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川媚 于 2024-5-29 20:40 编辑
好饭不是叫我不饿，而是叫我止饿。 我是个有主见的人。只是，我的主见谁都看不出来。你以为我善于伪装吗？错。伪装是必然要让人看出来的，伪装的目的是显示表里如一，而结果必然是暴露无遗。 我的意见，从来不让人看出来。我像尘土一样沉默，除非太阳出来，才能看得到我的身影。我从不在人群中暴露自己，或者说从来不喜欢张扬，从不愿意作什么出头鸟。 我在任何地方，都像一只蚕，首先缩在自己织成的茧子里，缩在别人看不到的角落里。我天生会自己寻找安全感。虫儿生来就能找到自己的那一片叶子，我生来就能找到自己的那一种气味。无声无息地生存，不惊动任何人。这最初是我的性别选择，后来成为我的学识修养。 我的高中毕业评语里，有一个在我看来有些致命的评语。那像是一份心理分析报告，我看见黑麻麻的一篇文字里，有两个字是用蓝色钢笔水写的：内向。相处过三年、提过一个问、谈过一次话的班主任老师杨，给我的评语应该是没错的。但那是他自以为是的没错。他观察我，但他哪有可能真正了解我呢。 那时刻我的表情是无忧无喜，我不知道内向的评语是好是坏。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内向性格的人可能是最富于创造力的。我以为那是我的弱点。老师抓住了我的弱点，那我的弱点也就成了我的面具，开始长在我的身上了。 我对于杨老师的那张脸，那种普通话的腔调，比对于世上任何人都熟悉。因为那时候，我们没有机会追星。所以，一张面孔天天见，三年之后，他的脸就比亲人还亲。 说到过去的事，我突然有点啰嗦起来了。说起电视，我也有很多话说。少年时候，我从不看电视，虽然说八十年代初，我们就能够在学校看到电视。我的自尊心是一方面，我不喜欢当众表现得失控，哪怕是机器控制我的表情，我也是不愿意的。不凑热闹是我的另一面，我甚至从来不赶集，如果去到集市上，我也只看自己脚底下，好像自己是只蚂蚁，害怕突然哪里伸出一只脚，就踩死了这只蚂蚁。小不点必须有自己的生存之道，猪就死于笨拙，不是它太大意，是它根本没脑子。 说到这里，你应该知道我多方面的性格了，那时他们大约都知道我的性格，我的老师，我的父母。只是我仁慈的父母没有给我写下那样两个字的评语。父母要评价我的任何方面，我都会表示愤怒。上学阶段，我正在迅速形成各种自以为是的世界观，所以对任何事情，都有强烈的腹诽欲望。父母给我贴任何标签，那都是对我不满。我为他们挣下每一学期奖学金，他们还对我不满意的话，那一定就是想要踩马蜂窝，想要把我变成逆子。 其实，谁也不会知道，我从少年时期就已经是个逆子了，因为读过一些成人小说，我感觉自己早早就失去了童年。连在母亲怀里撒娇都不会，在床上洒尿拉屎了，也绝不会说一句对不起。因为父母之间就没有一句柔情的话，他们各自在内外两头忙，父亲跟儿女对话的时间也没有，精力也没有。 但是居家的母亲的话，可真是六月的雨，一阵一阵的，每次都要淋湿我大半身，像得了重感冒。 母亲的唠叨就是针对我的，因为几个孩子当中，只有我可以受她驱使。姐姐们在上学，弟弟妹妹们在郊游。我因为害怕见人，不敢随便出门，真的，连门前那些过路的人我也怕。怕称呼他们，怕他们吓唬我，说要拿根筷子夹起我这个白面疙瘩吃掉。我讨厌人，大约是因为他们是运动中的，很可能具有攻击性。坐在教室里我倒是很安心。小不点坐在第一排，眼前只有黑板，除了老师什么人也看不见。 我真是太好用了，就像个扫地机器人，母亲啥时候想吩咐我一下就吩咐我一下，叫我闲着我就一声不响地蹲在桌子旁做作业。我经常想，母亲会不会再过分一点，非得教我像军人一样，把被子叠成豆腐墩呢。 我的家就是一个军营，母亲是个声色俱柔的教官。如果没有母亲的唠叨，我也许就成了一个不服管教的人。母亲生了那么多，命该操劳，但是要把我变成跟她一样操劳的人，我可不同意她这种险恶的用心。我坐着就一动不动，母亲不叫我，我绝不站起来。 母亲在我这里得到稍微的愤怒，可能就是那些个寒假暑假。但是母亲在我这里得到宽恕，却是我离家后的几十年。我的愤怒，竟也在母亲的唠叨中消融。我的自我治愈能力，可谓是像生长能力一样顽强。 我对于母亲的唠叨，从最初的颇有好感，变成了颇有免疫力。我喜欢沉默，不爱说话，就是对母亲性格的反动。我记得我曾经对自己发誓，绝不像母亲那样唠叨，像啾啾啾的鸟儿一样唠叨，说话却毫无威慑力。现在我才明白，我的沉默是病，然而母亲并非致病源。仔细想来，我不怕唠叨的母亲，倒有点怕沉默的父亲。沉默酝酿威严。父亲的沉默才给我留下了后遗症，我怕世界上所有沉默的男人。不声响的狗会咬人嘛不是。 也许因为我的内向，因为我爱沉默，我至今好像连一个网络流行语都不会，除了三十年前学的那些普通话，我根本学不会任何地方的方言。两个女孩在我办公室外面说，卧槽。好像那些房间里的人根本不存在。在沉默的神圣的建筑面前，她们甚至不愿意回避一下，甚至丝毫不怜惜别人的耳朵，毫不掩饰语言的野蛮和粗鲁。现在的女孩子越来越粗鲁了。这至少说明周围的环境变得复杂了。校园暴力，首先是语言暴力，都像流行病毒一样蔓延。我从来不敢相信，会有一个理想的纯净的世界。如果真的有，那只可能在空中楼阁里，或者在电影剧本中。 母亲的唠叨，几乎是我的家庭教育的全部。老师的教诲，父亲的沉默——我少年时候的教育氛围，其实是非常男性化的。除了我的小学启蒙老师是两位女性，我受教的中学老师，基本上都是男性，而且我可以肯定地说，是清一色的男性。我大学毕业回到母校，居然成为本城最高学府第一位女性教师，而且占据着第一学科的教席。当然，在我之前，并非没有，只是我去的时候，她已经退休。 很难说清楚我的人间爱。我的性别意识，是在童年游戏中建立的。过家家的游戏，我没有玩过。是父母内外互补的家庭模式，教我懂得了一些性别常识。何况，我有这样一个做赤脚医生的母亲，一个爱唠叨的母亲。我对于人世生活的第一感觉是平和。 让我失去这种平和心境的，只有一样东西，那就是建立在性别差异基础上的爱。爱是一种无法说清的感觉，但是它的本质就是扑朔迷离，让你患得患失。也可以说，我们不可能求爱得爱，我们爱的不过是一种可能。 这好像又接上了文章开头的话。好饭不是叫我不饿，而是叫我止饿。好事情不是叫我平和，而是叫我平息（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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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5-29 0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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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5-29 1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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