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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恩人的恩人 [打印本页]

作者: 程贤富    时间: 2024-1-4 14:32
标题: 恩人的恩人
本帖最后由 程贤富 于 2024-1-9 14:18 编辑

  下午四点多,蔚蓝的天空突然冒出一朵乌云,它像铁锅中的沸水那样翻滚着,不久便布满了整个天空。刹那间,天昏地暗,狂风骤起。

  三年疫情过后,一逢双休日,人们便扶老携幼,走出户外,呼呼新鲜空气,看看花花草草,吃吃农家蔬菜。见暴雨即将来临,人们争先恐后卷起帐篷,脱兔一般往家中飞奔。一眨眼的功夫,散落在公路两旁的游人和帐篷,均不见了踪影。仿佛世界末日骤然降临,所有的人和动物都原地消失,整个地球上,只剩我和刘老师两个人了!

  七手八脚地收拾好行囊,搀着自己的大恩人——耄耋之年的刘老师,刚钻进轿车,蚕豆大的雨点便噼哩叭啦地落了下来。雨打树叶的声音,鸟儿归巢的声音,牛羊惊叫的声音……各种声响叠加在一起,有如无数雄狮在山谷中怒吼。

  刹那间,我们头顶的苍天,好像忽然坍塌了。我们脚下的大地,好像忽然陷落了。天河里的水,纷纷从我们头顶倾泻下来。四面八方的山洪,纷纷朝我们脚下奔涌过来。一眨眼的功夫,涧平溪满,眼前的世界变成了一片汪洋。

  山洪掀起房子大的巨石,在溪中滚动,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好似千军万马,从我们身旁奔腾而过。天空中,电光闪个不停,炸雷响个不停。恍如第三次世界大战毫无征兆地暴发了,一枚枚炮弹在空中炸响,震得大地也不住地颤抖。看到这阵势,听到这声音,我们心旌摇荡,头晕目眩,浑身痉挛,惶恐至极。

  刘老师抖动着嘴唇,断断续续地嗫嚅道:“我……人……活八十……还……从……未见到过……来势如此凶猛的暴雨……”

  汽车在积满雨水的道路上,向前飞奔。

  天光瞬间暗了下来,仿佛夜晚提前降临。

  落在最后的我们,沿途没有看见一个人,也没有看见一辆车。

  前面出现了一株黄葛树,树下有一间废弃的石屋。石屋没了顶,只有四围的石墙还完好地矗立着。看样子,它是一座规模宏大的庙宇所留下的遗迹。川江两岸,但凡有黄葛树的地方,必有庙宇。有庙宇的地方,必有行善之人。因此我们当地,又把黄葛树叫做菩提树,行善树。

  车走近了,我发现石屋前面有一个人!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活像一具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行尸,孤零零地站在石屋前面,张牙舞爪地挥舞着手臂,嘴里也在费力地大声呼喊着:“救命喽,救命喽!”

  透过布满雨水的挡风玻璃,我瞪大眼睛看了看,这个求生欲望特别强烈的老人,不是曾经风光无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石迁昌,石校长吗?

  坐在副驾驶上的刘老师也认出来了,他激动得声音有些颤抖地喊道:“陈田,停车,停车!”

  我不光没有停车,反而还加大了油门。

  从未对我发过火的刘老师,出乎意料地回过头,破着嗓门儿对我怒吼道:“陈田,这是石校长啊!你没认出来吗?”

  “我知道是他!”多年不见,出乎意料的是,竟然在这种场合不期而遇!真是山不转水转,石头不转磨子转哪!难道石迁昌也有今天,难道石迁昌也有求我的时候?

  “知道是他,那你为啥不停车,顺便把他带走呢?”刘老师气鼓鼓地质问我,还将手伸到我胸前,似乎要跟我争夺方向盘一样。“几十年不曾相见了,我好想跟他拉拉家常,叙叙旧啊!”

  “不为啥。”我咬了咬板牙,冷冷地回答。回答完毕,我偷偷瞟了一眼周边的环境。黄葛树边上,有一条巨大的山涧。山涧中,汹涌澎湃的洪水,有力地冲刷着黄葛树巨大而又盘曲的根。倘若刘老师没在身边,我就马上走下车,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掀进山涧,冲进大海喂鲨鱼去。回头一想,何须多此一举呢?天网恢恢,杀了他,自己也难免一死!这雨,如果再坚持半个小时,石屋和石迁昌都将葬身鱼腹。哈哈哈,还是让老天爷去收拾这个作恶多端的老毛贼吧!哈哈哈,石迁昌葬身石屋,天意,天意!真是天意难违啊!

  “不为啥?”刘老师竟然孩童般呜呜大哭起来,“他可是我的大恩人哪!今天,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也应该救他一命!”

  刘老师一边痛哭流涕,一边述说着他与石迁昌之间,那些盘根错节的往事。年青时,刘老师在一所村校任教。那所村校共有两位老师。另一位老师仗着父亲是村里的支部书记,他不思进取,教育教学方法简单粗暴,时常把学生打得头破血流,鼻青脸肿。有一次,一个孔武有力的智障生,由于不堪其辱,失手将那位老师打成了残废。那位老师的父亲,便利用手中的权力和自己的人脉关系,嫁祸于刘老师。说他的儿子挨打,是刘老师唆使的。上级因故停了刘老师的职,最后定了个教唆犯的罪名,将他捉到县里关押起来。当年,石迁昌还是一个刚走上社会的小毛孩,血气方刚,甘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他,顶着无形的压力,仗义直言,通过多次上访,硬是将刘老师从牢笼里救了出来,还恢复了公职。

  “毫不夸张地说,”刘老师眼泪汪汪的,胸膛像大海里的波涛,时起时伏,“我今天的幸福生活,完全得益于石校长当年的义举。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石校长就没有我的今天。”

  我的个天!刘老师是我的大恩人,石迁昌是刘老师的大恩人。大恩人的大恩人却是我的大仇人。这叫我如何是好?我没有跟刘老师争辩,只顾两眼盯着前方,全神贯注地开着车。我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一生信奉着“有恩不报非君子,有仇不报枉为人”的人生信条。任刘老师说破嘴皮,我一个字也没有听进耳。我从小就这么个犟脾气,认准的事情,就是十条牛也拉不回来。

  天色愈加昏暗,车灯照出去,很快被挂面一样的雨丝所吞噬。那雨丝,像水枪里喷射出来的水柱,有力地冲击着车身。叮叮当当,嘈嘈杂杂,响成一片。

  来到一个三岔路口,我猛打方向盘,呜呜几下,将轿车掉过头来,加足马力,往回开去。

  “陈田,你这是去接石校长吗?”刘老师阴沉的脸立马转成了晴天,他以为我被石迁昌当年的义举所感化,要将轿车开回去把石迁昌接走呢。

  “我要亲口问问他,今天是上级派他来考我的,还是派我来考他的?”

  刘老师怎么也想像不到,从我嘴里冒出来的,竟然是这么一句连牛都踩不烂的无头无脑的话。他一头雾水,严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字一顿地说:“你这是何意?你和石校长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我向刘老师娓娓道来。

  十六岁那年,初中毕业的我,考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但是父亲暴病身亡,家里的顶梁柱倒了,只好辍学在家。那一年,恰好乡里有位民办老师,考上了大学,空出一个名额来。在那个年代,农村娃儿除了考学,还有两条路可走:当兵,当民办教师。

  不知是谁的主意,乡里决定采用文化考试择优录取的办法,录用这个民办老师。听到这个消息,我简直高兴坏了。文化考试,择优录取,这个名额不是白白地拱手送给我了么?在私下里,我已经开始准备,上第一堂课时,如何向学生介绍自己的开场白了。

  参加考试的有副县长的女儿,还有三个社会青年,加上我,共计五人。石迁昌当年在乡里的中心小学任校长,由他负责主持这场考试。

  考场设在一间宽敞明亮的教室里。大家在选坐位时,副县长的女儿老是盯着我,等我坐下后,她才在我身后坐下。我顿时起了疑心,便站起身,走到副县长女儿的后面一排,坐了下来。副县长的女儿又起身坐在了我的身后。我干脆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连身子也靠着墙了。副县长的女儿见无路可退了,这才无可奈何地坐在了我的前排。

  石迁昌既是监考官,又是阅卷人。开考前,他讲了考场纪律,讲了上级领导非常重视本次考试,每个参考的人,都要慎重对待之类的套话。每次开口说话之前,石迁昌都要自命不凡地甩几下脑壳,像一条刚从河里爬上岸的狗,要甩掉头上的水珠那样。

  数学试卷发下来了。

  石迁昌端端正正地坐在讲台上,目光炯炯地扫视着台下稀稀拉拉的五个考生。

  考场里静悄悄的,没有钢笔划在纸上的沙沙声。我发现副县长的女儿,总是往胳肢窝里瞟。瞟一眼,写几个字。再瞟一眼,再写几个字。我从后面往前看,只看到她胳肢窝里夹着一张旧报纸。我想冲上去将那张旧报纸抢过来,看个究竟,又怕石校长冠以破坏考场秩序的罪名,将我逐出考场。

  又不是考语文,她的胳肢窝里夹张旧报纸干啥呢?时间到了,我怀揣着这个疑问,走上讲台,第一个交了试卷。紧接着,副县长的女儿也交了卷。

  石迁昌首先批改了我的试卷。我得了七十五分。其他三个是灶门口弹棉花——开不起弓。只剩下副县长女儿的那张试卷没有批改了。我觉得胜券在握,已经在心里暗暗庆贺了。可是,可是,试卷批改完毕,副县长的女儿竟然得了满分。

  副县长的女儿站在石迁昌身后,胳肢窝里依旧夹着那张旧报纸。在那张旧报纸里,一定藏着本次考试的秘密。我伸手去抢,副县长的女儿早有防备,率先跑到教室外面去了,没有抢着。

  初生牛犊不畏虎。我气势汹汹地走到石迁昌面前,义正词严地说道:“考试有假,有人提前把答案抄给副县长的女儿了。”

  石迁昌快速地甩了甩脑壳,说:“陈田,你不要骄傲。这些题,你能解,别人就不能解了么?”

  “就算他数学得了一百分,”我后退一步说,“那就接下来考语文吧。”

  “陈田,你要放明白点儿。”石迁昌挪了挪凳子,把身子坐正,又自命不凡地甩了几下脑壳。然后马着脸,装起一本正经的模样,“我请问你!今天,上级是派我来考你,还是派你来考我啊?”

  石迁昌这句话,还真把我给镇住了。他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敢用这样的口气这样的态度跟他讲话?

  事后不久,石迁昌就平步青云,一路高升,从乡中心小学的校长,到乡党委副书记,再到区文教、副区长、区长、区委书记,直至被委派到千里之外的四川与西藏接壤处,一个风光秀丽的少数民族自治县,任了县长。从此便人间蒸发了一般,在我和刘老师的视线中消失了。然而,他官升得越快,说明他干的坏事也越多,我越是看不起他。

  一出身社会,石迁昌就用卑鄙无耻的手段,狠狠地给我上了一课。回到家里,我万念俱灰。觉得石迁昌一伙人作弄了我,把我当成了垫脚石。孤儿寡母,人微言轻,找不到人替我们说话,只好一口气吞了。吞了是吞了,但越想越气愤,越想越不平。你们公然而然地打开后门,把副县长的女儿招录进去便是。为什么想当婊子,又想立贞洁牌坊呢?

  此事对我伤害性极大,侮辱性也极强。我的精神支柱垮了,顿时四肢酸软,浑身无力,就跟患了软骨症一样,整天躺在床上闭门不出。其实真正睡着的时间并不多,白日夜晚都是瞪大眼睛望着黢黑的屋顶,活受罪。每当屋外响起清脆的脚步声,且声音越来越小时,我知道,这是母亲上坡干活去了。当脚步声越来越大时,说明母亲又收工回家了。待屋外呈现出死一般的沉寂时,我偶尔也打开门瞧瞧。觉得阳光是多么地刺眼啊,门外的世界似乎变成了另外的世界。

  不知天日,晨昏颠倒。记不清躺了多久,也记不清是怎么爬起来的,只记得后来跟母亲学挖地,尽管两手很快长满了血泡,可我仍然拼命地挖。血泡磨破了,连锄头把子都染红了,两只手像抓着两把铁针,疼得犹如万箭穿心,我仍然拼命地挖!母亲劝我休息一天,接着再干,我却不情愿了。因为只有通过对身体的无情折磨,才能减轻我心里的痛苦。

  所幸的是,刘老师不知从哪里听说我想读书,却没有钱,就亲自走上门,给我送来了温暖,全方位支持我。我用种过谷,栽过树,修过路的手,又拿起了笔。刚出身社会就碰得头破血流的我,紧紧抓住这个改变命运的机会,不管白日还是夜晚,我都一头扎进书海中,最后终于如愿以偿,考上了一所师范院校,当上了梦寐以求的人民教师。

  几十年来,刘老师只知道当初我因交不起学费而辍学,却不知道我与石迁昌有这样的过结。要不是今天,我们同时和石迁昌不期而遇,迫使我提起这段尘封已久的往事,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告诉他的。一直以来,我都错误地把这件事当成了人生的耻辱,对任何人都不愿提及。至于石迁昌是什么时候什么原因流落于此,我和刘老师皆不得而知。

  轿车宛如一艘飞船,在积满雨水的马路上奔驰着。溅起的水花,飞得老高老高。天幕低垂,几乎与大地融为一体了。被雨雾笼罩着的树木和山石,从窗前一晃而过。

  坐在副驾驶上的刘老师,将脸贴在车窗玻璃上,注视着窗外模糊的景物。尽管他听完我的讲述,认为要我捐弃前嫌,以德报怨,救石校长于水火,估计比登天还难,但他依然没有放弃。他像是说给我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石校长这会儿,不知有多着急呢。是谁如此缺德,把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弃之野外,不管不顾呢?”

  怎么回答刘老师呢?思来想去,说什么都不妥,说什么都是多余的。我三缄其口,沉默是最好的回答。

  那棵黄葛树和石屋,又一次进入我们的视野,只需几秒钟就能到达目的地了。

  “陈田,我求求你,请你把石校长带走吧。常言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上车以后,我会做他的思想工作,让他诚恳地给你道个歉,甚至给你下个跪都可以。让你们这对老冤家,从此握手言和,成为好朋友。”刘老师说这话时,双手搭在膝盖上,一如要代替石迁昌向我跪下似的。

  我心意已决,有意将头别在一边,以避开刘老师哀求的目光。

  有人说:“正义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请问,迟到的正义还是正义吗?迟到的道歉还是道歉吗?还有意义吗?还有价值吗?我正想这样回答刘老师时,前方陡地传来一声巨响,打断了我的计划。

  仿佛一枚核弹头凌空爆炸了。瞬间地动山摇,乱石飞滚,树木颤栗,连空气都跟着震荡起来。粉尘伴随着空气,迅速迷漫开来,罩住了附近的山头,也罩住了我们的轿车。

  看不清方向了,我们只好呆坐在轿车里,按兵不动,静待烟尘散去。

  巨大的雨帘很快将烟尘吞没,这才看清,前方崩岩了。

  “要是我们的轿车再快一秒钟……”庆幸的念头只在脑子里闪了一下,我浑身就不由得筛起糠来,牙齿就不由得打起颤来。那牙齿撞击牙齿的叮叮声,刺心刺耳。我不用扭头看,就知道刘老师也吓得不轻。因为刘老师牙齿撞击牙齿的叮叮声,也清晰地传入了我的耳朵。

  “在大自然面前,人显得是多么地渺小啊!”刘老师感叹完毕,又拐弯抹角地劝说起我来,“不知这崩塌的岩石,伤着石校长没有?要是老天爷让我再年青十岁,我就用自己这条老命,去换回石校长。古人说得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刘老师触景生情的劝解,唤醒了我心中的一丝善念,但当面质问石迁昌的决心,仍旧没有动摇。

  烟尘散尽,我将脸贴在车窗玻璃上,见黄葛树安然无恙,石屋也毫发无损。只是马路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头,轿车是开不过去了,但空着双手,还是能翻越乱石丛,直达石屋跟前的。

  “陈田,你要放明白点儿。今天,是上级派我来考你,还是派你来考我啊?”石迁昌这句话又回响在我耳畔,钢刀般扎着我的心。

  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要走到石迁昌面前,把这句话说给他听听。

  在这种想法的驱使下,我将手伸向了车门。

  车门刚张开一道缝,一个浑身湿漉漉的东西便从我的胯下钻进了驾驶室。定睛一看,是一只被暴雨淋透的野兔。

  开车的人,出门在外,最忌讳的就是蓦然遭遇野生动物。这种时候,等待着我们的,往往是飞来横祸。野兔是来报仇的,我抓起它就要往车外扔。

  怒不可遏的刘老师,一把将野兔夺了过去。

  “这是我们前世有恩于它,今天它是来报恩的。它提醒我们,得赶紧逃离这个危险之地。”刘老师解开衣扣,将瑟瑟发抖的野兔紧紧抱在胸前,“我们怎能恩将仇报,反倒置它于死地呢?”

  果不其然,我们的轿车刚掉头离开,上方就又一次崩岩了。无数巨石,凶神恶煞地落在我们停车的地方,将坚硬的水泥路面也砸出簸箕大的深坑。

  要是上一次,我们的轿车再快那么一秒钟;要是这一次,我们的行动再慢那么一秒钟。我们便被巨石砸成了一缕青烟,随风飘散了。一生的恩恩怨怨,爱恨情仇,也终被风吹雨打去!生死就在一秒之间,人生无常啊!活在这个世界上,大家都不容易,为何要相互为难,相互伤害呢?想到这里,几十年来,一直郁积于心的一块石头,也轰然落地了。对于顶着狂风暴雨,冒着第三次崩岩的风险,去当面质问石迁昌一事,是否还有坚持的必要,我的思想基础有所松动。

  “刘老师,留下野兔是可以的。”我一面转动方向盘,一面说,“但是,把湿漉漉的它抱在胸前,浸湿了衣服,将自己搞感冒了,就得不偿失了。”

  “野兔虽然不能开口说话,但它也是一条命呀,它也是妈生的呀!它救了我们,我们也要善待它才是道理。”

  刘老师说完这番话,抬头一看,轿车已经开出去很远很远了。见我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就大声板气地对我喊道:“陈田,你这又是捣的什么鬼,唱的哪一出啊?你不是要将车开回去,当头抵面地质问石迁昌吗?”

  刘老师的言下之意,我懂了。他先前怕我去质问石迁昌,现在又想我去质问石迁昌。意图很明确,借此机会,生米煮成熟饭,将石迁昌解救出来。我才不会上他的这个洋当呢!于是,我假惺惺地说道:“算了吧,您以前经常教育我,‘饶人不痴汉,痴汉不饶人’。从今天起,我就饶了他,和他的恩恩怨怨,从此一笔勾销。”

  “你算得了,我可算不了!”刘老师站起身,将野兔放在身下的座位上,侧身打开车门,就要往下跳,“你不去,我去救他。我今天就是丢掉这条老命,也要救出石校长。”

  “刘老师,您千万别跳!我将车开回去,还不行吗?”

  我刹住车,替刘老师关好车门,再次回到第二次崩岩的地方。

  车刚停稳,刘老师就迫不及待地打开车门,径直往黄葛树方向奔去。我将雨伞全部支在刘老师的头顶,遮住他的全身,自己则完全暴露在暴雨中。这雨真是太大了!不到一秒钟,我就被淋成了落汤鸡。在暴雨的洗礼下,在冷风的刺激下,我发昏发热的头脑,渐渐清醒过来,渐渐冷静下来。

  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刘老师的面子上,我决定改变初衷,趁机将石迁昌解救出来。这样一来,我算是在报答刘老师的恩情。刘老师呢?是在报答石迁昌的恩情。恩恩相报,皆大欢喜。何必小肚鸡肠,一意孤行,在错误的道路上迷失自己,并越走越远呢?

  刘老师圆睁双眼,上下打量着我,也及时洞察出了我的这一心里变化,不禁高兴得老泪纵横。

  男儿不泪不轻弹!可是,在短短的几十分钟内,刘老师已经数度垂泪。仅凭这一点就足以证明,刘老师与石迁昌之间的感情,有多么深厚!他想报答石迁昌的心情,有多么迫切!

  “刘老师,从眼前这一刻算起,我和石校长之间,相逢一笑泯恩仇。男子汉说话,三十六牙,说话算话。这雨太大,雨伞根本就遮不住。您回车里等着,我独自去接他,好不好?”

  刘老师将信将疑地瞟了我一眼,语气坚定地说:“不,我们还是一道去吧。”

  我一手撑伞,一手扶恩师。硕大的雨点,夹杂着冰雹,将雨伞打得东倒西歪的,走出去不多远,刘老师身上就找不到一根干纱了。

  “反正是一湿,”刘老师索性推开雨伞,“干脆让它淋个够吧。”

  我重新给他遮上,又被他一掌推开。

  我们刚翻过乱石堆,刘老师就对着石屋大声喊道:“石校长,不要慌,我和陈田救你来了。”

  没有听到回音。只看到那间没顶的石屋,在风雨中飘摇着,战栗着。

  是雨声太大,石校长没有听到,还是……刘老师急了,步子迈得特别大,特别快。先是我走在前面,牵着他走。如今却是他走在前面,牵着我走。我只得加快步伐,随着他的节奏,亦步亦趋。

  一枝黄葛树的桠巴,横在石屋门上,被狂风吹得忽上忽下地运动着。好像黄葛树伸出一只手,在欢迎我们的到来。我掀开树枝,将头伸进屋内,屋内无人。刘老师见状,也连忙将头伸进屋内,确认石校长不在后,又跟我一起,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四周,均未看见石校长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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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小平_gMTT8    时间: 2024-1-4 15:51
本帖最后由 小平_gMTT8 于 2024-1-4 15:55 编辑

      程老师这篇小说《 恩人的恩人》,写得很漂亮。尽管小说的结尾大都是留白,读之余忧未尽,那惊心的情景描写,细腻起伏的心理变化足以撑起文章的真实再现。
       月有圆缺,人有功过,恩怨交织,难以定夺,......。加分支持。

作者: 程贤富    时间: 2024-1-4 16:18
本帖最后由 程贤富 于 2024-1-8 15:28 编辑
小平_gMTT8 发表于 2024-1-4 15:51
程老师这篇小说《 恩人的恩人》,写得很漂亮。尽管小说的结尾大都是留白,读之余忧未尽,那惊心的情 ...

那暴雨的场面都是亲身经历,恩人的恩人,也真有其人,以前写过两稿,把我们放在一个宴会上,不能展示人心,不能展示人性。置身在这样一个环境中,才能充分展示这些东西。谢谢版主好评。问好。
作者: 莹莹子期    时间: 2024-1-4 18:26
同样的人却留下不同印象,在危险面前是放弃恩怨还是继续执着,主人公善良最终战胜了仇恨,作品写得一波三折,很有画面感,欣赏,问候。
作者: 冰峰雪鹰    时间: 2024-1-4 20:22
环境烘托是有必要,前因后果加重笔墨
作者: 程贤富    时间: 2024-1-4 20:33
莹莹子期 发表于 2024-1-4 18:26
同样的人却留下不同印象,在危险面前是放弃恩怨还是继续执着,主人公善良最终战胜了仇恨,作品写得一波三折 ...

谢谢,问好版主,辛苦你了。
作者: 程贤富    时间: 2024-1-4 20:34
冰峰雪鹰 发表于 2024-1-4 20:22
环境烘托是有必要,前因后果加重笔墨

感谢老朋友真诚的建议,问好,辛苦你了。
作者: 冰峰雪鹰    时间: 2024-1-4 20:39
对于人物的心理转变要曲折一点,最后结尾让环境烘托人物的心灵复苏。
作者: 程贤富    时间: 2024-1-4 21:32
冰峰雪鹰 发表于 2024-1-4 20:39
对于人物的心理转变要曲折一点,最后结尾让环境烘托人物的心灵复苏。

感谢你诚恳而又精道的建议,问好。
作者: 邱天    时间: 2024-1-5 06:59
描写环境以烘托故事情节,作者下了重笔,很值得肯定!很好!文中出现作者姓名,这样写显示出作者“很大胆”(通常散文中才出现作者本名)。欣赏作者写作风格!
作者: 程贤富    时间: 2024-1-5 09:11
邱天 发表于 2024-1-5 06:59
描写环境以烘托故事情节,作者下了重笔,很值得肯定!很好!文中出现作者姓名,这样写显示出作者“很大胆” ...

感谢老朋友的鼓励,问好,辛苦你了。
作者: 邱天    时间: 2024-1-5 10:09
程贤富 发表于 2024-1-5 09:11
感谢老朋友的鼓励,问好,辛苦你了。

谢谢!

礼尚往来,我想请您也读我的拙作鼓励一下如何?
作者: 程贤富    时间: 2024-1-5 10:33
本帖最后由 程贤富 于 2024-1-5 10:34 编辑
邱天 发表于 2024-1-5 10:09
谢谢!

礼尚往来,我想请您也读我的拙作鼓励一下如何?

好的,有时间了一定前来学习学习。只是水平有限,还望老朋友多多包涵。
作者: 荷花淀派    时间: 2024-1-5 11:15
本帖最后由 荷花淀派 于 2024-1-5 11:34 编辑

首先作者抓住2023年夏天洪灾背景,就是这个切入点拉近与读者距离,从中加强作品真实性,这证明背景作为小说三要素的所在。文章在直叙的基础上,后半部分转入插叙,有着点题的效果。
作者: 程贤富    时间: 2024-1-5 13:16
荷花淀派 发表于 2024-1-5 11:15
首先作者抓住2023年夏天洪灾背景,就是这个切入点拉近与读者距离,从中加强作品真实性,这证明背景作为小说 ...

谢谢版主,问好,辛苦了哈,
作者: 邱天    时间: 2024-1-5 13:19
程贤富 发表于 2024-1-5 10:33
好的,有时间了一定前来学习学习。只是水平有限,还望老朋友多多包涵。

人一旦学得圆滑了,不是好事!
作者: 程贤富    时间: 2024-1-9 15:48
邱天 发表于 2024-1-5 13:19
人一旦学得圆滑了,不是好事!

感谢老朋友,才疏学浅,不敢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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