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女人花 文 / 邱天
阿桃从果山下来,带着一股果树的清香。
三月,果山上桃花开得正艳,阿桃笑得也红艳艳。她迎面遇上田婶,田婶“哎哟喂”一声算是打了招呼,说:“阿桃,捡到金元宝了?这么开心!”
阿桃高声回应道:“田婶啊,果山遍地金元宝,还愁捡不到哈!我呀,这是去镇里相亲哟!”
田婶一愣,说:“去相亲?我家那臭小子阿桩,你没看上啊?”
“木头桩?他呀……哈哈哈……”阿桃没有正面回答田婶,随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飘下山去。
田婶无奈地摇了摇头,嘀咕:“这丫头越来越疯了,真是女大十八变,今非昔比咯!”
田婶不仅看着阿桃长大,还是把她当作心目中理想的儿媳呢!可这些年阿桃咋就说变就变了呢?
果山原本不叫“果山”,当地人都称“石头垅”。阿桃读高中那年,她到石头垅走了走、看了看,看着这座荒芜的山垅,总觉得不是滋味。庄稼人以种庄稼为生,村民们认为,石头垅石头太多,开垦水田种水稻肯定不行,开旱地种地瓜也不行,于是这山就这样荒芜着。
田婶的独子叫阿桩,跟阿桃既是村邻,又是同学。打同学起,阿桃喊阿桩“木头桩”,阿桩喊阿桃“酸桃”,相互争着。阿桩见阿桃常去石头垅,就吓唬她说那石头垅出了个饿死鬼,常常会站在一块大岩石上说“我饿,我饿,想吃酸桃”。起先阿桃听阿桩一说,也被吓着了。直到后来阿桩总喊她“酸桃”,还说愿意陪她去找酸桃喂饿死鬼,她才明白阿桩不怀好意,不理他了!
后来,阿桃高考考上农学院,阿桩高考却落榜了。阿桩怕阿桃笑话他,索性躲得远远的,进城打工去了。
大学毕业后,阿桃回乡务农。她再次上石头垅。她当然不是去抓鬼,而是去圆那些年的梦,是想去拔村里的穷根,让石头垅长出山垅该长的作物,喂饱“饿死鬼”——说白了,她要将石头垅变成“果山”!
阿桃向村两委递交了承包石头垅的申请报告,报告说她要在石头垅栽种桃树,让石头垅变成“花果山”!
这个消息在村里传开了,一石激起千层浪,村民众说纷纭:阿桃这姑娘怎么啦?喊得最大声的要数田婶。田婶说:“疯啦!阿桃一定是疯啦!”
田婶找着阿桃,指着鼻子问:“阿桃,你是不是读了几年大学读傻了?那石头上能种树吗?”
阿桃说:“田婶啊,石头上当然不能种树,但我实地考察过,石头垅不全是石头,还是有相当坡地有肥沃的土质,只是让乱石覆盖着,乱石是可以移开的。要是将整座山规划开垦,移石围垅,填土造田,改变山的面貌不是不可能的!”
阿桃说这话的时候,眼里闪着光,田婶看着都觉得不可思议。
承包申请报告送交到村两委有些时日了,一直得不到答复。原来,村两委中部分支委外出打工谋生,一时间无法召集开会研究,事情就这样耽搁着!
阿桃着急了,“村委会”成了“空壳”怎么行?!她将此事越级向乡里作反映。乡镇府答复下来了:“今年是换届年,很快会下发文件着手村两委换届。”
得知这个消息,阿桃又“疯”了,她向村里毛遂自荐,竞选村主任(村长)!
真是一波未平,又起波澜。于是,田婶到处囔囔:“初生牛犊不怕虎咳,一个黄毛丫头要夺村长大权了呀!”
但也有村民支持阿桃,对田婶说:“他婶儿,咱村这届班子人心散,有人愿意站出来竞选村长,咋就不行啊?我看阿桃既然敢动石头垅的主意,她就有胆量扛起村管理的大梁!”
田婶呵呵:“谁说没有人呀?咱家阿桩就想当村长!”
果然,村长竞选者名单公示,候选人除了阿桃,另一个便是田婶的儿子阿桩!
阿桩让田婶一个电话召回了。这些年,阿桩也长能耐了,当上了工程队的包工头。他听娘说要他回村当村长,犹豫了很长时间,村里哪有城里好啊?
阿桩回到村,让阿桃撞上了。阿桃噗呲笑了一声,说:“木头桩,当包工头发迹了?瞧瞧嘿,瞧你这油头粉面的,不像工地的工头,倒像街头小混混或者洋楼里的花花公子!”
阿桩听出阿桃在笑话他,他跟阿桃站在一起时总觉矮了一截,很不是滋味。他挺了挺胸,清了清喉中浑浊,拔高音调说:“咋的啦,咋的啦?酸桃酸牙啊?我有钱,有钱就不能捣腾一下自己?”
“可以的,可以的。但是,木头桩,你捣腾得像去相亲,哪像回村竞选村长哈!”
说到竞选村长,阿桩语塞了,他知道自己根本不是阿桃的对手,心虚虚的软不拉几像霜后的瓜秧。
不久,召开村民大会了。村头大樟树下临时搭起了简易的台子。乡里来的干部正襟危坐台子中央,主持人宣读了村主任候选人名单后,阿桃和阿桩一前一后走上台。台下立刻传出起哄声,原来,阿桃昂首挺胸很有精气神,而阿桩点头哈腰一副狼狈相——阿桩在城里当包工头就是这副德行,见了领导总抬不起头来。
见乡亲们哄笑,田婶坐不住了。她要为儿子鼓劲,助选,她大声说:“哪有女人当村长的?我敢打赌……”她的话音还没落地,就有人问道:“田婶,你要跟谁打赌?都赌啥呀?”
“我跟……跟阿桃打赌!”田婶底气不足,嘴却很硬,“我赌阿桃不会当选。”
台下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主持会议的村干连忙喊话制止喧哗,说选举是严肃的事,请大家不要说话。
会议进行竞选演说,先由阿桃发言。阿桃毕竟是大学生,发言条理清晰,她论述了村经济贫困的原因,讲了村集体经济落后需要发展村财项目的开发,接着把话题转向“开垦石头垅种水蜜桃”的构思设想。
阿桃的发言用时十几分钟,多次博得掌声,特别是开垦石头垅项目设想,村民们觉得可行,
轮到阿桩发言了,他却把昨晚跟母亲商量好的发言稿忘得一干二净,支支吾吾的不知说什么好,说话语无伦次了:“酸桃要种水蜜桃?不可能不可能!我敢打赌……打赌石头垅开垦不了……”
阿桩话音未落,台下有人喊:“这母子俩都喜欢打赌哈!说说,打赌什么?”
说打赌阿桩突然来了精神,说:“我赌,赌注是,石头垅不能种果树,阿桃必须承认输,她嫁给我;如果能种果树结果子,我算输,我嫁给她!”
此话一出,台下又一阵哄堂大笑:“阿桩你耍赖啊!两头都包赢吗?哈哈!”阿桩在村民起哄声中灰溜溜走下台。
阿桃以高票当选新一届村主任!
阿桃当村长后,召开会议重新调整了新一届班子,启用了想干事、能干事、干成事的务实村民进班子,村委会班子成员年轻化比例高于往届。
阿桃身先士卒带领新一届班子走进石头垅,村民们踊跃参与垦山造地。为了改变村子穷面貌,大家劲往一处使。数月下来,乱石们听话般整齐排列了,垒成基础,原先被覆盖的山土翻个身重见天日,成片成片、成坡成坡向村民们展示新容貌。村民说:“原来这山上藏着宝,早先咋不知道呢?”一些原先半信半疑抱着试试看心理的村民,也铁了心跟定阿桃垦山造地了。
而这时,队伍中不见了阿桃的身影。
原来阿桃去了省城,走进了她就读的大学。阿桃明白,山地有了不是目的,种上桃树结出果子才是致富路子。她带去了石头垅的山土的样本,请大学教授帮忙检验分析,找到适合栽种的树种。阿桃在读时便很得老师们的喜欢,听她说了要改造石头垅种果树的情况介绍后,教授们纷纷给予出谋献策。很快,根据石头垅土质分析、当地气候特点综合分析,阿桃他们适合栽种人工嫁接的优良品种。而且,教授们还帮阿桃联系了能提供这种优良品种的培植基地,阿桃随时可以去苗圃基地实地考察。
一趟省城之旅你,阿桃收获满满。之后的事可想而知,阿桃和她的村民们越干越起劲……石头垅也被村民们叫成了果山……
三年后。
阿桃春风得意。她从果山下来,一身携带春风的清香。田婶听出阿桃说去镇里相亲,不像是说假话。这些年阿桃一直单身,自己的宝贝儿子阿桩也神神秘秘不见人影。当年竞选村主任阿桩的打赌,显然是一出闹剧,然而闹剧总得有结尾,如何结尾,这木头桩总得现身吧?田婶苦苦地摇头。
阿桃是去镇里,她走进农贸市场的果品批发部。几个嘻嘻哈哈的姑娘正围坐着泡茶聊天,领头的姑娘叫“阿杏”,是经理。其余的姑娘叫“阿莓”、“阿苹”、“阿蕉”……都是果品批发部的业务员。阿杏经理看见阿桃走来,忙起身招呼:“欢迎啊,闻名遐迩的阿桃村长,是哪一阵春风把你吹来了?”
阿桃跟阿杏有过几次电话联系,显然是熟客了,也不多讲客套话,单刀直入:“我村里果山的水蜜桃开花了,等过些时日桃树挂果时,想请各位女商人果山去考察考察,如果鲜果品质可以让姑娘们满意,就签订收购订单。请姑娘们支持一下咱村,帮着将鲜果卖出去哈!”
“哎呦喂,我们的网红村长果真是风风火火哈!这事不是还得等桃树挂果吗?大老远来了,不坐下喝一杯大红袍,聊聊天吗?”阿杏说。
“不了。村里忙啊,哪有时间喝茶?你们能确定到我们村考察吗?”
阿杏笑了:“当然可以啊,我们公司董事长一直挂念着你们村呢!等桃树挂果后,由他带人去。具体时间,我们电话联系吧!”
这天,初夏的阳光暖暖地照着果山,空气弥漫着果树的芬香。阿桃正指挥着村民悬挂红色条幅。奇怪的是,条幅上的字不是欢迎词,而是写着这样一首打油诗:“昔日石头垅,今天花果山。只要人心齐,穷村换新颜。”
田婶挤进人群,对挂条幅的村民说:“换一句词儿好不好呀?”那人问:“田婶呀,换什么词呀?”
田婶双手叉着腰,脸儿一仰,高声说:“后两句改成,只有儿媳好,石头也结桃!”
人群立刻哈哈大笑,有人推搡着田婶,打闹:“田婶,你是不是想儿媳想疯了?你的儿子木头桩咋不给你领一个儿媳来哈!”
正闹着,山脚下大路上来了一部越野车,阿桃领着村干部快步迎上去。大家看见,从车上下来的人除了果品批发部的阿杏经理外,还有一位男人,却是田婶的儿子阿桩!阿杏经理跟阿桃介绍说:“这位是我们果品公司的董事长田大桩!”
阿桃笑了笑说:“认识,不就是木头桩吗!”
原来,这几年阿桩在城里混出了人样,已经不再做包工头,而是开了一家果品公司,出任董事长了!
阿桩不再油头粉面,而是恢复了村里人的装束,一双眼睛深邃了,透着亮光。他走向前,跟村民们说:“我木头桩回村,是来兑现当年竞选村长时打赌输了的赌注,既然酸桃变成水蜜桃,我就要履行承诺将自己嫁给水蜜桃!”
现场瞬间鸦雀无声,片刻后,突然爆发一声:“哇!这是真的吗?”现场掌声雷动。
而阿桃一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微笑着,走向阿杏,问:“你们董事长要出嫁,他的嫁妆带来没有啊?”
“董事长的嫁妆?”阿杏一脸懵懂,看向阿桩。
阿桩董事长笑了笑,告诉阿杏,就是她带来的“收购果山水蜜桃鲜果品长期合作合同书”。
阿桃笑容满面接过合同书,向村民扬了扬,说:“咱村的桃子不愁嫁!是不是呀?”
村民听出这话一语双关,咱村阿桃不就是水蜜桃吗?!
田婶又亮开了嗓门:“嫁儿子咯,嫁儿子咯!”
有人高声问阿桩:“婚期定在哪一天啊?”
阿桩又变得腼腆了,他红着脸说:“跟阿桃商量好了,婚宴定明年的三月八日。当果山盛开桃花的时候,果山这里就是婚姻殿堂啊!到时候请大家都来喝喜酒啊!”
又是一片哄笑声:“定在三八节啊,好日子!女人会当家,三月盛开女人花!阿桩,你只能当绿叶哦!”……
(421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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