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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不成一事雪盈头(外两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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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8-23 09:01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正序浏览 |阅读模式
  


  不成一事雪盈头(外两章)


  人过中年之后,最易缅怀过去。缅怀过去,又最容易陷于虚无,或是懊悔之中。就如蒹葭经霜,一身苍凉,满头芦花,飘飘荡荡。看过去,壮阔无边,浩浩汤汤。仔细品味,却也只是满腹空空,满头苍苍。说不尽凄凉,道不尽哀伤。


  人到中年感慨多。


  年华已过,余生不多。许多的事还在路上,回望来时的脚步,踉踉跄跄不成调子。停下,怀想,只剩下一脸惆怅。不是人到中年喜欢感慨,是中年之后,负重太多,心思太多。就像一支扁舟,停泊在空空荡荡的海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所有的风浪,一个人扛。


  蒋捷的《虞美人·听雨》说:“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马致远在《天净沙·秋思》里面写道:“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辛弃疾在《丑奴儿·书博山道中壁》这样说:“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都是中年况味,都是难以言说。不同的人,不同时代,却是一样滋味。


  中年为何这般滋味,让人欲说还休,欲说还休。


  清代诗人王九龄在《题旅店》里似乎给出了答案:“世间何物催人老,半是鸡声半马蹄。”


  “半是鸡声半马蹄”。原来中年一直奔波在路上,未曾放下肩上的担子,稍作歇息。蒋捷在客舟听雨,马致远在古道西风里看夕阳西下,辛弃疾登高楼,什么都不说,什么都无法言说。不是不说,是说什么,对谁诉说?人的一生就是一架停不下来的马车,人到中年,正是人困马乏的时候,却不敢稍有懈怠,稍作停顿。“牛困人饥日已高,市南门外泥中歇。”卖炭翁很辛苦,牛困人饥的时候,还能够在泥中歇息。很多的中年,比那卖炭翁还辛苦,拉着一辆满载负荷,疲惫不堪的车辆,一直向前。


  身体的劳累,尚可以忍受。心里的苦楚,向谁诉说?


  “落拓名场五十秋,不成一事雪盈头。腐儒也得宾朋贺,归对妻孥梦亦羞。”据说这是蒲松龄的一首七言诗,写尽了人生过半的苍凉。昔日那些雄心壮志一点点销磨,充满了人生的无奈与愧疚。蒲松龄是谁?一部《聊斋志异》名满天下,写鬼写妖高人一等,刺贪刺虐入骨三分。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说此书是“专集之最有名者。”如此大成者,人到中年尚且如此慷慨苍凉。我辈渺小如此,庸常如此,又怎能不去唏嘘叹惋呢。


  对我们这些庸庸碌碌的人来说,“不成一事雪盈头”似乎应该是常态。人家一部《聊斋志异》足可以安身立命,足可以傲视向前几千年,往后几千年。应该有“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浩然一叹。但还是那么落寞,那么愧疚。是还有更加宏大的计划没有完成,还有更加瑰丽的心愿未了吗?


  岁月悠悠,谁都无法去阻住那匆匆的脚步。


  人到中年,更需要一种磊落的胸襟。去读一读蒋捷的另一阕词《一剪梅·舟过吴江》吧。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萧萧。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苦也好,乐也好;悲也好,喜也好,流光不为谁停下脚步。流光容易把人抛了,却是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我们还有什么可失意的呢?


  其实,时光从来没有抛弃谁。


  樱桃红了,芭蕉绿了,那不是人到中年最好的馈赠吗?


  2、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读书的时候就喜欢古典诗词,尤其喜欢宋词。喜欢宋词里面的悲欢,酒和泪,豪放与婉约。有时间,就去读苏轼,辛弃疾,李清照,刘克庄。宋词的上下阙,长长短短的诗句,就让诗句有了视觉的美,韵律的美,让一句一句诗有了呼吸,有了生命。


  宋词善于抒情,无论柳永,李清照的婉约也好;无论苏轼,辛弃疾的豪放也好,都蕴含着激扬之风,蕴含着凄清的叹惋。


  情感,是诗词的灵魂。


  现代诗最接近于宋词,句式可长可短;行走的步点,可疏可密;人的叹息,可悲可喜。


  可是,几十年了,却对现代诗喜欢不起来。不是写诗的人不够多,不是读诗的途径不够畅达。是缺少了苏轼,辛弃疾,缺少了柳永,李清照。那些只是将散文分行来排列,咿咿呀呀,就能说是诗吗?


  直到听见了那首歌,那首关于“佛”的歌曲。


  于是,便一遍一遍去听。那如泣如诉,如痴如醉的歌声,便走进心里,并从此住下来。不是为了佛,也不是因为信仰,仅仅是那歌声里流淌的情愫,让人魂牵梦绕,无法忘怀。


  那一日闭目在经殿香雾中,蓦然听见是你颂经中的真言。


  那一夜摇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来世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沉浸在那深情的歌声中,就遇见那个雪域高原的达赖喇嘛,那个感动了僧俗众人的抒情王子,那个叫做仓央嘉措的诗人。


  或许,因为有了仓央嘉措,现代诗才没有被世人忘记。因为仓央嘉措大量的情诗,人们才会去喜欢现代诗。


  “我磕长头拥抱尘埃,不为朝佛,只为贴着你的温暖。那一世,我翻遍十万大山。不为修来世,只为路中能与你相遇。”


  我见过西藏那些僧侣朝觐时磕长头的情景。天和日丽的日子,或者风雪交加的日子,都不会阻住那些长途跋涉的人们,一步一磕头,此起彼伏,前仆后继。一个头磕下去,遍地荆棘也好,尘土飞扬也好,磕头的人,不会躲避,不会敷衍。我们这些旁观的人,虽然难以感同身受,还是被深深感动了。是宗教的力量,还是信仰魅力?


  仓央嘉措一句“我磕长头拥抱尘埃,不为朝佛,只为贴着你的温暖。”却将我们惊讶不已,继而欣喜不已。


  这才是人世间的真情。


  那个诗句里的“你”是谁?佛,还是人。人是俗人,还是情人?


  坐在佛床上的仓央嘉措,并不忌讳“情人”这个字眼。


  情人丢了


  只能去梦中寻找


  莲花开了


  满世界都是菩萨的微笑


  你来了,铺天盖地


  我去了,一抹浮云


  或许,在仓央嘉措的眼里,情人就是他的佛。亦或是他眼里的佛,就是他心中的情人。我们无从得知。在众多高僧眼里,仓央嘉措是一个离经叛道的喇嘛。一边念佛,一边赋诗。行走于众僧之间,心里念念不忘的,却是红粉知己。


  好多年了


  你一直在我的伤口中幽居


  我放下过天地


  却从未放下过你


  我生命中的千山万水


  任你一一告别


  诗人含蓄不露,一任一江春水恣肆汪洋,浪花里,有佛性的辉光,也有爱欲流淌。佛,可以幽居于心;爱人,也可以住在心里。半是红尘半出尘的仓央嘉措,用他诗,让人们沦陷了。


  或许是身份过于特殊,经历不同凡人,内心深处,总有着常人难以揣摩的心思。你不知道,他爱佛多一点,还是爱人多一些。


  最终,他在红尘打坐,圆寂在流放的路上。到底,他究竟住进布达拉宫,是雪域最大的王。还是边走边唱,流浪在拉萨街头,成为世间最美的情郎。


  似乎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留给了我们如此美妙的诗歌,让我们从他一咏一叹一觞一咏中,感知了现代抒情诗的模样。


  不负如来不负卿,或许是仓央嘉措最让人着迷的地方。


  3、我是人间惆怅客,


  我始终认为文学到了清代,就发展成了文重而诗轻的局面了。有了《红楼梦》,《三国演义》等四大名著横空出世,其光芒四射。一时风头无两,掩盖了其他文学样式,诗词变得势微了。


  纳兰容若可能是一个例外。


  以哀怨入诗,写儿女百态,抒发儿女情长,让人一读一叹一泫然矣。


  善写情诗,细致入微,愁肠百转,有李清照的凄凄惨惨戚戚,又有李煜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顾贞观评价说,容若天资超逸,悠然尘外。所为乐府小令,婉丽凄清,使读者哀乐不知所主,如听中宵梵呗,先凄惋而后喜悦。容若词一种凄忱处,令人不能卒读,人言愁,我始欲愁。


  可惜,天妒英才,一代天才英年早逝,虽然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诗歌,我们还是扼腕叹惋。倘若再多活几年,或许纳兰容若的诗风会有所改变,少一些沉郁哀婉,多一点坦然与磊落。那么,我们会见到一个不一样的纳兰。或许这世间就是这样无情,给一个人满腹才华,却夺去了他灿烂年华。就像唐代那个同样才华横溢却也流星一般流逝的李贺,少事成名,盛年凋谢。说起来这个世界也足够多情,纳兰也好,李贺也好,还是留给我们那么多瑰丽的诗词,足以让后人记住。


  似乎有没有什么值得惋惜的了。流星短暂,却光芒四射。


  在清代,诗词之高峰,纳兰一人而已。后人也给予了极高评价。《纳兰词》不但在清代词坛享有很高声誉,在整个中国文学史上也占有光彩夺目的一席之地。纵观纳兰性德的词风,清新隽秀、哀感顽艳,颇近南唐后主。而他本人也十分欣赏李煜,他曾说:“花间之词如古玉器,贵重而不适用;宋词适用而少贵重,李后主兼而有其美,更饶烟水迷离之致。”此外,他的词也受《花间集》和晏几道的影响。


  我猜想,纳兰喜欢南唐后主,其实是李煜那些惆怅那些伤感那些苦闷,恰好随了他的心性。他的心性怎样,从他诗词里面可以窥见一二。他的父亲纳兰明珠说到纳兰容若的时候。曾经曾经有过类似的话:家世好,才情也好,为什么生活得不快了呢?


  不快乐,是因为儿女情长吗?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很多的诗句都是这样哀婉悲凉。“一生一代一双人。”那就是儿女情长了。深陷儿女情长卿卿我我之中,“相思相望不相亲。”又如何能够快乐?


  同样才情横溢,纳兰容若与他的前辈苏轼相比较,无论生活的态度还是人生之境界,都有不小的差距。人生境界的高下,也会让他们的诗词,无论风骨,格调,境界都相差甚远。就像柳永与李清照,虽然都是婉约,都抒发内心情感,但眼界境界都不尽相同。缺少了家国情怀,那些抒情,那些吟唱,就显得浅显了,单薄了。只能是一个人的浅唱低吟,一个人的情情爱爱。


  说起来,柳永与纳兰容若还有着某种相似之处。“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这是南宋叶梦得对北宋著名婉约派词人柳永的评价。说明柳永诗词在当时广泛传播的盛况。纳兰词也具有类似的盛况。《纳兰词》在当时社会就享有盛誉,为文人学士高度评价。时人云,“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人知?”


  是啊,人们只知道喜欢,谁知道纳兰的心事呢?


  《浣溪沙·残雪凝辉冷画屏》写道:“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我猜想,喜欢纳兰容若的人,大多会沦陷在这阙词里。“我是人间惆怅客”一句,就让多少人泪流满面,唏嘘不已了。更何况,断肠声里,泪纵横。


  最容易让人共情的,儿女情长外,应该就是生活的艰辛坎坷,种种磨难让人心力憔悴的疲态吧。一个人倦了,累了,苦了,哭了,向谁去倾诉呢?三更天,月朦胧,只有横笛,一声声传来,除了泪,还是泪纵横。“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李白的笛声与纳兰容若的笛声,一样吗?


  一个一无所有的人,不就是一个匆匆过客吗?郑愁予有一句诗说到:“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不仅仅是一个过客,而且是一个满怀惆怅的过客。


  纳兰容若一句“我是人间惆怅客”直抵人心柔软处,几百年,不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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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27 08:09 | 只看该作者
刘彦林 发表于 2024-8-26 10:31
何足道哉的《不成一事雪盈头(外两章)》,还包括《只为贴着你的温暖》《我是人间惆怅客》等;主要关涉到“ ...

谢谢彦林版精彩点评,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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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8-26 10:31 | 只看该作者
何足道哉的《不成一事雪盈头(外两章)》,还包括《只为贴着你的温暖》《我是人间惆怅客》等;主要关涉到“人到中年”“情感是诗词的灵魂”“以哀怨入诗”等话题,多处引用诗词名句,尤其是仓央嘉措、纳兰容若等人的作品,带着情感分析和评述,富有感染力的一组“书话”类作品。欣赏,祝好!
2#
发表于 2024-8-23 14:16 | 只看该作者
感谢您的支持发帖。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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