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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31日 多云转晴
13
出工路上,鑫老弟掏出他那副墨镜戴上,看了看天,跟我和杨高说,这个老天呀,到底是不是咱劳苦大众的天?我说你这厮干嘛无缘无故怨起天来。他说他只是陈述一个事实话说一种天象而已。姚满爹昨晚翻的那段古还真有蛮古怪:眼看他和他的貂兄就要回到阔别多年的家乡了,当时老天明明是散发出云蒸霞蔚来迎接他们的,可当马上就要扑向家乡怀抱的那一刻,天老爷变脸了,我看八成是给这些黎民百姓唱黑脸造灾难了哦。
不一定吧?也许另有……嗨嗨,夜幕降临,我怀着一丝侥幸,跟他们俩一起奔向姚满爹小屋,催他快快把那段“古”那幕烟火儿翻下去——
轻功再高,毕竟也只是飞跑,主要还是落实在跑上,没法高到真格儿飞的程度。而且,就算是飞,飞到山岭前那一长溜茅草顶盖木板牛粪泥土筑墙的农舍前,该发生的早已发生过了。还能把时光和场景追回,不让意外或者灾难发生吗?
谁能想到,多年不见的家乡,迎接我们的是呛人肺管的一团浓烟,污人双眼的一片焦土,还有零零星星的火苗,比火还刺眼的红得发黑的血涂满一地,多股小溪一样横流斜淌的惨相。更让人看了第一眼不不忍心再看第二眼的是横七竖八摊在空地上以及被烧焦的垮塌的房梁房柱下压住的尸体,还有零零散散的断臂断腿甚至面容痛苦扭曲并且僵硬了的齐脖子被斩断的头颅。有两个断头的嘴角还在抽搐着,有个断头的眼睛还在一眨一眨的。我和貂兄一边呼喊爹娘,一边跪行在遍地尸体中辨认,可声音都嘶哑了,鼻孔都让强烈血腥味熏得快出不得气了,眼睛都让泪水弄花了,怎么也没看到他们。心头不禁窜来一线希望,或许,他们命大,躲过了这场大屠杀?
这可不是天灾,是人祸,是灭绝人性的抢劫放火血腥大屠杀。我和貂兄可真是悲痛愤恨到了极点,捏着一棵老柳树裸露在地面的根,不知不觉使出了好几成内力,以至于根的表皮都渗出水来。虽然不知道是谁干的,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惨祸的制造者绝不可能是一般的强盗土匪刽子手,而是手持刀剑利刃甚至还有枪有炮有弹药且为数不太少的军人。
月光如水,隐隐约约照着地上的血迹和搏斗的痕迹。我和貂兄凭年轻锐利的目力带动脚步,很快就搜到并证实了答案:里把路远的地方,通往出村土路的田边头,躺着五具身着黄军装头戴战斗帽的尸体,还有几支三八大盖和皮腰带串着的**。这不就是可恶的日本兵吗?哼,也有被百姓反抗打死了的。可杀了区区几个,哪能解恨?想来这些年民国政府统治的国家完全是一只软柿子,任由外敌拿捏践踏我大好河山。可恶的东洋鬼子都把软柿子啄得百孔千疮,血汁横流,惨不忍睹了。特别是自打三年前(1937年)“七七事变”之后,偌大一个中国给罩在侵略者的魔影下。相对富饶些的东半边都成了这些东洋鬼子魔爪兽蹄下的焦土血窖(也就是文人们近来常挂在嘴边的“半壁河山沉血海,数万万生灵遭涂炭”那般凄惨)。原以为咱这家乡挨近四川,猫在这西南旮旯,物不阜民不丰,不显山不露水的,暂时还不会遭到鬼子的獠牙撕咬。可万万没想到嗜血的魔鬼还有恶狗的嗅觉作恶的能耐可真是绝了,以至于连窝在深山与世无争的中国山民猎户们,也没能逃过恶魔的屠刀。
我们恨呀,四个拳头都捏出水来了。我一拳狠狠地砸向那个给齐脖子斩断的小鬼子脑袋,顿时脑浆飞溅,喷到数十米开外;貂兄以掌为刀,硬生生切断了一个鬼子的脖颈,那颗留着仁丹胡叫人恶心到极点的脑瓜让我给一把揪住,发力一扔,在空中划出一道血腥的弯弯线条(弧线,抛物线,鑫伢子、羊羔子你俩说得对,就是这样的线条,是你们念书学到的什么几……咳咳,咳咳……几何名词。好样的,待会儿咱爷几个去水渠边扔几根这样的线条,看我跟你们哪个几何几何)落在,不,撞在百米开外的山崖,嘭的一声迸溅血肉碎末……
我们恨呀,都狠狠地朝自己脑袋朝彼此胸口擂着拳头。我们这次回家干嘛不早一天夜行晓宿地使出轻功赶路呢?凭咱俩这些年学到的一身功夫,没准能打退这些恶狗保护好父老乡亲呢。我打得自己额头红肿,眼冒金星了,还不解恨,还要挥拳,猛可里被貂兄攥住了。说现在远不是惩罚自己的时候,得往山上林中四处寻找咱俩的双亲、家人。 于是乎,我俩再一次嘶哑着嗓门呼爹叫娘起来。半晌,我感觉似乎有微弱的呻吟声传到耳边,忙让貂兄住嘴谛听。还真是。循声察看。就在眼前,就在离鬼子尸体丈把远的地方。首先看到了一抹红,原来是一根红绸带,系在一把带血的钢刀刀柄上,还有一把没系红绸,卷了刃。两把刀分别给紧紧攥在苍白发青的手中,目光顺着手上移,哇,这不是咱俩的娘吗?随即,又瞅见了两支**,一支折了,一支的枪膛上还有火药刚刚燃烧过的浓浓痕迹。两支枪都握在人手里,那支没折的,**还扣在一根长着厚厚茧子的食指弯弯里,保持着射击的姿势。不敢移动目光去看枪主人的脸却又不得不看。果不其然,握枪的是我俩的爹。他们分别是俯卧、侧卧、半俯卧、半侧卧的身姿,匍匐在山前荆棘丛中、大石头后面、石头与石头的间隙处。
“十多年了,孩儿终于见到你们了!见到了狠狠反抗鬼子的你们。还活着吧?只是受伤了昏迷了吧?”貂兄嘶哑着嗓门不断呼唤着,蹲下身子抚摸他爹娘。我也是。
我爹我娘还有貂兄他娘脸和脖颈都凉了,都没了气,永远应答不了我们的呼唤了。只有他爹游老叔还能喘气,刚刚那呻吟就是他对我俩叫唤的呼应。
我顿时跪了下去,扑倒在老爹老娘的身边。貂兄啪的一声倒碑似地全身扑倒在游老叔面前。他们那一场父子相认惊喜交叠悲喜交加的场景我是顾不上见闻了,跟自己的爹娘阴阳对话生死交流的时间还远远不够呢。
当我抚摸着爹娘血肉模糊的脸庞泣不成声说着我这几年遭际的时候,山上传来了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什么人?我用衣袖擦干泪水,循声细看。原来是二十来个衣衫褴褛的乡亲相互搀扶着下山了。貂兄是谁都不认识。我还好,除了几个四五岁的孩子,那些大爷大婶小媳妇大姑娘都认得我,我也认得他们,毕竟我离家只有四年多嘛。
没有一句寒暄,我让他们大略地说了说这场人祸的来龙去脉。他们你一句我一句他一段她一段地说了起来——
原来是村子里有个汉奸,就是牛老仙那个留学过东洋的牛斯文。为讨得一官半职的奖赏,专门去一百多里远的外县,估计是跟鬼子军官说咱们这村猎户多渔夫多,山货水货大大的有,他可带路前来搜刮搜刮咪西咪西的有之类的。就这样引来了一支日军小队。不过这支小队不久前在战场上被一支抗日队伍打了个七零八落,也就剩下了二十来人。
今天后半晌,满子你老爹在山上打猎,无意中瞥见山下远处尘土飞扬,手搭凉棚一张望:不好了,鬼子来了,迫击炮、掷弹筒、机关枪什么的,远远的都能看到个轮廓。看来祸害咱村是无疑的了。好在鬼子眼下还得翻过一个不高也不太矮的山坡再走两里多路才能进村。于是立马攀援藤蔓速速下山,把东家西家的门捶个不停,让家家户户男女老少赶快上山,特别是大姑娘小媳妇,怪俊俏的,可别让小鬼子糟蹋了哦。快快快,快赶着猎狗山羊,收拾些山货水货什么的,躲到山上密密林子里去。可乡亲们大都不信呀。说你个姚胡子近些年眼力不济了,保准是山上太阳大,照花了你的老眼。倒是平时跟他不太对付的游老叔这回相信他的眼见为实,他说这两天看牛斯文那小子村子里四处闲逛,贼眉贼眼的偷觑各家各户的羊圈、房梁上吊着的野物什么的,从昨天后半晌到今儿一整天,又不见了他的鬼影子。常听人说这家伙跟小鬼子走得近乎,姚胡子你看到的应该没错。
有了村里这两个数一数二的猎户如此这般一说,有人信了,拾掇起来了,动起来了。可还有蛮大一部分人舍不得离开自己的安乐窝。说就算是鬼子来了,人家也不是真的鬼,也是横眼睛竖鼻子的人嘛,咱就不信跟他们说点好话,给他们一点山货,他们不会见好就收,就走人?
纠缠了好一会儿,隆隆炮声响起来了,哐啷哐啷,村口房舍四分五裂,垮了,飞溅了。姚、游两猎户扛着**,手执钢刀,跟大伙儿说,你们快撤往山林,我们两家断后。可太晚了,太晚了。只有我们这一群老老少少二十几人山上了,安全撤离了。而姚胡子游老鼠两对两口子和其他五家猎户舍命掩护我们,用**交织出的火力网根本抵不住小鬼子枪炮的凶猛火力,顶多能坚持到让我们趁着漫天硝烟,顺利钻进山林,鬼子发现不了我们踪迹的那一刻。可山下打得好激烈,好惨呀,好悲壮呀!
直到鬼子挎上大包大包的战利品撤了,我们蛰伏山林也听到看到了你们俩回来了,听到你们的说话声了,这才下山。怎么样啊?姚胡子两口子还能救活不?游大婶呢?游老叔,游老叔一定还有救,还能说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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