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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像大便，我对自己说。 不知什么原因，这句粗俗的话，时常跳入我的脑海，到这个上不上，下不下的年纪，我不愿意再多照镜子，苍老和丑陋，纤毫毕现，而周围的世界忽然很无趣。没有什么值得高兴，也没什么值得悲哀——嗯，就这样，很无奈。 我年轻时候，想去远方，很远很远的地方。如今，我哪里也不想去，只想呆在家里，我像一个树懒一样。每天的活动范围越来越小，趋向于圆心。我发生了什么变化，我对世界不感兴趣了。有很多东西，得不到也就不想得到了，没经历，也就不想经历了。欲望是微弱的火，慢慢归于熄灭。 县城的环境，比二十年前好多了，越来越美丽，初夏时节，天空高远，蓝到令人心醉，阳光热烈，均匀地撒布，花朵顽固地盛开，迟迟不愿意谢幕。正午的街道空空荡荡，只有微风吹过，把时间吹远，把季节吹走，把繁华吹散，十字路口那家温泉洗浴中心，又拆掉了装修，温泉？只是热电厂二回路的热水，用罐车送来，就敢自称温泉。洗浴中心位于小区的西北角，那里的生意永远做不成，好像中了某种诅咒。 下午四五点又是另一番景象，小区里很热闹，东一块，西一堆，聚集着聊天的人，打牌的人，县城正在出新，尤其是老城区，有工人对老房子的外立面进行重新粉刷和装修，使其变得色彩艳丽，而县城的人，正在老去，年轻人留在了城市安家立业，留在县城的人一天比一天衰老。小区里慢慢走动的都是动作迟缓的老人，有中风后撇着腿走路的老汉，有干瘪乳房垂到了腰间的老妇女，身体臃肿得像个倭瓜。清晨，这些老人出现在公园里，把自己悬吊在健身器材上，树干上，乍一看，好像树上结了奇形怪状的果实。 一切都走样，人的身材走样，公园的棋盘在走样，被调皮的孩子用打火机烧焦棋子。公园的小溪也走样了，春天水流潺潺，初夏却发黑发臭，每到气温升高小溪就发黑发臭，那是富营养化，县城环保局想了很多措施，毫无用处。 下午四点，我回到小区，军人情水果店里没有水果，一群中年妇女打麻将，三张麻将桌座无虚席，夹杂几个中年油腻男，这些女人没工作，也不差钱，她们一年四季打麻将，水果店里店主是一个身材严重臃肿的老妇女，个子矮小，罗圈腿，她每天削一盆苹果给打麻将赌博的中年妇女们，每场麻将输赢后，她有抽头可拿。 散酒店的门外，几个小伙子打牌，白色的桌子，白色椅子，我看到小蒋手拿牌，神情专注，散酒店的老板是个瘦瘦的外地男人，也打牌。他打牌的时间比卖酒的时间多。他的店不关门不开门，他不在店里也走得不远，那几个小伙子可以自由进出店里，逗弄笼子里的一条吉娃娃狗，当人数足够了，他们就打牌，打牌，打牌，他们的日子，就是打牌。 散酒店里，有一排黑黝黝的大酒缸，用红布蒙着盖子，像影视道具。小蒋是个威武的胖子，他皮肤略黑，五官端正，双眼皮，略斑顶，络腮胡，有普希金那样的长鬓角，与那些浑身囊肉的虚弱胖子不同，小蒋胖得恰到好处。我觉得，小蒋比他的老婆更好看，他的老婆也是一个胖子，是那种上身很宽，两条腿很细，的不协调胖。小蒋的老婆很有礼貌，每次出门，遇见她，她都主动打招呼。 小蒋有一儿一女，在南京路中学，个子比父母一样高，女儿长得像妈妈，一样的脸，一样的身材——顽固的基因。学校离家不远，但是小蒋夫妻俩还是买车接送孩子上学，他们的接送车换了三次，十年前是一辆有棚子的电动三轮车，五年前换成了一辆起亚轿车，这两天，有供电局的工人来装用电计量表，一问才知道，还要装充电器，小蒋把油车卖了，换了新能源汽车比亚迪宋。 小蒋两口子，轮流上班，今年轮到他老婆上班，他就无所事事，经常打牌——这种生存方式，令我困惑不已，究竟是不差钱呢，还是时尚的躺平呢？无论是哪一种，都是我心神往身不能至的，徒有羡鱼情。 我进了单元门，把自行车支好，看见轿车库的后门开着，风从卷帘门那边吹来， 麻将桌边，坐着老刘和他的老伴，老刘在用麻将复盘，老刘非常认真，如果输了麻将，他就要重走步骤，分析失败的原因。轿车库是他儿子家的，平时不停车，用来打麻将。 老刘人高马大，是退休的乡长，爱好就是打麻将，亲自打，月月打，日日打，老伴负责端茶送水。在县机关上班的儿子，也会来打一场，轿车库里麻将声声，不绝于耳。 我看了老刘一眼，老刘回头时，也看见了我，他的眼睛很大很凶，他讲话粗声大气，声如洪钟，我们是楼上楼下，但是几乎不讲话。 我回到了家里，关上了门，嘈杂，喧闹，被隔在门外，我躺着沙发上，茶几上有我的书，好几本折了角，标记阅读进度，没有一本看完，阿赫马*多哈里的《爪哇舞姬》阮清夕的《一九九九》L.HOPF的《物理学微分方程引论》 《中国微型小说读库》——我的奖品 。马明博选编的《新散文百年百篇》——一本发黄的书 我曾经以为，床头有书，沙发有书，餐桌有书，随时随地有书，是一种惬意的生活方式，并为此沾沾自喜，可是，最近半年，我几乎放弃了这种生活方式，我把大量的时候，花在刷抖音上，看没上牙的老马讲通天大案，听郭有才在菏泽火车站唱《诺言》 他唱得真好，他的哀嚎是那么伤悲，让我这么缺乏感情的人，也不禁伤悲了。“不能抗拒命运左右”，我喃喃自语“不能抗拒” 楼上响起了敲打声，一阵比一阵猛烈，我换上鞋，上楼去，三楼的门开着，屋里一片狼藉，厨房里的燃气灶，墙上热水器都不见了，地上有弯曲的煤气管子，像痛苦的蛇。 两个老汉蹲在卫生间里，挥舞铁锤，用凿子破坏地面瓷砖。他们看见我，吃了一惊。我说，这里发生了什么事？老汉说，装潢全部拆掉，重新装潢。我说，那么费事？两个老汉说，原来的房主把房子卖了，新房主要重新装潢。我指着客厅的吊灯，背景墙，问，这些统统不要？ 他们认真地说，统统砸碎。 我悻悻而归，我很困，但是我睡不着，我习惯性地想看书，又心浮气躁，不知看哪本。我用手机打开QQ空间，想记录一段，我看到了十年前写的一段“分行” 忘却痛苦,把酒言欢 卑微的人总有理由 如蚂蚁前行，用触角打招呼 在菜场,在街角 在每一个交会碰头 谈天气多云转阴，有时有雨 谈风吹草绿牛羊撒蹄 茶楼的麻将声不绝 好梦难醒 我把书盖在脸上睡觉，疲劳像波浪，一阵阵涌来，我在这轻柔的波浪里沉浮，我得承认，我变懒惰了，也许我本来就不勤劳，现在更懒惰，懒得谈论，懒得聊天，懒得关系，懒得出门，不知道是天气的原因，还是年龄的原因。有人在楼底讲话，是几个妇女，我可以想见她们臃肿的身体，她们在讲无聊的琐碎的事，楼上的敲打声不断，像有人用凿子在我的脑壳上敲打，世界像一坨大便，潮湿的，黏糊糊地，飞掷而来，盖住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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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5-28 17: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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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5-28 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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