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世界真热闹。
一大早,窗外树上就有鸟儿在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树下的孩子们在嘻嘻哈哈地闹。我喜欢听这样的热闹,这些你打我闹,你追我跑,你躲我找的热闹,多简单纯粹的小欢喜呀,让人羡慕。我凭窗而望,对面的墙体已被阳光镀了一层暖色。今天天气不错,我收拾妥当,下了楼。
小区口的阳光里,有两个年轻女人面对面在聊天,她们聊得眉飞色舞,各自的身边都放一个婴儿车,两个婴儿车里的小孩儿,两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都在安静地打量着彼此:嗨!你几个月了?叫什么名字?平时在家玩什么玩具……他们无需出声,那好奇的小眼神里都是话。
我无声地笑笑,悄悄走过,出了小区。马路上的车,飞也似的来回跑着,看得我头晕,我在人行道上挨着树走。这树是槐树,此刻,它们还未从冬梦中醒来,棵棵还顶着冬天凌乱的枯枝败叶睡意正酣,春天的这些热闹,似乎对它们没有丝毫的打扰。
有一个少年,迎面走来,他双腿弯曲,双脚向内勾着,还双手缺失,双臂在胸前用力端着。尽管走得趔趔趄趄的,艰难无比,但是他始终一脸兴奋地笑着,一副雄纠纠气昂昂的样子。紧随其后的,是他肩背水壶,手拿毛巾,脸上有着同样笑容的母亲。一年四季里,这对母子一前一后走路的背影,是这一片休闲地带或人行道上常有的一道风景。
从呱呱坠地的一个残疾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成长到一个健壮的,能独立行走的阳光少年,从其身上,我能感受到那份母爱的韧性。
风儿吹得很轻,金灿灿的阳光倾泻下来,闪人的眼。我走到了路口,横在前面的一条路刚修整不久。没修整之前,路两边都是垂柳,每年到了这个季节,这里绿柳如烟,放眼一望,整条街如梦如幻,真的很美。而如今,那些垂柳全被挖除,路两边都是新栽的光秃秃的树桩,我仔细地看了又看,看不出是什么树,在我充满疑问的目光下,那棵棵树桩都沉默着,似在故做神秘地逗我。本要拦一个行人问问,转念一想,也不急,你看,春风在一遍遍地轻抚着它们,我相信,终有一天它们会沉不住气,把自己的秘密一寸一寸地绽放在阳光下的,我期待着。
少了两边垂柳的修饰,现在这条街虽说看起来平整宽阔了许多,但却少了些韵味。还好,街角那这个小超市门前有一大树盛开的桃花——塑料花,枝青,叶绿,花粉,很乍眼。相邻的药店门口音箱里,王菲在深情地唱着她的传奇。我感觉,似有一股清澈的春水从音箱里流出,从那棵桃树身边淙淙流过。而那一树桃花真像是蘸水而开的,那水灵灵,粉嫩嫩的样子,整条街因它而变得可爱起来。
街道两边的店铺,我最喜欢那个小便利店。便利店店主是一个年轻女子,她丈夫常年在外打工,俩孩子在学校周托,她公婆也在店里帮忙打理。那女子嘴很甜,顾客一进门,她就哥呀,姐呀,姨呀地叫,叫得人心里也甜滋滋的,我很喜欢店里这三人笑眯眯的模样和不急不躁的脾气,我也喜欢他们三人的相处方式,听他们在顾客少的时候的聊天,你说过来,她接过去;他说一句,她笑几声,自然,默契,很亲昵的一家人。
有次,我到她店里买东西,听见正在柜台前坐着的她对着在里间的婆婆高声喊:“妈,我今天中午想吃饺子哩。”她婆婆应声出来,笑着问:“想吃什么馅的?我这就做去……”还有一次周未,她俩孩子在店里调皮,她说来说去不顶用,就扭头搬救兵:“爸呀,你俩孙儿这么淘,你管管吧。”他公公笑着走向这边来,忽然就换成了很生气的模样,冲俩孩子吹胡子瞪眼。结果,俩孩子倒被他逗得哈哈笑。被公婆像女儿一样宠爱着,那女子该有多幸福。
我站在超市门口欣赏了一会儿那树桃花,在小便利店门口犹豫了片刻,还是继续向前走,经过一个又一个我熟悉的店铺,这时,迎面走来一个年轻女子引起了我的注意,她发乌肤白,脖子上挂的一条秋香色的长丝巾,在她胸前被微风轻轻抖动着,看起来很美。我的目光一直舍不得离开她,甚至在她和我擦肩走过后,我还是悄悄回头目送人家一步步走远。
我扭过头来的时候,看见前面面条房门口的两边,各停着一辆脚蹬小三轮车,它们的后挡板都朝向路边平放着,上面都整齐地摆放着一把把青菜。两个车子上还都挂着一个二维码牌子,顾客可以刷码买菜。两个老太太各自守着自己的摊子,笑眯眯的样子。我走过来,听见她们在聊天,一个说:“昨晚在家,我儿子他们聊起了马云。”另一个正在埋头整理菜,抬头就问:“谁?马云?噢——不认识。”一听这话,那一个乐了,说:“那你肯定不认识啦。哈哈哈……”两个站在她摊子前的女子也跟着笑,我也笑。听见大家笑,那老太太扭过头看着大家,一头雾水的样子,却也跟着笑。我进去买了面条出来时,剩下她俩还在笑。我这边看看,那边瞧瞧,两个摊子的菜鲜嫩翠绿,我都喜欢。
我离得老远就瞧见了这些青菜。本来这一路上我都在纠结着,今天我一个人在家,还要不要做饭,做什么饭好,当我一眼看见这些青菜时,我就拿定了主意,我先去买了些面条。然后听着两个老太太的笑声,在这边买了一把菠菜,在那边买了一把蒜苗。我想好了,家里现在还有几个西红柿,一块豆腐。蒜苗待晚上炒豆腐吃。现在我回家先煮一些面条,放几棵菠菜,盛在莹白的瓷碗里,再做一盘西红柿炒鸡蛋浇里面,红的黄的绿的白的鲜艳的色彩交缠在一起,色香味俱全。只想想我就馋得不行。
一路开心地看着想着走着,来回那么长的一段路竟也不觉得累,远远望见了小区门口挨墙的那块石头,平日看起来特别丑陋的石头,现在怎么看都像是卧在那儿等我回家的一只可爱的小狗。
吃过晚饭,我习惯出来散步。
初春的夜晚,寒气轻了许多,外面的人真不少,满眼的灯光下,广场上,街角小公园里,但凡是空闲地带,都被那些唱戏的,跳广场舞的热闹填满了,四下的灯光好像也跟着欢腾了起来。我慢慢地四处转着,听了一会儿戏,看了一会广场舞,那些重重的鼓点,砸得我心里有些烦乱,就转身沿着一条还算安静的路走着,身后的那些热闹若隐若现地跟着我。路两边的店铺大都已经关了门,没关门的,我随意地往里瞧了瞧,有的不见一个人,有的只一两个人在那儿坐着,冷清得很,那店里的灯光感觉也是疲乏的样子。
走着走着,前边就有音乐传来,噢——是谁用葫芦丝吹奏的绿岛小夜曲,干净,舒缓,悠长的音乐,一下子就牵住了我的心。我循声而望,是前面的一个水果店门口的音箱里放的音乐。那个水果店刚开业,正在搞活动,此时灯火通明,里面还有不少顾客在挑水果。我无意买它的水果,我喜欢听它的音乐。我一直在店门口徘徊着,真是舍不得走远,舍不得离开。
正听得入迷,旁边胡同里一个教育培训班放学了,胡同口家长学生聚了好多人,嘈杂声里,两个男子不知为何吵了起来,吵着吵着,两个人跳在一起面对面相互指着要打架,被众人很快拉开了,于是胡同口一边一个对峙着,那边那个在絮絮叨叨地对旁边的人说着这边这个的不是,这边这个听着,吵嚷着要扑过去,他的儿子,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子吓得死命拉住他哭嚎着:“爸呀,咱回去吧。爸呀,咱回去吧……。”他不理会,好几个人在劝着,他也不理会,只是梗着脖子,向那边拉开架势,随时准备战斗。我听着这哭嚎声,觉得好可怜,心里默默地催促着他,快走吧,快走吧……可对峙依然在持续着。
看阵势,这对峙还不知道持续多久呢,我没了听音乐的心情,转过身回家去。刚走不远,那哭嚎声竟消失了。我为那孩子松了口气,也为那男子松了口气,这才是一个做父亲该有的样子。
近段时间,睡眠不大好。晚上躺在床上翻来复去怎么都睡不着,头隐隐地痛着,难受万分。对门的年轻夫妇新添了宝宝,每晚,我都在听他闹夜:“哇,哇,哇……”是饿了?是渴了?“哇!哇!哇!……”是尿了?是拉了?怎么就猜不出来呢?我能想像得出那对年轻夫妇的手忙脚乱。“哇!——”被惹毛了的孩子发起脾气来不得了,一口怨气,被他使出吃奶的力气陡然高高地掷了出去,掷得好远好远,远得渐渐听不见声息。可我能感觉到有一根线在直直绷着,绷着,每次,我的神经和那根线一起紧紧绷着,屏住呼吸在等,等它稍一松劲,那口气能迅速地被扯回来。还好,每次都有惊无险。
宝宝慢慢地被人安抚下来以后,周围就变得安静了。宝宝都睡去了,我也想睡去,可我还这样清醒,于是就默默数羊,数着数着,我不自觉地数出声来,一只只羊被我迷迷糊糊地丢在了黑夜里。意识渐渐地混沌起来,混沌起来……
忽然,一声哭喊尖利地划破黑夜,刺在了我的耳膜,我猛然清醒。我知道,这哭声是从楼下传出来的。楼下是一对小夫妻带着两三岁的儿子,还有孩子的外公外婆一起在那里租住。这小夫妻晚上总是吵架,吵架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总在深更半夜吵,要命的是那女子总是这样歇斯底里哭叫。隐隐约约,我还听见好像有老人的劝慰声,还有一男人的安抚声,这可能是那女人的丈夫吧。
听几次这样的哭叫,我就有点忍受不了了,她父母我就不多说什么,而和她朝夕相处的丈夫竟能忍受她几年,我既佩服他,又有点同情他,我有点担心,他会不会有一天忍受不了了,跑掉?
每天忙忙碌碌的,平时也很少看见这对小夫妻。上楼下楼,那两位老人倒是常遇见,都面善得很。我本想委婉地给他们家提个意见,几次话到嘴边,却没好意思送出口,不过没多久,他们一家就搬走了。其间,我在楼下看见过这对小夫妻,他们给我的是背影,男人瘦高个,一身休闲打扮;女人小巧,红衣,黑裙,高跟鞋。其时,她正在帮男人整理衣领,把男人的衣服前后拍拍拽拽,然后挽着他的胳膊踩着阳光向小区外面走,我望过去,那一对背影在一片暖光里是那样亲昵,美好。我想,这可能是那男人一直以来包容和坚持的缘由吧。
天气日渐暖和起来,我把冬装洗洗晒晒,一件一件地收了起来。外面各样的花在次第盛开,这天周未,我到广场上去看花,一进广场,就看见好些人在空地上放风筝,那些人大多是年轻人还有小孩子。一个胖胖的老人引起了我的注意,只见他高高地拽着风筝线,逆风奔跑着,奔跑着,呼哧呼哧地喘着气,风筝在慢慢上升着,上升着,终于稳稳地飘在了空中,老人放慢了脚步,慢慢停下来,仰着头看了看风筝,又开始跑,我打量着他近旁的孩子,在想着哪一个会是他的小孙子,没曾想,他却跑到一个轮椅跟前,将风筝线交给了轮椅上的老太太。他在陪他老伴放风筝呢。他老伴接过风筝线,仰着头看着在空中飞得自由自在的风筝,双眼都笑成了一条线。一根细细的风筝线承载着老人满心的幸福。
我穿过这片空地往里走,看见了已经盛开了的月季,肥大肥大的花朵,鲜红鲜红的颜色,成片成片的阵势,我一眼望过去,瞬间就感觉心温柔无比,干净无比。花的周围,站满了赏花的人,每一个人都面对着花儿在说着笑着,好多人拿着手机,相机在拍照,大家纷纷摆着各种姿势与花合影。
我坐在旁边一排连椅的一角,静静地观花看人。连椅那头,一个大约一岁左右的宝宝,扶着椅子一步一步向这边挪,挪到我身边时,仰着头看看我,转头向一直跟在她身后的爷爷要来他手里的一瓶奶,然后笑眯眯地举向我。这是要送给我吗?我吃惊不小,好意难却,我一连声地谢谢宝宝,接过了那瓶奶,那宝宝高兴地眯着眼笑,然后转过身,再慢慢向那头挪,趁机我把那瓶奶又递给了她爷爷。谁知那宝宝挪着挪着,又转过了头,看见那瓶奶又到了她爷爷手里,不乐意了,转过身,伸手向她爷爷要过来,又举向了我……
是我身上的母性温柔吸引了孩子吗?我也说不清楚。但不管怎样,能得到孩子的喜爱和亲近,我感动之余,心里还有点小欢喜。
我回来的时候,特意绕道从那座桥上过。那座桥的两边真热闹,有卖书的,卖菜的,卖水果的……我站在桥头仔细找寻着,好长时间了,每次我经过这里,总会不自觉地想起一个清瘦的男孩子来。
那个男孩子,是我去年夏天在这个桥上遇见的。那天中午,我骑着儿子的小单车经过这座桥去那边办事,正走到桥中央,车子忽然就掉了链子,附近也没有个修车的,怎么办?大太阳下,我又急又热,脸上的汗擦都擦不干。正急着,那边桥头一角,坐在树荫下的那个男孩叫我:“姐,把车子推过来,我给你修好。”噢,那太好了,我忙给他推过去,人家一阵忙碌后就把问题解决了。我千谢万谢后,骑着车子继续赶路。走在路上,心里总想着那个男孩子油腻的双手,还有满脸的汗水,毕竟是萍水相逢的人,我越想心里越过意不去,忽然想起他好像是在那儿卖地板胶的,就想着我一会儿返回去时买他一些地板胶,以表谢意吧。
可当我返回的时候,那个男孩子已不见了踪影。这一晃好几个月过去了,这座桥我几乎每天都经过,可就是一次也没再遇见过他。
现在,我站在桥头向那天那个男孩子坐过的地方看,我看见一个中年男子守着一车子绿植在那儿卖。我还看见其中有一大盆绿植上打了好几个粉嫩的花骨朵。这么好的阳光,我想,要不了多久,它们很快就会开出一朵朵美丽的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