚硬而寒冷。朔风呼啸，紧贴冰面掠过来，滑过去。那些枯草在风中瑟缩着，发出阵阵啸声，尖锐而凄厉。残枝碎叶，被风扫着，不知道流落到何处去了。冰面，光洁如镜。


　　河卵石更加坚硬了。


　　大块大块的石头，端坐在冰面，不摇也不动，不寒冷，也不惊慌。像是得道高僧坐床，不惧严寒，亦不惧怕空寂。那些小的石头，如一只只惊慌惶失措的兔子，跑着跑着就跌落在深水里，还保持着奔跑的姿势，却成了一个个摆拍的艺术品。


　　大大小小的石头，半遮半掩，像是草丛探头探脑的野兽，显得突兀又滑稽。


　　几棵树。三棵榆树，两棵梧桐，不远不近站着，冷眼一条宛转的河道，河道上袭来的朔风。


　　那些蒿草和石头，曾经是它的邻居。春暖花开的时候，草长莺飞的季节，黄叶翻飞日子里，它们有过许多温馨的细节，可供咀嚼。现如今，柔弱的草，已经遁入虚无。有生命的，就会有荣枯，有生死。


　　石头还硬着。


　　不知道石头有没有生命。


　　那几棵树，站在寒风里，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2、


　　几只喜鹊站在树枝上，不说话。不知是因为这猛烈的风，还是因为寒冷禁锢了一张尖尖的嘴。


　　我曾长时间与喜鹊对视，它们从来不说话。


　　只是在你不经意间，忽然从树枝上飞起来，拍着翅膀远去，扔下几声“喳喳”的叫声。空空荡荡的河面上，响起寂寥的回声，显得那么落寞，带着说不清的惆怅。


　　人们是喜欢听见喜鹊的叫声的。


　　所以，它们从来不随便乱叫。是因为喜欢，所以弥足珍贵吗？


　　它们飞翔的样子很特别，飘飘忽忽，像是一团黑色的雾气，无声就飘过来。它们的飞翔，远不如它们的叫声，让人心生暖意。没有一双燕子那样敏捷，那样赏心悦目。也没有一群麻雀那样轻盈，落叶一样忽高忽低，在公园里旋出旋风一样的美感来。


　　它们蹲在树冠上，不说话。像是孤独的思想家。又像是几棵颗被人家遗落在寒风里的果实，结实却有些憔悴。


　　两只喜鹊飘落下来，站在冰面上。


　　它们行走的姿态很美。像是一个从战场凯旋的将军，一步一摇一晃，步履扎实却轻盈。一阵风来，喜鹊的羽毛陡然翻卷，双翅张开，来不及做出弹射起飞的动作，就被一阵风吹着，滑翔出去。一朵很奇怪的花就在冰面上绽放了，在凝固了的冰面上，极速飘游。


　　那只不知道从谁家跑出来的大黄狗，兴奋地狂吠，撒开腿，追逐而去。岂不知也是不受控制滑翔很远，撞在一块高高突起的石头上，发出一阵悲鸣。一转身，回到岸边，蹲坐着，看着几只喜鹊飞远了。


　　3、


　　厚厚的冰裂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大口大口喘息着，团团水雾就腾起来。


　　路过的人远远躲开，绕出很远，还是感觉到凛冽的水汽扑过来。衣裳，眉毛和头发立刻染了白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拍手笑沙鸥，一身都是愁。


　　几棵树，一滩蒿草，在旁边站着。不躲避，也不害怕，就那样站立。一层水汽袭来，一层白霜包裹上来；又一层水汽涌过来，一层更厚更加坚硬的冰霜挂上来。蒿草，坚硬、晶莹剔透，却又脆弱无比。几棵树，躬身曲背，一条条冰凌垂下来，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水汽浩浩荡荡，弥漫一地。


　　远处的枯草，也都染成了白色，成了一首颇有意境的唐诗。“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耳边，似乎真得有悠悠的羌笛响起来。远处，和近处的人都回首凝望。河岸边高楼上，不知是谁，在那里弄笛，一声声，透着萧索和怅然。


　　笛声和冰霜，一下子让人与草木，俱老了。


　　4、


　　我穿过冰河到对岸去，那边有三个人往这边来。我们走到河道中间的时候，看见一对老夫妻在练习滑冰。我站住，那几个人也站在那里看着。一对老夫妻足有六七十岁的样子，却怀有年轻人才有的心性。老头的脚上穿一双冰刀，趔趔趄趄，站不稳。老伴双手紧紧扶着老头的胳膊，现出吃力的样子。我们几个旁观的人，都有些紧张。老头站稳了，做出迈步的样子。前脚刚刚抬起，后脚就偏向一边，整个人的重心侧过去，就像一座山，压向双手扶着的老伴。老伴倒了，老头的身子压下来。我们几个旁观的人张开双手扑过去，七上八下将老头扶起来。压在下面的老伴坐直身子，大口喘气。


　　老头挣扎着甩开我们扶着的手，一迈步，又扑倒在地。老伴急忙过去，一边往起拽，一边低声埋怨，别丢人现眼了，赶紧脱下冰鞋回家去。老头涨红了脸，满脸的不高兴，拧着头看着我们几个人。


　　我们后退几步，讪讪笑着，看着一对有意思的老夫妻。


　　远处，传来一阵阵响亮的笑声。那里是一群孩子和他们的父母，在一个有落差的冰面滑冰。那里原来是一道橡胶坝，坝上坝下形成了一个天然的落差。冰冻了，一层层叠加，就成为一个有坡度的冰道。那些孩子们坐在冰车上，从上坡滑下来，既刺激又开心。


　　高高的观景台上，一些锻炼的老年人扶着栏杆看着，满脸笑容。他们的心里肯定是想起了自己小的时候，那种顽皮，那种快乐。


　　我站在那里，心里也是颇有感慨。这样的快乐，也是久违了。这条阴河，断流这么多年，冬天里，整日寒风呼啸，满眼风沙。今年，终于有了流水，有了寒冰，才有了眼前这快乐的滑冰景象。真是难得呢。


　　5、


　　一场大雪悄无声息地降下来，早上起来，漫天皆白。


　　街道上行人稀少，车辆明显减慢了速度，往日里的喧嚣与匆忙，一下子静下来，慢下来。一场雪，让岁月回到了从前慢的日子里了吗？


　　离阴河不远的那座寺院，银装素裹，平添了几分肃穆。


　　几个僧人，身着褚黄色僧袍，手持扫帚，在院里院外扫雪。我站在高楼看那寺院，感觉到一种旷远和出尘的静谧。高高耸起来的房脊，是原来的灰色，而那些原本灰色的瓦片，却被一层层落雪，覆盖了。有些拓印的样子。一垄一垄的印痕，凹凹凸凸，隐隐约约，既朦胧，又神秘。有风吹的痕迹，就像被淡墨漫洇，从房檐的一角，渐次扩展，渐次模糊，最终又洁白一片。房顶上，成了一个灰白分明的世界。只是灰与白的界限，并不那么分明，隔离着也交融着，就像下面这个院落，僧俗也只是一脚门里，一脚门外。


　　前厅后院的甬道，是一行行清晰的履印，不知是哪一个僧人在天未明的时候，踏雪而行，归来，或是出去。城市里的寺院，也有云游四海，化缘布道的风雪夜归人吗？


　　几个小和尚已经清扫出一条长长的步行道，延伸到寺院大门外面，将尘世里与尘世外，清晰连接起来。原来，佛的世界，也会有风霜雨雪，也会有忙碌与辛劳。


　　我将目光转向更加辽远的街道，看着高铁从站内流水一般出来，瞬间就消失在视线以外。再大的风雪，也难以阻住人们匆匆的脚步。尘世里的人们，都被拧紧了发条，一旦开动，就难以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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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珺

以冬天的河流为主题，通过对河流、石头、树木、喜鹊等自然景物的描绘，展现了冬天河流的美丽景色和生机。 文章采用了多种修辞手法，如拟人、比喻、排比等，增强了文学性和表现力。例如，将石头比喻为得道高僧，将喜鹊比喻为孤独的思想家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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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足道哉

文珺 发表于 2023-11-18 09:10
以冬天的河流为主题，通过对河流、石头、树木、喜鹊等自然景物的描绘，展现了冬天河流的美丽景色和生机。  ...

谢谢文珺精彩点评，辛苦。

于文华

再大的风雪，也难以阻住人们匆匆的脚步。尘世里的人们，都被拧紧了发条，一旦开动，就难以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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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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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西村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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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幻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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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足道哉

于文华 发表于 2023-11-19 18:20
再大的风雪，也难以阻住人们匆匆的脚步。尘世里的人们，都被拧紧了发条，一旦开动，就难以停下来。

  拜 ...

谢谢文华兄来读，问好。

何足道哉

陌小雨 发表于 2023-11-19 22:48
拜读老师佳作，欣赏问好！

谢谢小雨，谢谢点评。

何足道哉

河西村夫 发表于 2023-11-20 12:48
几个章节，体现不同的场景内涵，尤其语言，娓娓道来，给人美的享受。

问好老师，谢谢来读。

何足道哉

千幻烟 发表于 2023-11-20 14:52
拜读老师的文章，就是来学习的。

谢谢千版来读，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