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张，不是别人，鄙人之谓也。称自己“老”的人，要么是年龄逼的，要么是生活赏的，既属于生理上的“不得不老”，也属于在心理上的“果真老了”，总之，下行的趋势日渐隆盛，由不得你不“倚老卖老”，称自己是老人家。
客观上说，过了五十，赋予自己一个“老”的称号不算过分。若放在以前（本来想用“古时候”这个词儿，但细琢磨一下，觉得也不用“前”多少年，五十年即可）一个人到了五十岁，自然是老人家了。《红楼梦》里的贾母，六十多岁就被称为“老祖宗”“老寿星”，便是一个证明。对统计学家们所统计出来的2024年中国人的平均寿命已经达到76.4岁，我不敢轻信。这倒不是因为“概率”和“平均”这两个概念的含混与“不亲民”，而是我们统计数字的来源本身缺乏可信度。大家切不可给某些数据带了节奏，你得坚信热气腾腾的生活比冰冷无情的数字说服力要强上百倍。
今年，政府出台了延迟退休的政策，这等于告诉大家：六十岁还不到养老的年纪，再干上三年也没什么不可以。这是不是会让你突然产生了一种“自己还年轻”的错觉，也许连带着会让你把“老”的概念往后再往后延迟个十年八年？但事实果真如此吗？且不说延迟退休这一政策的诞生是不是为解决中国人口老年化所带来的养老问题而不得已采取的新举措，单是眼前就业难就好像已经和延迟退休形成了矛盾——老人占着工作岗位不放，年轻人的工作岗位自然越来越少，这看起来不像个很严重的社会问题吗？
一个人老不老、适合不适合再工作，只有自己最清楚。当然，不管你年龄有多大，身体还能不能扛得住，只要你还活着，总还可以做点事儿，但牛马必定是做不得的了。这时，如果有人一定要拿个车辕架在你的脖子上叫你拼命往前跑，我想你大约是等不到那个平均年龄的。谈退休，于我而言还早了些，如果按新政策算，还得十多年，按说此时我好像正是适合负重赶路的年纪。然而，事实上我已然不再年轻，因为走在路上，步履不再轻盈，呼吸不再均匀，速度渐渐慢了下来。这显然是隐隐而来的老态，尽管你不愿意它来，一心想去赶走它，但无论怎么努力，最终只能白费力气，因为天命不可违，没有人可以违逆自然的法则。
所以，承认自己老其实是明智之举，那是在告诉自己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必须做，什么可做可不做；什么还可以坚持做，什么必须完全放弃做。不然总以为自己还在当年，什么都想放在手心里，许着虚高的的诺言，使着过头的力气，结果只能让华年早逝，华发早生，同时多出许多遗憾来。
去年做过《给五十岁的自己》，便是一篇老的告白。跟谁告白呢？当然是自己，别人哪里有耐心听你说“我已经五十岁了”。再者说，你又能向谁诉说自己五十岁生出的那点惆怅呢？孩子大约觉得你还不算老，因为他们总以为自己很小；老婆心里想着你的责任未尽呢，还不应该老；至于其他人，比你大的会说“你咋这么矫情，五十岁算啥，我都快六十了”，比你小的，自然觉不到你的老之已至的伤感，在嘴里嘀咕“你五十跟我有啥子关系”。生活就是这样，大部分时间都是你一个人在搏斗，连个安慰你的人也找不到。
老了，叫别人怎么安慰你呢？说你不老，依然还年轻，甚至拿“老骥伏枥，志在千里”鼓舞你继续征伐，这哪里是安慰，是叫你拼老命呢！说你老了，该休息了，同志们都年轻有为，儿孙也自有儿孙的福气，你还操什么闲心，喝喝茶晒晒太阳挺好，这样是安慰么，是让你等死呢！
老，是不需要安慰的。说自己老，不是妥协，也不是放弃，而是对自己的规劝，是对生命的敬畏。年纪归年纪，心态是心态，承认“岁月不待人”和坚持“我不虚此生”一直以来都并行不悖。
二
特喜欢《神雕侠侣》里的老顽童一角，想当年四下里跑着追这部剧的时候，小伙伴们和我一样都喜欢他。一个白头发白胡子白眉毛的老人家跟一个不设防的小孩子一样，整天嘻嘻哈哈，疯疯傻傻的，让人生出来一种莫名的亲切感。然而，生活中这样的老人是很难见到的，如果哪天你真的遇见一个，估摸这家伙十之**是个脑子有问题的人。金庸造出来这样的老宝贝或许为了表达一种理想，他心里认定做这样一个纯真的、任性的、爱恨分明的老人是快乐的，是幸福的。
遗憾的是，人一上了年纪，就圆滑了，就世故了，说起话来往往言不由衷，做起事来往往瞻前顾后，哪里还能炼到老顽童百分之一的修为来。尽管金庸觉得这样的人物挺完美，但他绝不会把自己塑造成那样的形象。如果他是黄霑，或许还有这个可能，但他不是。黄霑，那可是要文才有文采，要个性有个性，要人缘有人缘的主儿。他每天笑口常开，幽默潇洒，即使偶尔生气时，也从来都是有话直说，口无遮拦。这很难不让人猜度金庸是照着自己这个老朋友的性格来编排老顽童的故事情节来的。
百年人生即是讲述个人奋斗史的一部大书，人物繁杂，情节曲折，里面有血有泪有汗水。虽然内容各异，但结构相近，脉络一贯，无外乎从出生到死亡这段时间里所能包含的一切喜怒哀乐、悲欢离合。虽然每个人的写作技巧有高低，文采有上下，但其生命的本质并无区别。生在繁华闹市与生在穷乡僻壤，终究逃不脱肉体凡胎；住在高堂广厦与住在草堂茅屋，不过是图挡雨遮风；锦衣玉食如何，粗茶淡饭如何，无非就是吃喝拉撒。金银过手而散，浮名贴面而飞，无论怎么拼命，掌心握不住流年，心中留不住云烟，你说一生的意义在哪儿？
每个人生都是悲剧的存在。生，注定了死；得，注定了失；聚，注定了散。所以，人生何来长远的目标？小的时候，我们不必想着长大；正值青春，我们不必考虑衰老；年事已高，不必考虑死亡——只有这样，人生才有意义；否则，就是受难和煎熬。就像很多人因为害怕婚姻而不愿恋爱，其实恋爱是恋爱，婚姻是婚姻。恋爱且享受恋爱的快乐，何必想着婚姻是恋爱的坟墓；而等到婚姻真正到来，你自然就理解了他存在的理由原来非常充分。
由此看来，我们只是活在当下。
既然过好今天就是我们生活的目标，我们还有什么好畏惧的呢？明天需要考虑，但总得等到过完今天。如果把自己的今天牺牲在对明天的焦虑上，过好明天就已经毫无意义，因为明天还有明天，焦虑还在焦虑。其实，只要今天还过得去，明天又能难到哪里？而今天就在眼前，好好把握吧。
如今只有一个难题未能解决——如何过好今天。问题难在哪儿？难在今天既是个现实，也包含理想；既是个存在，也意味着消亡；既是个责任，也承担了义务。
这世上能把今天过好的人并不多。像老顽童那样明知道自己苍颜皓首却依然童心未泯的，算是过好了今天；像是黄霑那样乐观豁达真实坦率，心底无私天地宽的，算是过好了今天。至于我们，只能算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得过且过罢了。
说实话这一天天的，愁眉苦脸的是过，乐乐呵呵的也是过；战战兢兢的是过，消停自在的也是过；经营算计着是过，坦坦荡荡的也是过——你说，应该怎么过？
三
老虽然老了，但老张我对生活的热情从未削减过。生活对我冷眼相看，我待生活却如初恋。几十年来劳碌奔波，只是与钱物无缘，错过不少发财的机会，但得无忧衣食，安康遂意，倒也没啥怨言。平时，有条件了可以略作铺张，无条件时谨记俭以养德，绝不攀权富贵，好高骛远。偶尔也作自省，城镇化都百分之七十多了，叫老婆孩子仍蒙受乡间风尘侵扰，不见城市霓虹灯火的璀璨，确实惭愧。但略一思忖，购房有贷，驾车污染，那么多人挤在一块过于喧闹，倒不如在乡间，少了很多的拖累牵挂，生活得清静舒心。日子绝不是过给别人看的，好与坏只有自己心里清楚，不是吗？我们总不能因为没大房子住，没大钱挣，没好资源可以享受就不爱生活了！
热爱生活的本质体现是不能愧对今天。要让“今天”成为记忆中的某一天，而不是让它影影绰绰地混在某一年里难以辨别。如果你的今天跟昨天、前天，甚至是若干天前的那天一样，或者说你可以根据今天推测出明天、后天，甚至再往后的若干天，那么你真要惭愧了，因为你不怎么热爱生活。无论今天是晴天还是雨天，是彩灯高挂还是一地鸡毛，是滑溜溜的还是乱糟糟的，我们都要将它塑造成自己人生中的一处风景。所以，热爱，要有积极乐观的态度，要有宽容豁达的胸怀。唯有如此，你才会钟情于“今天”，就像你爱一个人，“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或任何其他理由，都爱他，照顾他，尊重他，接纳他，永远对他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人这一生若是平安顺畅的话，会拥有三万多个今天，这中间还得刨除懵懂无知的那三四千天。这么多个今天过下去，如果还不知道今天该如何正确的过，那他确确实实是个糊涂透顶的人。一个成熟的人，是不会有这样的担心的。可惜的是，成熟有早晚，甚至有的人一辈子都无法成熟起来。
判断一个人成熟的标志应该是一——产生过好今天的意识。这成熟，当然不指生理，而是指心智。在这个意义上说，“少年老成”与“永远长不大”这两类人都是存在的。什么样的人才会有“过好今天”意识呢？当然是知道“今天”的意义的人。
首先，他得是珍惜时间的人。不要总以为时间是个大概念，在历史与未来里，在宇宙和苍穹里，那不过是些空洞而不切实际的定义，其实，时间就是今天。珍惜时间，就是珍惜今天，道理就这么简单。不信你把古人那些珍惜时间的名言警句拿来读一读，哪一句不是告诉我们要珍惜今天，过好今天呢？珍惜时间，是对自己负责，既然我们的一生是时间组成，那么就有必要对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刻负责任，每浪费一点时间就是剜去你的一段人生，最终导致你的人生残缺不全。珍惜时间，不是说让你时时刻刻都忙个不停，常态应该是有劳有逸，过劳会死，太安逸了也会死，再说每天并不是有很多事情要去做，做必做的，做应做的便是正道。
其次，他是明白事理的人。万物皆有理，理是事物存在的内部规律。能“过好今天”的人，自然会对昨天有深刻的认识，对明天有一定的规划，尽管他注重的是对今天的过法，却不会忽略今天对昨天与明天的承上启下的意义。所以，劳碌时自然劳碌，但总不至于榨干自己，从而失去明天的动力；享受时确在享受，只是不会过于放纵自己，以至于麻木明天的神经。该照顾的人，他不会忘了问暖嘘寒，人情在，人世可期；帮别人的事，他会不遗余力，有往来，情谊才深。
人生这一段时间，在漫长的时间之河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所以，世间不是缺你不可，只是有了你，会让它有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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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14 16: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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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14 2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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