稠泥水

胸无大志

   出发前，母亲提着一罐尺许高低，口径四五寸有余的绿釉土瓷罐酸菜，背篼里背了能装四五斤开水的细颈小口土瓷瓶。她顶着毒热的太阳在去给生产队收麦子的路上分析，这一罐酸菜和一瓶凉开水，就能很宽裕的坚持到回来吃中午饭。母亲心慈面软，不是原则问题，一般不去推诿、拒绝别人的请求。隔壁邻居有个叫田春燕的小媳妇，长得五大三粗，皮肤黑而枯燥，大嘴巴子的下唇，翻着几乎掉在了下颌那里。她爱占小便宜，且也懒惰成性，像盛夏田里劳动时候，比食用油还要金贵的冷开水，也懒得多拿一点，经常死皮赖脸地生着法儿讨要别人的饮用。刚刚上地，她嘴唇微微干渴就叫嚷着：“嫂子，你那酸菜汤汤，我喝一口行吗？喉咙眼儿干得快冒烟了！”

   母亲一面手里不停的劳动，一面淡然的随便答应道：“行、行、行，筷子在酸菜罐旁边，自个去喝吧。”到中午收工之前，母亲焦渴难耐，就过来抱起土瓷瓶准备喝水。我知道瓶里冷水早已喝完，怕她谴责，就不敢直接说明。她打开玉米芯瓶盖，仰天伸着脖子许久，竟然没有喝到一滴水。她把瓶底顿到松软的土地上，狠狠地瞪着我气急败坏的说：“林木，你没事干，就知道给肚子灌水，瓶底朝天，也不想着给母亲节约一点。下次别来，帮不上忙，还尽添乱！”

   听了母亲的谴责，我心里极其难过，也很冤枉。我不喜欢喝酸菜汤汤；随便饮用冷开水，不计划节约，这是事实，但不至于将水能喝得一干二尽。我眼睁睁的看着田春燕过来喝过三四次；甚至不声不响拿起瓶子直接开喝的就有好几位。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烈日炎炎的夏季，饥饿还能推迟，像饮水可来不得半点拖延。喝前说一声，尽管人心底不平，但还能原谅；像那些不言不喘拿着别人的东西，当自己的一样使用的人，特别让人生气。

   母亲午休去打麦场那会，正是一天最炎热的下午两点左右。蓝天正中间的太阳，把强光泼洒到人的皮肤上，仿佛锥刺刀割般焦灼。她背着麦捆，见一个婶母挑了一担混浊的生水路过打麦场门口，就不管对方同意与否，上去抓起水面上漂浮的木马勺，“咕嘟咕嘟”的喝了满满一瓢。

   我们村子自古缺乏饮用水，居民吃的是一条山沟的季节性小溪。有时候干枯的没有滴点；有时候浩大迅猛的铺天盖地。况且，雨季来临期间，那水就不是一般的稠浊，而是几乎和泥土参半，水桶底上几天就能淤积指头样厚的一层泥巴。母亲喝泥水的时候，婶娘一边啧啧啧的感叹，一边嘴里不停的阻拦。她不是不同意母亲饮用，而是怕喝了泥水生病。看了这一切，我心如刀割般的疼痛和伤心。那时候，我还不懂什么病毒，细菌感染，只知道吃了泥土对胃口不好，甚至有生命危险。

   后来，我害怕母亲继续这样遭罪。当然自己弱小无能，较大事情肯定做不来多少，但痛下决心不要外人随便饮用开水，这比运算一加一还简单。

   第二天，没有太阳，天闷热的，人蹲在凉房底下，也汗流浃背。开始还是田春燕，这次她没有向母亲申明，就胆大妄为的过来抓住了土瓷瓶。我当时手里拿着母亲背麦子的绳子，坐在地边上不停地横着敲打草木。见了她要上来喝水，就爬在酸菜罐和瓶子上不容许她拿去。

   “哎呀，这娃终究长不高，看吝啬悭皮的样子，一口水也不给人喝。哎呀，嫂子……”她见我不答应让她喝水，就大喊着去搬救兵。

   “你家林木不要我喝水……！”

    “林木，让你婶母喝吧。”听了母亲有气无力的声音，就不由不想起她昨天喝的泥水。这样便更加增强了我不让田春燕喝水的信心。

   我声嘶力竭的呐喊道：“不行，昨天你的水收工还装在瓶子里。母亲渴的嘴干舌燥，你并不是不知道，怎么不给一口喝呢？母亲在场门口上喝泥水，你还站在一旁傻笑。”

   “好孩子，让婶母喝一口吧，我今天拿的水真的不多。”她见硬的不行，就笑嘻嘻的开始哄骗我。

   “不行，天王老子也不行！”我双腿夹着土瓷瓶，胸部压着酸菜罐说。

   自那次后，不光田春燕，就是别人也不敢过来随便蹭水喝。从此，我们回家之前，还有剩余的开水。不过，母亲偶尔也提醒，投一桃，报一李，大事小事要分清。

   什么大事小事，做人一定要掌握分寸，连自己的温饱，也解决不了的情况下，绝不能傻乎乎的先替他人着想，关注自己的冷暖，才是关键所在。

小平_gMTT8

       善良的母亲，自私的婶娘形成鲜明的人品对照，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

岩水

自私自利，贪占便宜，是劣根的人性。
沾光，沾光，是越沾越光。
咱母亲的伟大。

邱天

带了泥的生水，真的不能喝，喝了会生病的。

小林木护着罐子，不让婶母喝，也是为了母亲的身体健康，做得很对！

草舍煮字

母亲投了一桃却没得到一李，而是得到了稠泥水。
这样教孩子厚道，是纵容了不厚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