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芳菲 于 2024-9-10 03:38 编辑
卢切塔夫妇年龄都已经超过90岁,岁月早已带走了他们的青春岁月,但是没有带走他们依旧爱恋的心。他们住在阿尔卑斯山脚下的一个养老院。窗外是一座人工湖,湖里常年生活着一对鸳鸯,水中的小木屋是它们的家。湖的中央有一个日夜喷水的人工泉。湖的周围芳草萋萋,树木葱茏。
卢切塔先生高大,帅气。每天早上起床的第一件事是在窗台上摆一排碎面包。掰面包的时候,他的脸上写满了笑容,让人感觉和蔼可亲。早已熟悉的麻雀自动自觉的飞来享用老人的良苦用心。有时候会从开着的窗子飞进来,绕着房间飞一圈,再扇扇翅膀离开。离开的时候总是朝老人点点头。
卢切塔先生出生于意大利的瓦尔多比亚代内,威尼托大区特雷维索省的一个市镇。2019年那里生产的香槟酒被列入世界遗产。他的夫人露提女士从小失去母亲。父亲再婚后,继母对她毫无爱心,致使她十几岁的时候曾寻过短见。后被送到寄养家庭,在那里得到了心灵的滋养。 尽管夫人已经90岁,但保养得特别好,不胖不瘦,笑起来非常好看,是个精致的美女。
卢切塔先生有个家族纺织企业,五个兄弟姐妹都在这个企业工作。24岁那年,他感觉这个家族企业无法养活这么多人,便独自离开家乡来到瑞士,在苏黎世纺织机械厂上班。露提那年22岁,是工厂餐厅的厨师。第一次看见这个喜欢脸红的女子,卢切塔先生就认定这是他未来的妻子。他用自己特有的幽默与快乐的性格征服了露提,两年后,即1959年,在他32岁的时候,与露提结为连理。生育了一个儿子,如今又有了孙子,和重孙子。两个人结婚70多年,几乎从来没有红过脸,感情一直非常好,卢切塔先生经常唤夫人我的小姑娘。
如今卢切塔夫妇已是耄耋老人。毕竟岁月不饶人。夫人患有严重的老年痴呆症。好在日常生活基本上还愿意听老公的话。而护理的时候却全凭她的心情,心情好的时候,怎么都好,心情不佳,那简直就是一场战争。卢谢特先生对此十分无奈,他说,身体还好,头脑却坏了。但这丝毫改变不了先生对夫人始终不渝的爱。早上,他笑着唤她,“我的小姑娘,该起床了。”白天,两个人总是坐在沙发上,夫人乖巧地靠在爱人身上,即使一句话也不说,也是一种陪伴。
如今,这一对老人双双来到我做志愿者的这家养老院。休息的时候,我遇见卢切塔先生。我在长木椅上象征性的拍了拍,问他,坐下来歇会儿?他欣然应允。我问他在这里生活感觉如何。他说,还是不习惯,总是觉得还在湖对面豪根镇的家里。我问他,你在豪根生活了很多年,大多数时间在一家公司工作吗?他说是的,在纺织机器制造公司工作。一定很成功吧!?嗯,还好。那时候,我有了一项发明,并在美国注册了专利号,你可以在网上查到, 他报了专利号,我点击搜索,果然出现了他的名字。 专利是连接纱线头的方法和装置。卢切塔先生聪明且善于钻研,基于家族产业的经验,做出了这个发明,明显减少了断纱现象,提高了机器的可信度。当年销往美国10台机器,他的两名同事在美国调试不顺,公司便派他前往。他很快搞定了所有设备的调试,美国公司对他十分满意,赞赏有加。精神上和物质上都得到极大的满足。我说,你那时年轻有为,真不错!他说,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我获得了荣誉,却失去了朋友。
我问,这是怎么一回事。他给我娓娓道来。一天晚上,一个同事说,你如今风头正盛,请我们喝酒吧。他想了想,便答应了。于是,三个人一同前往酒吧。他们要了啤酒,把酒言欢。酒过三巡,一个同事说出去有点事。他也没在意,与另外一名同事继续喝酒聊天。门外忽然传来女子的尖叫声。发生什么事了?他边说边起身往外走。站在门口,看见一个女人头发散乱,看见他便要扑过来,跟随着他的同事看见不远处袖手旁观的先前说是有事的同事,感觉事情不太对劲,不远处有警察赶来,同事拉上他就进了酒吧,随口道,不要多管闲事。直到回到瑞士,这位同事才把当时的情景一五一十将给他听。他出了一身冷汗,如果他在美国被带进警局,即使最后啥事没有,也是一次不好的经历。从此,他内心将那个同事分类为敌人,表面则视其为路人。
卢切塔先生以一种略带自嘲又不失风度的口吻说道:“我这辈子,说来也是一段不凡的旅程。二战的硝烟,虽未直接将我卷入战场,却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让我失去了视力的一部分。” 我闻言不禁挑眉,好奇地问道:“哦?这背后竟有如此曲折的故事?您那时已身在战场前线了吗?” 他轻轻摇头,笑容中带着几分孩童般的纯真回忆:“那时我尚是十岁稚童。但命运的玩笑,却在森林的深处悄然上演。那是一片被遗弃的战场,散落着各式各样的武器,对我来说,它们更像是探索的宝藏。我痴迷枪支的机械构造,总爱将它们拆解再重组,那份成就感,几分钟内便能让我心满意足。” “某日,我幸运地拾得一把自动机枪,那沉甸甸的手感,复杂的机械结构,让我爱不释手。年少无知的我,未曾深究其运作原理,只是单纯地享受着把玩的乐趣。不幸的是,那机枪尾部的一个盖子,本应紧锁,却因我的无知与好奇,被轻易触动,盖子如离弦之箭,不偏不倚,正中我的右眼。” 他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随即又恢复了平静:“那一刻,右眼仿佛遭受了重击,疼痛难忍。但孩童的恢复力惊人,我以为那只是暂时的伤痛,不久便会痊愈。谁曾想,二十年的光阴流转,当我在瑞士的职场中奋斗时,左眼竟也开始模糊,仿佛预示着那段被遗忘的往事即将浮出水面。” “于是,我踏入了眼科诊所的大门,医生的严肃表情让我心中一紧。紧接着,我被紧急送往苏黎世医院,那里的专家为我进行了详尽的检查。结果,如晴天霹雳——右眼球因长年累月的压迫,已对左眼神经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手术,成了唯一的出路。” 说到这里,卢切塔先生的语气中多了一份释然:“主治医生是个年轻的德国人,刚从医学院毕业,满脸都是对未知挑战的渴望。他问我,是否信任他作为他的首例手术患者。我笑着回答:‘作为你的开山之作,你定会倾尽全力,我自然放心。而事实也证明了我的判断,手术异常顺利,右眼球虽被摘除,但我的左眼,重获新生,视界再次清晰。” 我认真注视他的右眼,湛蓝色的眼球,十分明亮,看起来跟真的眼睛没什么区别,甚至比左眼还有神采。这是玻璃眼球,可以跟随左眼做局部移动,虽然幅度不大,却可以假乱真。
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我去看望卢切塔伉俪。卢切塔夫人还在睡觉。我去的时候她睡得正沉。卢切塔先生说她是装的,说你看她撅着嘴呢。我笑道,不是撅嘴,是没装假牙。他拿了一块巧克力,尝试了几次终于放进露提的口中。露提动了动,醒了。眼神有些迷茫。卢切塔先生给了她一个吻。她却一下子坐起身,十分焦躁。安装假牙的的时候,她忽然抢过去随手一扔,然后假牙就消失了。她老公急坏了,到处找也找不到。我说,露提是个魔法师,一扔,就不见了。我在床底下找到假牙,洗了洗,给她安了上去。露提去吃早餐的时候,我跟露提的老公聊天。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生闷气。平常他已经在看电视了。我安慰他道,不要难过,这很正常。他冷笑,正常?我说,对于老年痴呆症患者是正常的。他微微点头。停了片刻,他说,这跟她小时候的生活经历有关。她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父亲需要工作,没时间照顾她,于是再婚,后妈对她特别粗暴,经常用鞋子打她,她的后脑有一块隆起的伤疤,就是小时候继母打的。而等到晚上父亲回来,家里一切正常。继母这种两面性对露提的伤害非常大。曾经令她一度轻生。她收集了很多药片,于一个清晨在一个废弃工厂的角落全部吞了下去。也是她命不该绝,这个鲜有人际的地方这一日竟然有人经过,看到这情景,立即将她送去医院。这件事曝光后,她被送去一个政府资助的寄养家庭。家里的每一个人都充满爱心。她喜欢跟动物打交道,牛羊鸡鸭都成了她的好朋友。她的精神在大自然与爱的关怀中得到了恢复。
上午十点钟,我和卢切塔先生一起搀扶着露提来到人工湖前,坐在椅子上一道欣赏花园美景,微风轻拂,吹动露提的衣襟。湖边的石头上有先生 放的饼干碎屑,时不时有麻雀飞来轻啄又飞走。他的妻子刚刚度过90岁生日,9月份则是他的91岁生日。卢切塔说,他的爷爷奶奶都十分风趣幽默,都活到90几岁高龄。妈妈活到101岁,仍然身体健朗。母亲喜欢喂鸟,我从母亲那里遗传的坏习惯。卢切塔先生笑道。101岁那年,母亲踩着凳子上树喂鸟,不小心摔了下来,两个女儿在医院护理。聊天的时候谈到性,母亲笑嘻嘻道,做爱很重要呢,我要是没摔着,说不定也要再找个帅哥呢。女儿道,妈妈,你都101岁了,母亲笑,那些年轻人应该高兴,能够跟100多岁的老人做爱也能增长寿命。露提哑然失笑。幽默的性情可以令人心情愉快,性情愉悦自然身体好,长寿自然也就不成问题。
露提向卢切塔抛来一个温馨的眼神,其中包含无尽的温情。然后她站起身,缓缓走开了。太阳的光芒把她的头发染成橘色。她在阿尔卑斯山宏大的背景下慢慢前行。那场景显得如此悲壮,又如此摄人心魂。就在这时,卢切塔先生小跑着走到夫人身边,搀着她的右手。他们肩并着肩,心连着心,行走在金色的阳光中。此情此景,让我想起了中国古老的《诗经》里的句子,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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