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麦子熟了 于 2024-8-24 18:39 编辑
丝瓜花开
庄户人家,种粮食,种棉花,也喜欢种点菜种点瓜。母亲就是如此,有一分半分空闲的土地,就要把荒草锄掉,播一架黄瓜、豆角,栽几行茄子、辣椒。也不多种,够自己吃就行。吃不了的就打发孩子们,给亲戚送过去。或者自己用塑料袋提着,送给左邻右舍,也顺便说说闲话,拉点家常什么的。
那小小的菜园,每年春天发芽爬架,每年夏天结实开花。红的扁豆花,白的瓠子花,紫的茄子花,黄的丝瓜花。勃勃的生机,浓郁的香气,招惹得邻村的蜜蜂飞过墙去,邻家的蝴蝶飞过竹篱。在这样的环境里,浇浇水施施肥,也是一种怡然陶醉。
搬进红砖新房之后,父母原先居住的老宅,也就渐渐荒废下来。四间土坯平房,墙皮有些斑驳脱落。天井里,虎尾草和青蒿肆意生长着。还有一架牵牛花,在土墙上蓬勃地攀爬。没有人居住,胆小的燕子也就搬走了;只剩下一些麻雀,仍旧居住在屋檐下。每天清晨和傍晚,落在那棵老枣树上叽叽喳喳。
刚过二月二,天气还有些寒冷,母亲就挥着镰刀,将老宅上的野草砍掉。又举着大板镢,在并不松软的泥土上,砰砰砰地挖刨。可刨了三二十下,母亲就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咳嗽着坐在干草上休息。母亲老了,眼神和手脚已不如年轻时灵活。曾经柔软的腰肢变得僵硬,积劳成疾的腰疼病,也一年比一年严重。
春节聚餐时,母亲就曾感叹说:“人老眼花,针也纫不上了,腰也弯不下去了;也不能帮着孩子打打棉杈,拾拾棉花。”二弟说:“又不是小岁数了,还干什么活。”三弟说:“俺哥仨一月给你凑一千五,还不够花呀?该歇歇就歇歇吧。”母亲也就不再说什么,只是眼神中仍深深隐藏着一种失落。
窗花红红,满天繁星。大街上是密集的鞭炮声,是小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嬉闹声。吃过团圆饭,拜完年,三弟就要返回百里之外的公司,二弟就要返回千里之外的太原。我虽然离家最近,可厂里没有放假,也须赶回去抓工作抓安全。母亲将自家种的白菜萝卜、红枣长果,一股脑地搬进汽车的后备箱里,每个后备箱都塞得满满登登的。二弟说:“吃不了,吃不了。”三弟说:“不要了,不要了。”母亲说:“都是给你们种的,都是给你们留的,我和你爸能吃多少,都老了。”说得我心里,竟蓦然有了一丝酸涩。
父母都老了,孩子们都走了。短暂的团圆之后,就是久久的别离,就是长长的孤寂。街巷空阔,房屋空落,父母的眼神和内心也是一片寥落。母亲不愿意闲着,总想干点什么,也许不是为了钱,只是为了打发寂寞难耐的时间。
豇豆和扁豆的种子,泡一宿就行了。丝瓜和冬瓜的种皮太硬,要浸泡一天一宿才行。阳光温暖,春风和煦。母亲将一粒粒种子播进泥土里,也将她的心事一粒粒播下去。日日盼着它们拱出芽来,抽出叶来,开出花来,结出果来。
时光流逝,岁月悠长。竹架上,黄瓜的触丝慢慢生长,丝瓜的藤蔓慢慢伸长。小院里,杏花开了又落了,榴花开了又落了。满地的粉色,满地的红色。土坯垒成的老屋里,只有老鼠跑来跑去,只有蜘蛛爬来爬去。大土炕没有拆,墙上熏黑的年画还在。喜鹊闹梅、鲤鱼红莲、富贵牡丹,这些熟悉的画面,除了母亲再没有人走进来观看。
那土炕上挤挤挨挨的小脑瓜,不知何时就忽地长大了,就忽地不见了。那些欢笑,那些吵闹,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到何处去寻找。只有我用树枝画的小鱼,在墙上游来游去;只有弟弟用粉笔画的公鸡,在墙上踱来踱去。
而寂寥的小屋之外,紫红的扁豆花正在盛开,金黄的丝瓜花正在盛开。母亲推开斑驳的木板门走进来,提着小竹篮摘菜。摘完菜却没有离开,独自站在菜园间,望着那满架的丝瓜花发呆。南风爬过矮墙跑进小院中,调皮地撩拨着翠绿的丝瓜叶,发出沙沙沙的响声。
母亲喜欢种丝瓜,我喜欢吃丝瓜。母亲做的丝瓜炒鸡蛋是最好吃的。翠绿的丝瓜并不去皮,和金黄的鸡蛋拌在一起,散发着特有的香气。傍晚,母亲打电话说:“晚上回来吗,咱多炒点丝瓜?”我说:“不回去了,今晚值班。明天一早,还要去一趟济南。”母亲没再说什么,似乎发出了轻轻的叹息,又似乎没有发出任何声息。
今夜月光明亮。我想,老宅上的丝瓜花一定开得金黄,一定开得芬芳。轻柔的香气,迷蒙地笼罩在小村里。月光下,母亲独自站在菜园间。如水的月华泼下,潮湿了她稀疏的花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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