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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青花渐】冷记忆(第十一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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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3-13 14:34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文郁 于 2024-3-13 15:37 编辑

                                                    文/文郁


  祥生还在鼓捣着他的破车。那个叫庄子的猫咪待在他的脚边,时不时喵呜一声,然后又继续假寐。祥生就伸出忙中偷闲的手摸一下庄子。太阳照在破车上,一个车轮滚在一边,车耷拉车身子,犹如矮了一截的人,气势也弱了很多。祥生凌乱着发梢,不时有几滴汗水从鼻翼和两颊淌下来,顾不得擦拭。


  我看不下去就递了纸巾给祥生,祥生也不接,用神情暗示我帮他擦。我就帮他擦拭了几下。祥生继续鼓捣着他的破车,一副得心应手,气定神闲的样子。阳光肆无忌惮地倾泄下来。庄子翻了一个身。露出软软鼓鼓的肚皮,继续睡觉。


  眼看着这车要修好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说好了下午去南漪湖边,看来要黄了。


  南漪湖离我们所在地不过一两百里地,真要开车七弯八绕的,至少得两个半小时。


  时令是四月中上旬,用祥生的说法正是人间四月天。而我则喜欢跟他对着说:四月是个残酷的季节。


  祥生就会嘲笑我犯了文艺病:三十几岁人了,文艺约等于矫情。矫情是种病,得治。


  我不屑:这年头谁还没点病。


  祥生说那是那是。


  跟祥生目前处于准婚姻状态——第二次婚姻的前兆中。然而我们也都不急。


  按照我们二人深思熟虑的共识:第一次婚姻是冲动加无知的的产物,带点试错性质——第二次如果再冲动结婚,那就不只是试错,简直就是以身试法,一不小心就可能成为错误的平方。


  为了把错误降到最低,先得多相处,多交流,多旅游。——这些是市面上的说法。我和祥生其实颇有些不以为然。


  两个各行其事的人,如何多相处多交流或旅游,其实质都是在证明自己的正确性——我们难得达成共识。在这件事上结论奇异地统一,不由得相视一笑,尽释前嫌。


  二


  小城里到处都是散步的人,也不乏我们这样勾肩搭背的情侣或疑似情侣——然而看到每一对擦肩而过或迎面相遇的情侣我都止不住要暗自笑一笑:哈,你们好吗?你们也刚争执过吗,你们也达成了统一共识吗?


  我决定不再跟祥生对着干,对他百依百顺——至少这个黄昏和这个夜晚。


  那是一个美妙的黄昏,火烧云染红了大半边天空。祥生的双臂似乎也更加柔和——每次都这样,只要我有顺从的姿态,他就释放出自己的柔和


  我们这样手臂勾着走路是很久以前,又有恍如隔世的意思——


  那会儿我们从各自的婚姻里试错出来不久,携带着“破碎与怀疑”的表情,又不甘沦陷于寂寞与无聊。于是在朋友聚会上,我们两个人举杯之际确认了眼神:“人群中我一眼就看到了你”。好像是于坚诗歌中的一句,后来被祥生拿来调侃我们彼此。


  不过是两个病人的量子纠缠罢了——我故意学着祥生的语气谑笑着。


  其实,看到祥生的第一眼,并无“人群中一眼看到你”的那种被撞击感:只是感到此人话不多,很沉稳。而我对沉稳话少的男性天生缺乏免疫力。


  这以后,黄昏之际我们就会绕着小城的那条环城河流绕圈。这条河的好处是并不太长,但可以分段选择——安静的,以散步为主;人多的健身娱乐广场舞杂糅,随你需求。


  这大概是当初施工时的有意为之。我跟祥生最初选择的是那条安静的路段。


  也顺带探讨一些“哲学”问题。


  人不可以踏进同一条河流——祥生起了一个话头。我差不多立刻知晓他的话语指向。


  我们这次不走从前路,我说。至少不再以婚姻为目的.


  婚姻当然是目的,但不是唯一的草率的目的。


  祥生进行了补充。看得出来用词比较审慎,力求精准。


  我们就未来的走向稍微探讨了下。那会儿彼此看得顺眼,气息相投。说什么都一拍即合。


  我三十刚出头,长着一张在世人眼里的厌世脸,在祥生眼里则是黄蓉脸——而祥生呢,看起来稍微老成些,却自带落寞贵族的萧瑟气。初始阶段,这落寞因为被接纳甚或欣赏就显出几分惺惺相惜的和煦与温暖。


  我们相约只谈恋爱不结婚。——至少三年之内不结婚。


  三


  祥生说起周边事物总是一副不屑一顾的表情。他说自己没有朋友。只有一只叫庄子的猫。还有一辆破车。闲下来读点书比如先秦文学之类的——先秦以后无文章。祥生对书跟人一样挑剔。


  这就跟我私下以为除了外国文学中国近现代文学可以忽略不计一般。


  当然我也没什么朋友——有也都是找我诉苦的女性。


  也不知什么缘故,我自己是一个情感中的败北者,却以自己的失败经验滋养了更多的失败者。


  祥生说我这是以苦度苦,舍身饲虎。不好。


  我也不反驳。只是对他生出了几分钦佩,一个不需要朋友,也不需要被倾诉的人。是什么材料构成的?


  在跟祥生的接触中,更多的是我主动——当然这很痛苦,明明是他先对我示好的。


  通常我会跟他发起话题。开头是询问我看到的先秦文学中的某一句话,那会儿他会事无巨细耐心给予解读。然后我就引导他理解我读的女性文学,他通常是不屑一顾。


  “叽叽歪歪,儿女情长,有什么好说的”


  谈起西方文学,他则是更简单明了:看不懂。就好像在表达看不懂这件事十分高级。


  我坚持自己。懒得跟他多说。


  有时也会呛他几句:故作高深,自以为是,实则是顽固不化,朽木难雕。对此他通常一言不发。于是我就嘲讽我自己这是对牛谈琴。


  祥生会接过话头,对牛弹琴那可不是牛的错哦。


  他真是有本事在任何一件事上让自己获得当下的解脱。


  而我却似乎真的犯了错一般开始自我怀疑。


  之后是彼此消停一段互相没有消息。祥生有个特点,你若不找他就有本领在人间消失。我扛着,但不下十天半个月我还是忍不住跟他说话。


  我拍一朵花给他看。他看了,会饶有兴趣的配一首诗,当然多半不伦不类,文白相间那种。


  祥生自诩为夫子。我原以为他是自嘲,却没想到他真是夫子。


  跟他谈任何东西,就几乎在跟他心中的庄子之类交流。


  我想要不要就此终止——可终究还是不舍。毕竟这样一个朋友不多的人,人群中“一眼相中了”我。


  后来我从他闲谈中得知,他的第一段婚姻也是因为总是热衷谈庄子,而让过于“热衷现实”的前妻休掉的。


  祥生不热衷于聊天,也不热衷于“庄子”之外的其他文学。然而热衷于他的破车与猫。


  他的破车三两天都要开出去郊游或露营一番,而猫呢,则几乎形影不离。


  四


  偶尔祥生会邀请我跟他一道外出:这通常是在我们没怎么闹别扭的时候,或者别扭尚未解除,他却浑然不觉的时候。


  那次是十一月。天气好得就像是春天,我们在车上。他驾驶,我坐副驾的位置——也不知他是心情好还是别的什么缘故他在车上放起了歌曲。蔡琴的碟子。我深爱蔡琴,他是知道的,然而似乎也不怎么以为然。按照他自己的说法:这女人太沧桑了。不好。


  蔡琴依然沧桑,可是这个上午却听出了一种别样的味道。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恰似一张破碎的脸——某一天回顾今天,你会认为这是一张破碎的脸吗?我问他。


  他习惯性不语。


  过了很久,却说,我希望回忆是完整的。我愿意跟你在一起的所有都是完整的。即使是沉默。


  我止不住侧目。


  蔡琴唱到把我的悲伤留给自己,我已经泣不成声了。他停下车,腾出一只手抚摸着我的脸颊,说,怎么啦?是我让你委屈太多吗?


  我没有说话,只是不知道说什么好。那一刻我不完全是悲伤,还有一点点释然。


  那个夜晚,我们停宿在河边的空地上。四周人影绰绰,有白天来观景拍照夜晚留宿的,也有来露营的。卡拉OK声此起彼伏。我们靠在车里闲聊。结束时他说这一生都没说过这么多话。当然我们谈的都是他过往的生活。


  在夜色里,他的表情松软,我也从一种的莫名的障碍里彻底解脱出来。我审视了自己——交流的不畅让我对他总是心怀怨气。日久结成一团不明之物,成为一种心理障碍。可是我又不愿意过分暴露,就偶尔跟他冷战,更多的时候自伤。他懂吗?


  不,不需要他懂。他原本如此。


  五


  我们租住了小城比较偏僻的郊区地带。周围有一片被游人冷落的杨树林,杨树林一角有一片废弃的荒地大约有三四十平方左右。春天的时候上面长满杂草间或也开出各种野花。我把那些野花剪回来插到花瓶里。而野草呢也被物尽其用,时常被我拿一张地垫铺上在上面晒太阳或读书,或仰面对着天空发呆。


  杨树林的下午通常非常寂静。我有时会在寂静中生出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手中的书也从最初的哲学之类换成了禅修文字。


  而祥生呢则在我面前读诗经。常常把我比作诗经中的某个小娘子。我不管这个小娘子与我是否有关系,也不读诗经。


  只是觉得此情此景不亚于诗经。


  祥生说不如我们把这块荒地开辟出一块花园吧——


  于是周末或黄昏他就在我身边挥动着锄头。我起初只是观望,后来也跟着一起捡拾石头疙瘩和残留树枝,树根。半个月下来,被开垦一新的荒地里撒上了花种子,也种了各种爬藤植物。又一个两个月下来,各种花种子开始发芽,冒头。爬藤植物也开始伸展自己的藤蔓。祥生几乎得空就给这些花花除草,剪枝,施肥,松土,还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给花花治病。到了夏季,满园花色摇曳,真的是收获了一个盛大浓烈的夏天。


  我着迷于祥生在花园里浑汗如雨又极度耐心的样子。时常止不住心旌摇曳一番。想象此生就是他了。有时会在他挥汗如雨之际给他一个仰慕的眼神,他呢假装看不见。兀自劳作着,却时常会喊一声:丫头,给我倒点水。


  那会儿我就跑得飞快却给他倒水喝。


  我们那会儿喜欢各种名字混叫:她喊我丫头,小娘子,臭石头,我则称呼他老中医,大匠,木头。


  老中医这个诨名纯粹是因为他生活层面懂得太多——除了生孩子啥都会。我呢恰好相反。因此咨询他成为常态。


  我学着做饭给祥生吃,可祥生不需要我做饭。——说,你的手不适合做饭。那适合干嘛呢?捧书,祥生说。一点也没有任何揶揄之意。


  好吧,我何乐而不为。


  祥生做饭速度极快,菜品色相也极好。晚餐时两个人对饮。祥生半斤杯白酒,我一杯红酒。祥生酒量惊人,半斤白酒是他克制了酒量后的结果,我对酒无感,一杯不过是配合。


  酒让祥生的话题滔滔不绝:跟平时那个沉迷花事,少言寡语的他形成鲜明对比。


  “幸福在于参次多态——祥生说,我不只读诗经,庄子,也读罗素。还有尼采。可是你知道我为何不再爱尼采吗?他杀死上帝。可是他自己也疯了。这就不好了。哲学不应该使人疯狂。


  咱们要爱眼前的一花一木,一餐一粟。还有你我。”


  我深爱尼采,包括他的疯狂——疯狂是一个生命到极致状态的呈现。半死不活长长久久又有何益


  然而我也不反驳。


  此刻他说得极是。


  我甘愿做一个倾听者。


  六


  是哪一天我和祥生再次陷入了少言寡语呢?


  冬天到了。花园进入了休眠状。


  祥生捧起了自己的庄子,没日没夜的逍遥游或齐物论。唯独不跟我逍遥与齐物。


  我呢开始读形形色色的爱情小说:陈冉的破开,洁尘的中毒,波伏娃的第二性和女宾。以及著名的月亮与六便士等等……


  双方看起来相安无事。仍然是祥生做饭,我陪吃。只是祥生一次喝酒多半在半斤往上直逼八两和一斤。喝多了就只谈庄子或埋头呼呼大睡。碗呢,说是不让我洗,则总是我看不过自己去收拾了事。


  第二天醒来祥生没事人一样。我多次想开口跟祥生谈谈自己读的书籍中的人物或观念。比如殒楠的女性主义观念:女人必须爱一个男人这是千百年来习得的一种观念。,并不是非得如此。


  还有斯特里克兰德。为了艺术对爱情完全免疫。


  我很想听听他的态度。可是他不置一词。要不就一句:不懂。


  看到他一副冷淡厌倦的表情我把自己燃起的热情再次熄灭。


  人是一堆无用的热情——萨特说得对,我这些热情只对自己有用。


  萨特还说:还说我从不责怪世界,我只责怪我自己,因为我只依靠我自己——那么我怎么能责怪祥生呢?


  祥生白天有空呢就鼓捣他的破车——从二手市场贱买过来快三年了这车浑身都是问题——就如同一个病人一般——我感到抑郁正在逼近自己,看什么都是病态。


  而祥生觉察不到我的内在变化,只是回避着我的阴郁的表情——你们女人都有歇斯底里症。过了这个冬天就好了——祥生惯常用这种方式解读我。


  我多次想在祥生鼓捣破车或读庄子时上去给他一杯冷水兜头泼下去。冬天享受这种待遇应该会酣畅淋漓。


  我想起自己的第一段婚姻。风萧萧兮易水寒于一个夜晚。那个愿意陪自己说话的人突然开始迷上了游戏。整天给自己一个背影。


  我那时还没练就隐忍的功夫就只是跟他拉开架势吵,哭,然后一个人小悄悄出走,悄悄回来。那会儿他就对他说:原形毕露了吧,黔驴技穷了吧.


  他的潜在意思是我被他穷追猛打时多么矜持多么淑女。怎么还会哭闹呢?


  哭闹也就罢了,还出走,出走也罢了,还自己回来。真正是走途无路让人鄙视啊。


  从那以后我不再哭了。也不跟他吵。只是寻找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把婚姻给解决了就行——也就是在那时我真正明白自己对一个人心存幻念时会对他有各种情绪,以及在他眼中很不入流的小性子。


  反之,则心如止水。恰恰是后者,让他害怕了。各种哀求,示好,忏悔——我犹如看了一幕人间戏剧——结婚前为了追到手各种表演,婚后意识到要被分手再次采取同一演技——太陈旧的技法。我连嘲笑的心理也无,就等着他松口。


  于是那个风和日丽的日子终于来临了——他找到了另一个提供演技的对象。然后我说:走吧。“记住,女人不要太强势,结局是一定会被甩的”。我差不多要哑然失笑了。然而终究没笑出来。给他一点尊严吧。


  七


  难道是轮回,是诅咒,是命该如此?我习惯把无法言说的心理困境归因于命运的魔手。


  祥生在整个冬天延续到春天的冷漠让让无法呼吸,却找不到对症的药。那就是命吧——


  祥生只是感觉到我越来越低沉阴郁。原来那张厌世脸的高级感被阴郁感取代。所谓黄蓉也被莫愁取代。但弄不清其中缘由,索性懒得去领会。


  女人是个奇怪的生物,你不理她,她迟早会自愈的。


  祥生不知哪里看到的理论,以前用于妻子身上百试不爽。


  “那个女人,除了爱钱,似乎不需要爱。有点小情绪,不理她过几天一切就好啦。”祥生被前妻提出离婚时很有些惊讶,原来所谓的不需要爱,只是一种预谋已久的出逃计划而已。


  祥生有过短暂的惊讶后,很快又收拾起有点冒头的失落。于是就开始进入了心理的休眠模式——对付难受或不安,祥生发明了一套坐忘法。假装心灵没有感觉,久之也真的没有感觉了。


  所有的感觉不过是矫情而已。祥生不屑于感觉,对于感觉茂盛的人本能的敬而远之。


  然而不知他那哪根神经搭错了,在酒桌上看到我时动了莫名的恻隐,似乎也就那么一瞬间的事,就确认了眼神。我也奇怪于自己,对于这样一个莫名到来的确认竟然也不拒绝。说到底还不是缺爱。可是我不敢承认啊——我需要刺激祥生更多的表达。


  你所谓的坐忘不过是用心灵隔绝法,给自己树立一道屏障罢了——你这样只适合跟自己独处,不适合跟人相处的。


  我最初跟祥生说起这些时他不以为然。并且力证自己适合跟人相处,主要是跟我相处的。


  他力证的方法是我说的任何话他都有回应——可他的回应在我看来总缺少点温度。


  祥生那种冷漠吧,有时近似淡定——后者对于我又有说不出的吸引。也许还真是自己矫情了。如此相安无事不也挺好。


  他看他的庄子倒腾他的破车喝他的酒,我看我的书,发自己的呆。


  到了春天,花园的花儿开得非常猛烈。祥生依然做着自己耐心的园丁,我自己也会去拾掇花园。我尤其钟爱月季,给月季剪枝或修理的事我主动地揽了下来。祥生就会给月季追肥,浇水。他又陆陆续续按照我的喜好给我买来大丽花绣球。这些花儿开满园的时候,我已经完全走出抑郁了。


  忽一日祥生把我们种的花剪了一大抱,一齐堆在后车座里。说,走我们送花去。


  送给谁呢?我还没来得及询问。他就说上车吧,


  那天祥生开着车,外面的太阳正好,我情不自禁的读起了海子的诗歌。


  “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和你心爱的人,一起走在街上”。祥生却哼起了小曲。


  不一会儿来到了最繁华的大街上。祥生把车停在一个拐角处,把花拿出来,放在一个随身携带的篮子里。然后每过来一个人,他都会送过一束花给对方,然后笑笑。接过花的人,也对他点头,笑笑。这世界多美好啊。


  我在一边发呆,恍惚。止不住也加入把花送给过往行人的队伍中。


  当然这队伍也就我跟他。此刻世界由我跟他,鲜花以及行人的笑脸构成。


  八


  南漪湖终究没去成。那天祥生把车鼓捣好之后,我忽然失去了兴趣。很想换一个别处转转。祥生外出有事,我就想跟庄子玩一会儿。庄子却对我淡淡的,还略带一点防备。我知道动物习性随人。庄子自从用了庄子之名之后,似乎真把自己当成了庄子。一副与世无争,恬淡无为却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祥生对庄子的关爱我觉得有点不近人情。他宁愿自己饿着,也要把庄子弄好。如果在我跟庄子之间选择,我觉得祥生会毫不迟疑地选择庄子——人跟动物有什么可比的。可是这种感觉却会时常折磨着我。


  忽一日祥生心念一动。说,去我老家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的呢?他家一个老母亲,一人寡居深山。满头白发,满脸倦怠。似乎根本不是一个欢迎人去看她的主——我偶尔瞥见祥生跟他母亲视频,彼此语气生硬,表情都是不耐烦。


  老母亲不是传说中的老母亲,儿子当然也不是母慈子孝的那种儿子。


  他不说他们家事,我也从不过问。


  祥生对此偶有微词:没见过如此冷漠的人。其实只是故意顺口一说。


  我也不给他说我的家事。也不想他过问。


  这又是我们之间奇特的一致之处。


  我们没什么朋友,同学,甚至是亲人。似乎满世界人都对我们隐身了。


  我甚至对小动物都没什么兴趣。唯有书本和花朵不可以辜负——换成以前我会说,唯有爱情与书本不可辜负。


  对于去祥生家我原本有些抗拒。毕竟以目前的相处模式,彼此之间总有层隔膜。那么去干什么呢?验明正身?其实对于被他家——严格意义上被她母亲承认不承认这件事,我毫不在意。


  我只想把那层膜去掉。名正言顺在我这里就是心底的透亮与亲近。目前看来似乎很有些难度。,有些缥缈。我时常想让自己收起这份残念与奢望。


  祥生说:亚楠啊,你就陪我走一趟,那可是一个你意想不到的去处。哈,有那么神奇?我知道祥生逗我的。


  你不去肯定会后悔的。祥生说这话时满脸严肃。


  这么一说,我也就默许了。就凭他那份严肃吧__我不知道别人是否能抗拒严肃,我把祥生的这份严肃看成了某种深情。


  祥生的老家其实倒不是很远。不过是在深山里面,人烟稀少。祥生给我几幅他前年回家拍的照片,真有点遗世独立的感觉,


  一路上祥生开着他的破车——这一次他把车认真检修了一番,看起来没什么大问题,又经过一番冲洗还有几分新意。祥生开车七弯八绕,一路有条清涧相随,鸟声啁啾,有点鸟鸣涧的感觉。祥生放了一首歌曲:今儿个真高兴。我说,还是班得瑞的曲子比较好。


  祥生换上了班得瑞。


  班得瑞放完,又放斯卡布罗集市。循环往复地放。


  我经不住跟着吹起了口哨。


  祥生吃惊地看我一眼:想不到小丫头还会这一手。


  我没告诉过祥生。其实对于乐器之类,我也略有所知。二胡,吉他萨克斯,钢琴都能露几首。不过懒于表现。口哨是小时候跟一个暗恋的兄长学的。每当想起他时,就悄悄地吹几下。


  九


  祥生的母亲见到我们时并没有表现出额外的激动。她指了指一个黑的发亮的椅子说,坐吧,路上辛苦了。又让祥生给我倒水。


  老人家说话不紧不慢,看不出热情也看不住冷漠。这反而让我感到放松。


  我喊了一声伯母好,然后打量起了这个祥生出生已经初长成的房屋。


  屋子很普通,跟通常的农村房屋几无差别;不过是一个堂屋,堂屋两侧各一个房间。外加一个厨房——又称灶屋。


  不过很奇特的是,这个屋子里有不同凡响的静气——到底是来自于人还是屋子的清洁度呢?屋子里摆设不多。一个条台配一张桌子,两侧几把椅子。一律是洁净发亮。


  老人家穿着对襟上衣,大脚裤,满头白发梳得清清爽爽,一丝不乱。也是洁净无比的样子。


  只是她的表情里没有寻常老人的那种慈祥。淡淡的,很有分寸的样子。我打量这个屋子同时也暗自打量着老人。我知道老人也在暗自观察着我。我们各自地把目光投向别处,并没像寻常婆媳见面那种虚与委蛇。


  祥生端来茶水,老人起身去厨房。让祥生带我去周边转转。


  屋后面是一大片毛竹,中间是一条石子路,是上山砍毛竹的人自发垒砌起来的。我跟祥生顺着石子路往上攀爬。祥生不时拉着我的手,用力拽着我前行。他告诉我,母亲早年在大学教书,跟父亲是同事。夫妻之间可谓琴瑟相和。可自从他出生后,母亲又要工作又得照顾他,心思逐渐不在父亲身上。父亲一面做着甩手掌柜,一面对母亲颇有微词。到后来父亲就越来越晚回家或少回家。起初母亲并不在意,等祥生大了点,母亲开始关注父亲时,父亲却冷漠的像一块冰——祥生在母亲的叙述中,听到了怨气,也听到了敌意和冷漠。


  祥生在这种压抑的氛围中逐渐长大,学会了蜷缩自己。跟父亲和母亲都不亲:闲来最大的爱好读庄子,撸撸猫。练习坐忘的本领。感情你不渴望,就等于不需要。


  父亲后来终究跟母亲分开了。母亲退休后一个人回归故里。种地,念佛。几乎不太需要我——祥生说起这些似乎说别人的故事。但语气却越来越低沉……


  我是对不住前妻的——不该拿她来试错。但是,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放下你。除非你真不要我了,我说你是病人,其实我病的更深。


  我愿意跟你一起治病——我脱口而出。


  我主动勾起祥生的手臂,说回去吧,我们一起做饭。


  老人一个人很快就做了三道菜,我跟祥生又帮忙做了一道青笋炖蘑菇,和炒小蒜。


  吃饭的时候,老人说,姑娘,你有点瘦哦。要多吃点。


  祥生你要对姑娘好点——老人说这话一点也没有套近乎的意思。


  祥生频频点头,看不出母子之间曾经有过很深隔阂。


  不要一天到晚鼓捣你的庄子——姑娘下次他若看庄子,你把它扔了——老人说的庄子不知是那只猫还是书。


  我笑笑:庄子可是他的命。我不敢造次。


  祥生说,庄子我所欲也,亚楠亦我所欲也。若二者不可兼得,舍庄子而娶亚楠者也。


  临行时老人说送我个礼物:她转身走进房间,从箱底拿出一个小包裹,当着我的面一层层打开:我看到了一个雕着飞龙的盘子。老人说这是自己出嫁时的陪嫁。也是祖上的一件珍品。带着它在身边,会心安。


  姑娘,不要相信男人的鬼话,也不要老想着给男人生儿育女,只要自己活得心安就好。


  祥生这孩子,我是看透他了,表面时冷时热的。但他离不开你。他冷是假的,是保护色。你呢,别管他,可以随心所欲——我支持你。


  老人说这番话,我听得有点目瞪口呆——祥生却开启了笑脸。


  替我接下盘子,说,走吧。你再不走,我妈又要变脸了。老人家乏乏的,那种固有的倦怠之情开始逐渐回到脸上。


  这是什么东西——回程路上我问祥生。


  他是我妈的信物。我妈说女人有了她可以无往而不催,甚至可以不需要男人。


  那你不担心我不需要你吗?


  当然不。我只需要你安心。


  祥生说话跟他妈一个语气。笃定,没什么温度,也没任何讨好之意。




2#
发表于 2024-3-14 09:34 | 只看该作者
于是我就嘲讽我自己这是对牛谈琴

于是我就嘲讽我自己这是对牛弹琴
3#
发表于 2024-3-14 09:38 | 只看该作者
这篇很长,小说不错。一个接龙,吸引很多写作高手,难能可贵!
4#
发表于 2024-3-14 10:05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欧阳梦儿 于 2024-3-14 10:09 编辑

   本人非常喜爱文郁这篇描写中年男女婚恋观的小说。要婚姻还是要爱情?男人往往把二者分得很开,女人却固执地把二者合二为一。我喜欢作者的思想睿智,更喜欢作者特别的表达方式。同样是第一人称的“扁平叙述”,此文有别于〈立体几何〉旁观者般的冷瘼,有别于〈玫瑰角的汉子〉的事不关已。有着〈洛丽塔〉的复杂情感,却没有那么浓烈的色彩。文郁此篇〈冷记忆〉,有着时间沉淀后的客观与冷静,也有着当事者求而不得的疏篱,弃而不舍的矛盾。那种沉伦与清醒,深深的孤寂与忧郁贯穿始终。

   现代 女性,特别是高知女性,对心灵的和鸣和情感的共振比之普通女子更敏感,需求也更高级。反观男性,并未从封建意识中真正脱胎而出,遇上问题,采取自我封闭或逃避,缺乏沟通的男女永久地徘徊在尴尬的中间地带,无尽地麻木或痛苦。
     文中女主与祥生都喜欢书,对书的取向却偏执又单一。其实作者并非是讲他们的喜好,实则关乎、影射着个性与认知的偏差。冷战与逃僻成了解不开的症结。
     好在文本通祥生母亲这一角色之口, 为两性的相处提供了新的模式,为婚姻指出了 一条可能幸福之路。这也是醍醐灌顶的我与自我与婚姻和解的结果。那就是婚姻并一定要完全的合二为一,偶尔也可以是住在上下铺的兄弟。这与 《非诚勿扰2》殊途同归:这个人也没有比别人更坏。婚姻怎么着都是错误的,所有长久的婚姻,都是将错就错的结果。确实,喜剧往往就这样产生。将错就错到底,有着无限可能。不去试错,永无希望永无可能。

     
5#
发表于 2024-3-14 10:38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任逍遥km 于 2024-3-14 11:06 编辑

第一二章写得很好,第三章起应当好好读读鲁迅的《伤逝》,现成的范文。小说内核很好,二个高知间的人间话语。小说文字叙述很不错,更象是一篇日记。作者需要重新构建一个文学思维。
6#
发表于 2024-3-14 11:02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小平_gMTT8 于 2024-3-14 11:19 编辑

      “    临行时老人说送我个礼物:她转身走进房间,从箱底拿出一个小包裹,当着我的面一层层打开:我看到了一个雕着飞龙的盘子。老人说这是自己 这是什么东西——回程路上我问祥生。” 也许这就是《青花渐》。


 “ 他是我妈的信物。我妈说女人有了她可以无往而不催,甚至可以不需要男人。出嫁时的陪嫁。也是祖上的一件珍品。带着它在身边,会心安。”  
“......祖上的一件珍品,带着它在身边,会心安。” 很切题意!
前边的“女人有了它可以无往而不催,甚至可以不需要男人。” 这就为 《青花渐》蒙上了神秘色彩。


       哈哈!这样一品味,把“会心安 ”和“不需要男人”放在了《青花渐》一个篮子里,这又是一种知识女性自强自立的新思想。

评分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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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发表于 2024-3-14 11:29 | 只看该作者
      欢迎文郁老师借《青花渐》接龙之际发文【太虚】!

      我已仔细阅读,咱们接着听听诸位群友及【太虚】诸位老师的看法。我最后再阐述个人意见并作详细评论总结。


顺祝文郁老师体健笔丰!


期待文郁老师常驻【太虚】,以便相互学习交流。




8#
 楼主| 发表于 2024-3-14 13:30 | 只看该作者
邱天 发表于 2024-3-14 09:38
这篇很长,小说不错。一个接龙,吸引很多写作高手,难能可贵!

尝试下吧,问题很多很多
9#
 楼主| 发表于 2024-3-14 13:34 | 只看该作者
欧阳梦儿 发表于 2024-3-14 10:05
本人非常喜爱文郁这篇描写中年男女婚恋观的小说。要婚姻还是要爱情?男人往往把二者分得很开,女人却固 ...

你解读的非常好,理解十分到位。真是一个优秀的读者。
只是我知道我的表达还有很多问题。
10#
 楼主| 发表于 2024-3-14 13:37 | 只看该作者
小平_gMTT8 发表于 2024-3-14 11:02
      “    临行时老人说送我个礼物:她转身走进房间,从箱底拿出一个小包裹,当着我的面一层层打开:我 ...

哈哈。

早上还在跟一个女性朋友交流:我们是被失望喂养大的女性,所以我们更知道独立的珍贵
11#
发表于 2024-3-15 09:00 | 只看该作者
我来看看有没有人认同我的想法
12#
发表于 2024-3-15 12:12 | 只看该作者
第一次读文郁老师的文字,整体感觉不错。说出了两性之间比较幽微而细腻的东西。
至于是小说还是散文我觉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文字表达出了什么内核。
小说也罢,散文也罢,不应该有不可逾越的界限,其实也没有,很多都不过好事者为之。
但我觉得从语言表达的规范方面讲,文章有不少小问题,尽管这可能不重要,但给人的阅读体验会因之受影响。
当然作为旁观者站着说话不腰疼,说得不妥的地方请文老师包涵
13#
发表于 2024-3-15 12:55 | 只看该作者
好厉害,我 都 看傻了
14#
发表于 2024-3-15 15:51 | 只看该作者
一切都可以淡淡的,随缘,缘来缘去,缘聚缘灭。
15#
发表于 2024-3-17 10:10 | 只看该作者
         文郁老师的《青花渐·冷记忆》用细腻的笔触记叙了一对离婚男女重新尝试恋爱过程中思想动态,从而阐述了男女对恋爱、婚姻、家庭不同的理念,彰显了女性独立的重要性,提出了女性自强自立的新的思想。

         笔法细腻,立意新颖。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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