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接龙】一念花开（二）---寻找如来

随玉

　　                                                                    寻找如来
                                                                             作者/随玉


　　孙俭来到内院，叩响住持如如法师的门，得到应许后推门而入。七岁那年母亲带他来寺院上香时正是如如法师说他有慧根的，他相信如如法师一定会允许他出家，尽管他已经被了凡师傅等人拒绝了几次。


　　如如法师慈眉善目，须发已全白，虽年近百岁依然精神矍铄，一双眼睛竟能同时现出孩童般的纯真和洞若观火的透彻。孙俭双手合十，问声：“师傅吉祥！”


　　“阿弥陀佛！”如如法师含笑回礼。


　　“法师，请准许我剃度出家！”孙俭带着坚决的口吻说。


　　如如法师没有说话，静静地看了他一眼，问：“告诉我，你在这禅房里看到了什么？”


　　“香案，蒲团，佛像，桌椅.书……”


　　“好，那么你再来看看，你在这里面又看到了什么？”如如法师拿起一面镜子立在孙俭面前。镜子里映出禅房简单而干净的物件，还有孙俭年轻的脸，他忍不住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看，对上了里面那个人的眼睛，一时间好像陷入一道无边的黑暗，过去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父亲慈爱的眼神，母亲临死前的痛苦和女友不甘的脸，还有小非洲满含泪水的眼睛……


　　意识到自己失态，孙俭讪讪地咳一声，立即收回心神。如如法师微微一笑，说：“这就是我未允许你出家的原因，你虽有慧根，但佛缘未至，依然被妄念所扰，等有一天你能悟透凡所有相皆是虚妄的道理，你再来。”如如法师说完再未开口，开始盘腿打坐。孙俭识趣地掩上门离开。


　　走出广济寺，孙俭茫然四顾，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哪里，他不想回家，尤其不想给小非洲希望，她应该有更好的未来，而不是跟着他这个一无所有的人去流浪。


　　流浪？一想到这个词，孙俭精神一振：既然已经没什么可在乎的了，何不到处去走走？


　　孙俭收拾了带来寺庙的几件衣服，也没跟谁告别就跳上了一列火车。躺在火车狭小的卧铺上，孙俭的恶梦又开始了，他极力想闭上眼睛，但仍觉得身体里开始分裂出另一个他，那个他缓慢上升，最后停在上空，在各种光怪陆离的世界里游荡。他从小就有极丰富的想像力，他也愿意沉醉在这种虚幻的世界里，甚至已经到了不愿面对真实世界的地步，有时候走在大街上，那个藏在身体各处捉不住的“它”也会分裂出来，悬在上空咧着嘴嘲笑或揶揄他，在“它”的监视下，孙俭越发无所适从，他每每眼泪都要掉出来了，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好像地面也变得凹凸不平。他想过要把那个虚幻的自己抓回本体，让精神和肉体合二为一，他想，从楼上跳下去，感受砸在地上的实在，或者钻到滚动的车轮下让沉重的车子碾过身体，再不然用锋利的刀划过手腕……或许能用这样的痛感把“它”逼回体内吧？但他终究不敢，他还是怕死的，所以他最终什么都没做，一日日忍受着分裂和失眠的痛苦，从那痛苦中又分离出畅游于精神世界的绝对自由的喜悦。


　　人会有灵魂吗？孙俭无数次问自己。他觉得那个无时无刻不在监视着他的东西就是他的灵魂，但他无法摆脱它更无法掌控它。他想起母亲，她去世的第二天晚上，他在守灵时忽然闻到一种味道，一种肉体腐烂膨胀的味道，他生动地想起搁在沙滩上死去的巨鲸，它也是渐渐膨胀膨胀膨胀，直到涨到不可思议的程度然后彭一声爆炸，碎肉充斥了整个世界，然而精神却得到了真正的自由。


　　最终还是灵魂获得了胜利……


　　黑格尔说，思维和存在都被绝对精神所统摄，是一个实体的两个面而已，而且是可以相互转换的。但如今孙俭还没有找到让它们和睦相处的方法。


　　火车吭哧吭哧地走着，把孙俭带离熟悉的地方，陌生的环境给他带来一种新鲜感，他新奇地看着外面的世界，竟然有了难得的宁静。天渐渐亮了，远山从深蓝开始变成浅蓝，最后变成墨绿色。没想到他上了一列开往广西的火车。


　　孙俭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四肢，天还早，很多人都在卧铺上沉沉地睡着，间或磨着牙或打着呼噜，别的车间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和带着棉被气息的.浓浓的低语声。孙俭走到车厢连接处，透过玻璃看外面的世界。列车正在山间通行，一座座不高的.俊秀无比的山从窗外飞驰而过，山尖笼罩着或浓或淡的晨雾，把它们衬得如水墨画般诗意深邃，房舍.电线杆.油菜花.风车.错落的田野以及那屋顶上的袅袅炊烟，都让孙俭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在孙俭看得入迷的时候，感觉到有一小股力量怯生生地扯了扯他的衣服下摆，他回过头，发现一个两岁左右的小女孩正揪着他，她圆圆的脸和圆圆的眼睛都带着笑意，小女孩肤色白净，粉粉嫩嫩，如画上的散财童子般漂亮可爱。


　　“对不起对不起！依依，不要揪叔叔的衣服，不可以这样！”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一面说一面朝小女孩和孙俭走来，她脸上透出些歉意，却也隐隐带着笑。女人跟小女孩一样有着圆圆的脸和圆圆的眼睛，肤色白净，身材匀称适中，斯文秀气。女人走到小女孩旁边一把搂住她，母女俩便都看着孙俭笑。


　　原来世上竟有长得如此相像的人，当她们看着对方时会不会想到在她们中间横着一面镜子？或者看到自己的未来和过去？


　　看着这对母女，孙俭又一次不由自主地在自己的世界里神游。


　　“你在这里站了很久，在想什么呢？以前没有来过广西吧？”女人先打破沉默，笑着问他。


　　孙俭摇摇头。“广西很美。”他说，“不知怎么的，我觉得这里很熟悉，我好像来过，就算身体没来过，精神也来过！”孙俭又急匆匆地说，话一出口忽然觉得有点矫情，不觉红了脸，不知道女人会不会误以为他是疯子或没出过门的思想单纯的小男孩。


　　女人理解地点头，脸上现出宽容的笑，一种带有慈爱的母性的笑。孙俭总觉得这个女人也似曾相识，她好像明白他心里所想的一切，包括他的所有遭遇，他忽然产生一股冲动，忍不住对这个初次见面的女人吐露了自己的一切，包括他的灵魂抽离肉体之说。女人静静地听着，她的目光始终停在女儿在地上玩的小火车上。


　　孙俭讲完了，女人没有说话，眼睛也没有看他，只有小火车的声音卡卡地响着。她等了一会，发现孙俭没有再开口，才幽幽地说：“你有没有想过去写小说？”


　　“写小说？”孙俭愣住了。


　　女人点点头：“我是一名高中语文老师，喜欢文学，尤其喜欢小说，看过很多国内外的长.短篇文学作品，在我看来，那些写出不朽名作的人无不是想象力丰富的天才，比如卡夫卡.凡尔纳.福克纳等等，他们可以在想像的世界里自由驰骋，让人不由得为他们独特的情节设计拍案叫绝。你说你怀疑灵魂经常抽离肉体，其实是也不是，那只不过是你的精神世界，你的物质世界比较匮乏，但精神世界却很丰富，所以你常常觉得被精神世界所控制，你有没有想过，你可以试着慢慢去引导它？把另一个世界的境遇写下来，让它们成为可控的实体。这样，你的肉体和精神或许可以统一。当然我只是说说而已，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我的意思。”


　　孙俭拼命点头。虽然他没有写过小说，也没想过要写，但试着引导精神世界并把它们写下来的想法却使他非常激动。


　　女人看着孙俭的反应，开心地笑了：“你不要以为小说好写，其实文字也不是那么好驾驭的，你虽然有丰富的想像力，但生活经验貌似不怎么丰富，要知道写小说不是闭门造车，它需要阅历，你看看那些大作家，马尔克斯.海明威.侨伊斯等等，除了阅读大量书籍以外，还有丰富的生活经验，甚至常常出没在赌场.妓院等地方。好的作家不一定是好人，但他们积累的经验和对生活.对社会的敏锐度却非一般人能比……”


　　“妈妈，快来！”


　　女人话还没讲完，依依就抓着小火车跑开了，女人没来得及跟孙俭道别就忙着追小女孩去了。女人走后，孙俭忽然后悔没留下女人的联系方式，或许以后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问她。


　　下了火车，孙俭走在完全陌生的街道上，路上走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小贩的吆喝声.路边摊上的谈话声一浪高过一浪，人们脸上都漫着幸福的喜悦，他们都有自己的事可做，并且做得津津有味。


　　孙俭有了目标，便觉得少了些迷惘，饶有兴味地四处转悠，广西优美的风景和浓郁的民族风情都让他十分感兴趣，一条街跟着一条街逛下去，一样一样品尝当地的特色小吃，有时候坐在路边听豁嘴的老人唱山歌。


　　不知不觉到了晚上，广西人的夜生活开始了！相较白天的热情奔放，夜晚更多了些暧昧和迷醉。孙俭没有急着找住宿的地方，他还在大街上寻找故事。他想起火车上女人的话：要写小说，就要走到生活中去！


　　暧昧，迷醉，性，妓女背后的故事，都被孙俭镀上一层别样的色彩，他在急切地渴望这一切变成现实。


　　在一条阴暗的小巷里，一个娇小的女孩拍了拍孙俭的肩膀，和一股劣质香水味同时传来的是尚且稚嫩的声音：“帅哥，要玩玩吗？”


　　孙俭回头一看，看到一张脂粉不施的脸，平淡的五官，平淡的表情，如果没有那股香水味，谁都会以为她只是个刚上中学的女学生。


　　“你多少岁了？”孙俭问。


　　“十七。”


　　“怎么玩？”


　　“带套一百块钱，二十分钟。”


　　“玩什么？”孙俭不确定地问。


　　“做爱啊。”女孩波澜不惊地说。


　　孙俭最终还是跟她走进那道阴暗的小门，他心里其实有些排斥，认为这个小女孩——她甚至还算不上一个女人，跟爱情或性没有一点关系，他心里的爱情至少要跟火车上的女人挂钩，成熟，稳重，睿智，她们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男人需要什么，她们可以承担爱情过后的责任——拿起或放下，而这小女孩不会，她甚至不知道什么是爱情，她只是为了钱，小非洲也跟爱情无关——这个从小跟在他后面的小丫头断然不会让他想起爱情，在他心里小非洲不过是个小屁孩，连性别都没有。


　　做的过程中孙俭有点紧张，他感觉自己在犯罪，但小女孩却很淡定，她甚至抬起腿搔了搔被蚊子咬的地方，做这种事对她来说大概就跟吃饭一样平常。


　　孙俭几乎是逃出了那道阴暗的小门，连头都不回，如果刚才他的感觉是愧疚是犯罪的话，那现在就是后悔，连原本在夜幕掩映下的暧昧也没有了，剩下的只有空洞。


　　空洞得像没有灵魂的躯体。


　　孙俭又一次茫然地走在大街上，在他踌躇满志准备写小说的时候，在他体验曾经出现在精神世界里的渴望的事情之后，他却发现现实有多苍白不堪。


　　在桂林的主城区，孙俭又遇到了火车上的女人，她在街边一个小摊上翻着小人书，孙俭跑过去到她面前喘着粗气说：“嗨！还记得我吗”


　　女人抬起头，笑了。她脸上总挂着那样恬静的笑容。


　　“我记得你。”她说。


　　她请孙俭喝咖啡，在舒缓的音乐里，孙俭的心情非常平静满足，如果说他还和这个世界有什么联系的话，那一定是因为这个女人，和她的相遇.和她的交谈，都像在他的精神世界里出现过的那样，带有极强的浪漫主义色彩，而此次的重逢令他们的故事越发趋近完美。


　　女人说她叫林静，三年前和前夫因性格不合离婚，独自带女儿生活。


　　性格不合？何为性格不合？孙俭问。


　　林静笑笑，说：“他一直认为女人天生该主内而男人主外，所以强烈要求我辞职回家待产，当个家庭主妇，但我觉得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都有自己的人格和精神世界，她们理应是自己的主宰，我不可能成为某个人的附属品，所以他一气之下提离婚，我答应了。”


　　关于她的话题没有再继续，似乎也没有继续的必要，不过是一些俗事。


　　孙俭开始讲他的遭遇和他的感受，包括那次嫖～娼，他说：“你让我去体验生活，我去了，但感觉并没有那么美好，我以为至少会有一点点触动，然而什么都没有。你说那些文学大师热衷这些，他们到底想从中得到什么呢？”


　　林静仰着头笑了，笑得很放肆。


　　“傻小子，你以为去体验这些只是想寻求美好吗？要的就是现实与理想的落差，比如你说的平淡，龌蹉，扁平等等，它让你从精神世界中抽离出来，感受到肉体的存在，让你体验到真真切切的痛感……”


　　林静把孙俭带回了家，带到她温暖的床上。虽然她说男人与女人之间做那事不过出于肉欲，但孙俭却在她身上体验到灵与肉完全契合的极致感受，他甚至奢望能够跟这个女人共度一生，那么不管是现实世界控制肉体或精神世界控制肉体都无所谓了。但林静却不同意，她说不愿再让婚姻束缚自己，她只不过是孙俭的一个过客，孙俭于她也是。


　　孙俭执着地跟着林静，她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他不愿意放弃这个唯一能证明自己活着的女人，这个让他觉得自己还和现实世界有联系的人。


　　在他们第二次相遇的地方，那个洒满阳光的书摊前，林静终于忍不住回头，对着一直跟着她的孙俭说：“你能看见我吗？”


　　“能！”


　　“能触摸到我吗？”


　　“能！”


　　林静走到他面前，伸出食指指着他的胸口：“你能看见我，触摸我，但却得不到我，其实这就是佛法里说的相，他们都是虚妄.短暂的，你一直执着于这样的相，不过是你对现实世界的逃避，你常常被精神世界干扰你的生活也是因为你的纵容，一切由心而起。所以，”林静收回手，微微一笑：“你怎知我不是你的心产生的妄念？”

小平_gMTT8

         这样的接龙形式比较顺畅，既“形”连，也“意”连。故美其名曰—— 纵形接龙。

fonyuan

好。下一棒砖家出手
今晚开写

小平_gMTT8

fonyuan 发表于 2024-3-3 10:17
好。下一棒砖家出手
今晚开写

   好，好！我先支持！看咱接龙的后劲。

小寒微雨

玉玉出手，果然不凡。看砖家怎么接了。好玩。好戏才刚刚开始。

小寒微雨

fonyuan 发表于 2024-3-3 10:17
好。下一棒砖家出手
今晚开写

砖家这话配上左边叼着烟斗的图像，特别契合。

邱天

人物还是那些人物，人设还是那样的人设，故事有延续，情节设计合理。好！

太虚两组“小说接龙”，我感觉这个更正统，我更喜欢这个！

荷花淀派

《一念花开》接龙第二棒同第一棒契合。作者沿着男主人命运走向，用佛缘和现实结合的故事情节，为读者呈现出一个带有神秘色彩，并且带有个人领悟的心境。男主人公的命运走向，依然徘徊在那个不知名的世界，期待下一棒作者的解读。

随玉

小平_gMTT8 发表于 2024-3-3 09:47
这样的接龙形式比较顺畅，既“形”连，也“意”连。故美其名曰—— 纵形接龙。

老哥辛苦！

随玉

fonyuan 发表于 2024-3-3 10:17
好。下一棒砖家出手
今晚开写

期待砖家的闪亮登场！砖头先准备一哈子

随玉

小寒微雨 发表于 2024-3-3 10:36
玉玉出手，果然不凡。看砖家怎么接了。好玩。好戏才刚刚开始。

你开了个好头！我就说嘛，妹子的小说后劲很大呀！

随玉

小寒微雨 发表于 2024-3-3 10:45
砖家这话配上左边叼着烟斗的图像，特别契合。

酷毙了！              

随玉

邱天 发表于 2024-3-3 13:08
人物还是那些人物，人设还是那样的人设，故事有延续，情节设计合理。好！

太虚两组“小说接龙”，我感觉 ...

邱天老哥好！老哥要是喜欢的话后续可以接一个！

随玉

荷花淀派 发表于 2024-3-3 18:20
《一念花开》接龙第二棒同第一棒契合。作者沿着男主人命运走向，用佛缘和现实结合的故事情节，为读者呈现出 ...

荷花老师解读得透彻，正合我意！辛苦了！

邱天

随玉 发表于 2024-3-3 19:44
邱天老哥好！老哥要是喜欢的话后续可以接一个！

邱天写作，皆从日常采风所得题材中构思，大凡不熟悉的题材，我瞎编不了。爱莫能助啊！谢谢随玉老师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