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与打牌

rsjby · 发表于 2023-12-26 11:40

本帖最后由 rsjby 于 2023-12-27 10:05 编辑

一九二七年七月十六日，鲁迅到广州知用中学演讲。演讲记录经鲁迅亲自校阅后，以《读书杂谈》为名“最初发表于1927年8月18、19、22日广州《民国日报》副刊《现代青年》第一七九、一八O、一八一期；后重刊于1927年9月16日《北新》周刊第四十七、四十八期合刊。”后收入《而己集》。

在《读书杂谈》里，鲁迅将读书分为两种：“一是职业的读书，一是嗜好的读书。”

“所谓职业的读书者”所指，“譬如学生因为升学，教员因为要讲功课，不翻翻书，就有些危险的就是。”对于职业的读书，鲁迅颇不以为然：“这样的读书，和木匠的磨斧头，裁缝的理针线并没有什么分别，并不见得高尚，有时还很苦痛，很可怜。”对于近百年前鲁迅所说的“职业的读书”的言之所预，近百年后饱受应试教育折磨的我等，应该感触良多，欲语而无言。

所谓“嗜好的读书”所指，“那是出于自愿，全不勉强，离开了利害关系的。”因为喜欢而读，不为“利害关系”而读。为了说明“自愿”与“全不勉强”，鲁迅以打牌为例：

我想，嗜好的读书，该如爱打牌的一样，天天打，夜夜打，连续的去打，有时被公安局捉去了，放出来之后还是打。诸君要知道真打牌的人的目的并不在赢钱，而在有趣。牌有怎样的有趣呢，我是外行，不大明白。但听得爱赌的人说，它妙在一张一张的摸起来，永远变化无穷。我想，凡嗜好的读书，能够手不释卷的原因也就是这样。他在每一叶每一叶里，都得着深厚的趣味。自然，也可以扩大精神，增加智识的，但这些倒都不计及，一计及，便等于意在赢钱的博徒了，这在博徒之中，也算是下品。

一般来说，打牌是不务正业的表征，读书是格调高雅的行为。从表面看，二者颇为扞格。鲁迅却认为“嗜好的读书，该如爱打牌的一样”，因为“真打牌的人的目的并不在赢钱，而在有趣”，而“凡嗜好的读书，能够手不释卷的原因也就是这样。他在每一叶每一叶里，都得着深厚的趣味。”二者的追求一样：打牌追求“有趣”，读书“能得着深厚的趣味”。尽管一个是滚滚红尘里的市俗烟火，一个是象牙塔中的精神际遇，鲁迅仍将二者熔于一炉，煅炼出其本质核心：趣。因为有“趣”，所以感兴“趣”；因为是自己感兴“趣”的选择，所以能得到想要的“趣”味。也就是说，沉溺于打牌与“嗜好的读书”，都源于“趣”。

喜欢读书，也喜欢打牌。

春秋时日，坐在窗边的沙发，捧书而读，是难得的享受。深冬，躺在温暖的被窝里，与书中人物一起经历挫折，分享喜悦，令冬夜盈满温暖。盛夏，沉浸在书里，心静自然凉，喧嚣与褥热会被驱离。在书的“每一叶每一叶里”，自然能得到“深厚的趣味”。尽管明知鲁迅《赠邬其山》另有专指，还是喜欢经常念叨诗中的“蘖牟哦潦椤保猿暗耐保灿屑感硪淖缘谩�

但，只要牌友邀约，便会毫不犹豫地放下书，挤进方城，陶醉于“一张一张的摸起来”的“变化无穷”里，酣战不已。时间在牌局里加速，白天与黑夜的交替渐至模糊，悠长的光阴逝于一瞬，生命慢慢消蚀于无形。虽只是带小彩头的“小赌娱情”，但终究是“赌”。

一直以为，沉溺于打牌，是不对的，是对自己的不负责。读了《读书杂谈》，见鲁迅将读书与打牌如此类比，顿觉解脱：还好，打牌并非不良嗜好，而可与读书相提并论。喜欢“嗜好的读书”，也喜欢沉溺于“有趣”的打牌，集鲁迅所谓“趣”之二者于一身，不自得都不行。

可惜，这只是一厢情愿的自我安慰。鲁迅只是提取打牌里的“有趣”与读书的“得着深厚的趣味”进行类比，他对打牌特别是打麻将的真正态度，与《读书杂谈》所言完全相反。

在作于一九三三年十一月九日，收入《南腔北调集》的《〈木刻创作法〉序》一文里，鲁迅提到“打马将”：

这和“好玩”似乎有些冲突，但其实也不尽然的，要看所玩的是什么。打马将恐怕是终于没有出息的了；用火药做花炮玩，推广起来却就可以造枪炮。

“打马将”，就是打麻将。对“打马将”，鲁迅态度很鲜明：“恐怕是终于没有出息的了”。的确，沉溺里打麻将，在麻将虽“变化无穷”却又千篇一律的摸、吃、碰、和里消磨时光，绝对是浪费生命。这样的人，怎会有“出息”？这样的人，肯定“终于没有出息”！

在作于一九三三年十二月十六日，“最初发表于1934年1月15日《申报月刊》第三卷第一号”，后收入《南腔北调集》的《家庭为中国之基本》一文里，鲁迅又提及“叉麻雀”：

不过我们也并非满足于现状，是身处斗室之中，神驰宇宙之外，抽鸦片者享乐着幻境，叉麻雀者心仪于好牌。

“叉麻雀”，也指打麻将。在此，鲁迅不再将打牌与读书类比，而是把“叉麻雀者”与“抽鸦片者”并列。抽鸦片是典型的自我麻醉，一旦上瘾，很难戒掉，常会家破人亡。而“叉麻雀者”之“心仪于好牌”，耽于幻想之中，与“抽鸦片者”之“享乐着幻境”异曲同工，都是鲁迅贬损的对象。

看来，沉溺于打麻将，将打麻将的嗜好凌驾于“嗜好的读书”之上，即使可用鲁迅《读书杂谈》里的类比自我安慰，也终究只能是不上台面的低级趣味，只能自愧自羞，怎可自在自得。

虽只是平凡人、平常人、平庸人，本就“没有出息”，但多读书总比多打牌好。虽再怎么努力地读，也是“终于没有出息”，但将自己的生命多奉献一些给“嗜好的读书”，总比成为一个“爱赌的人”好。

借鲁迅文，以自勉！

刘彦林 · 发表于 2023-12-26 19:02

感谢您的支持发帖，祝冬安！

幸福小草 · 发表于 2023-12-29 13:41

我是属于——嗜好的读书。这一类人里。
打牌，读书都是爱好，这两样东西都会上瘾，都在疯狂埋没时间。
字母先生一直在书话板块写作着。只是这里好冷清的。

云馨 · 发表于 2023-12-29 13:45

书与麻将，看似不搭嘎，却在老师精湛的文笔下，别有一番韵味。赏读学习了！

刘彦林 · 发表于 2024-1-1 12:21

这篇文章，起初看到，但在周期小结时却提示正在审核，很遗憾无法推荐。待到显示，已经过去总结时间两天多，但这个周期统计吧，又不在发帖时段之内，真是难煞人也。也祈请老师谅解，多多包涵！

rsjby · 发表于 2024-1-3 08:35

幸福小草发表于 2023-12-29 13:41
我是属于——嗜好的读书。这一类人里。
打牌，读书都是爱好，这两样东西都会上瘾，都在疯狂埋没时间。
字 ...

谢谢阅读，谢谢留言。平时读书，对书中所言有所感，便瞎写写，只能算是一种记录吧！

rsjby · 发表于 2024-1-3 08:35

云馨发表于 2023-12-29 13:45
书与麻将，看似不搭嘎，却在老师精湛的文笔下，别有一番韵味。赏读学习了！

谢谢阅读，谢谢留言。既喜欢读书，也喜欢打牌。看到鲁迅说读书与打牌，有所感，所以写写。

rsjby · 发表于 2024-1-3 08:36

刘彦林发表于 2024-1-1 12:21
这篇文章，起初看到，但在周期小结时却提示正在审核，很遗憾无法推荐。待到显示，已经过去总结时间两天多， ...

谢谢版主对我的小文这么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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