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的醋缸

露渊

         
                                                                                                       婆婆的醋缸


                                                                                                                     文/露渊
                                                                                                         




          提起醋我想大家都熟悉，几乎是每餐都少不了的调味品。


         看到隔壁花店一个颜色和高矮都很入眼的花盆，却让我想起了婆婆的那些醋缸。


        以前在老家房顶上，有大大小小将近二十个醋缸，之所以叫缸而不叫坛子，是因为那些醋缸大多都是半人高，直径也超过了五十厘米。

        唯一有一个我和婆婆两个人伸开胳膊才能抱住的醋缸，大概是有六十厘米高的，它和那个最大最高的缸，是专门用来酿醋糟子的。


          每年春季种完粮食，婆婆就开始了酿醋计划。


           首先要用开水把这些醋缸烫一遍，然后再用温水洗，洗这些醋缸，婆婆从来不让我插手，她只是让我烧水，再把烧开的水提到屋顶。


          婆婆平时很节俭，但是洗这些醋缸要用新毛巾。每个醋缸不论大小都要洗两遍，最好是大晴天，有大太阳暴晒，婆婆说这样才能起到杀菌作用。


        其实酿醋很费粮食的，尤其是苞米和小麦，还有陈年醋糟子。


        婆婆先是把用来酿醋的粮食用大盆子淘洗两遍，晒至半干和那些醋糟子搅拌均匀，放进最大和最高的那两个醋缸。必需保持一定的湿度，最后用陶瓷盖子盖上，再用洗干净的塑料封住醋缸口在十公分以下用麻绳扎好。


        婆婆说这叫做捂糟子。也是酿醋的关键，如果捂糟子失败这些粮食就都糟蹋了。


        那时候全村也就四五户酿醋的人家，都嫌麻烦，其实主要是怕醋糟子酿不好反倒是糟蹋了粮食。


         婆婆的醋是在我们那一带出了名的，捂糟子大概需要半个月。


          开醋缸那天，婆婆烧一大铁锅滚开水，用铁桶子提到屋顶上开始第二次洗那些大大小小的醋缸。婆婆不让我插手，我只是打个杂，提水，再把洗过醋缸的水提下去，浇到院子里的菜地里。


        洗好那些醋缸后，婆婆要快速用特别烫的水洗手，然后亲自把那些醋糟子分成三份，因为只有三个最大的醋缸。再加上适量的，烧开后又晾冷的水，这样同样也是为了杀菌。


         其他的醋缸都摞在一起用陶瓷盖子盖住，再用塑料布捆住备用。


           不出意外的话大概半个月以后我们家就有薄醋吃了，之所以叫做薄醋，是因为醋还完全没有晒好，没有晒到一定的颜色和酸味。但是那时候大多时候没有菜，做饭最多调个葱花而已，而不论什么饭只要调点醋，那可就好吃多了。


          自从我们家的薄醋能吃以后，左邻右舍经常拿着碗来要一些回去，名义上说是借，可是他们家也不晒醋，拿什么还？我用质疑的眼神看看婆婆，婆婆笑呵呵地说，“去吧云朵，你婶子不嫌弃我们家醋薄，糟子浅，用瓢轻轻滔。”婆婆为人大方，从来都不会拒绝别人。


         大概过了半个月吧，天气越来越热了，醋也晒得快了，其余那些醋缸都派上了用场。


         婆婆是个细心又乐观的人，重复做同一件事情，从来不怕麻烦。


         同样的烧水，提水，洗刷必需是两遍，一点都不含糊。我心不在焉地打下手，婆婆每进行一次工序都会认真仔细地给我讲。但是看到我这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样子，只能是摇头叹息，“你呀，真的是人若其名，在天上飘着呢。飘吧，等有一天我不在了看你还能吃到这么好的醋，算你有口福。”我嘟嘟嘴心里想，谁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子呢？看村里不晒醋的人家照样不也是过日子吗？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婆婆也不气恼，只是叹息。


　　洗完那些醋缸，婆婆开始把它们都派上用场了。


         婆婆先是从那三个大缸里，用瓢轻轻地滔出那些颜色深的醋，等大醋缸里只剩下醋糟子后，再继续加烧开又晾冷的开水。婆婆说一幅醋糟子，最多能晒三次，而这三次晒出来的都是黑醋，也就是最好最酸的醋。可以存放一年以上，而且就算是冬天最冷的时候也不会被冻成冰块。


         最重要的三次黑醋几乎成形，消息就传开了，村里人都来买我家的黑醋。婆婆也象征性地收些钱，作为酿醋那些粮食的成本。


        那时候的醋真的是粮食醋，现在哪里有真正的粮食醋呢？


        其实晒醋哪有这么简单呢，每天早晨起来，婆婆雷打不动地先是到屋顶上去观察醋的颜色，她老人家能从醋的颜色看出来，哪些醋有没有生病。


        真的，醋也会生病的。生病的醋首先上面飘着白色的霉菌点点子。


         这时候就要万般呵护了，要用烧开的水重新清洗出一个醋坛子，还是清洗一遍，第二次开始直接用开水烫一遍。晾干后备用。


          婆婆先是用青芨芨草编制的搂手，轻轻地搂去那些白色的霉菌点点子，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我在一边看着心想，不就一坛子醋吗？坏就坏了呗，我是没有那样的耐心的。


         “这不是一坛醋的事情，如果处理不好所有的醋都会被传染的。”婆婆不用抬头看我，就知道我心里想什么。


          清理完那些霉菌点点子，婆婆端起醋坛子轻轻地把那些醋倒在之前清洗过备用的醋坛子里，最后的沉淀物还要拿下屋顶去倒掉，再用开水烫洗好几遍那个醋坛子。


           那个醋坛子暂时就不能再用了，要放在屋顶上用塑料纸包起来暴晒，所谓的高温消毒也就是这样吧。


           晒醋最让人头疼的就是遇到天阴下雨的天气，那时候没有电视机，更不知道天气预报是啥概念。只能是观天色，看云朵的厚重来判断天气的阴晴。


          还有晒醋初期，三月份的天气，天天刮风。那些风携带着浮尘，沙子，所以，每天都要把那些醋，用备用的坛子清理一遍，防止它们生病。


         遇到半夜下雨就更让人糟心了，黑灯瞎火的，我和婆婆拿着马灯，幸亏有灯罩子，那一点点亮才不被风吹雨打而灭。


         我们赶紧用陶瓷盖子盖上醋坛子，把它们集中到一起，用一大块塑料布全部盖在一起，周围再用土块压住。婆婆这才一步三回头地下了屋顶。如果风大，婆婆会整夜不眠，辗转反侧，长吁短叹，嘴里念叨着她的醋，直到东方泛起了鱼肚白，她一溜烟跑到屋顶先看看有没有漏雨的地方，看到那些塑料布安然无恙，她才会下来躺在炕上眯一会。


          不一会她又起身披上衣服出门看雨停了没有？但凡雨停了，哪怕只是一小会，婆婆也会赶紧跑到屋顶揭开塑料布和陶瓷盖子，让她的醋晒一会太阳，哪怕是没有太阳也要给醋透透气，不然那些醋会生出霉菌点点子，而且会传染的。


　　自从我嫁过去，婆婆年年都晒醋。当然我们家那些至亲都会夸赞婆婆的醋又酸又香，口味纯正，就算是杂货店买的也没有这么好吃，有了婆婆晒的醋，他们家连菜钱都省了，只要有婆婆的醋，吃啥饭都不用吃菜了。婆婆是热心肠，可是那个年代，人们也就能解决温饱。婆婆老是这样晒醋，我们家的粮食自然是跟不上的。


        深思熟虑之后，婆婆决定少晒点醋，够我们一家人吃就行。


        可是婆婆想错了，只要我们家还在晒醋，只要我们家的薄醋飘出醋香，就会有人上门拿着碗借醋，说是借也从来没有见他们还过。还有我们家七大姑八大姨的，有的打着孩子们的幌子，说是没有我们家的醋饭都不吃了，婆婆面情软，只好给一些。


        可是婆婆晒的醋少了，分给亲戚以后，我们家的醋还没进入冬天就坛底朝天了。为这事公公没少和婆婆找事，每次吃饭都提，嫌婆婆不会过日子，打肿脸充胖子，还扬言开春要是婆婆再晒醋，就把上屋顶的梯子锯了当柴火。婆婆胆小，每次公公发火的时候，像是犯了错的孩子低着头揉衣服拐拐，或者是抠指甲。


         没有晒醋的那年冬天，我们家每次吃饭，天都是阴的，云朵要么无影无踪，要么变得厚重，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的样子。


         总算熬过了冬天，初春的时候，婆婆酿醋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公公看出了端倪，首先把上屋顶用的梯子给取了，让昂然屹立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它睡在了东墙根。


         公公不在家的日子，婆婆走到梯子前左右观看，又叫我去帮忙，这家伙是榆木做的，任凭我们婆媳两人使足了劲，它却鄙视地睡在那里纹丝不动。


         “咋了？你还想翻天啊？我的话不好使了咋的？”不知什么时候公公走进了院子。


         “没有没有，我只是想和云朵把它挪一下，看它身子下面好多垃圾。”婆婆连口否认。


         我硬是憋着没笑出声，转身走进后院。借着那些鸡鸭牛羊的叫声，笑了个够。


        我是个不大爱吃醋的人，关键是懒，婆婆每次晒醋都少不了我打下手。酿醋的时候，她倒是像看到新生命诞生一样高兴又憧憬。我可就惨了，把那些水提上去，完了再提下来，婆婆完全不顾及我的感受，我的胳膊好疼，手嘞得好疼，趴上趴下的腿好困的。


        还有冬天来临之前，收拾完晒好的醋以后，又收拾那些醋缸醋坛子，哪一样都少不了我搭手。婆婆的用意是教我酿醋，可我压根就不想学，也没那个细胞。


        我为什么要晒醋？我又不爱吃。再说了可以到小卖部来吃的，那些酿醋的粮食不是钱吗？我满腹牢骚只是憋在肚子里，不忍心说出来而已。


        不晒醋的话我家的榆木梯子就没啥用处，所以它心安理得地睡在东墙根，整个春夏都睡着。


        等到七月份的时候，我家的蚕豆成熟了。蚕豆一般都种在地埂上量少。所以割回来了蚕豆最好是拿到屋顶去晒，放在院子里的话，七月份的天气雨水较多豆子容易发霉。


         七月份也过了晒醋的季节，公公这才得意地把我家那榆木梯子，搭在了屋顶处。


           婆婆第一个爬上去看她的那些醋缸，我抱着一捆蚕豆紧跟其后。真的有一种，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的感觉，那些醋缸像是士兵站岗一样昂然屹立。


         婆婆眼睛湿润了，她走过去摸着它们，一个都没落下，像是深情地抚摸着自己的孩子一样。抹着眼泪叹息着，我忽然也跟着难过起来，婆婆心地善良，和世间万物相处都会生出感情来，何况是陪伴她多年的醋缸啊！


         那以后我家醋缸就闲置起来了，一直到后来村里规划，架了自来水才开始派上了用场。因为刚架上自来水，公司试用期容易出故障，家家必备一口大缸，用来储水。


        这下我家那些醋缸，很是跟婆婆难分难舍了一番。我家屋顶的醋缸部队终于解散了，当然我家还留下了一个最高的和一个最大的。高的用来储水，大的用来磨面之前淘洗麦子，它一次性能容下三百斤小麦，冬天的时候婆婆用来盛我们家的小麦种子，盛在里面放心，再大的老鼠都上不去。


        至今还有两个像洗脸盆那样大的醋坛子，跟着我们搬了几次家，即便是它又厚又重，婆婆应该是舍不得把它丢在老家里。


        每次婆婆到集市上买来黄豆，用那两个醋坛子生黄豆芽。奇怪的是，不知道是婆婆手艺好，还是醋坛子报答婆婆的不弃之恩，用它生豆芽菜，百分百的成功。


         据婆婆说，如今我们家历史悠久的就是那两个醋坛子了，“云朵，如果我不在了，你再搬家的时候一定带上它。”婆婆说得很是伤感，像是交代什么大事一样，我赶紧答应着，“你老人家放心，我一定像保护古董一样护着它们。”


         转身一看，可不是吗？那两个醋坛子经过岁月的打磨，漆黑，光滑，油亮，仿佛快要成精了，我不知道它有多少岁了，但我知道它已经融入婆婆生命里了。


















                                                               

高迎春

平淡如水的日子，因为有了制醋工艺而让生活变得有滋有味起来。细腻的叙述里，有着满满的细节做铺垫，成就了一篇好散文。

作为酿醋那些粮食的陈(陈（成？）本。
婆婆第一个趴（爬）上去看她的那些醋缸

露渊

高迎春 发表于 2024-4-13 09:18
平淡如水的日子，因为有了制醋工艺而让生活变得有滋有味起来。细腻的叙述里，有着满满的细节做铺垫，成 ...

感谢老师一路走来的鼓励支持，已改过，感恩有你，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