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欧阳梦儿 于 2024-11-3 08:44 编辑
文/欧阳梦儿
(一)
在那个出“袍哥”出“双枪老太婆”出“哈儿师长”的地方,我得到了我的奶酪——阿玉。
三十多年前,我的哥们儿福远顶替他家老爷子,从合同制工转为正式工。他回了趟老家,就被某乡干部成功变成了妹夫。
他的老家在一个穷得屙屎都不生蛆的地方,家里只有一个烂草棚棚。这在我们北方是绝不可能的事。
我们北方,哪怕是一个乡下妹子,胖得象头猪,也会伸三个手指。三个手指代表三金:金耳环、金项链、金镯子。其它杂七杂八不算。
福远几乎不回老家。但这次不一样,衣锦不还乡等于脱裤子放屁。他必须回去。回去转户口,办迁移。在那城乡差距还很大的的年代,福远这也算“鱼跃龙门”。人耿直,啥都挂脸上。福远的志得意满,踌躇满志成功引起了一个人的注意。谁?他新媳妇的三嫂。
这女人不简单,白白胖胖,一看就很有官样。她只说了三句话就把福远搞定。
第一句:小伙子干啥来了?
第二句:小兄弟哪个单位的?
第三句:帅哥,有女朋友吗?
女干部问话的声音既威严又亲切。当她问到第三个问题的时候,鬼使神差,福远舌头和心自然分家。女干部借口手续不全,请他过两天再来续办的时候,福远竟有种心领神会的小激动。
女干部当然不简单。好学上进。高小毕业,拜个干爹当老师,迅速成才。由干爹举荐进了政府。积极分子、三八妇女红旗手,各种表彰。女干部轻功极好,在胖瘦高矮诸多干爹背上舞蹈,轻松自然,转换自若。极短时间里转正、进步、嫁人,完成人生三级跳。她从不在乎别人的眼光,用革命行动诠释“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
三天后,女干部成了福远的三嫂。
三嫂有个小姑子,单字一个芬。肿泡子,发糕脸,心气儿高,当然也很能干。三嫂很疼爱这个与自己三观高度契合的小姑子。她不能眼看着她不得要领在外瞎折腾。
福远说,别看我媳妇脸嘴儿一般,中间地段蛮不错。小小翘翘,性感,尤物。
很快,福远的前女友兰挺着个大肚子找到芬。兰的哀哀哭泣,芬给予了十分同情。详细询问了始末后,芬拿出结婚证,无可奈何地说,如今我想帮你,心有余力不足。同为女人,你的心情我感同身受。听了你的遭遇,我恨不能立马走到他面前,狠狠扇他十几二十个耳光,马上跟他去民政局离婚。但是……,我家虽算不得名门望族,我也算有头有脸的大家闺秀,我如果离婚,我家就会轮为笑话,我非被打死不可。男人本就没一个好东西,况且变了心的男人十条牛也拉不回。我如果是你,第一时间不是和过去纠缠,而是去把肚子里的祸害解决了,潇潇洒洒重活一回。为这种男人别说不值得,哭哭泣泣妄想不切实际的东西,只能让人越发看不起。
芬掏心挖肠的一席话,打动了兰。兰说家里父亲长年瘫痪在床,全家人口多,靠父亲单位发的一点预退金过日子。原本自己跟福远一样,是单位的合同工,由于未婚怀孕,丢了工作。身上除了来时带的一点路费,上医院打胎的钱都拿不出。问芬能不能看在她自愿退出的份上,给她二百元打胎。芬一听就笑了。她说她肚皮都要笑破了。她说你找的人应该是搞大你肚皮的人。我给你钱,你反咬我一口,说我跟你金钱交易,性质岂不是变了?
这话确实没毛病。兰在一条小河边堵住正在钓鱼的福远说,给我点钱,我成全你。
福远说我的工资你又不是不清楚,存不下几个。
给点打胎钱和营养费就行。
没钱。
看在我俩好了三四年,为你打了两三胎的份上!
这次回来,真花光了。
看在我爸跟你爸同一个单位,相交多年的份上?
福远轻轻一笑,斜向上30度,看着远处的飞鸟。过滤嘴的香烟在他嘴角,燃烧出一段白色的灰烬。烟雾氤氲,兰看不清他的表情,急得嘤嘤哭。
嗤!福远笑:打个胎而已,能花几个钱?你说,你自己说!
兰急了,面红耳赤道:你以为我讹你?!我是真没钱,我一分一厘都交给家里开支了。你不是不知道,我妈没工作,一心在家侍候我爸,弟弟妹妹又都还小。
200,我只要200块。我可以赌咒,我今后决不再来找你!兰两手不断揪扯着领口,头转来转去,语气越来越急切,大概是想寻个什么利器,剖出自己的心来。
我回去跟她商量一下。福远说。
福远有福远的难。他现在人都属于芬,何况钱呢?
芬说,怎么可能?她可怜,我比她更可怜,我才是受欺骗的那一个。凭啥子你们俩个风流快活了,让我来当这个冤大头!哥,你看福远,他们合起伙儿来欺负我。
罗家五兄弟一字排开,满脸严肃,掀着上眼皮看着福远。福远只觉瞬间,大气压强突破1.01×10^5帕斯卡。
没得到任何承诺的兰,用手背不停地抹着脸上两个红灯泡,扬言要去四处宣扬,让乡亲们评评理。芬冷笑,去,赶紧去。让大家看看哪个不要脸?一个女人家家,婚都没结,随随便便跟人乱搞男女关系,好意思挺着个大肚皮四处乱窜。一会栽污这个,一会儿栽污那个,现在又来栽污我们家福远。天远地远,你说是福远的就是福远的啊?像你这种烂货,到哪里都只配给人搞破鞋,还不晓得揣的是哪个男人的野种哩。我对名声不名声无所谓,尽管出去坏,你看大家是信你,还是信我!……
芬连珠炮夹着高射炮,弹药消耗不足百分之一,兰就宣布举手投降了。不但没要到赔偿,还签定了张丧权辱国的“七不”条约,方才灰溜溜脱身而逃。
(二)
芬说起自己的家人总是很自豪:她有一个老革命干部的爹,两个嫁得很好的姐姐,五个英俊神武有权有势的哥哥,一个女中豪杰的三嫂。大家都很宝贝她。
朋友们肃然起敬。
开始,阿玉总是静静地听,不置可否。后来,她大概觉得这是个常识性错误,有必要纠正,就柔弱地问芬:你是不是对“大家闺秀”有误解?“大家闺秀”并不是指人口多的人家的女儿。一般来说大家闺秀,是指那些世家望族中才貌双全、品行优良的女子。当然也泛指有钱有势人家的女儿。“有权有势”,也绝不是在一个小乡村、小县城当个小干部。
芬断然否定了阿玉,不屑争辩。
芬自告奋勇要为我保媒,怂恿我去追阿玉。原来芬跟阿玉竟然是小学同学。我很惊奇,她们俩起码相差七八岁。可这是事实。
最神奇的还不止这。芬记起阿玉的外婆是她初中班主任;芬的老革命父亲跟阿玉的父亲是上下级也是酒友。虽然芬平素很讨厌她这个酒鬼爹,只当他是个物件儿是个摆设。但是用来拉近跟另一家人的关系,还是相当巴适。最不可思议的是,芬通过研究发现,父亲姓罗,而阿玉的祖母也姓罗,论班排辈,芬俨然长辈自居。长辈关心晚辈的个人问题,义不容辞。“亲人牌”媒人,好心,好意,不容怀疑,不忍拒绝。
哈,正中下怀。到南方找个媳妇致敬福远,才是此行的目地。不枉我两月“探亲”假。
靠谱!我说,如果事成,必有重谢。
芬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俩击掌为誓。
芬说她也想看看这只又骄傲又清高的小孔雀落地的样子。
(三)
出师不利。
虽然芬提前打通了长辈关。
芬的家座落在公路旁的一个土丘上,阿玉下班回家,经过这里。芬掐准时间,拦住了阿玉。阿玉倒也没过多扭捏,极力表现得落落大方。但我知道,她是害羞的,她一直不敢看我。直到我递茶到她手上。她绯红的脸一下子暗淡了。当芬问她看上没看上,同意不同意,她竟然当面就摇起了头,失望得眼泪滴嗒。
芬逗她:反话,我了解女人,女人最喜欢说反话。
不是。阿玉小声说。
哈,口是心非,你们这些书生呀!
我不是这种人!
我再问你一遍,你想清楚了吗?郎哥,我郎哥是谁!我敢打包票,在他们单位,只有我郎哥看不起别个,没有哪个女娃儿看不上我郎哥。
这也太伤我的自尊了!
送走阿玉,芬大手一挥:我宣布,她的单方面决定作废!
于是芬为我量身打造了个“赖皮狗”计划。芬说方法虽然老了点笨了点,绝对实用。本着说多错多的原则,让我玩深沉,能用眼神解决的问题,最好不要用嘴。肢体语言也很重要,肢体语言能增加亲蜜度。
芬自己的任务是“循循善诱”、“逐渐渗透”。
就这样,我成了阿玉的影子。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死猪不怕开水烫。当然该出手时就出手。比如我会见缝插针地把我的手放到她的肩膀上,或者纤腰上。千万别小看这个动作,暗示力非常强大。阿玉那个内向的妹妹就曾提出过严重抗议,只不过是以字条的方式,贴在她姐姐的门上。字条的内容是:请你们走路不要搞联合,影响不好。
我的名字叫苏郎,阿玉从来不叫我名字。
有一次,她告诉我,她同事认为我皮夹克领子竖起来,从背影看上去非常神气。我就叫你将军吧?从此她就叫我将军。她叫得很开心。
我也很开心。
将军是她家的一条狗。自从“将军”二字具有了确切的含沙射影功能后,她唤她家的狗的频率明显上升。由于二者没有区别对待,我总是误听误信,闹出许多笑话。
没过几天,芬以生日为名,特意邀请了阿玉。席间芬带头起哄,说看我们成双入对,让我们交待发展到哪一步了。一定接吻了,对不对?我说该我做的都做了,于是众人哄笑,深信不疑。
整个晚上阿玉一声不吭,闷闷不乐。大家对她也冷淡。没人喜欢玩笑都开不起的人。这次我也“粗心大意”没去注意她的情绪。
送她回家的路上,她冲我发了火。我表示很无辜,然后沉默。她象个疯妇一样,对我拳打脚踢,我一退,跌倒在水田里。冬天的水田,虽然没有结冰,也够我喝一壶。阿玉愣了一下,头也不回地走掉。我慢慢跟在她身后,一直送到家里。我一瘸一拐进门上了个厕所,被伯母发现,问是怎么回事。阿玉火山爆发似的说出原由。我知道她越激动,表明她心里越愧疚,她只是想用声音先声夺人,为自己找个可以被自己原谅的理由。
但是伯母并不明白这一点,她破天荒地留我在客房住下。由于我的伤脚走路困难,便又继续住了几日。
很快,村里流出了我与阿玉“那个”了的消息。为此,芬还招阿玉去关心询问了一番。
我知道,事情已然成功了一半。
这是个封建思想还很浓厚的地方,人们崇尚从一而忠,讲究男女授受不亲。
谁说封建思想是个坏东西?!
阿玉越来越喜欢拿我发泄情绪,日复一日变本加厉。我也学会了一种新式武器,那就是扮萌。我的眼睛本来就常年充血,眉宇间增添的无奈和忧伤,竟然转换为一种能量。后来被我练成了一种必杀技,呆萌中带着疼痛,乞求中泛着泪光。
欲让其死亡,先使其疯狂。没错,阿玉越来越离不开我。我是她的出气包,我是她的垃圾桶。她在我面前,恣意跋扈。我希望她虐我成瘾,我是她戒也难戒的鸦片膏。
芬趁热打铁,从我的忠厚品德,到我的办事能力,夸到乐于助人。有一次被她说秃噜嘴,竟把我夸成了财产颇丰的实力派。
阿玉觉得奇怪,因为我平日里出手并不大方,甚至有点吝啬。他真的存了很多钱吗?阿玉死逮住这个问题不放。芬几次想蒙混,都没过关。最后只好含糊其词:具体存没存,存了多少,我也不清楚。不过每个月领完工资,他必定回基地——不是回去存钱是干啥?
歪打正着,阿玉对我的好感直线上升。她认为,能存下钱的青年,必定是脚踏实地,有作为的好青年。
阿玉的戒心一旦放下,必定赤裸裸以真心相待。这是她的优点,也是她致命的弱点。她跟芬讲了她的一桩秘密,也是她的心事。原来有个叫海子的男孩撞进了她的心。她喜欢他的英俊,欣赏他的潇洒,爱恋他的能干上进,迷恋他的幽默从容……
一句话,我没有任何可比性。非要说有,那就是我长得保险,其它各项指标也在安全系数范围以内。最重要,我具有狗一样的奴性……
但是,海子比她还小一岁。她害怕她人老珠黃日,无可奈何水流去。她欠缺爱情长久保鲜的能力和勇气。她不敢也不舍得在他面前耍性子发脾气,她跟他在一起,总是在激动和不安中跌宕起伏。还有很重要的一条,她向往远走高飞,而海子的事业在当地扎下了根。她爱他,难道不是成全,难道要把他连根拨起?
她向芬讲起了她的父亲,那个醉鬼、暴君、自我中心的自私鬼,那个整日里闹得家里鸡飞狗跳,赤贫如洗的赌棍、官僚。
芬唉声叹气,举例论证她的父亲在家里也是个整日醉酒、发脾气、暴粗口的讨厌鬼。两人话题共振,惺惺相惜。芬劝阿玉抓住机会,远嫁高飞,正好她们两人在远方可以相伴相依。
不经意间,芬回忆起海子何许人来。她说她在很早以前就听说过海子的桃色绯闻,前天还是上前天,她还亲眼见到海子和一个女子勾肩搭背,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关系不一般。
说得有鼻子有眼,连我都几乎信了。
阿玉最终选择了我。我们终于结了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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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0月31日于泥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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