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室】居室的翅膀

秦皇岛简枫

　　居室的翅膀

　　我要做个喋喋不休的妇人，流水一样地讲述。青春的岁月里那些易碎的事物，安静地等着我。我开始讲，它们就会发出碰撞的声响。没有什么盛大的华丽的物件，也没有让人终生难忘的美食。我只是忘不掉，那些岁月里的自己。用半过半百的胸怀去拥抱曾经年轻的自己。

　　1986年我和姨姥住小里屋，父母弟妹住外屋。一扯联五间东厢房，两户人家住，两间半一家人。我姨姥做事慢腾腾的，早起来我梳头洗脸她叠被收拾炕。穿鞋下地就是一口老旧的红漆板柜，我姨姥的，板柜上有一个我的木头箱子。里边有几本书，一沓稿纸什么的。我还像模像样地配了锁头，我爸给我的旧锁头。箱子很小，平展放一本《十月》杂志，就没多少富裕了。板柜再往里是储存地瓜的一个秫秸穴子，地瓜多了穴子就大一点。能闻到哪一块地瓜坏了的味道，在鼻子尖上粘住。我常趴在炕上，摆弄我的小箱子，趁我不注意，弟弟要蹭过来偷拿一本书。娘一边忙着忙不完的事，一边叨咕我。说我肩不能担担手不能提篮，小姐身子丫鬟命，说我一天到晚捧着书看，书里有你亲爹热娘啊。我娘被贫穷折磨得口无遮拦了，她的心里是愿意我读书的。

　　我发狠要走出乡下日月。媒人踢破门槛子都不带看的，我不急娘急，终于我在二十二岁结了婚，年底生了女儿。按照那个年代的价值观，我有些高攀了，他是正式工我是代课老师。工资每月加一起不到二百块，我们在乡下小学后身租的民房。三间房分给两家住，我占一间半西屋。一个姓赵的木匠给我打的写字台，还做了简陋的只有几个框子的书架。我把普通话测试教材教法等都摆放整齐，忙于过日子没几本书可读。《简爱》、《女基督山伯爵》、《红与黑》、《琥珀》，很少却也足够滋养一个乡下妞了。我有两个一同长大的伙伴，知道我租房子过来看我，说一句话让我至今都忘不掉。“我妈可不能让我嫁给这样的人，连房子都没有。”

　　我只在老家学校呆了六年，就搬到镇子上了。还是那个写字台简易书架，书渐渐多了一点，简易书架能摆满了。我换了一个学校代课，并且很快转为民办教师。工资到了三四百的样子，他的工资到了七八百。他说啥时候你能挣得比我多，我给你跪下。我笨拙的心在想今生怕是不能让他给我跪下了，他在单位负责电话装机维护，九十年代初期很红火。我依旧没有属于我的独立的居室，我已经很开心了。女儿趴炕上写字画画，我拢火烧炕洗衣晒衣，太阳又大又好，我开始写几个字。一遍遍誊写，装信封邮寄给报纸副刊。低矮逼仄的小房子用不着与别人合住，是独立的小院子。暖壶脸盆被垛都发出温暖的光泽，我的稿纸是他带回来，他说单位清理仓库人家不要了他拿回来了。那一年我三十岁，第一次奢望着想要有一个真正的书橱。带玻璃窗格子的带铜质拉手的，我要有一排排齐整的书。

　　我是转正以后搬去市里的，他们单位集体分房最后一批被我们赶上了。新的书橱终于在我结婚十四年的时候，带着我那些发光的薄脆的羞涩的书到我身边了。我的窗外再不是农舍篱笆，空气中再没有弥漫的乡下闷骚气味。我和女儿读书的空闲多了，我感到自由的风从我的体内昂首阔步地穿行。我住六楼，楼梯狭小陡立，有几回脚踝骨被崴了。住所附近有一处公园，闹中取静的一个去处。女儿读大一的时候，我们又搬家了。这次是电梯房十楼，至此少年时所有的理想主义色彩似乎都呈现出来了。在触手可得了欢愉里，我的居室已是再没什么可挑剔的了。

　　午后阳光午后多，我的书籍木箱子早已承载不了了。且有很多没腾出功夫看的，和早年一本书能翻得起了毛边相比，我感到冷落了它们。我喜欢广口瓶插满向日葵，喜欢养护一些生命力蓬勃的肥厚的植物。我喜欢书房的阳台，除了晒衣裳床单就是晒我的后脊梁骨。简单的幸福在庸常里并不值得记忆，只是一粥一饭之后当我捧读一本书，比如我读的是《查令街84号》，时光在某个瞬间后退到了一九**或者一九九八年，哪一个旧年都好，我的那些羞涩的居室，我的薄脆难安的书。我会忽然一凛，抱紧自己，唯恐当下的哪一部分被抽走。我的工资真的比他多了好些，他也没再提起关于下跪什么的。我偶尔想起来，并不去问他，偷着乐一会儿就去做事了。

　　现在我能够把不同时段里的居室粘连起来看，像是在看一部个人经历史，有时是默片有时附着一点色彩。我这个人反倒成了匠人，会编织翅膀，那翅膀能带起我的居室飞翔，飞到新的居室里与新的居室化成一体。我想一个人老了，想要飞的念头也自然而然地颓废掉了。翅膀也萎缩了，我如今的居室，没那么生机勃勃了。就这样吧，我极有可能在这个居室里一点点死掉。至于那时我的居室会不会再飞翔去别处，我是无法掌控的了。

何叶叶

文章娓娓道来，如诉家常。很有新意。学习了。

落叶半床

简老师，风一样，这个翅膀有意思。   飞屋旅行。         

秦皇岛简枫

落叶半床 发表于 2024-4-12 13:40
简老师，风一样，这个翅膀有意思。   飞屋旅行。

期待精彩。居室这个主题很有趣。

秦皇岛简枫

何叶叶 发表于 2024-4-11 10:08
文章娓娓道来，如诉家常。很有新意。学习了。

来来来，写一篇居室这个主题很有趣。

幸福小草

居室的迁徒，一次次变化，串联起的就是我们的整个人生。
从一室到楼居，从简陋到繁华，亦如从小孩到衰老……

晓玲玲

向你学习。欣赏并学习。作业已经交了。

xam720

岁月如诗，虽说是平淡的生活，也过得有声有色，这就是一种幸福，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