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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战西军:有备无患总归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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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高老庄主
时间:
2025-1-12 13:08
标题:
大战西军:有备无患总归好
不得不说,刘锜这厮虽中二,可眼光审美却一直在线。
黑光铠除了实用性之外,造型也格外威武,尤其是胸甲上描金的龙纹,让韩桢在霸气之余,多了几分雍容高贵。
当然了,帅是帅,但贵也是真的贵。
由于是定制的,仅一套黑光铠的造价,比普通黑漆山纹甲贵了近十倍。
其中胸甲上厚厚的龙纹,就耗费了二两黄金。
如今的金价,都快炒到天上去了,一两金子高达六十余贯钱,就这还有价无市。
好在黑光铠是军官用甲,只有营级以上将领才能穿戴。
韩桢本就高大魁梧,此刻穿上黑光铠,更显霸气,手握玄色铁槊,犹如一尊战神。
哗啦啦!
行走间,甲叶发出阵阵清脆的摩擦声。
大步来到前院,马夫已经备好了战马。
翻身跨上战马,韩桢朝着城外军营狂奔而去。
相比以往,今日的军营安静了许多,散发着一股肃杀之气。
一路狂奔进军营,韩桢翻身下马,径直走进白虎堂。
此刻,白虎堂内,聂东、刘锜、小武等将领早已等在那里。
见到韩桢,众人齐齐起身,抱拳见礼:“见过县长!”
“不必多礼。”
韩桢单手虚压,示意他们坐下后,自己来到堂案后方,大马金大的坐下。
待到他落座后,聂东等人这才重新坐下。
环顾一圈众人,韩桢开门见山道:“将急报详细说一遍。”
史文辉起身道:“禀县长,昨日安插在周边各路的探子来报,袭庆府与东平府各县出现大量粮草调动,天平军、泰宁军两支禁军开始整军。与此同时,大名府周边各路也开始征集粮草辎重,疑似运往高唐、安德二县。”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这句话放在古代战争中,是一条不变的铁律。
哪怕是北方的游牧民族,在南下侵略之前,也会准备好几乎一切能带的食物与武器。
打赢了,分粮分钱分女人。
打输了,那就等死。
反正就算不打,他们也很难熬过寒冷且漫长的冬季。
十万西军不是一个小数目,并非想去哪就去哪,每一次有所动作之前,与之对应的就是粮草辎重供应。
大名府的大批粮草辎重调动,透露出一个明显的讯息。
西军即将南下!
聂东出声道:“末将以为,高托山或许眼下还在硬撑,但显然也撑不了太久。高唐和安德二县,一上一下,紧挨济南府。这摆明是准备南下后,兵分两路,一左一右同时攻入济南府。”
“并且,济南府南边紧挨的东平府和袭庆府也在整军备战,看样子是打算堵住后路,准备一鼓作气,彻底将张迪残部、黑山贼以及高托山解决。”
刘锜点点头附和道:“高托山如今去不去济南府,已经不是他能决定的了。末将若是西军主帅,定会围而不剿,故意留一道口子,将高托山一点点赶往济南府。”
他所说的策略,是上一次伐张万仙时,利用骑兵,不断将张万仙赶向自己事先设有伏兵之处。
这并非是阴谋,而是堂堂正正的阳谋。
哪怕张万仙猜到渡口可能有埋伏,也不得不去,因为只有过了河,逃往昌乐才有一线生机。
同理,如今的高托山陷入了与张万仙一样的境地。
不管他愿不愿意,都得去济南府,联合黑山贼一起抗击西军,是他唯一的活路。
“不得不说,西军这次战略部署很是漂亮。让几股反贼势力或被动,或主动的聚集在一起,一举歼灭。同时,将战场从太行山脉,挪到了济南府这片平原地带,便于西军施展身手。”小武眼中闪过一丝敬佩之色。
刘锜评价道:“梁方平一内侍尔,不通军事。辛兴宗志大才疏,庸才而已,张俊、王渊有勇无谋,此次战略应当是杨惟忠或韩世忠策划。”
听完众人的分析,韩桢不由点了点头,问道:“你等觉得,西军还有多久南下?”
闻言,聂东不假思索道:“最迟不会超过下个月中旬。高托山聚众数十万,想要喂饱这么多张嘴不容易,如今河北之地愈发寒冷,大雪封山后,想找到吃食也更加困难。”
“并且,赵宋朝廷也不会让梁方平拖太久。尽管平夏城之战后,西夏一日不如一日,但其狼子野心却并未熄灭,如今抽调十万西军平叛,致使西北各路防备空虚,难保西夏不会趁机发难。”
刘锜附和道:“末将认为聂都统言之有理,就算梁方平想拖,赵宋朝廷也不会让他拖。”
“一个月时间,足够我们备战了。”
韩桢说罢,转头看向史文辉,问道:“军械库各军械几何?”
史文辉没有丝毫迟疑,当即答道:“禀县长,如今所有步兵营军械齐备。骑兵营还有八百余幅马上重甲的缺口,不过最迟半个月,军械工坊就能制造完毕。三弓床弩二十六架,神臂弩四百三十一柄,火器共计一万八千六十三个。”
火器还是有些少。
在韩桢的估算中,一次作战,平均每个士兵需消耗三至五个火器。
此次迎战西军,至少要准备六万个火器,才算稳妥。
事实上,如果没有日常训练的消耗,那么凑足六万个不成问题。
可偏偏训练又是必不可少的。
士兵要熟练掌握火器使用,如此上了战场后,才不会手忙脚乱。而战马等牲畜,也需适应火器爆炸时的巨响,所以省不得。
于军微微皱眉道:“县长,火器是否少了些?”
神臂弩是真没办法弄太多,这一点他们很清楚。
能弄来四百余柄,几乎已经是极限。
不过作为底牌和依仗的火器,只有不到两万个,这让于军等人心中升起一股紧迫感。
韩桢正色道:“稍后我会传令火药工坊,让他们加紧赶工,尽可能的多生产一些。”
众人点了点头,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接着,众人纷纷起身,来到舆图前商议作战计划。
刘锜手指点在东平府上,提议道:“天平军与泰宁军糜烂,应当不会主动出击,接到的军令,大概率是负责堵死黑山贼等人南下逃窜之路,不过也不得不防。末将觉得,最好提前攻占界首镇,同时留待五百重甲骑兵,外加两千步卒,驻扎于此。”
“若两支禁军出动,能立刻阻挡击溃。若禁军不动,还可作为奇兵使用。”
界首镇,位于济南、东平、袭庆三府交接处,背靠泰山,与孙家镇一样属于关隘要地。
天平军与泰宁军想要北上济南府,绕不开界首镇。
还是那个问题,粮草辎重。
这就是为何,面对一处险关时,即使再高明的将帅,宁愿用无数士兵的命去填,也不愿绕路。
大军是可以绕过去,可身后扎着一根钉子,后续的粮草辎重部队怎么办?
一旦粮草被截,粮道被断,大军会立刻陷入绝境。
小股奇袭部队,可以不用管城寨,但大军出行,必然是层层推进,绝对不会给自己身后留下任何后患。
攻城拔寨,不外如是。
聂东赞同道:“刘营长此言大善,趁着如今敌明我暗,需尽快拿下。除了能阻挡禁军之外,还可作为粮草辎重堆积之地。”
眼前商议,基本都是韩桢、聂东与刘锜三人在说。
于军与小武等人大多时间是在倾听,很少开口。
他们虽骁勇,但在战略大局观上,还差了不少。
不过没关系,谁都不是天生的将军,多历练历练,总会成长。
不知不觉间,夜幕笼罩天际。
白虎堂里,亮起了明亮的灯光。
简单吃了些炊饼后,韩桢等人继续商议作战计划,利用多个沙盘,不断推演西军的所有动向。
不时有争吵声,从门缝中传出。
这一战,对韩桢他们来说至关重要,由不得他们不谨慎。
一切的努力,一切的准备,就是为了这一战!
赢了,整个山东唾手可得,并且韩桢能够彻底站稳脚跟,实现划地为王的最初愿景,不必再像眼下这般,遮遮掩掩,小心翼翼。
若是输了,那就万事皆休,逃亡海外。
……
翌日。
随着一道道命令从军中传出,郡城中数个粮仓打开,一辆辆满载粮草的牛车,驶出郡城,朝着孙家镇的方向行去。
与此同时,于军率领五百重甲骑兵,两千精锐步卒,以及一千辅军,无声无息的出发了。
没有激励人心的誓师大会,也没有澎湃的战前鼓舞。
有的,仅仅只是韩桢的一句话。
务必拿下界首镇!
临淄与益都两座水力军械工坊,开足了马力。
工人们彷佛打了鸡血,一个个在高额赏钱的刺激下,疯狂制造军械。
一时间,一股紧张压抑的气氛,悄然弥漫在郡城上空。
哪怕是普通百姓,都明显察觉到了异常。
宵禁提前了半个时辰,巡街的捕快队伍,也徒然变多了数倍。
进出城门的盘查,也比以往更加严格。
甚至于周边的各个村子中,都能看到巡逻的乡勇弓手,一旦发现可疑目标,立即拿下。
若敢反抗,当场格杀!
益都郡所有人,包括街边的乞丐都知道,有大事要发生了。
府邸中。
韩桢泡在浴桶之中,闭目养神,安娘坐在小马扎上,帮他搓着背。
搓着搓着,安娘忽然出声问道:“二郎,可是要打仗了?”
“嗯。”
韩桢并未睁眼,只是轻嗯了一声。
安娘沉默不语,看向他背影的眼中满是担忧。
就在这时,韩桢开口打破沉默:“稍后我便要搬去军营了,大战在即,我分不得心,家中你多照看着些。张大夫我已经交代过了,闰娘若是觉得不舒服,可随时唤他来府上看诊。遇上解决不了的难题,可寻悠悠和小虫。”
“奴家省的。”
安娘郑重的点了点头,旋即咬了咬唇道:“二郎你也要多多保重。若……若是败了,也莫要拼命,好日子过得,苦日子也过得,只要有二郎在,躲在山里也能逍遥一辈子。”
“放心,我晓得。”
韩桢微微一笑,安慰了一句,只是眼中却燃着战意。
一将功成万骨枯,不拼命哪行!
西军?
赵宋精锐之师?
老子打的就是精锐!
洗完澡,在安娘的服侍下,韩桢换上一套崭新的锦袍。
迎着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眼,他深深印了下去。
许久之后,两人才分开。
韩桢轻声道:“待明年开春了,给伱一个孩子。”
“嗯!”
安娘点了点头,叮嘱道:“去看看闰娘罢,这会儿她应是醒了。”
“好!”
韩桢应了一声,迈步走出浴室,径直走向正屋。
推开里屋的房门,一股热浪袭来。
两个暖炉子不断散发着热气,让房中温暖如春。
床榻之上,卧着一道熟睡的身影。
似是开门声吵醒了她,韩张氏睁开惺忪的睡眼,语气软糯中带着几分迷糊:“可是二郎回来了?”
“吵醒你了?”
韩桢迈步来到炉子边,借着热浪驱散身上的寒气。
“倒也没有,奴家这觉本就是一阵一阵的。”韩张氏说着坐起身,倚靠在床头。
将手烤热后,韩桢来到床边坐下,隔着棉被,动作轻柔的抚在韩张氏的肚皮之上。
过了三个月后,韩张氏已经开始有些显怀了,小肚子微微隆起。
显怀这东西看个人,有些女子孕期五六个月了,都不太看得出来,而有些三四个月就已经很明显了。
韩张氏就属于后者。
韩桢缓缓开口道:“你好好在家养胎,我要出一趟远门,估摸着年后才能回来。”
“是去打仗罢?”
韩张氏略显富态的俊俏脸庞上,满是担忧之色。
韩桢挑了挑眉,打趣道:“都说一孕傻三年,怎地感觉你怀了孕,反倒变聪慧了?”
“二郎又在作怪。”
韩张氏嗔怪的白了他一眼。
不过韩桢这番调侃,成功冲散了一些她心中的担忧。
握住她的小手,韩桢保证道:“闰娘你放心,不管成败与否,我都会回来。”
韩张氏关心道:“二郎多多保重。”
“张大夫说了,三个月后胎儿稳固,便可以适当走动走动,往后生的时候,也能顺利一些。想吃什么,想干什么,莫要憋在心里,直接告诉安娘和悠悠……”
靠在韩桢怀中,一边感受着他的心跳,一边聆听着他的叮嘱,韩张氏眼中满是幸福之色。
两人耳鬓厮磨了片刻,韩桢起身离去。
出了里屋,他眼中的温存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让人无法直视的威严。
换上黑光铠,骑上战马,韩桢并未直接去军营,而是来到麻家府邸。
麻彦民似乎知晓他要来,早早地便等在书房中。
待到韩桢落座后,麻彦民亲手为他泡了一杯茶,用苍老的声音问道:“西军来了?”
“快了,快则二十日,慢则一个月。”
接过茶盏,韩桢轻轻吹了几口凉气,抿了一小口。
麻彦民神色郑重道:“放心去罢,郡城老拙会帮你照看。”
“这是一份调兵手谕,届时我会留下五百人,留守军营。持手谕,可随时调用那五百士兵,一旦城中有任何意动,不必手软!”韩桢放下茶盏,从怀中取出一份手谕递过去。
一旦大战开启,他无暇顾及郡城。
这个时候,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帮忙照应。
赵霆不行,刘宓也不行,苏家更不行。
唯有麻家,与他是真正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麻彦民接过手谕,点头道:“老拙省的。”
交代完事宜,韩桢起身笑道:“岳祖父这段时日可准备准备,年后等我回来,便迎娶悠悠过门!”
听到迎娶二字,麻彦民眼中闪过一抹笑意,心照不宣道:“老拙定会安排妥当!”
作者:
高老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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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12 13:12
“我去看看悠悠。”
事情交代完,韩桢转身离去。
这时,身后传来麻彦民幽幽的声音:“我麻家在海外有一处岛屿,乃是当初希梦公出海避难之所。自真宗之难后,麻家重新开始经营那处岛屿,岛上房屋农舍俱全,粮食军械亦有不少。”
“这些年,我麻家每年都会抽出一份收成,存放在岛屿之上。时至今日,应该有数百万贯。”
这番话是在交老底了。
麻彦民毫无保留的将家族最后底牌,摆在了韩桢面前。
同时,也是隐晦的表达自己的意思。
千万莫要学那项羽,胜败乃兵家常事,大丈夫能伸能屈,留待性命,往后未必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好!”
韩桢笑着点了点头,迈步走出书房。
一路来到后宅小院,就见麻舒窈一个人静静坐在秋千上。
那颗枝繁叶茂的大槐树,已变得枯黄,枯叶在寒风中带着旋儿,缓缓飘落。
“夫君!”
听到脚步声,小丫头抬起头,见到来人是韩桢,双眼顿时一亮。
走上前,韩桢关心道:“天寒地冻的,怎地一个人坐在外面。”
麻舒窈答道:“奴家觉得有些闷,所以出来透透气。”
只是她那张被寒风吹红的小脸,怎么也不像是透气的样子。
伸出手,轻轻抚在麻舒窈冰凉的小脸上,韩桢叮嘱道:“这段时日好好准备嫁衣,等我回来迎你过门。”
感受着大手上传来的温暖,麻舒窈眼中闪过一抹羞意,郑重的点了点头。
韩桢叮嘱道:“天气冷,进去罢。”
“夫君,你多保重。”
麻舒窈咬了咬唇,踮起脚尖,主动在他脸上印了一下。
“放心!”
韩桢微微一笑。
目送麻舒窈走进阁楼中,他这才转身出了小院。
又去府衙中交代了一番后,韩桢回到家中,换上黑光铠,径直赶往军营。
“嚯!哈!”
军营中,校场上传来一阵阵震耳欲聋的呼喊。
得知即将开战后,士兵们一个个卯足了劲,操练也比平日更加刻苦。
整个军营笼罩在一股紧张的气氛中,彷佛连走路慢一些,都是一种罪过。
……
……
茫茫太行山脉中,一支庞大的队伍,如同一条黑龙,在风雪中缓缓爬行。
“胜哥儿,歇一歇罢!”
一名身着铁甲的中年汉子哈着雾气,出声劝道。
这壮汉面容憔悴,身上的铁甲也破破烂烂,留着刀劈火烤的痕迹。
一条胳膊上,还缠着厚厚的绷带,隐隐有血迹透出。
闻言,走在队伍最前头的壮汉停下脚步,正要开口呵斥,却见后方众人面色凄苦,连走路都摇摇晃晃,眼看已经快要到极限了。
将呵斥的话咽回肚子,他点了点头,下令道:“全军休整!”
随着这道命令一层层传递下去,身后的数万人也顾不得地面厚厚的白雪,纷纷跌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一时间,白雾缭绕。
壮汉解下腰间水壶,拧开准备喝水,却发现水壶中的水早已冻结成冰。
放下水壶,他从地面抓起一把雪沫塞进口中,大口咀嚼。
冰凉的雪水融化后,顺着喉咙滑落进胃中,冻的他整个人哆嗦了一下。
此人,便是鼎鼎有名的高托山。
高托山,本名高胜,早年间乃是太行山一匪寇,因其人高马大,气力远超常人,得了个托山天王的诨号。
北地暴动后,高托山看准时机,在李黑虎的资助下,起兵造反,最巅峰时聚众五十万,攻占三州八县之地。
只是随着西军的到来,曾经的一切辉煌都化为泡影。
如今,他只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
“狗子,醒醒,快醒醒,睡着就醒不来了!”
就在这时,一声焦急的呼喊在人群中响起。
只见一名瘦弱的青年晕倒在厚厚的积雪中,任凭身边的人如何呼喊,都没有任何反应。
在这样天寒地冻的环境里,一旦陷入昏迷,很难活下去。
周围的士兵神色麻木,机械般的大口嚼着雪。
只因这一幕,这几日发生了太多次。
粮食吃完了,运送辎重的牛和驴也吃光了,就连高托山乘骑的战马,都在昨日被宰了饱腹。
先前秋高日爽,还能在山中打猎,采集野果充饥。
如今大雪封山,山里的动物都躲起来过冬了,土地被冻的坚硬如铁,连挖个草根都艰难无比。
高托山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嘴唇蠕动了几下,最终却只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最初的五十万大军,到了如今,死的死,散的散,如今只剩下不到十万人。
“胜哥儿,弟兄们快挺不住了,若不再找些粮食和栖身之所,只怕今夜又有不少兄弟会被冻死。”
说话之人名唤吕大章,乃是高托山的表叔,亦是他当匪寇时的左膀右臂。
搓了搓冻僵的双手,他哈着雾气道:“俺记得再往前十里,就是磁州地界,眼下日头尚早,加紧些能在天黑前赶到,不如去劫掠一番。”
闻言,高托山苦笑一声:“劫不得,西军定然早已等在磁州。”
“俺算看出来了,姓梁的这是把咱们当羊赶。”吕大章啐了一口,恨恨的说道。
上个月,西军一改往态,原本汹涌的攻势,突然缓了下来,围而不剿。
十万西军铺开,如同一张大网,不断赶着他们走。
吕大章这时把心一横,咬牙道:“胜哥儿,不如咱们南下,投了李黑虎罢。”
当初还没造反时,黑山寨就派人与他们联系过,并且还资助了不少兵器辎重,两家关系还算不错。
如今眼看着走投无路了,而黑山寨的人却在济南府吃香喝辣,不免起了归附的心思。
在他看来,李黑虎此人还算仗义,手上有兵有粮,更重要的是有脑子,投了他,也不算辱没了自己。
高托山面上的苦涩之意更甚了,被风雪染白的头发,凭添了几分落魄,只见他语气幽幽的道:“表叔,俺非是拉不下脸面,而是你有没有想过,并非是咱们要南下,而是西军让咱们南下!”
“这……”
这番话,让吕大章悚然一惊。
细细想来,只觉一股寒气顺着尾椎骨直冲大脑,原本就寒冷的身子,更是如坠冰窖。
被高托山这么一提醒,他才惊觉,好几次西军明明已经咬住了他们,却又生生的止住了。
开始只当是运气好,老天爷帮自己。
现在看来,是自己中计了。
念及此处,吕大章忙问道:“那如今怎么办?”
高托山说道:“还能怎么办,去济南府,投靠李黑虎!”
吕大章惊诧道:“可不是说,这是西军有意为之么,说不定他们已经在南边设了埋伏,准备把咱们一网打尽。”
高托山不答反问:“表叔,如今咱们还有其他选择么?”
如今他已经弹尽粮绝,除了手下一群溃兵之外,别无他物,除了南下济南府,投靠李黑虎之外,已经再无其他路可走。
哪怕明知道这是个陷阱,也得闭着眼往里跳。
继续留在太行山,这十万残兵,用不了多久就会四散溃逃。
吕大章面色一滞,无奈地叹了口气,带出一团雾气。
“弟兄们!”
忽地,高托山大喊一声。
这声爆喝,顿时引得不少人的注意,一个个抬起头,将目光投向他。
“当初起事之时,说好了要带兄弟们大富大贵,如今没能做到,是俺之过。”
高托山略微顿了顿,继续朗声道:“这两个月,弟兄们跟着俺吃了不少苦,天杀的西军不给活路,像条疯狗一样追着咱们咬。不过大家伙不需担心,俺已经找到了出路。”
“黑山李天王,想必你们都听过他的大名,乃是俺的结拜兄弟。如今,他占了济南府,日子过的潇洒。俺准备去投奔他,弟兄们且再咬牙忍一忍,待到了济南府,有酒有肉,有暖和的房子住。”
这番话,瞬间让士兵们心中燃起希望,眼睛都明亮了许多。
甚至于一些士兵,已经开始幻想起到了济南府后的惬意日子。
见状,高托山又加了一把柴火:“歇息好了,咱们就出发,早一日到济南府,便能早一些享受快活日子。”
哗啦!
原本四仰八叉瘫坐在地上的士兵们,纷纷互相搀扶着站起身。
“出发!”
高托山大手一挥,颇有些意气风发的味道。
只是谁都没有看到,潜藏在他眼底的忧虑。
不多时,长长的队伍再次出发。
……
五十里外的一处旷野中,驻扎着一片军寨。
军寨中央的公幄里,杨惟忠与韩世忠两人正在商议战事。
在杨惟忠的建议下,如今西军分为五路大军,实行围而不剿的策略,将高托山从太行山撵到济南府,一举将北地反贼彻底平定。
因此,西军一分为五,梁方平坐镇中军,杨惟忠、辛兴宗、刘光世、王渊为都统,各领一军。
杨惟忠本名康炯,乃是名将康保裔之裔孙。
宋真宗咸平二年,康保裔兵败高阳关,遭辽军俘虏,咸平四年降辽,受封昭顺军节度使,为了不波及远在赵宋的家人,康保裔改姓为杨,辽圣宗赐萧氏女于保裔为妻,育有二子。
康保裔虽降辽,但一直心怀大宋,用心教导子孙。
康炯成年之后,其父为他取字惟忠,意为靖国惟忠,洗祖先之耻。
二十岁后,杨惟忠回到大宋保疆卫国。
青年从军西北抗击西夏,收复西北疆土,建立平夏城,威震西北。
按理以杨惟忠之功,如今的官职绝不在三种之下,可惜此人是个好将帅,但却不是个合格的政治家。
宋哲宗驾崩后,皇太后以宋太宗金匮之盟故事,欲立神宗十一子,哲宗弟端王继位。
杨惟忠深受皇恩,上疏言当立帝子登基,被皇太后驳斥。
等到端王赵佶登基上位后,将杨惟忠贬为内藏库副使,渭州兵马监押。
若非西北战事紧急,只怕杨惟忠大概率会看守一辈子武库,再没有复起的机会。
除了此事之外,两年前宋金同盟伐辽之时,杨惟忠上疏言,辽为兄弟之邦,为宋之屏障,可当金军,不应攻之。
宋徽宗大怒,再度将其贬官。
时至今日,战功赫赫的杨惟忠,只是个正七品的武略大夫。
仅仅比麾下的韩世忠,这个从八品的秉义郎稍好一些。
何其可悲!
“报!”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高喊。
杨惟忠沉声道:“宣!”
下一刻,主帐门帘被掀开,一身风雪的斥候快步走了进来,躬身道:“禀都统,反贼大军再度启程,朝南而去,距磁州三十里。”
“再探!”
杨惟忠摆摆手。
“得令!”
斥候高声应道。
待斥候出了营帐,韩世忠笑道:“都统当真是用兵如神,高托山这反贼在都统手中如提线木偶,让他往南便往南。”
他对杨惟忠极为敬佩,除开统军才能之外,心底还深怀感激之情。
前两年南征方腊之时,辛兴宗当着他的面,抢走了活捉方腊的泼天功劳,若非杨惟忠仗义执言,在官家面前替他请功,他也没有大展身手的机会。
这份情谊,不可谓不重。
杨惟忠却无喜色,叹了口气道:“西夏最近蠢蠢欲动,边路又不太平了。早些平定反贼,也好早些回去。”
辽国这头饿狼没了,但却又来了一只更凶猛的大虫。
外有强敌,内患不断,风雨飘摇啊!
“这高托山滑腻的像条泥鳅,恁是能跑。等赶到济南府后,俺倒要看看,他还怎么跑!”韩世忠冷哼一声,忿忿不平道。
这段时日,可把他憋屈坏了。
反贼的战力极低,每回交锋,一碰就碎。
可问题是,高托山根本就不跟他们打,带着几十万人不断在太行山里躲猫猫,让人心头窝火。
杨惟忠提醒道:“张迪与高托山乃是乌合之众,不必在意,但黑山贼却不容小觑。”
“都统是否高看这些反贼了?”
韩世忠有些不以为意。
大宋境内的反贼,在他看来就是一群农民罢了。
除了人数多一些,声势唬人一些,只是一群土鸡瓦狗而已。
方腊是如此,高托山同样如此。
杨惟忠摇摇头,正色道:“张叔夜此人允文允武,绝非庸才,连他都数次大败,可见黑山贼与寻常反贼不同。”
“张知府确实不凡,可兴德军早已糜烂,不堪一战。末将觉得,两次败给黑山贼,实属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韩世忠反驳道。
大宋境内的禁军,除了河北稍好一些外,其他各路早就烂透了。
当初南征方腊之时,南边的禁军算是让他涨了见识。
数千禁军,竟被几百方腊反贼追着杀,离谱至极。
“良臣,需知狮子搏兔有尽全力。”
杨惟忠遥遥看向南方,语气中透着一丝担忧:“此次平叛,本官心头始终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韩世忠毫不在意地笑道:“哈哈,定是都统想多了,平定反贼能出甚么岔子!”
“但愿是吾想多了!”
作者:
高老庄主
时间:
2025-1-12 13:17
大旱之后,必有大寒。
今年夏季北地四路的一场大旱,让今年冬天格外寒冷。
也正是因为如此,北地河流尽数被冻结。
对高托山来说,算是无数个坏消息中,唯一的好消息。
河面厚实的冰层,让大军如履平地,轻松过河,大大缩短了时间。
十一月二十八日。
在天寒地冻的河北走了十几天,高托山终于来到了德州境内,再往南走五十余里,便彻底进入济南府地界。
这一路的艰辛,不足为外人道哉。
每日清晨,都有不少士兵再也醒不来,化作冰雕,长眠于此。
十万残军,冻死饿死不计其数。
如今,只剩下不到六万人。
“大伙加把劲,争取今日进入济南府。待到了济南府,咱们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在暖和的房子里美美的睡上一觉!”
高托山用嘶哑的嗓音高喊,激动的神情,让脸上皮开肉绽的伤口显得格外狰狞。
那伤口,是冻疮撕裂后溃烂所致。
并不疼,可稍微烤一烤火,便痒的抓心挠肝,让他恨不得拿刀削去脸上的皮肉。
身后静悄悄的,只有冻硬的积雪被踩时,发出的嘎吱嘎吱声。
这一路走来,高托山几乎每日都会高声激励。
可随着不断有人倒下,士兵们心中的火焰,被寒风吹熄,再度变得麻木。
此时此刻,有些人甚至已经忘了为何要来济南府,只是跟在大部队中,机械的迈着步伐。
吕大章艰难的咽了口唾沫,用同样嘶哑的声音说道:“胜哥儿,李黑虎会接纳咱们么?”
曾经的五十万大军,如今只剩下六万余人,且都是残兵。
这些士兵手脚长满了冻疮,能不能握的稳刀,都是个问题,与难民乞丐无异。
李黑虎又不是他爹,凭什么要花几百上千石粮食,救济他们这些提不得刀的废物?
“会的。”
高托山点了点头。
吕大章语气担忧道:“可他若是不救,咱们该怎么办?”
“李黑虎并非蠢货,咱们这把刀,主动送上门,递到他手里,他没理由不用。”高托山微微一笑,只是笑容中满是苦涩。
不出意外,李黑虎会将他们安置在一处关隘要地,给些米粮军械。
用他们的命,试探西军的成色,尽可能的消耗西军。
……
远在数百里之外的历城郡,府衙之中,李黑虎正在与一众当家商议高托山之事。
三个月的时间,让李黑虎白皙的皮肤变成了小麦色。
配上她那双狭长高贵的凤目,更添一抹野性。
唯一不变的,是横在她双腿之上的斩马刀。
李黑虎清冷的声音响起:“昨日探子来报,高托山已到德州地界,估摸着今日就会进入济南府。关于高托山,诸位可有章程?”
“高托山如今只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手下虽还有几万人,但在天寒地冻中熬了这么久,还能拿得动刀作战的人,只怕十不存一。某家觉得,让其自生自灭就是,否则也只会平白浪费粮食。”
说话的人是孙志。
经过两三个月的修养,他终于痊愈了。
武人体魄到底比寻常人要强,且他练的乃是内家功夫,靠着胸中一盏气,卸去了韩桢那一槊的三分力道。
可即便如此,他也险些丧命,半只脚踏入鬼门关。
若非手下机警,立刻将其护送回黑山寨,只怕再拖上一阵子,那就没救了。
只是相比以前,此刻的孙志面色有些蜡黄,眉宇间有一团散不去的郁气。
这是肝脏受创的表现。
大夫说他现在年轻力壮,可能还感受不深,但步入中年,体力衰退后,就有的受了。
七当家点头附和道:“三哥说的对,高托山那几万人如今就是累赘,与其给他们粮食,还不如让兄弟们多吃几口饭。”
“此言差矣。”
这时,寅先生开口道:“三当家需知物尽其用。如今张迪残部安置在禹城,不如将高托山安置在临邑,给些粮食而已,便能让其为我等卖命。西军十万,且战力强横,我等如今才不过三万人,其中九成都是新兵,兵力悬殊啊。”
七当家皱眉道:“寅先生何必长他人威风,禹城还有十二万张迪残部。”
寅先生摇头失笑道:“张迪全盛时,麾下二十余万,都被刘光世击溃斩杀,如今这十二万残部,能挡住十万西军?”
“这……”
七当家面色一滞,顿时语塞。
寅先生继续说道:“如今,西军的动向已不是秘密。安德与高唐频繁有粮草辎重调动,明摆着是要兵分两路,一上一下夹击。禹城临近高唐,临邑紧挨安德,西军一至,这两处县城必将首当其冲。正巧让张迪残部和高托山,替我等打头阵。哪怕他们挡不住,将近二十万战俘,也够西军后勤喝一壶的了。”
将近二十万的战俘,西军最少要分出一两万看管,其次这么多人吃喝拉撒,也是个大问题,能够拖住西军的步伐。
这也是为何,历史上总有杀俘的事情出现。
除开激励士气,震慑敌军之外,更重要的是减轻后勤压力,战俘也是人,总不能让他们吃草罢?
若是一直饿着肚子,战俘们定然闹事,甚至引发兵变。
干脆杀了,一了百了。
孙志面色凝重道:“此次西军精锐尽出,杨惟忠、韩世忠、王渊、张俊等悍将皆在其中,是个难啃的硬骨头。”
“再难啃也得啃,都是一个脑袋两条胳膊,俺倒不信西军还能比咱们多一个脑袋!”九当家冷哼一声,眼中并未惧色,反而斗志昂扬。
他家中原本良田上百亩,虽算不上大富大贵,但也是殷实之家。
一家六口,其乐融融。
只因新来的知县,看上他家中良田,便使手段让他家应了衙前役,最后落得个家破人亡,无奈之下,只得上山落草为寇。
因此,对赵宋朝廷恨之入骨。
寅先生轻笑道:“西军战力固然强悍,但毕竟在河北之地苦熬了三月,我等以逸待劳,胜负犹未可知。”
李黑虎拍板道:“既如此,我便遣人通知高托山,让他驻扎临邑。”
北方暴动之初,形势一片大好。
各地起义频发,张万仙、高托山、张迪等人聚众数十万,迅速席卷几县之地。
这让李黑虎与寅先生觉得,时机到了,赵宋气运将尽。
然而很快,情势便急转直下,张迪身死,张万仙伏诛,高托山如丧家之犬,其他小规模的起义,也接连被各路禁军镇压。
安排好事宜后,李黑虎似是想到了什么,忽地问道:“韩桢如何了,可有消息?”
听到韩桢这个名字,孙志眼中闪过一抹惊惧,只觉胸中隐隐传来刺痛。
师傅说的没错,武人全靠胸中一盏气。
他的一口气,在那一夜,被韩桢轻描淡写的一槊,彻底抽碎了。
往后面对韩桢,他再也鼓不起勇气。
孙志答道:“青州最近盘查异常严格,益都的探子许久没有传回消息,想来应是暴露了。所以,暂且没有关于韩桢的消息。”
黑山寨的鹞子们,一直是孙志在负责和培养。
自从被韩桢打伤后,他这几个月一直卧病在床,所以便移交给了李黑虎。
但李黑虎不懂这些,加上本身就极为忙碌,重心都放在应对西军上,因此对青州的情报工作,便耽误了。
后来孙志痊愈后,重新接手了鹞子,但这时临淄和益都已被韩桢经营的如同铁桶,同时进行了一次严打,将泼皮、帮派以及探子全部清理了一遍。
如今别说安插探子了,但凡有可疑人物出现在两县境内,立刻会被捉拿。
李黑虎点了点头,止住了这个话题,吩咐道:“即刻起,整军备战!”
“得令!”
众人齐齐应道。
……
……
十二月初六。
辛兴宗、刘光世所领的大军,抵达安德,与梁方平会师。
与此同时,杨惟忠与王渊也正率领大军急行军,赶往高唐。
只待休整几日后,战事便会开启。
青州,益都郡。
青州军军营,白虎堂内。
韩桢身着龙纹黑光铠,端坐于堂案后方。
“命张和派兵北上,切断淄州官道。”
“命魏大,领临淄军营两千步卒奇袭长山、邹平二县,务必在八日内拿下,切断济水水路。”
“命刘锜,亲率五百骑兵,轻装上阵,三日内拿下千乘、博兴二县。”
“命武保领兵一千,两日内拿下临朐。”
随着一道道军令下达,整个军营开始有条不紊的运转。
这些命令,此前早已商讨推演了无数遍,该如何行军,怎么打,粮草辎重如何供应,打下之后该做什么,所有将领都烂熟于心。
他们需要做的,就是执行,并且根据战局变化,随机应变,临时调整作战策略。
事实上,青州境内的千乘、博兴以及临朐三县,很早之前韩桢就可以拿下了。
只不过为了保密,一直选择隐忍而已。
毕竟人多眼杂,两个县的保密工作和五个县,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如今时机到了,终于可以动手了。
对韩桢来说,拿下这三个县可以说是探囊取物,不费吹灰之力。
甚至都不需要强攻,只需拿出府衙的凭证,便能轻松诈开城门,大摇大摆的进城。
所以,他给刘锜等人的时间,只有短短三天而已。
此外就是淄州。
淄州夹在济南府与青州之间,战事一起,韩桢首当其冲就是要拿下淄州。
淄州乃是一个军事州,置宣化军,只有四个县,除开治所淄川之外,剩余三个都是中下县,人口稀少。
唯有淄川繁华一些,但也远比不上益都。
轰隆隆!
战马奔腾的声音,在军营中响起。
刘锜率领五百骑兵,轻装上阵,一人四马,直奔千乘而去。
之所以派他去,是因为谢鼎这层关系在,能够更快拿下千乘县,且拿下之后,不会掀起任何波澜。
至于博兴,只是顺带而已。
寒风呼啸,吹得刘锜脸颊一阵生疼,但他的心中却无比炙热。
等了这么久,终于要开战了。
先前伐张万仙,仅是小试牛刀而已,西军、西夏人,乃至金人才是他刘锜扬名立万之战。
念及此处,刘锜只觉胸中的火焰更甚了,只想快点让舅父受降,好赶去淄川去县长汇合。
若是谢鼎知晓他现在的想法,只怕要气的大骂一句,孽畜!
益都距离千乘,可比临淄远了近一倍的路程。
当初韩桢从临淄驰援千乘,一人三马,上午出发,下午才到。
然而刘锜愣是只用了一天,便在傍晚之前,赶到千乘县。
守城的差役,早早地便听到战马奔腾中,吓得他们赶忙关上城门,放下千斤闸。
不多时,五百骑兵携着滚滚烟尘,疾驰而来。
黑漆山纹甲在夕阳的映照下,反射出阵阵寒光。
“来……来者何人?”
城楼之上,一名差役壮着胆子,磕磕巴巴地高声问道。
架马来到城池下,刘锜将顿项拉开,露出真容,呵斥道:“莫要啰嗦,速速打开城门!”
“小衙内?”
那差役先是一愣,随即松了口气,笑道:“小衙内这是去哪的,许久不见,竟恁的威风。”
一边说着,还一边吩咐同僚将城门打开。
刘锜随口答道:“上次不是说了么,出了趟远门。”
很快,刚刚才关闭的城门,又再次被打开。
按理说,无调令军队不得入城,哪怕靠近城郭十里之地,都需提前申报。
可刘锜是谁?
刘相公的儿子,谢知县的外甥,差役吃饱了撑着才会拦他。
眼见城门被打开,刘锜身后的骑兵们不由面色怪异。
他们知道此行会很轻松,但没想到竟轻松至此。
什么是不费吹灰之力?
这就是!
“进城!”
刘锜大手一挥儿,不再理会城楼上啰里啰唆的差役,架马冲入县城之中。
轰!
钉有马蹄铁的战马奔驰在青石板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县中百姓被吓坏了,一个个慌不择路的逃回家中,紧闭门窗。
原本正准备下差的陈都头,被吓得一个激灵,立刻招呼三班皂吏与弓手前去查看,结果一看之下,顿时魂不附体。
骑兵,数百名全副武装的骑兵!
“咦?这不是小衙内么?”
就在这时,一名眼尖的衙役,隔着一段距离认出了刘锜。
闻言,陈都头赶忙打眼看去,只见为首的骑兵越看越面熟,岂不就是小衙内嘛。
认出刘锜后,众人不由松了口气。
甚至,陈都头还主动迎上去,高声笑道:“小衙内许久不见,俺可是想念的紧啊。”
这倒不是客套话,而是先前刘锜与他们的关系确实不错。
身为衙内,却没有丝毫架子,为人又豪爽。
唏律律!
刘锜一勒马缰,疾驰的战马立刻放缓脚步,稳稳地停在陈都头等人面前。
“小衙内骑术更加精进了,端的了得。”
陈都头笑着伸出大拇指,小小的拍了句马屁。
然而,想象中的寒暄并未出现。
刘锜冷着脸,爆喝一声:“跪地受降,缴械不杀!”
“这……”
陈都头先是一愣,旋即强笑道:“小衙内莫开顽笑……”
唰!
话音未落,刘锜身后五百骑兵纷纷扬起手中**,顿项下的双眼,透着冰冷的杀意。
咕隆!
陈都头咽了口唾沫,笑容僵在脸上,不可置信的看着刘锜。
刘锜双目如刀,语气森然道:“三息之后再不降,杀无赦!”
哗啦!
下一刻,陈都头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
后面的皂吏也忙不迭的扔掉手中佩刀,跪地受降。
见状,刘锜转头吩咐道:“黄凯,你领两百人接手东西城门,不得放任何一人进出。”
“得令!”
黄凯抱拳应道,而后调转马头,带领两百骑兵前去接手城门。
“看好他们,若有异动,杀!”
交代一句后,刘锜翻身下马,带领一队骑兵大步踏进县衙。
一进县衙大门,就看到大堂内端坐的谢鼎。
刘锜高喊一声:“舅舅,赶紧受降罢!”
谢鼎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去,气的嘴唇一阵哆嗦,指着他大骂道:“你这孽畜,就这般与吾说话?纲常伦理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然而,刘锜接下来的话,却让他血压飙升:“舅舅莫要做小女儿态,军令紧急,俺稍作歇息,便要赶去博兴。”
“好好好!”
谢鼎气极反笑:“今日本官便坐在这里,等你这反贼来杀。”
这就没法聊了。
刘锜面色无奈,服软道:“舅舅莫怪,柱儿给您赔个不是。”
难得见到刘锜吃瘪,身后的骑兵小队一个个俱都憋着笑。
谢鼎也知道如今不是置气的时候,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头火气,沉声问道:“韩桢这是准备举反旗了?”
“没错!”
刘锜应道。
谢鼎伸手道:“讨伐檄文何在,呈上来与吾一观。”
自古不管是造反,还是讨贼,都讲究一个名正言顺。
名不正,言不顺,则军民之心不安。
哪怕是金人这等蛮夷伐宋,也知道找一个借口,更何况煌煌中华。
所以,讨伐檄文便应运而生。
刘锜摇摇头,解释道:“县长的意思,这封讨伐檄文,该由舅舅来写!”
谢鼎面色一变,目光死死盯着刘锜,一字一句道:“伱可知,吾来执笔讨伐檄文,意味着甚么?”
“外甥晓得。”
刘锜点了点头,语气郑重道:“舅舅,俺非痴儿,是非黑白分得清。”
谢鼎听出了他话中的言外之意,该是时候战队了。
缓缓闭上眼睛,谢鼎脑中急转,心中思绪万千。
这封讨伐檄文一写,他谢家可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刘锜知道舅父在做最后的抉择,静静站在原地等待。
片刻后,谢鼎重新睁开眼睛,缓缓开口道:“柱儿,你如实说,此战有几成胜算?”
刘锜如实答道:“舅舅若让俺说,那必是十成。但两军对垒,波诡云橘,变数万千,所以在没打之前,永远是五五之数。”
谢鼎一阵默然。
他现在心中无比纠结,若投了韩桢,赢了还好,可若是输了,那他谢家百年积攒的声望可就全毁了。
但若是不投,虽性命无忧,可韩桢与胥吏共天下,那是在刨士大夫的根。
一旦韩桢赢了,不消多久,只怕十年之后,天下再无人记得他富阳谢家。
投与不投,都有风险与收获。
沉思良久,谢鼎看着眼前身着虎纹黑光铠,威风凛凛的外甥,把心一横,咬牙道:“好,吾来执笔!”
作者:
高老庄主
时间:
2025-1-12 13:21
“舅舅,这是檄文的提纲。”
刘说着,取出一张纸递了过去。
见状,谢鼎有些哭笑不得。
这韩桢连提纲都准备好了,吃准了他会应下。
接过提纲,谢鼎迅速扫视了一眼,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所谓讨伐檄文,无非就是赵宋官家昏庸无道,横征暴敛,以至民不聊生……等等。
开篇玩不出什么花儿,翻翻以往各朝各代的檄文,基本都是这个套路。
重点在于接下来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这才是重中之重。
简而言之就是,大家伙跟着你造反,能得甚么好处?
虽然很现实,但本质就是如此,没好处谁跟你造反。
哦,我在赵宋当牛马,在韩桢这还当牛马,那我她娘的不是白造反了么?
就比如当年蜀中王小波造反,喊出的口号是:吾疾贫富不均,今为汝均之。
核心卖点就三个字,均贫富!
我,王小波,要带蜀中贫农们过好日子!
这句口号一出,立刻得到蜀中百姓的拥护和响应,所到州县,多半不战而克。
不费一兵一卒,城中百姓自发杀官杀吏,大开城门迎王小波入城。
这,就是檄文的效果!
同时,你需要清楚的明白,自己争取的基本盘是哪一类阶级。
不要妄想将所有阶级都拉到统一战线,这不可能,他韩桢不是金银铜钱,做不到人人都喜爱。
当你为某一群体争取利益的同时,必然会得罪另一个群体。
所以,要懂得取舍。
韩桢的基本盘,是胥吏!
扶持胥吏,提高胥吏待遇,打通胥吏上升通道,就必然会得罪士大夫阶层和绝大多数读书人群体。
所以,韩桢给出的提纲,主要是针对胥吏的宣传核心。
至于贫苦百姓,也附带争取了一番,比如轻徭薄赋、取消苛捐杂税等等。
毕竟贫苦百姓与胥吏的利益不冲突,是可以顺带着一起争取。
当然,韩桢给出的仅仅是提纲,需要一个文采出众之人,用发人深省、引人共鸣的文字表述出来。
若单论文采,赵霆、刘宓乃至于常玉坤都不差。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能从二三十万举人中脱颖而出,高中进士科一甲的人,文采会差?
之所以执意让谢鼎执笔,有两方面因素。
其一是逼迫谢鼎站队。
其二则是利用谢家在世林中的名望,安抚读书人。
虽利益冲突,可也不能将某一方得罪的太死。
我韩桢并非针对读书人,你看谢家都帮我说话了。
收起提纲,谢鼎沉吟道:“吾需仔细斟酌一番,檄文明日再交予你。”
既然是由他来执笔,那必然要精益求精,不但要发人深省,还需引经据典,为核心诉求立住脚跟。
否则,岂不让天下读书人小觑了他富阳谢家?
刘宓摆摆手:“不碍事,舅舅你先写,俺先去一趟博兴。”
“歇息片刻,莫要如此拼命。”
看着自家外甥满是风霜的脸颊,谢鼎不由有些心疼。
刘吹嘘道:“不打紧,俺如今修习了道家秘法,身子壮如牛,猛如虎。”
他现在一刻也不想耽误,只想赶紧拿下博兴,好与县长汇合。
见拗不过他,谢鼎只得叮嘱道:“那你且去罢。”
刘点点头,拱手道:“外甥去了,县中胥吏与百姓,还需舅舅安抚一番。”
谢鼎狠狠瞪了他一眼,呵斥道:“老夫吃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需要你来教老夫做事?”
“嘿嘿!”
刘缩了缩脖子,讪笑一声:“舅舅,俺走了。”
说罢,他转身便走。
正欲迈过大门时,忽地想起了什么,转身问道:“舅舅,卓本那腐儒何在?”
谢鼎心中一凛,忙劝道:“卓本为人虽迂腐,但却不是奸佞,你莫要伤他性命。”
刘却摇摇头,正色道:“舅舅,此人迂腐之极,留下他说不得会整出甚么幺蛾子。如今正值关键时刻,心软不得!”
听出刘语气中的森森寒意,谢鼎不由微微叹了口气。
自家这个外甥,真是长大了。
谢鼎摆摆手:“卓本躲在后院。”
刘朝身后的队正使了个眼色,队正立刻会意,领着几名骑兵大步朝着后院走去。
不多时,那队正便提着一颗人口回来了:“禀营长,主簿卓本已伏诛!”
“走!”
刘大手一挥,率先走出县衙。
县衙外,跪在地上的陈都头等人听到脚步声,转头看去。
当看到队正手中提着的人头时,心中大骇。
再看向刘时,眼中充满了惊惧之色。
来到陈都头面前,刘顿住脚步,居高临下道:“陈都头,私交一场,别怪俺没提醒你,千万别做傻事。否则俺即便有心,也留不得你等!”
“多谢小衙内提醒。”
陈都头咽了口唾沫,拱手道谢。
“去找俺舅舅,自有差事交予你。”
刘说罢,翻身上马。
队正瞥了陈都头一眼,将卓本的人头扔进他怀中,嘿嘿一笑:“赏你了!”
抱着人头,目送刘等人离去后,陈都头满脸茫然。
他到现在都不晓得发生了何事。
这时,身后一名衙役哆嗦着嘴问道:“都……都头,现在该怎么办?”
“老子也不晓得!”
陈都头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而后站起身,抱着人头走进县衙。
衙役们见状,也纷纷起身,跟在他身后。
此刻,县衙大堂内,挤满了六曹胥吏,一个个用惶恐不安的目光,看向谢鼎。
待到陈都头进来后,谢鼎双手虚压。
胥吏们纷纷闭上嘴,嘈杂的大堂立刻安静下来。
环顾一圈众人,谢鼎缓缓开口道:“本官已投了韩桢,不再是赵宋的官员了!”
哗!
大堂内顿时一片哗然。
谢鼎上任一年有余,人品性情,他们这些胥吏早已清楚。
摸着良心,都能毫无负担的夸一句好官。
可就是这样性情刚正,为官清廉的知县,却忽然告诉他们,自己投了贼。
这让他们大受震撼。
谢鼎再度虚压双手,迎着胥吏们忐忑的目光,安抚道:“你等不需担心,韩县长与寻常反贼不同,不会滥杀胥吏。相反,他对胥吏极为看重,临淄与益都的胥吏,不但月俸涨了数倍,若表现良好,可以参与锁厅试,为官一任!”
大堂中再次爆发出一阵哗然,胥吏们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低声议论,窃窃私语。
这个消息,简直比谢知县投贼更加震撼。
胥吏可为官?
惊诧之余,这些胥吏只觉得心跳加速,连带着呼吸都有些急促。
不多时,议论声渐渐平息,押司上前一步,半信半疑道:“谢知县,果……果真如此吗?”
谢鼎自嘲一笑:“本官虽投了贼,但自问这点信誉还是有的。”
“知县恕罪,卑下不是这个意思。”
押司赶忙解释一句。
富阳谢家这百年来积攒的名望,虽无形无质,但却又无时无刻不在。
念及此处,押司顿时深信不疑。
身后胥吏们可不管那么多,一个个欣喜若狂。
竟是真的!
在韩桢手下,他们这些低贱的胥吏,可以为官!
见状,谢鼎趁机又添了一把柴:“好教你等知晓,寿光、昌乐二县如今的知县、县丞以及主簿,俱都是在锁厅试中脱颖而出的胥吏。他们先前与你等一般无二,都是胥吏,如今却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嘶!
一众胥吏深吸一口气,只觉得热血上涌。
这韩县长,当真是英雄豪杰!
一名税吏忍不住问道:“知……知县,我等眼下该如何?”
如今卓主簿死了,这千乘县的官儿,可是有一个实缺呢!
谢鼎吩咐道:“你等暂且如往常一般,各司其职,协助本官治理县城,安抚民心。届时,韩县长自有安排。”
“卑下领命!”
一众胥吏齐齐拱手应道。
每个人的精气神,与先前完全不一样,干劲十足。
见到这一幕,常知县心中不由暗叹一声。
韩桢当真是好手段。
“知县,俺呢?”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响起。
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大堂角落里,陈都头抱着一颗血淋淋的头颅,欲哭无泪。
谁没事愿意抱着个死人脑袋。
他但又不敢随意扔掉,只能强忍着膈应抱着。
谢鼎吩咐道:“你领快班皂吏,执卓主簿人头前往县中大户富商家中,请他们来县衙一叙。”
“卑下遵命!”
陈都头赶忙应下,领着快班的皂吏们匆匆出了县衙。
卓本这颗人头的震慑效果极佳,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城中高门大户与富商们,一个个面色惶恐的赶到县衙。
谢鼎为官二十余载,远不是何隽这等愣头青,手段老辣。
一番连消带打,将这些人尽数拿捏。
当然了,手段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他的身份。
富阳谢家这块金字招牌,还是很好用的。
就这样,千乘县以一个无比平顺的过程,归入韩桢手中。
……
翌日。
清晨,接到韩桢军令的魏大,心中激荡。
安排士兵们整军后,又交代了一番火药工坊的事宜,随后架马赶往县城之中。
来到县衙,他直奔大堂,寻到常知县。
魏大本就不善言辞,开门见山道:“常知县,此乃县长让本都统转交与你的调兵手谕。军营之中,留有三百青州军将士,同时小王镇与松山村共计六百乡勇,也可调用。”
接过手谕,贴身藏好后,常知县正色道:“劳烦魏都统转告县长,本官定当竭尽全力,不辱使命!”
“一定!”
魏大拱了拱手。
他很喜欢如今的氛围,武文对等。
不似赵宋,武人地位低下,在文官面前卑躬屈膝,如门下走狗。
“军情紧急,本都统先行告退!”
“魏都统慢走!”
目视魏大离去的背影,常知县长叹一口气,神色复杂。
关乎身家性命的一战,终于要来了。
韩二,你可一定要赢啊!
相比于常知县的忐忑,县衙中的一众胥吏们则被一股狂热的气氛所包围,一个个办起差来,简直不要命一般。
无他,打仗了!
这一战过后,将会多出上百个官员的实缺。
如今,要问韩桢治下,谁最好战?
不是百姓,也不是高门大户,更不是青州军将士,而是胥吏!
这两个月,韩桢已经不止一次收到胥吏联名上奏的折子。
请求他出兵,拿下千乘、博兴与临邑三县。
……
就在常知县感叹之际,小武领着一千步卒,已经来到临邑城下。
远在益都军营的韩桢,此刻身着龙纹黑光铠,登临校场高台。
诺大的校场之上,旌旗招展,四千重甲骑兵,六千步卒,以及四千辅兵全副武装,蓄势待发。
清一色的玄甲,在冬日下泛着摄人的寒光。
煞气汇聚在一起,似乎让周遭的气温都变得更加寒冷。
韩桢负手而立,胸中豪情激荡。
金戈铁马,无愧于男人的终极浪漫。
片刻后,韩桢缓缓开口,朗声道:“十万西军将至,怕不怕?”
“哈哈哈!”
下方无人应答,却传来一阵哄笑。
青州军从上到下,都弥漫着一股老子天下第一的氛围。
哪怕是烂到根的武卫军士兵加入后,也会在不知不觉间,被这种气氛所感染,影响。
这种气氛,是最初小王村那几十名老兵,跟着韩桢一刀一枪打出来的。
是一次次以少胜多,是百骑破万敌,一点一滴积累而来。
尤其是在见识到火器这种大杀器后,这种气氛就更甚了。
他们实在想象不到,有什么样的军队,能挡住火器的狂轰乱炸。
西军?
老子打的就是西军!
韩桢微微一笑,用闲聊一般的语气说道:“天气愈发寒冷了,家中茅草屋挡不住寒风,该换一间砖瓦房了。妻儿老小的衣裳穿了不少年,也该换上一身厚实的棉衣了。家中父母年迈,开春的冻土锄起来愈发费力了。”
忽地,韩桢提高嗓音,爆喝道:“你们说,该不该给家里添置一头耕牛?”
“该!!!”
一万余将士共情之下,齐齐高吼,骇人的声势震得耳膜一阵刺痛。
吃饱饭,穿暖衣,如果可以的话,再有一头耕牛,那就完美了。
这是底层百姓们,最朴素的愿景!
韩桢高吼道:“那就用你们手中的刀枪,去为你们的妻儿,你们的父母,以及你们自己,拼一间砖瓦房,拼一套暖和厚实的棉衣,拼一头属于自己的耕牛!”
“我青州军有功必赏,军中参军会如实记录,你们每一个人的功劳。你们需要做的,就是举起手中的钢刀,杀敌!”
“杀敌!!!”
校场上的将士们双目燃起熊熊战意,再次齐声高吼。
韩桢大手一挥:“发兵淄川!”
一个时辰后。
韩桢骑在战马之上,身后一杆高达五米的大纛。
大纛玄底金纹,上书一个白色的韩字!
四千重甲骑兵,轻装上阵,紧随其后。
再往后,则是聂东率领的六千步卒,四千辅兵,以及运送军械辎重的车队。
此次大军出行,可谓是轻装上阵了,因为粮食早在一个多月前,就不断的运往孙家镇。
届时,只需从孙家镇调取就行,不用在隔着两三百里之遥,从益都或临淄征调了。
至于刘与小武,在完成军令后,会自行赶往淄川,与大军汇合。
大军刚出军营,走了还不到一里路,便见前方官道,黑压压的聚集了一片人。
打眼望去,正是赵霆等一众府衙官员胥吏,麻彦民与苏文怀也再人群之中。
韩桢抬起一只手,传令军见状立刻会意,高呼一声:“全军止步!”
随着这道军令传下,整支大军立刻停下。
骑着战马来到众人近前,韩桢面色肃然道:“大军出行,何故阻拦?”
一席朱红官袍的赵霆上前一步,躬身作揖,深情真挚道:“我等前来为县长与一众将士饯行,提前恭祝县长,凯旋归来!”
这番话,赵霆完全是发自肺腑,不掺杂一丝马屁。
如今,他彻底和韩桢这辆战车绑在一起,连家眷都不远千里从蜀中接来。
所以,他是真心希望韩桢能赢,也必须要赢。
“恭祝县长,凯旋归来!”
赵霆话音刚落,身后一众官员胥吏们纷纷躬身行礼,齐齐高呼。
作者:
高老庄主
时间:
2025-1-12 13:25
韩桢目光越过众人,落在后方的几辆牛车之上。
这些牛车窗帘拉开一道缝隙,隐约间能看到一张张俊俏的脸颊。
不用想,牛车上坐的,定然是安娘与悠悠她们。
“来人,上壮行酒!”
随着赵霆一声令下,一名胥吏顿时手捧托盘,呈上一杯壮行酒。
“县长,请酒!”
端起酒杯,将温热的黄酒一饮而尽后,韩桢开口道:“诸位心意我已收到,眼下天寒地冻,快回去罢。”
说罢,韩桢不再停留,大手一挥:“出发!”
停滞的大军再次开拨,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如鼓点般,敲击在所有人的心头。
看着眼前的青州军将士,苏文怀感慨道:“骠勇悍猛,当真是虎狼之师啊!”
麻彦民抚须道:“老夫年少时曾游学至秦凤路,有幸目睹过西军与西夏人交战。”
闻言,一旁的刘宓赶忙问道:“我青州军比之这二者如何?”
麻彦民答道:“论军纪气势,有过之而无不及。”
赵霆顿时大喜过望,轻笑道:“县长于治军一道天赋异禀,此次出征,必当大胜!”
众人静静站在路边,曾经嫌弃的丘八,此刻在他们眼中却显得格外亲切。
一直目视大军远去,刘宓才开口道:“诸位同僚且回罢,待千乘、博兴三县相继拿下后,还需我等维护局势,安抚民心。”
“刘通判言之有理,回罢。”
赵霆等人纷纷点头应道。
青州境内这三县,连他们都知道,拿下不费吹灰之力。
而跟来的胥吏们,则一个个神色兴奋。
……
博兴县。
刘锜端坐于县衙堂案后方,堂案之上,摆放着三颗头颅。
这三颗头颅的主人,分别是知县、主簿以及监镇。
下方挤满了神色惶恐的六曹、三班胥吏,以及县中富商大户。
一名富商强压下心头惊惧,谄媚道:“小衙内,如今是个甚么章程?”
他此前去过千乘县数次,因此认得刘锜。
刘锜仔细打量了那富商几眼,问道:“本营长记得,你是做私盐买卖的罢?”
“没错!”
那富商小小的拍了句马屁:“小衙内当真是过目不忘。”
刘锜撇嘴道:“既是做粗盐生意,定然与韩县长有生意往来,你怕个甚。”
生意往来?
富商先是一愣,旋即恍然道:“原道那临淄县的朱员外竟是韩县长的人。”
原来是反贼,人家明明可以硬抢,却正当与他做生意。
这么一想,韩县长似乎与寻常反贼确实不同,起码人家讲道理,守规矩。
刘锜扭了扭身子,昨夜赶路颠簸了一夜,屁股有些酸痛,解释道:“你等这些大户富商不必担心,县长说了,戏照听,酒照喝,生意照做,该交的税一文都别少。但是,莫要有异心,否则本营长只好借尔等项上人头,试一试手中钢刀是否锋利!”
最后一句话,透着森森寒意,让一众富商大户心头一惊。
看着黑压压的人群,刘锜不耐烦的摆摆手:“好了,伱等这些个富商大户莫要挤在这里了,且回去罢。”
还别说,这副不耐烦的姿态,反而让大户们放下了心。
对他们而言,只要不夺家资,一切都好说。
“小民告退。”
一众富商大户躬身作揖后,纷纷出了大堂。
待到他们离去后,大堂内顿时空旷了一些。
刘锜环顾一圈众人,问道:“押司何在?”
北宋县衙虽设六曹,但绝大多数县都没有设曹司,孔目等职务,因此押司便是胥吏之首。
押司之下,还有令史、书吏、贴书、堂后官、录事、守当官、公人、主事、都事、主书、提点、书令史、胥佐、胥长、书手、乡书手、贴司、供事、堂吏、典库等等。
一个县城内少说也有四五十名胥吏。
要知道,在真宗时期,官吏的比例就已经达到了1:19,到了如今,胥吏数量只多不少。
整个北宋所有州县加起来,超过百万。
“卑下在!”
一名中年人上前一步。
刘锜问道:“你可愿当官?”
当……当官?
葛涛整个人愣在原地,满脸不可置信。
待回过神后,他欣喜若狂道:“卑下愿意,卑下愿意!”
他又不是傻子,这些反贼进城后,只杀了官员,对他们这些胥吏以及城中大户却网开一面。
尤其是方才刘锜的一席话,已经表明了态度。
“好!”
刘锜点点头,笑道:“本营长现在就给你这个机会,你暂代知县一职,稳住城中百姓,安抚民心。若做的好,未必没有转正的机会。”
“卑下领命!”
葛涛神色激动,高声应道。
刘锜又看向其他胥吏,正色道:“好教你等知晓,县长与胥吏共天下。你等各司其职,用心办差,表现优异者,同样有机会当官。”
不需要说太多,一句与胥吏共天下,足以让这些胥吏心神激荡。
在官员眼中,他们是低贱的牛马。
在反贼百姓眼中,他们是狡诈的恶棍,欲杀之而后快。
而如今,却有人看中他们,要与之共天下,怎能不激动。
刘锜并未在博兴县多待,简单处置一番后,便带齐兵马赶回千乘。
博兴地处偏僻,又无兵镇守,就算县中大户与胥吏们有异心,仅靠百十个弓手衙役,能翻起什么花样?
如今,韩桢已经高举反旗,不需再遮掩。
更何况,淄州官道与济水全部被切断,消息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传递出去。
……
行军是一件很枯燥的事情,除了赶路就是赶路。
距离大军开拨已过去三天了。
此刻,时值正午,大军临时休整。
士兵们分为两拨,一波歇息吃饭,另一波则负责警戒巡逻。
辅军们则紧锣密鼓的照顾牲畜与战马,调盐水喂精饲。
韩桢坐在一块青石上,查看战报。
千乘、博兴与临邑三县尽数打下,小武与刘锜正在休整,用不了几日便会赶来与大军汇合。
至于魏大,暂时还没有消息传来,算算时间,应该刚刚抵达长山县境内。
没法子,他领的乃是步卒,加之临淄距离长山近两百里,哪怕是急行奇袭,也至少需要四天才能赶到。
收起战报,韩桢问道:“距离淄川还有多远?”
一旁的聂东答道:“约莫六十里,明日傍晚前应当可以赶到。”
韩桢目光投向聂东手中的舆图,吩咐道:“探子来报,淄川并未得到消息,趁着这个机会,你领一千骑兵外加三千步卒,轻装上阵,将宣化军拿下。”
“末将领命!”
聂东抱拳应道,起身便要走。
兵贵神速,他不敢耽搁分毫。
点齐兵马,聂东脱离大部队,朝着淄川急行军而去。
……
三更天。
距离淄川城十里外的军营中,一片寂静。
军营大门两侧的碉楼之上,值差的士兵缩在火堆前,裹着破烂的棉衣,睡得香甜。
月色下,几道黑影动作轻盈的不断接近军营。
来到军营前,仔细打量了一阵,确定没有暗哨后,几人如同野猫一般,敏捷的翻入军营之中。
全程没有发出丝毫响动。
“布谷~布谷~布谷~”
不多时,三声布谷鸟的叫声,在寂静的夜幕下显得格外清脆响亮。
几百米外,聂东挥挥手,身旁的传令兵立刻会意,迅速传递讯息。
四千青州军人衔枚马裹蹄,缓缓朝着军营逼近。
当临近军营不足五十米的时候,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两扇沉重宽厚的木门从内打开。
聂东一把扯掉套在马嘴上的马笼头,高呼一声:“破敌!”
说罢,他双腿用力一夹马背,身下战马受到指令,立刻迈开四蹄,朝着军营狂奔而去。
轰隆隆!
虽是轻装上阵,但一千骑兵冲锋时的声势,依旧骇人。
紧接着,三千步卒纷纷点起火把,紧随其后。
“敌袭敌袭!!!”
直到这个时候,军营中才响起宣化军惊慌失措的高呼。
一场突袭,从出发到准备足足耗时近十个时辰,然而真正交战后,一刻钟都不用便结束了。
聂东端坐于马上,静静看着士兵们清点战俘,收缴兵器。
“聂都统,此人自称是宣化军副指挥使。”
就在这时,两名士兵押送着一名中年男人,兴高采烈的来到聂东身前。
抓到一条大鱼,当然值得他们开心。
要知道,军中赏罚簿上可是明明白白写着,擒拿敌将,最低赏钱都有二十贯。
眼下这个官职可不低,副指挥使哩,怎地也能值个五十贯。
闻言,聂东打量了一番男人。
此人只穿着里衣,头发散乱的披在脸上,虽狼狈不堪,但却穿着官靴,且面容白皙,显然是养尊处优之辈,心下已经信了七八分。
念及此处,聂东居高临下道:“你是宣化军副指挥使?”
阎海神色忐忑,语气谄媚地答道:“正是,本官……小的名唤阎海,添为宣化军副指挥使。”
也不知是被冻的,还是吓得,身子不停哆嗦。
聂东问道:“宣化军实户几何?”
“实户八千二百余人。”
阎海话音刚落,一名青州军上前禀报道:“禀都统,此战我军将士无阵亡,轻伤三十八人,俘虏敌军四千一百一十一八人!”
闻言,聂东眼中闪过一抹杀意。
阎海顿时一个激灵,忙不迭的解释道:“将军恕罪,小的还未说完。前阵子大批反贼涌入济南府,知州得了消息,怕反贼会来淄州劫掠,便让胡指挥率领四千兵马驻扎在郡城中,以防万一。”
聂东眼中杀意散去,继续问道:“淄川郡防备如何?”
阎海如实答道:“很是严格,出入郡城需查验凭由,商队还需搜查货物。”
“押下去。”
聂东摆摆手,叮嘱道:“记得给他套件衣裳,莫要冻死了。”
一位禁军的副指挥使,怎么说也是六品武官,说不定还有用得上的地方。
安置好战俘后,聂东写了一封战报,让随军斥候快马加鞭,送往大军。
……
接到战报的时候,韩桢正在用早饭。
大军出行,自然不可能吃的太好,米粥配咸菜,不过分量管够。
“辛苦了,且去用饭罢。”
吩咐斥候去用饭后,韩桢这才看起了战报。
聂东拿下宣化军,并未出乎预料,让他意外的是淄川的应对。
这知州倒是机警,如此一来,诈门的法子是用不了。
不过,好在他还留了一个后手。
待用完早饭,整理好辎重后,韩桢大手一挥,大军再次开拨。
临近傍晚时,大军终于赶到了淄川境内,鸠占鹊巢,顺势住进了宣化军军营之中。
……
“不好啦,反贼来了!”
“反贼大军来啦!”
“快快快,关城门!”
大军行进与突袭不同,奇袭人少,且轻装上阵,可走山路,容易隐蔽。
但大军则只能老老实实走官道,毕竟还有辎重车队,所以根本瞒不住人。
事实上,当韩桢大军进入淄州境内时,就已经被发现。
郡城周边的乡村百姓得知反贼来了,吓得四处逃窜,离郡城近的,趁机往城里逃。
稍远些的,则只能暂时躲进山中。
仇牛穿着破烂的衣裳,混在人群中,装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闷头就往城门里冲。
驻扎在郡城内的宣化军如临大敌,城楼之上,宣化军马步指挥使胡显昭强装镇定,大喝道:“关闭城门,速速关门!”
一名都虞侯苦笑道:“胡指挥,百姓太多了,一股脑的往城里冲,根本关不上啊!”
看着城楼下方黑压压的人群,胡显昭面色狰狞道:“一群刁民,给本官打!”
那都虞侯迟疑道:“胡指挥,这……不太好罢。”
胡显昭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厉声道:“若是让反贼杀进城,这个罪责你来担?”
闻言,都虞侯苦笑一声,抱拳应道:“卑职这就去办。”
说罢,他领着百多名士兵快步冲下城楼。
指着冲击城门的百姓高声道:“给我打!”
哗啦啦!
得了命令,这群丘八们狞笑一声,抬起手中的水火棍,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人群劈头盖脸就是一顿乱砸。
这些丘八下手极黑,水火棍卯足了劲,砸的百姓头破血流,鬼哭狼嚎。
仇牛闷哼一声,只觉额头上传来一阵剧痛。
紧接着,一股温热的液体,从额头滑落。
他强忍着痛,双手护住脑袋,只管往城里冲。
背上又挨了好几棍,总算冲进了城门。
进了城后,仇牛不敢停留,发足狂奔,一溜烟的消失在街道尽头。
如他这般的百姓不少,宣化军也懒得管,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关闭城门。
砰砰砰!
伴随着一阵阵惨叫,百姓们终于被打怕了,一个个哭爹喊娘的后退。
宣化军士兵趁机关上城门,放下千斤闸。
不多时,聚在城门前的百姓便散了个干干净净,至余下满地鲜血,与几十具被踩踏而死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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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老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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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12 13:28
府衙,大堂内。
知州杨敬德端坐在堂案后方,当听到衙役禀报反贼大军压境时,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慌乱。
强压下心头恐慌,他佯装镇定道:“反贼人数几何?”
衙役如实答道:“约莫万余人。”
杨敬德又问:“是哪一路反贼?黑山贼还是高托山?”
“这……小的不清楚,只远远看到反贼举着一杆韩字大纛!”
韩?
济南府这伙反贼头子中,好似也没有姓韩的。
正当杨敬德苦思冥想之际,一旁的通判李玉笑道:“不管来的是哪一路反贼,拢共不过万余人而已。郡城中有三千宣化军驻守,弓手衙役外加乡勇,亦能凑出一千。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这么点人就想攻打我淄川郡,简直痴心妄想。”
闻言,杨敬德心中慌乱消散了不少,抚须轻笑道:“李通判言之有理,西军如今就在河北东路,不日便会发兵平叛,我等只需固守几日,反贼自会退去。”
司理参军趁机拍了一记马屁,笑道:“全赖杨知州高瞻远瞩,料敌先机,提前调动宣化军驻扎郡城,下官佩服。”
杨敬德被这记马屁拍得心情舒畅,自得一笑,吩咐道:“着令三班胥吏,于城中各处张贴告示,安抚民心。告知百姓,不需惊慌,不消几日反贼便会退去。”
“下官领命!”
司理参军躬身应道。
就在这时,李玉忽地开口道:“杨知州,宣化军镇守郡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需得有所表示。”
杨敬德瞬间便听出了他话中的言外之意,心领神会道:“李通判所言不虚,是该犒赏一番。”
旋即,他话音一转,皱眉道:“只是如今府库空虚,没有余钱赏赐。”
“哎!”
李玉先是叹了口气,忽地提议道:“对了,不如让城中富商大户捐一些。”
“捐多少?”
杨敬德不动声色地问道。
李玉沉吟道:“二十万贯罢,府库再凑一些,应当够了。”
杨敬德拍板道:“好,就二十万贯!”
听着两人一唱一和,司理参军哪能不晓得他们安得什么心思。
这是借着反贼来袭,趁机捞钱。
造反和平叛,都需名正言顺。
同理,捞钱也一样,得找个合情合理的由头和借口。
如此,哪怕富商大户们再不情愿,也得乖乖掏钱。
好歹是朝廷正五品大员,饱读圣贤书的士大夫,吃相不能太难看,巧取豪夺的话,名声还要不要了?
司理参军提醒道:“杨知州,这二十万贯……会不会太多了,只怕会引得富商大户不满。”
前几个月,趁着征收丁身钱的时候,已经敲过一笔竹杠了,着实让城中的富商大户们狠狠出了一次血。
眼下再来二十万贯,等同于用刀子割肉。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哼!”
杨敬德哼冷一声,拂袖道:“不满?如今天寒地冻,将士们缺衣少食之下,依旧勤勤恳恳镇守郡城,都是为了保护他们周全。你告诉他们,若是让反贼杀进了城,可就不是二十万贯的事儿。”
虽然觉得这种时期不应该过于逼迫城中那些富商大户,但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司理参军只得点头应下。
“下官明白。”
“嗯,且去罢。”
杨敬德挥挥手。
……
却说仇牛进入城中后,一头扎进巷子里。
沿着巷子不断穿行,最后进入一间紧挨东城墙的酒店后院。
一进后院,仇牛转身关上门,并用门栓顶死。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喝骂:“你这泼才,真是狗胆包天,此地也是你能来的?”
转过头,却见喝骂之人是一个头戴青色小帽的伙计。
仇牛也不恼,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在伙计面前晃了晃,同时迅速说出一句暗号:“宫廷玉液酒!”
见到令牌的瞬间,伙计一个激灵,赶忙躬身道:“见过军爷!军爷恕罪,实在是天色太暗……”
“不碍事,进去再说。”仇牛摆摆手,将令牌收起。
“军爷这边请。”
伙计说着,领着仇牛走进一间杂物房。
此刻,外面天色愈发黑了,伙计点上油灯。
借着昏黄的灯火,他这才发现仇牛满脸鲜血,看上去格外骇人。
方才在院子里,天色暗看不清,只当是污泥呢。
“军爷受伤了,俺去请大夫。”伙计作势便要出门。
仇牛一把拉住他,满不在乎道:“一点小伤,只是看着唬人,用不着节外生枝,稍后给俺寻些金疮药来就行。”
“那好罢。”
伙计顿住脚步,只得点头应道。
搬开角落的杂货,伙计在木地板上摸索了一阵,随即抓住一个拉扣,用力一拉。
下一刻,一打开木板被抬起,露出下方的暗道。
“军爷且先下去,俺稍后便送来吃食和金疮药。”
“好!”
仇牛点了点头,接过一盏油灯,顺着斜坡走下密室。
说是密室,实则就是一个更加宽阔的地窖。
还别说,相比起外面的寒冷,地窖中要暖和不少,如同一个温室。
地窖中,摆放着一副桌椅,外加几张床铺。
角落里堆放着几口木箱,仇牛走过去,打开木箱,入眼是漆黑的铁甲。
再打开另一个,则是各类兵器。
就在这时,上方传来一阵脚步声,仇牛面色一紧,顺手从木箱里抄起一把手刀。
下一刻,就见五人顺着斜坡陆续走下来。
当看清来人时,仇牛放下手中的刀。
“见过都头!”
五人齐齐抱拳道。
这五人与他的穿着一般无二,身上套着破烂的粗麻衣裳,脚下一双草鞋。
仇牛问道:“只伱们五个?”
“嗯!”
一名士兵点了点头,苦笑道:“百十名宣化军堵在门口,拿着棍子一通乱遭,卑下等人拼着挨了几棍才冲进来。其他弟兄就没这么走运了,被人群裹挟着往后退,根本进不来。”
闻言,仇牛不由皱起眉头。
八十个斥候,结果只进来六个,比预期的要少了两三倍。
仇牛吩咐道:“先歇息歇息。”
不多时,方才那名伙计下来了,跟着他一起下来的,还有一个掌柜打扮的中年男人。
这间酒店乃是卓楼的众多分店之一,从掌柜到伙计,都是韩桢精挑细选的探子。
“军爷,这里是衣裳。”
伙计将食盒放在桌上,指着大包裹解释道。
简单处理了一番额头上的伤口,仇牛看向掌柜,问道:“胥吏接触的如何了?”
掌柜如实答道:“禀都头,已接触了大半,只不过这些胥吏狡猾的很,一个个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
“嘿!”
仇牛冷笑一声:“县长早就料到会如此,之所以让俺们进城,就是为了给这些胥吏添一把火!”
掌柜问道:“需要我等做甚么?”
仇牛摇摇头:“不需你等出手,将郡城详细舆图给我。”
闻言,掌柜从怀中掏出一份舆图递过去。
这份舆图虽比不得朝廷的精致,但却更为细致,每一条街道、小巷都标准的清清楚楚。
接过舆图,仇牛吩咐道:“你等去罢,免得引人注意。”
待到两人离去后,仇牛六人先是打开包裹,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随后便开始吃饭。
吃完饭,一名士兵问道:“都头,眼下是个甚么章程?”
“莫要废话,睡觉,丑时行动!”
仇牛交代一句,率先来到一张床上躺下,盖上被褥,不一会儿便发出平稳的鼾声。
见状,五名士兵对视一眼,也纷纷躺下睡觉。
三更天。
油灯缓缓点燃,昏黄的灯光驱散了地窖的黑暗。
睡了一觉后,仇牛精神好多了。
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裹,打开后,从中取出厚厚一沓类似传单般的纸张。
给每人分发了一叠后,仇牛交代道:“将这些告示张贴在各个大街小巷的路口,每人负责一片区域。遇到巡检莫要起冲突,能躲则躲。”
安排好每个人负责的区域后,六人出了地窖,打开后门,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
……
翌日。
张六儿打着哈欠,推开了房门。
紧了紧身上黑红相间的皂班服,提上水火棍,便出了门。
沿着巷子一路来到巷口,就见一群百姓围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议论。
“这写的是个啥?”
“俺也看不懂。”
“祝老四,你不是进过学,识得字么,给大伙念念写的是啥。”
“好似是檄文,但格式又不对。”
“啥是檄文?莫要整些听不懂的,快且说说。”
“大意是,攻打郡城的反贼名唤韩桢,如今占据青州,久闻胥吏苦矣,欲与胥吏共天下。”
与胥吏共天下?
张六儿顿时一个激灵,脑中睡意尽消,慌忙走上前,口中呵斥道:“都围在这干甚?”
“没干甚。”
见是胥吏来了,围观百姓顿时一哄而散。
张六儿看着墙上张贴的告示,越看越是心惊。
除了方才那祝老四说的之外,下面还有一系列官员的名字。
【何隽,临淄人士,祖上三代皆为胥吏,现任寿光县知县。
卢岩,临淄人士,父兄皆为胥吏,现任寿光县县丞。
项晖……】
咕隆!
张六儿咽了口唾沫,心惊之余,还有一股向往。
胥吏,真可为官?
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思绪,张六儿一把撕下墙上的告示,匆匆赶往一处巷子。
他留了个心眼,并未去府衙,而是先去了自己的上司许都头居住的街道。
轻车熟路地来到一处院落,许都头正在客厅里吃早饭。
“不去府衙上差,来本都头这干甚?”
许都头瞥了他一眼,吸溜着碗中的稀粥。
从怀中取出告示递过去,张六儿低声道:“许都头,这是俺方才在巷头墙上发现的。”
“甚玩意?”
许都头起先并未在意,随手接过告示。
只是一看之下,面色顿时一变。
放下手中的陶碗,许都头面色凝重的问道:“可有旁人看过?”
张六儿被他看的有些发毛,缩了缩脖子道:“有,俺发现时,已有十数名百姓在围观。”
许都头追问道:“都是哪些人,你可认得?”
“许都头,许都头!”
不待张六儿回答,院外再度响起一阵急促的声音。
两人转头看去,只见又一名皂吏,手持一张告示,惊慌失措的快步跑来。
见状,许都头心中咯噔一下。
坏事了!
许都头抢先问道:“这告示可是在巷口发现的?”
那皂吏先是一愣,旋即惊奇道:“许都头真是神了,确是在巷口发现了,当时有不少百姓聚集围观,俺觉得奇怪……”
张六儿神色忐忑道:“许都头,这告示该怎么办?”
“如实上报!”
许都头咬牙道。
一南一北连续两个巷子,都出现了相同的告示,那就说明其他大街小巷也有。
此事,想瞒是瞒不住的,只能上报。
……
“青州竟然陷落了?”
府衙中,杨敬德缓缓放下手中的告示,眼中惊疑不定。
最关键的是,青州陷落,他这个淄州知州,竟一点消息都没有得到。
李玉面色凝重道:“杨知州,青州是否陷落,与我等无关。朝廷要治罪,那也是寻赵霆和刘宓。如今当务之急,是这份告示的内容。”
“与胥吏共天下?”
杨敬德冷笑一声:“胥吏俱都是些欺上瞒下,狡诈懒惰之辈,想靠胥吏夺天下,当真是可笑至极!”
在他眼中,胥吏乃是贱籍。
一日入胥吏,终生便是胥吏,子子孙孙经不得商,种不得地,读不得书。
就这样一群低贱的牛马,竟也有人要与他们共天下。
反贼就是反贼,狗肉上不了宴席!
李玉皱眉道:“本官担心的是,府衙胥吏受到反贼告示的蛊惑,万一铤而走险,对我等不利!”
闻言,杨敬德顿时悚然一惊。
郡城中六曹三班的胥吏,加起来足有千余人,而且出入府衙无禁止,一旦心生歹意,有一百种法子杀了他们。
念及此处,他赶忙吩咐道:“这……本官这就调宣化军入府衙,贴身护卫我等。”
说罢,杨敬德还是觉得不妥,提议道:“不如,将这些胥吏……”
“不可!”
李玉摆手道:“府衙大大小小的琐事,还需胥吏来办。否则我等官员加起来,也不过五十余,哪里忙得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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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老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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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12 13:32
淄川郡虽比不得益都,可城中也有六万余百姓。
杀是肯定不能杀,毕竟还需这些胥吏办差。
你不干,他不干,总不能让我这个官老爷亲自去办差吧?
李玉接着劝解道:“况且,这极可能是反贼的离间之计,若贸然对胥吏下手,反而正中对方下怀。”
杨敬德沉吟道:“即便不杀,但也需严加看管。本官觉得,可用连坐法,将府衙胥吏分为数个小队,一人造反,诛杀小队!如此一来,便可让胥吏互相监督。”
连坐法!
这三个字,让李玉眉头紧皱:“杨知州,如此一来是否太过苛刻。如此逼迫胥吏,恐会心生怨恨。”
“特殊之时,行特殊之法。”
杨敬德冷声道:“难不成将我等性命,交予胥吏手中?”
“这……”
李玉一时语塞。
杨敬德的处置虽过激了些,但也并非没有道理。
胥吏皆是欺上瞒下的狡诈之徒,他哪敢用自己的性命,去赌胥吏的节操。
说白了,李玉打心底里,也不相信胥吏。
无他,实在是那反贼韩桢,给胥吏的条件实在太好了。
念及此处,李玉附和道:“那便依杨知州,实行连坐之法!”
杨敬德扬了扬手中的告示,说道:“对了,这些告示定然是反贼张贴,说明城中潜藏了不少反贼。”
“确实,反贼潜藏在城中,终究是祸患,需得早些揪出来。可遣快班皂吏,挨家挨户搜查。”
“不妥!”
李玉话音未落,便被杨敬德打断。
只见他瞥了眼门外值差的皂吏,冷着脸道:“以防胥吏与反贼勾结,为其遮掩,着令胡显昭,遣宣化军将士,于城中搜查,抓捕反贼!”
“好!”
李玉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随着数道调令从府衙传出,胥吏们顿时一片哗然。
他们本就地位低下,在官员面前如牛马,连坐法一出,让胥吏们无比心寒。
与此同时,胡显昭得了杨敬德的命令,欣喜若狂。
搜捕反贼,这其中有大文章可做。
当了恁久的苦哈哈,不趁着此时捞取好处,更待何时?
于是乎,胡显昭带着麾下将士,以搜捕反贼的名义,欺男霸女,敲诈勒索。
富商大户才刚刚被敲诈了二十万贯,如今贼配军又上门勒索。
敢不给?
不给,家中说不得就会出现反贼。
因此,富商大户们只得忍气吞声,咬牙给钱,心中对府衙官员以及宣化军已是恨透了。
富商大户都是如此,城中普通百姓就更别提了。
胡显昭吃肉,他手下的丘八自然也会跟着喝口汤。
大户他们没胆子敲诈,可平头百姓与小商贩,还不是随意拿捏?
一时间,城中怨声载道,沸反盈天。
……
此时,已是韩桢入住宣化军军营的第二天。
他却依旧没有出兵攻打淄川的打算,反而不紧不慢地整军。
聂东知道县长胸有韬略,但架不住手下哀求。
这些青州军将士,实在太想立功了。
一个个磨刀霍霍,迫不及待。
聂东被手下将士磨得没法子了,只得找上韩桢,旁敲侧击的问道:“县长,末将听闻过几日将有一场暴雪袭来,也不知会下多久,军营木柴所剩无几。”
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显,快下雪了,再不动手,等到暴雪一至,又得耽误一阵子。
雪中攻城,乃是大忌。
地湿路滑不说,还会对火器产生一定影响。
韩桢瞥了他一眼,问道:“沉不住气了?”
聂东讪笑一声,如实答道:“末将知晓县长自有计策,只是将士们战意高涨,实在拗不过他们催促,只得来问一问。”
韩桢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如果强攻,你打算用多少条人命去填?”
宣化军虽糜烂,可军械齐全的情况下,仗着城高池厚,纵然能拿下,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这……”
聂东一时语塞。
作为西军,他岂能不知,攻城没有取巧可言,完全就是拿士兵的命在填。
宋军与西夏人交战这么多年,若细数战绩,实际上胜多负少。
可为何北宋却始终处于守势呢?
因为赢的基本都是据城而守的守城战,野战几乎就没怎么赢过。
所以后来杨惟忠发明了寨堡战术,满西北的修建寨子和堡垒,西夏彻底没招了。
攻城战没那么多花里胡哨,不管谁来了,都得老老实实拿命填。
要知道,洪都之战,陈友谅六十万大军,围攻朱文正两万人,足足打了八十天,硬是没攻下来。
陈友谅是废物么?
显然不是。
蒙古当初野战无敌,打襄阳前前后后打了六年,打钓鱼城更是用了三十六年。
这还是因为蒙古手中有回回炮这类大杀器的情况下,否则再给蒙古几十年,都不一定能打下来。
除非韩桢手上的火器有了新突破,威力足以炸开十数米宽的城墙,否则一切都是白搭。
相比于西军十万之众,青州军在人数上本来就处于劣势,除非他脑子坏了,才会选择强攻淄川。
明明有更好法子破城,何需人命填。
“记住,我们的对手是西军,没必要将士兵的性命浪费在这种地方。莫要急,让箭矢再飞一会儿!”
韩桢说罢,遥遥看向淄川郡的方向。
让箭矢再飞一会儿?
聂东挠挠头,只觉县长如今说话愈发高深了,自己这脑子有些跟不上了。
韩桢用兵虽喜奇,但用计却极正。
自打他造反以来,从未用过阴谋,行的都是堂堂正正的阳谋。
因为在他看来,阴谋虽成本低廉,收益高,但同样风险也高。
一旦被识破,努力会化为白费不说,自己也会陷入被动局面。
然,阳谋则不同,光明正大的摆在对方面前,你明知道我要怎么做,却避无可避,只能接招。
说白了,阴谋就是让对手实力变弱,让对手犯错。
而阳谋,则是让自己变强,利益最大化。
虽最终达成的目的一致,过程却截然不同。
韩桢此次用的,看似是阴谋,实则依旧是阳谋。
若是阴谋,他只需命仇牛将探子接触胥吏的书信证据,悄悄呈给杨敬德与李玉二人便可。
成功了,杨敬德与李玉会果断举起屠刀,对府衙胥吏们下手。
没了胥吏,府衙会立刻陷入瘫痪,大军压境之下,郡城内必定大乱,从而达到让对手实力变弱的目的。
不过阴谋有失败的风险,如果杨敬德与李玉秉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想法,又或是识破了阴谋,那韩桢所做的一切努力,全都白费了,反而还会暴露卓楼这处情报点,并且让郡城上下团结一心。
所以,韩桢选择了不会失败,且收益更高的阳谋!
他不但要削弱对方实力,还要将胥吏为己所用。
此份告示一出,整个淄川郡从上到下都知道,有个反贼名叫韩桢,要与胥吏共天下!
这是大势,哪怕杨敬德与李玉,明知道是反贼的计策,也无济于事。
取消胥吏世袭,提升胥吏地位,提高胥吏俸禄,打破上升通道,胥吏也可为官!
换位思考,若杨敬德身为胥吏,能抵抗住这样的待遇?
所以,必然会对胥吏心生猜忌。
一旦心生猜忌,胥吏们如何想,已经不重要。
哪怕这些胥吏一开始压根就没想造反,最后也不得不造反。
……
又过了三日。
韩桢招来聂东,吩咐道:“领四千步卒去攻城。”
“啊?”
聂东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只是佯攻,换钝头箭,将这些这些揭帖射入城中。”韩桢指了指脚下的一口木箱。
当城内的矛盾激化到无法调和之时,一般都会寻找外部冲突,来转移矛盾。
反贼,就是个很好的靶子。
但韩桢岂会给杨敬德等人这个机会,于是选在关键节点,继续添火加柴。
“末将遵命!”
虽不解韩桢的意图,但军人秉性,还是让聂东没有多问。
很快,聂东骑上战马,领着四千步卒出了军营,直奔郡城而去。
城墙上的守军见到反贼来袭,一个个神色大骇。
然而,等到青州军来到近前,守城的宣化军却面露疑惑。
反贼竟只有四千人,没有民夫辎重,也无攻城器械。
稀奇!
“推进!”
聂东骑在战马之上,高声下令。
闻言,前排的盾手竖起大盾,连成一面盾墙,步伐整齐的朝着城墙推进。
待到距离城墙一百步的时候,城楼上的都虞侯大吼一声。
“放箭!”
唰!
一轮箭雨自城墙上激射而下。
不过却尽数被高大宽厚的盾牌挡下,未伤到一人。
待到一轮箭雨结束,躲藏在盾牌后方的弩手纷纷起身,举起手中神臂弩,对准城池内部,来了一轮抛射。
“他们这是在干甚?”
看着从头顶飞过的箭雨,一名宣化军满脸不解。
一旁的士兵茫然的摇了摇头,答道:“不晓得,许是脑子被冻傻了。”
哪有这样攻城的。
一连射了七八波箭雨,直到将揭帖全部射完后,聂东大手一挥:“鸣金收兵!”
铛铛铛!
伴随着一阵刺耳且急促的金鼓声,四千青州军如潮水般褪去。
青州军来得快,去的更快,独留下城楼上面面相觑的宣化军。
然而,郡城内却一片沸腾。
“俺中箭了,俺中箭了!”
一名汉子背上插着一根箭矢,不断哭丧哀嚎。
妇人在一旁抹眼泪:“当家的,伱若是去了,俺可怎么活啊!”
哭着哭着,她忽地发现不对劲。
怎地没有血从衣裳里透出来呢?
念及此处,她抹了把脸上的泪珠,说道:“当家的,你先别动。”
“咋啦?”
汉子一脸不解。
妇人一手抓住箭杆,轻轻一拔,便将箭矢抽了出来。
再一看箭头,不由松了口气,欣喜道:“当家的莫怕,这是钝头箭哩!”
钝头箭?
汉子停止了哭嚎,接过箭矢仔细打量一番,发现箭头几乎快被磨平了,简直就是个铁坨坨。
之所以能穿透衣裳,也多亏了神臂弩强大的动力。
“他娘的,吓死老子了!”
汉子撇了撇嘴,正要把手中箭矢扔掉,忽地发现箭杆上还绑着东西。
取下之后,发现是一张揭帖。
汉子不识字,只得求助婆娘:“欢娘,这上面写的甚?”
妇人父亲曾是裱画匠,虽未进过学,但耳濡目染之下也认得一些字。
接过揭帖,妇人面露喜色道:“当家的,这反贼说自个儿是贫农出身,知晓百姓疾苦,此番攻城,只杀贪官,不会伤及咱们。之所以迟迟未攻城,就是怕伤及无辜百姓。还说等破了城,会给俺么发钱发粮哩!”
听到发钱发粮,汉子顿时来了精神,忙问道:“发多少?”
“这倒没说。”
妇人摇摇头。
汉子揉了揉背上箭矢射中的位置,撇嘴道:“都是些没影的事儿,反贼说话不能信。”
妇人却反驳道:“俺倒觉得可信,人家特意用的钝头箭,估摸着就是怕伤着咱们。”
“你懂个甚……”
汉子正要呵斥,却见隔壁邻居王二鬼鬼祟祟的走过来。
见状,汉子皱眉道:“你来干甚?”
主要是这王二名声不太好,总喜欢干些偷窥寡妇的事儿。
王二却不在意,只见他压低声音道:“街尾老李头家的事儿,你们可听说了?”
妇人来了兴致,赶忙问道:“老李头家咋啦?”
“老李头的小女儿被宣化军的丘八糟蹋了,就在家里,当着老李头的面!”王二语气中透着愤慨。
老李头那小女儿,生得颇为俊俏,他眼馋好久了,没成想却被贼配军糟蹋了。
可惜了。
“啊?!”
妇人面色一变,义愤填膺道:“可报官了?”
“嘿!”
王二冷笑一声:“报官有个屁用,那些个官老爷只管捞钱,哪在乎俺们的死活。可怜老李头咯,不但女儿被糟蹋,自己反被污蔑私藏反贼,被拿下了大狱,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怎能这般,怎能这般!”
妇人气的直跺脚。
闻言,汉子疑惑道:“俺记得老李头不是和许都头沾亲带故么,为啥不寻许都头说情?”
王二嗤笑道:“许都头如今自身难保,昨儿个才被打了板子,哪里还能管旁人。”
又聊了几句后,分享了八卦的王二,心满意足的走了。
汉子叹了口气:“哎,如今这群丘八愈发张狂了,这日子也不知啥时候是个头。”
“哼!叫俺说,还不如让反贼杀进城,把那些个贪官与贼配军杀个干净!”妇人气呼呼地说道。
汉子被吓得一个激灵,赶紧捂住自己婆娘的嘴,呵斥道:“小声些,给那群丘八听了去,俺们就完了。”
……
反贼韩桢,贫农出身,不愿伤及百姓,只诛贪官。
待打进了,还会给城中百姓发钱发粮。
这个信息随着一阵阵箭雨,渐渐在郡城之中传播开来。
若胥吏没有被约束,揭帖根本就传不开。
毕竟神臂弩虽动力强劲,但最远也只能射三百余步,因此只有靠近城墙这一段的百姓知晓。
反应及时,完全能够做到封口。
可因为猜忌,杨敬德虽未对胥吏动手,但也大大限制了他们的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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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老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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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12 13:41
方才冯孔目点燃的八个陶罐,与军中寻常火器不同。
寻常火器,引爆的火药只有一根竹管而已,陶罐内剩余的空间,塞满了铁蒺藜。
而方才那八个陶罐,则实打实的塞满了火药,加起来足有四五十斤。
韩桢制造的黑火药,爆炸威力虽比不上后世的硝化棉等猛火药,但差距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大,威力约莫是TNT的三分之一左右。
这些火药罐,本是韩桢用来炸城墙用的。
只不过实验了几次后,发现威力虽可裂石,但面对十数米厚的城墙,完全炸不动,无奈之下只得放弃。
轰轰轰!!!
大地震颤,耳膜刺痛,好似雷公降世!
还不等冯孔目回过神,一股狂暴的气浪,迎面袭来。
他只来得及发出一阵惊呼,便重重的摔在地上,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原本寂静的郡城,在这一刻,瞬间沸腾,陷入无边无际的恐慌之中。
“雷公爷爷饶命!!!”
“地龙翻身啦,快跑!”
有百姓四处狂奔,如无头苍蝇。
亦有百姓跪地磕头,祈求雷公饶命。
也不知过了多久,冯孔目摇晃着脑袋,挣扎着爬起身,双眼一阵嗡鸣。
手下四名书吏还躺在地上,满脸茫然。
转过头,借着四处燃起的大火看去,哪里还有什么公廨,只余下一片残垣断壁,上空弥漫的浓厚黑烟,几乎将月光遮住。
“啊啊啊!!!”
再看那两个宣化军的丘八,靠坐在墙边,张着嘴,发出无意识的惊叫。
另一个胸口则插着一根木桩,早已没了声息。
咕隆!
冯孔目咽了口唾沫,不由回想起昨日仇都头交代时,无比郑重的神色。
这哪是火器,这是神罚!
“杀啊!!!”
“杀狗官,迎县长!!!”
忽地,府衙外传来一阵喊杀声。
冯孔目明白,这是孔都头开始突袭了。
在那四名书吏脸上挨个扇了一巴掌,他大吼道:“不想死就赶紧跑!”
方才火器爆炸声太大了,估计城外几里地都能听到。
府衙遭灾,镇守城门的宣化军定然会驰援。
等下交战,刀枪无眼,他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吏,留在这里太危险了。
挨了重重一耳光,脸上火辣辣的疼痛,那些书吏终于回过神,忙不迭的爬起身,跟着冯孔目从偏门逃出府衙。
……
“发生了何事?”
胡显昭从睡梦中惊醒,神色惊骇。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亲兵的禀报:“指挥使,府衙方向先是传来巨响,接着又传来一阵喊杀声,好似是反贼作乱!”
反贼作乱?
胡显昭悚然一惊,赶忙吩咐道:“快,传令都虞侯邓杰,让他调兵驰援府衙!”
交代完,他迅速点燃油灯,开始往身上套铁甲。
……
“杀啊!!!”
孔铨手持钢刀,一马当先的杀进府衙,身后三百壮班弓手,紧随其后。
方才那声巨响,着实把他惊到了。
好在提前得知,这是火器爆炸时的威力,否则只怕也会像那些百姓一般,跪地祈求雷公爷爷饶命。
一路杀进府衙,他们几乎没有受到阻碍与抵挡。
镇守在府衙的百名宣化军,一部分死在了爆炸之下,另一部分侥幸没死,但也被吓破了胆。
唰!
一刀砍在一名丘八的脖子上,孔铨抹了把喷溅在脸上的鲜血,面色狰狞的大吼道:“包围后院,莫要让那些狗官逃脱!”
“杀狗官!”
弓手们群情激愤,嘶吼着冲向后院。
这几日的遭遇,让他们恨极了这些狗官。
“你等要造反嘛?”
刚冲进后院,便听一声爆喝响起。
只见杨敬德身着一袭绯红官服,怒视众人。
弓手们竟一时间被镇住,摄于他的气势,停滞不前。
杨敬德心中并未如表现的这般无惧无畏,相反怕的要死。
强压下心头惊惧,他继续朗声道:“宣化军即刻便到,你等现在放下武器,本官只当甚么都没发生过。”
一众弓手你看看我,我看看伱,心头完全没了主意。
就在这时,一声怒骂在众人耳边炸响。
“狗官受死!”
杨敬德悚然一惊,只见一道身影窜出,紧接着便觉腹部一凉。
低头看去,一把钢刀直愣愣地捅进腹中。
不待杨敬德反应,孔铨抽出钢刀,狠狠砍在对方脖子上。
这一刀力气之大,竟直接将杨敬德枭首。
孔铨高举头颅,大声道:“莫要听这狗官胡言乱语,速速杀了其他狗官,只待县长进城,宣化军立刻便会化为齑粉!”
“杀狗官!”
受到这番鼓舞,弓手们纷纷回过神,开始捕杀其他官员。
……
与此同时,卓楼后院中,燃起一根根火把。
百来名捕快,在各自队正的带领下站在院中,时不时转头看一眼府衙方向,神色惊惧。
刚刚那声巨响以及大地震颤,着实把这些捕快吓坏了。
哪怕仇牛告诉他们,这是军中火器所致,捕快心中依旧忍不住恐惧。
他们实在想象不到,何种火器,能有如此威力,几如天罚!
仇牛等几名斥候,此刻身着黑漆山纹甲,正在往腰间悬挂火器。
这些火器,与之前冯孔目点燃的不同,虽也是圆形陶罐,可个头小了不少,且陶罐外缠绕着草绳。
草绳的作用,一是方便悬挂在士兵腰间。
其二,则是为了防止在扔出时,陶罐彻底碎裂,导致陶罐内的铁蒺藜散落。
有了草绳缠绕,陶罐即便破碎,也不会散开,保证了火药爆炸时,能将铁蒺藜弹射而出。
张六儿瞪大眼睛,好奇的看着陶罐,忍不住问道:“军爷,这就是方才召来雷公爷爷的火器?”
“不一样。”
仇牛摇摇头,懒得解释。
六个人,每人腰挂五个火器,整装完毕后,便静静默不作声。
过了片刻,有捕快等不及了,语气忐忑道:“军爷,俺们啥时候出发?”
“急甚么!”
仇牛瞪了他一眼。
闻言,捕快们只得沉下心来。
又过了片刻,一阵急促且沉重的脚步声,从前院的街道上传来。
仇牛心中一凛,知道这是前往府衙驰援的宣化军。
淄川郡东南西北四个城门,每个城门都有七百余宣化军镇守。
他们人数本来就少,且主力还是捕快,若是强冲,根本没有任何胜算。
需得等一部分士兵赶去驰援,配合火器,才有机会拿下。
待到脚步声远去,直至消失不见后,仇牛下令道:“出发!”
捕快们神色微微一变,眼中透着紧张与忐忑。
拉开后院偏门,仇牛一马当先,直奔东城门而去。
捕快们则抽出腰间佩刀,扛着门板制作的简易盾牌,紧随其后。
此时,城内一片混乱,他们这群人并未引得注意。
只是隔着一段距离呵斥道:“你等刁民,速速退去,否则刀箭不长眼!”
仇牛却不闻不问,闷头往前冲。
直到彻底接近城墙后,守城的宣化军才察觉到不对劲。
黑漆山纹甲,以及身后捕快们手中的钢刀,在火把的映照下,反射出阵阵寒光。
“不好!是反贼!”
“敌袭,敌袭!”
宣化军士兵高声大喊。
守在城洞里的宣化军并不多,只有三五十人,剩余的人都在城墙之上。
听到反贼来袭,城楼上的士兵纷纷调转方向,拉弓搭箭,对准下方。
仇牛高喊一声:“竖盾,冲进城洞!”
身后的捕快们,立刻手忙脚乱地举起门板,挡在前方。
笃笃笃!
下一刻,密集的箭雨撞击在门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仇牛摘下一颗火器,取出火折子,点燃引线。
嗤!
引线燃烧声顿时响起。
仇牛其实很怵火器,尤其是亲眼见识过火器的威力后。
但此时此刻,长久以往的训练,起到了作用。
点燃引线,在心中默数五声后,他对准城洞的方向,用力扔出火器。
啪!
陶罐精准的飞入城洞,砸落在地面,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不过,陶罐外缠绕的草绳,让陶罐碎而不散,依旧保持原型。
嗤嗤嗤~
城洞中,宣化军士兵看着脚下的陶罐,一个个面面相觑。
“这是啥……”
轰!!!
话音未落,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在城洞内爆发。
叮叮当当!
紧接着,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夹杂着惨叫响起。
一十八名宣化军士兵,迎面躺下,口中不断发出哀嚎。
幸存的宣化军,一个个面色惊恐,耳膜传来阵阵刺痛。
城洞空间本就不大,无形中放大了火器的威力。
“怎地了?”
“俺也不晓得。”
“妖术,定是妖术!”
火器爆炸的巨响,将城楼上的宣化军吓坏了。
他们只看到一名反贼,扔出一个带火星的东西,随后便听到巨响,以及同袍的惨叫。
这不是妖术,是甚么?
还不等他们回过神,又是两个陶罐砸进城洞。
接连两声巨响后,城洞内只余下五名宣化军还站着。
“跑啊!”
他们哪里见过这等诡异可怖的火器,被吓得肝胆俱裂,扔掉手中兵器就往城楼上跑。
“冲!”
趁此机会,仇牛大吼一声。
一众人发足狂奔,冲入城洞之中。
命捕快用门板堵住入口后,仇牛喊道:“快,搅动绞索,把千斤闸升起来!”
绞盘转动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城楼之上,一名虞侯面色一变:“不好,反贼在开城门!”
然而,三百余宣化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无一人敢下城楼。
刚才那三声巨响,让他们吓破了胆。
正当他们犹豫之时,下方传来一阵高呼。
“城门开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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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老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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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12 13:44
轰轰轰!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在夜空下响起。
清一色的黑漆山纹甲,在篝火映照下,散发出摄人的寒光。
反贼,入城了!
一排排玄色盾牌竖起,八面破甲棱的**,斜指向天。
后方的弩手,举起神臂弩,对准城墙之上。
聂东骑在马上,神色肃然,高喊道:“放下兵刃,降者不杀!”
“降者不杀!!!”
四千青州军齐齐高喊,汇聚在一起的煞气,几乎快要凝聚成实质。
“咣当!”
城墙上,一名宣化军手中**滑落,眼中没有丝毫战意,有的只是惊骇与恐惧。
这哪是反贼,西军怕是都比不上。
几乎没费一兵一卒,东城的宣化军纷纷跪地受降。
之所以如此顺利,先前那三发火器起到了大用作,直接炸碎了这帮宣化军的胆气。
安排两百青州兵收缴兵器,清点战俘后,聂东转头吩咐道:“仇牛!”
“卑下在!”
仇牛躬身应道。
聂东问道:“城中局势如何?”
仇牛迅速答道:“南西北三处城墙,各有五百人镇守,剩下一千余宣化军,此刻正在府衙围剿壮班弓手。”
“陈虎、王平……你等三人各领八百士兵,夺下城楼。”
聂东吩咐完,大手一挥儿:“其余将士,随本都统前往府衙!”
“得令!”
四千将士齐齐高喊,眼中透着兴奋的光芒。
憋了这么久,总算可以立功了。
……
……
府衙中,充斥着烟熏火燎的气息。
喊杀声汇聚在一起,似要冲散头顶上方的浓烟。
三百余弓手,死伤大半,如今只余下一百出头。
好在他们占尽地利,只需守住府衙前院的大门,以及后门就行。
孔铨身先士卒,提刀挡在府衙大门前,左劈右砍,端的勇猛。
没点本事,哪能当上壮班都头。
毕竟,都头还担着教头的职责,需教导弓手武艺,指挥操练。
哪怕是刘勇,也会耍几手像模像样的刀法。
再一次打退宣化军,孔铨趁机跳回后方歇息,几名抬着木板的弓手立刻顶在前方,以防对方再次放冷箭。
事实上,死伤的弓手基本都是折在强弩上,他们没有铁甲,只有少数人披着竹甲。
可竹甲能挡弓箭,哪里能挡得住强弩。
简单包扎了一番肩头的伤口,孔铨口中高喊:“弟兄们守住,快班已去夺取城门,青州军一旦进城,咱们就有救了!”
青州军如今便是他们活下去的希望。
府衙外的胡显昭,此刻脸色阴沉的能拧出水了。
一千二百宣化军,竟被三百余弓手挡住了一刻钟,这让他如何能不气。
过了这么久,只怕杨知州等一众官员,已经身首异处了。
都虞侯邓杰提议道:“胡指挥,这帮弓手冥顽不灵,不如用火攻,一把火烧了!”
火攻?
胡显昭转头瞥了他一眼,抬手就是耳光。
啪!
这一巴掌不可谓不重,只见邓杰脸上顿时浮现起一个红掌印。
胡显昭怒骂道:“你他娘的猪脑子啊,想死别拉上本官!”
火攻?
开什么顽笑,他哪敢赌杨敬德这些文官有没有死绝。
万一有一个文官,哪怕只是个九品的曹官没被反贼杀死,结果死在了他放的火下,那他就是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
邓杰此刻也意识到自己说了蠢话,赶忙认错:“胡指挥恕罪,属下方才被猪油蒙了心。”
“哼!”
胡显昭冷哼一声,没好气地下令道:“莫要停下,继续进攻,他们没多少人了。”
轰轰轰!
就在这时,大地微微颤动。
一阵阵响亮且整齐的步伐,从街道尽头传来。
胡显昭先是一愣,旋即面色大变。
反贼入城了!
果然,借着明亮的月色,只见街道尽头出现一道道黝黑的身影。
“快快快,列阵,列阵!”
胡显昭此刻也顾不得府衙中造反的弓手,神色慌张的指挥手下列阵。
待到宣化军勉强摆好阵型,反贼距离他们已经不足百步。
冰冷的玄甲下,是一双双杀意沸腾的眼睛。
扑面而来的煞气,让胡显昭呼吸一滞。
眼见反贼一步步逼近,邓杰赶忙下令道:“弩手放箭,快放箭!”
一声声布帛撕裂声响起,密集的箭雨从军阵后方射出。
然而,青州军将士丝毫不惧,前排盾兵举起手中大盾,组成一面盾墙,挡下大部分箭雨。
偶有几根箭矢飞入人群,也被厚重的铁甲弹开,伤不到分毫。
“步人甲?”
当看清这些反贼身着的铁甲时,胡显昭忍不住惊呼出声。
竟然是步人甲!
关键还不止一副两副,而是成百上千副。
“弩手准备,上重箭,仰角两分三寸,抛射!”
唰!
一百幅神臂弩齐齐斜指天空。
“放!”
铮!
弩机转动时的清脆响声,在夜空下回荡。
宣化军前排的盾兵,慌忙举起盾牌,可却并未起到效果。
神臂弩强劲的动力下,抛射的箭雨,在夜幕下划过一道弧线,径直落在宣化军后排的弩手上。
噗嗤噗嗤!
箭矢入肉声,伴随着凄厉的惨叫,充斥在所有人的耳中。
胡显昭亲眼看到,身旁一名亲兵,被一根抛射的箭矢击中,直接贯穿胸口,当场毙命。
要知道,他这个亲兵穿戴的乃是重甲,而对方采用的还是威力相对较小的抛射。
邓杰瞪大双眼,满脸不可思议道:“神……神臂弩!”
百步外,抛射还能贯穿重甲的,也就只有神臂弩才能做到。
又是步人甲,又是神臂弩,这他娘的是反贼?
只一轮抛射,宣化军便损失了几十人,也让胡显昭彻底没了战意。
此时此刻,他心中已有了退意。
轰轰轰!
整齐划一的沉重步伐,如同鼓声般,一下又一下的敲击在宣化军所有人的心头。
这一次,聂东没有选择鱼鳞阵或锋矢阵。
军械与战力双重碾压之下,只需维持常规阵型,一路横推就行。
咕隆!
顶在前排的盾手和枪兵,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眼中满是惊惧。
眼见有士兵开始后退,胡显昭大吼道:“不要后退,顶上去!临阵脱逃者,斩!”
话虽这么说,但他自己却架马往后撤了两步。
近了,越来越近了!
轰!
双方军阵撞击在一起,短兵相接。
噗嗤噗嗤!
一根根**,如刁钻的毒蛇,顺着宣化军盾阵的缝隙刺入。
八面破甲棱的枪头,狠狠刺穿铁甲,捅入身躯。
反之,宣化军的长矛**在面对满挂的步人甲时,却进不得分毫。
潜藏在盾手后方的重斧手,抓准机会,挥动手中巨斧,狠狠劈在盾牌上。
重斧自然是劈不开包有铁皮的盾牌,但那蛮横的巨力,却震得盾手虎口撕裂,双臂酸麻。
只一瞬,宣化军的前排便崩溃了。
青州军以摧枯拉朽的碾压之势,击溃了宣化军的军阵,甚至连火器都没来得及用上。
胡显昭见势不妙,立即调转马头,带着亲卫撒腿就跑。
见状,一名都头提议道:“聂都统,那逃跑之人应当就是宣化军指挥使胡显昭了,是否遣人去追?”
聂东摆摆手,毫不在意道:“用不着,其他三处城门想来已经拿来,他跑不了。”
闻言,那都头撇撇嘴,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之色。
哎,又少了一次立功的机会。
若是能擒住对方,妥妥地二等功倒手。
可惜了,不知道又会便宜哪个狗东西。
士兵溃败,主将临阵脱逃,这场战斗以一个极快的速度结束。
不多时,一名随军书记上前禀报道:“禀都统,我军六人轻伤,无人阵亡。斩杀宣化军四百二十六人,俘获八百零五人。缴获**长矛五百余一柄,重甲三百二十六副,强弩……”
“嗯!”
聂东点了点头,而后朝着府衙喊道:“出来罢!”
下一刻,孔铨战战兢兢的领着弓手们,从府衙中走出。
先是瞥了眼跪在地上的宣化军战俘,又看了眼身披步人甲的青州军将士,孔铨心中的敬畏更甚了,躬身道:“小的孔铨,乃是府衙壮班都头,见过将军。”
聂东居高临下的问道:“杨敬德等人呢?”
“禀将军,杨敬德这一众狗官,已经被小的斩杀。”
孔铨说着,朝着手下招招手。
弓手会意,立刻拎着一筐筐麻袋走来。
孔铨指着麻袋道:“共计六十八颗人头,俱都在此!”
眼见孔铨浑身浴血,定然是经过一番激战,聂东眼中闪过一丝欣赏之色,轻笑道:“孔铨是吧,你此番做的不错,勇气可嘉。县长治下,向来是有功必赏,伱放心,少不了你的赏赐!”
“多谢将军!”
孔铨心头大喜,赶忙再度躬身致谢。
聂东目光越过孔铨,落在那群弓手身上:“至于你等,也尽皆有赏赐。战死的弓手,同样会给其家人发放抚恤。”
“多谢将军!”
弓手们面色一喜,纷纷道谢,心头只觉得这次造反跟对人了。
孔铨殷勤道:“将军一路劳累了,不如下马在府衙歇息片刻。”
他却不知,这一记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聂东淡淡看了他一眼,吩咐道:“暂且将府衙封存,不许任何人进入。”
县长未至,这府衙是他聂东能进的?
作者:
高老庄主
时间:
2025-1-12 13:46
轰轰轰!
夜幕下,充斥着喊杀声,偶尔夹杂着一两声火器爆炸的巨响。
郡城百姓躲在家中,心中又惊又惧。
先有雷公降世,后有反贼入城,今夜对城中百姓来说,着实惊吓过多。
渐渐地,喊杀声平息了。
反贼被打退了?
又或是,宣化军败了?
百姓们不得而知,但却没人有胆子出来查看。
最纠结的是城中富商大户,他们一方面希望反贼被打退,另一方面又巴不得杨敬德等一众贪官和宣化军的丘八死。
“禀都统,三处城门尽皆拿下,我军阵亡两人,重伤十六人,轻伤六十。杀敌六百余,俘敌八百余。”
听着随军书记的禀报,聂东皱起眉头,责问道:“伤亡为何如此之大?”
阵亡两人,重伤十六人,若换做旁的军队,如此小的阵亡只怕会欣喜若狂。
但聂东心中却没有丝毫喜色。
要知道,对上宣化军,他们军械与战力几乎是碾压之势。
前排盾手、枪兵、以及重斧手皆披步人甲,又有神臂弩、火器这两样大杀器。
即便如此,还有近百人的伤亡,他接受不了。
随军书记面色犹豫,迟疑道:“卑下已调查过,阵亡的两名将士,非是死于敌军之手,而是火器操作不当。”
“……”
聂东一阵默然。
这就没法子了。
县长早先也说了,火器威力虽强,但因工艺不足,一旦操作不当便会伤及己身。
片刻后,聂东吩咐道:“阵亡将士火化了,收好骨灰,待战事结束,再送归故里,抚恤也定要发到他们家人手中。”
落叶归根,魂归故里。
“卑下省的。”
随军书记郑重地点点头。
聂东继续吩咐道:“将战俘押送到军营,此外令人将城中大夫寻来,为受伤将士们疗伤。”
这时,仇牛带着一众胥吏走来。
仇牛介绍道:“聂都统,此人乃是府衙孔目,名唤冯仑。”
“见过聂都统。”
冯仑躬身作揖,神色恭敬。
火器之威,让他对青州军敬畏到了极点,不敢生起半点小心思。
聂东开口道:“你且率领胥吏安抚城中百姓,待明日县长入城,再行赏赐。”
“小的领命。”
冯仑应下后,立刻安排各曹胥吏安抚百姓。
……
……
朝阳初升。
整片大地,被一层薄霜笼罩。
韩桢身着龙纹黑光铠,端坐于战马上,身后是老九统御的百名骑兵。
骑兵营乃是百里挑一的精锐,而这百人,又是从骑兵营精挑细选的精锐。
一个个体型彪悍,气质凶猛。
这段时间下来,老九已渐渐适应了亲卫的身份。
虽不如魏大、聂东这些兄弟威风,但他心里知足了。
亲卫虽官位不高,但却是心腹。
以县长的性子,往后定然不会亏待自己。
东城门洞开,两排青州军将士整齐列在大门两旁,精神抖擞。
“见过县长!”
“嗯。”
韩桢微微颔首,骑马进入城门。
郡城街道极为冷清,尽管昨夜冯仑带着胥吏们挨家挨户的安抚过,可对于反贼,百姓心中天然的恐惧。
只敢躲在家中,透过门缝与窗户,悄悄打量反贼。
府衙外的街道上,冯仑一夜未睡,但此刻却没有丝毫睡意,反而神采奕奕。
八百余名胥吏迎着寒风,静静站在他身后。
哒哒哒!
清脆的马蹄声传来。
“来了!”
人群中,响起一道声音。
众人心中一凛,纷纷打起精神,循着马蹄声的方向看去。
只见街道尽头,一群钢铁骑兵迎面而来。
为首之人,身量高大,本就英武的面庞在龙纹黑光铠的衬托下,霸气无匹。
一双眼睛锐利如剑,冯仑等人不由挪开目光,不敢与其对视。
架马来到众人身前,目光扫视一圈,韩桢居高临下道:“冯仑何在?”
“小的在!”
冯仑心头一惊,赶忙上前一步,躬身应道。
打量了他一眼,韩桢朗声道:“此番进城,你为头功,赏钱千贯,暂代知县司录参军一职。”
先前说了,孔目对标的就是司录参军,掌六曹胥吏,公诉婚嫁、税收出纳、文书账目等皆过其手。
所以,让他暂代司录参军,属于完美平替了。
冯仑心头狂喜,高声致谢:“多谢县长,下官必当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一千贯钱,说实话他看不太上,做了这些年的孔目,每年光是下头的孝敬钱都不少,外加一些灰色收入,一年到头也能有两三千贯。
让他惊喜的是司录参军这个职务,原本以为能赏自己一个小小的九品曹官就不错了。
结果对方一出手,就是司录参军,府衙的三把手。
虽只是暂代,但那掌柜事先保证过,若做的好,未必没有转正的可能。
韩桢继续唤道:“孔铨何在?”
“小的在!”
孔铨面露惊喜,呼吸都不由急促了几分。
韩桢吩咐道:“作战奋勇,斩杀贪官,赏钱八百贯,暂代县尉一职。”
孔铨面色潮红,大吼道:“多谢县长大人,小人定不负县长所望!”
一句县长大人,表明了自己的心迹。
后方一众胥吏非但没有流露嘲讽之色,反而一脸羡慕。
喊声大人怎么了,那可是县尉啊!
若能当官,让他们当众喊阿爹都不带眨眼的。
“余者皆有赏钱。”
韩桢说罢,在一众胥吏的千恩万谢中,翻身下马,迈步走进府衙。
昨夜大战后,府衙便被聂东下令封锁。
此刻,满地的血迹与尸体随处可见,空气中依旧弥漫着一股烟火气息,以及火药爆炸残留的气味。
一路来到大堂,韩桢大马金刀的端坐在堂案后方,吩咐道:“孔铨,遣弓手将府衙尸体处理干净,清洗一遍。”
“下官领命!”
孔铨高声应道。
此刻,他只觉浑身上下充满了干劲,似乎就连寒风都暖和了不少。
韩桢继续吩咐道:“冯仑,清查府衙一众官员的资产,封存府库,稍晚些发放赏赐。”
“是!”
冯仑应下后,转身便要走。
“慢着。”
韩桢叫住他,叮嘱道:“顺便通知城中百姓,今日午时,将于法场斩首胡显昭等一众宣化军将领,以泄民愤!”
根据仇牛的汇报,这些天宣化军将百姓与富商大户祸害的不轻,恨不得生啖其肉。
当众斩首,定能俘获一大波民心。
再发些钱粮,那他韩桢在郡城百姓心中,就是活菩萨。
冯仑立刻会意,点头道:“下官明白,百姓苦宣化军久矣,届时定会前来围观。”
……
很快,午时斩首宣化军丘八的消息,在一众胥吏的推动下,如插上了翅膀般。
原本还躲在家里的百姓们,纷纷走出家门,只为亲眼看到宣化军丘八被斩首的一幕。
他们心中实在恨极了!
有些甚至提前一个时辰,搬着板凳来到法场,占据前排的位置。
哪怕鼻子被冻的通红,也不肯挪一下。
没法子,不早点来根本抢不到位置,否则就只能看到一个个后脑勺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法场附近汇聚的百姓越来越多,最终形成黑压压的一片人海。
眼瞅着接近午时,人群中忽然爆发一阵高呼。
“来了来了!”
紧接着,黑压压的人群如同被劈开的河水,从中向两边褪去,显露出一条通道。
一队身披黑漆山纹甲的青州军士兵,带着摄人的煞气,在前方开道。
紧接着,韩桢骑在战马之上,身后是一群骑兵亲卫。
后方,一共八辆囚车,押送着胡显昭、邓杰等宣化军将领。
囚车一出现,围观百姓顿时群情激愤。
怒骂者有之,嚎哭着有之,更有甚者扔出早已准备好的石头。
砰!
邓杰不走运,被一块石头砸中额头,顿时鲜血长流,疼得他呲牙咧嘴。
见到这一幕,围观百姓纷纷拍手叫好。
韩桢并未阻拦,任由百姓发泄怨气。
这股怨气若是憋在心里,往后指不定会闹出甚么事儿。
青州军士兵来到法场后,立刻散发,将法场团团围住。
韩桢翻身下马,登上高台,端坐在一副堂案后方。
胡显昭等八人,面色木然的被压上法场。
人在经受超过阈值的恐惧后,反而会表现的很麻木,甚至疯癫。
此刻的胡显昭,便已有疯癫的迹象,只见他身子不受控制的颤抖,嘴角挂着一抹傻笑。
负责行刑的刽子手,擦拭着手中的鬼头大刀。
砍头是一门手艺活。
讲究快准狠,一刀下去,人头落地,刀口还需平整。
若是砍歪了,或力道不够,那便是学艺不精。
今日天气不错,虽有些寒风,但日头猛烈。
随着日晷上的针影缓缓移动到午时,韩桢高声道:“午时已到,斩!”
这一声爆喝,如响雷般在胡显昭等人耳边炸响。
这会儿,胡显昭终于回过神了,神色惊恐,不断扭动身子挣扎,同时口中喊道:“饶命,饶命啊!!!”
“这位爷,该上路了!”
刽子手恭恭敬敬地说了一句,而后端起一碗酒,淋在刀刃之上。
古时讲究一个死者为大,所以甭管囚犯是甚么身份,刽子手在挥刀前,都会客客气气的尊称一声。
当然,这其中可能还有一些禁忌,那就不得而知了。
唰!
一道寒光闪过。
胡显昭的人头应声而落,脸上维持着惊恐的表情。
下一刻,一道血柱从平整的断口处喷涌而出。
“好!!!”
“杀得好!”
“这狗贼该死!”
“青天大老爷!”
这无比血腥的一幕,非但没有让百姓们感到恐惧,反而拍手称快,一个个陷入狂热之中。
今日来法场的人,绝大多数都是家里遭了灾,被丘八祸害的不轻。
还有一小部分,则唯恐天下不乱,看热闹不嫌事大。
擦了擦刀刃上的血迹,刽子手来到邓杰的身后。
亲眼目睹胡显昭被枭首,又听到身后响起脚步声,邓杰已是恐惧到了极点,口中发出无意识的嘶吼。
忽地,一股恶臭弥漫开来。
这厮裆部一片狼藉,竟是被吓得屎尿齐出。
唰!
又一道刀光闪过,人头跌落。
“好!”
百姓们再度爆发出一阵欢呼。
一连砍完八颗脑袋,刽子手朝韩桢行了一礼,随后用红布将鬼头大刀包好,退到一边。
淡淡瞥了一眼地上的八具无头尸体,韩桢缓缓站起身,朗声道:“先前的揭帖,想必你等都看了。我同伱们一样,原本也不过是一介贫苦百姓,家中几亩旱田,艰难度日。若非贪官相逼,此刻只怕还在为过冬发愁。”
“所以,你等疾苦,我心中明白。我韩桢在这里起誓,有我在一天,就不会让你们过苦日子。明日府库放粮,每家每户可领一百文钱,一斗米粮。钱粮虽不多,但却是我的一片心意,望大家能过个好年节!”
话音落下,法场一片寂静。
短暂的安静过后,百姓们顿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青天大老爷啊!”
进了城,非但没有骚扰他们,还当众杀了祸害他们的贪官与丘八,并且还给他们发钱发粮。
这哪是反贼,这是活菩萨啊!
别看这些百姓住在郡城里,可日子却并不好过,这几年的苛捐杂税愈发沉重。
前几个月征收的丁身钱,更是榨干了他们最后一丝油水。
眼下有了一百文钱,一斗米粮,足以让他们过个好年了。
“天寒地冻,且回家罢。”
韩桢说罢,在百姓们的千恩万谢下,骑上战马离去。
一百文钱而已,并不多,算上米粮也才不过三四万贯,却能瞬间俘获民心,这笔买卖,端的是划算。
再说了,又不用花他的钱。
回到府衙中,冯仑早已等候在大堂。
“县长,官员们的家资已尽数抄没,冲入府库。这是整理的账本,请县长过目。”
冯仑说着,恭敬的将一本账本呈在堂案上。
接过账本,韩桢随意的翻动着。
抄没的浮财,共计二十二万贯,府邸、商铺若干,折算之后价值十几万贯,此外田产六万余亩。
淄州到底是比不上益都富饶,府衙一众大大小小的官员加起来,竟才这么点资产。
犹记得,赵霆一个人献出的田地,就有两万余亩。
至于冯仑是否贪墨,韩桢相信给他十个胆子都不敢。
当了这么些年的胥吏,钱和官儿,哪个更重要,冯仑会分不清楚?
别说贪墨了,就是这会儿韩桢让他捐出全部家当,他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合上账本,韩桢吩咐道:“我已许诺百姓,明日发放钱粮,每家每户一百文钱,外加一斗米粮。此事交予你了,莫要让我失望。”
冯仑正色道:“县长宽心,下官定然办的漂漂亮亮,保证不会有胥吏敢克扣分毫。”
他就是胥吏出身,下面那些人的小手段,心里门清儿。
所以,想在他眼皮子底下耍花样,根本不可能。
“此外,胥吏改制……”
接着,韩桢将胥吏改制的一系列措施,详细说了一遍。
冯仑听的双眼放光,神色敬佩道:“县长高瞻远瞩,如此一来,便能一扫胥吏散漫狡诈之风气。下官在这里,代府衙胥吏们多谢县长。”
韩桢挥挥手:“少拍点马屁,多干点实事,去罢。”
“下官告退!”
冯仑转身离去,同时心中暗暗决定,待下了差,便将手下的灰色产业全部断了。
从县长要整顿胥吏来看,已经透露了一个明显的讯息。
好好当差,钱不会少了你们。
不说大富大贵,却能保证养活一家老小,衣食无忧。
如果还不知好歹,估摸着就会下狠手了。
念及此处,冯仑脚步不由快了几分。
作者:
高老庄主
时间:
2025-1-12 19:10
宣和六年,正月初一。
昨夜的小雪,不知何时停了,只留下一层薄薄的积雪。
军寨中所有士兵都在忙碌着,吴季捆好自己的薄被褥,放在一辆牛车之上,他昨夜几乎没睡,双眼中充斥着血丝,但精神却格外亢奋。
冬日的寒风吹在身上,似乎都没那么冷了。
一个时辰后,整支大军集结完毕。
韩桢骑在马上,高声道:“全军出发!”
咚咚咚!
行军鼓缓缓敲响,刘锜统领重甲骑兵率先在前方开路。
一口气奔驰到三里之外,随后停了下来。
下一刻,混在骑兵营中的斥候小队,朝着四面八方奔去,很快便消失不见。
半个时辰后,大军行来。
骑兵营让开道路,魏大统御西军营成为前军,代替骑兵营在前方开路。
紧接着,是韩桢统御的中军。
不过在中军里,掺杂了一支车队。
车队规模并不大,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牛皮布,让人看不清车上运送的是何物。
一直等到后勤辎重部队赶上后,刘锜这才挥了挥手,率领骑兵营殿后。
这是一套标准的行军套路,可以应对绝大多数突发情况。
大军虽在进行,但暗地之中,青州军与西军的交锋已然开始。
西军的斥候,依旧沿用老一套。
挑选体魄强健,动作矫健,头脑机灵的士兵,学习旗语与手语,随后便可投入使用。
一般斥候每三人一小队,互相间隔一里之地,依靠旗语交流。
若在黑夜或山林之中,则改用鼓声和哨声交流。
正常情况下,这种斥候是完全够用的。
因为本就是挑选出的精锐,单兵作战能力有保障。
可比起青州军的斥候营,差距立刻就体现出来了。
青州军的斥候,韩桢用的是后世训练侦察兵的法子,潜伏、伪装、绘制舆图、刺杀……等等等等。
如果是骑兵营是青州军里最富裕的,那斥候营绝对是最辛苦的。
训练强度,几乎是其他营的两倍。
苦是苦,可付出是值得了。
每一次作战,平均战功最多的并非冲锋陷阵的骑兵营士兵,而是斥候营。
几次大战下来,斥候营的将士们赚的盆满钵满,每个人手中至少都握着七八个斩首的军功。
……
“噗嗤!”
锋利的匕首闪烁着寒光,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殷红的鲜血顺着大动脉喷涌而出,没一会儿便将地面积雪染红了大片。
西军斥候扭动身子,瞪着一双眼睛想要大吼,但一只带着皮手套的大手,死死捂住他的嘴巴,只能发出一阵阵微不可闻的嗬嗬声。
直到身下的西军斥候彻底没了动静,一名身着白色披风的士兵,这才缓缓松开手,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
只见他的肩头,插着一根箭矢,透体而出。
身后快步走来两名同样打扮的士兵,二话不说将其扶住。
队正关心的问道:“怎么样?”
“死不了!”
受伤的斥候摇摇头,忍痛道:“大意了,没想到这些斥候竟配备了神臂弩!”
“咬着,忍一忍!”
说话间,队正取出医疗包,从中拿出一卷纱布递过去。
待对方咬住纱布,两人立刻开始处理伤势。
一人握住箭矢尾部,另一人趁机用匕首切断箭头,随后用力一拔。
一小股鲜血顺着伤口溅出。
脱衣、卸甲、清创、上药、包扎,整套动作无比娴熟,彷佛已经演练了无数遍。
帮着伤兵将衣裳与铠甲重新穿上后,队正轻笑道:“你小子狗运不错,没伤着骨头,将养一阵子就好了。”
说罢,他取出一个铁哨叼在口中,用力吹动。
一阵清脆的鸟鸣,从铁哨中传出。
不多时,对面山头上,也响起一阵鸟鸣。
“第四小队也成功占领了制高点,老三带石头回大军,顺带报信。”
“得令!”
名叫石头的士兵点头应道,扶起老三便朝着山下走去。
“等等!”
队正出声叫住他们,拾起地上的神臂弩,检查一番,发现完好无损后,眼中不由闪过一丝笑意。
“把神臂弩也带上,交予军需处!”
军中如今增添了一项战功,缴获神臂弩,若完好无损,交予军需处,可得十贯赏钱。
十贯钱,他们三人平分,每人也有三贯多,这简直就是白捡钱啊。
此外,从这柄神臂弩也能看出,西军彻底急了。
为了能在斥候交锋上取得优势,竟然为其配备了神臂弩。
不过,在他看来,将神臂弩给西军这些糙汉用,简直就是明珠蒙尘。
……
……
历城外的军寨中。
主帐内,韩世忠面色阴沉的禀报道:“都统,俺们散布在二十里之外的探子,已超过三个时辰没有传回消息,怕是全灭了。”
这种睁眼瞎的感觉,让他十分难受。
最关键的是,梁方平带走了仅剩的三千轻骑,否则让这些轻骑五十人为一队,也能充当斥候使用,且不用担心被歼灭。
“无事!”
杨惟忠摆摆手,吩咐道:“将斥候收缩至十里,另着战俘修建寨堡,一里一堡,以烽火为号。”
韩世忠立刻明白,这是寨堡战术的翻版。
依托寨堡,便不再担心青州军的斥候袭杀,但坏处是固定的寨堡限制了斥候的侦查范围。
这是无奈之举,否则只怕连这十里之地都守不住。
念及此处,他不由皱眉道:“都统,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杨惟忠语气自信道:“不急,青州军很快便会南下,黑山贼已经撑不住了,他们不会让我们夺下历城的。”
“末将领命!”
韩桢抱拳应道。
出了白虎堂后,便吩咐麾下都虞侯,指挥战俘们修建寨堡。
寨堡这玩意儿,西军太熟悉了,几乎都快铭刻在骨子里了。
横山之地,如今遍地都是寨堡,西夏人对此恨之入骨,却丝毫没有任何办法。
眼下天寒地冻,修建寨堡反而更加方便,只需用黄土夯成墙壁,随后每隔一段时间,往土墙上浇一遍水。
水一浇,不消片刻便会凝结成冰。
循环往复数次,用不了半日,土墙之上就会凝固一层厚实的坚冰。
不到一日的功夫,军寨周边十里范围内,便修建起上百个寨堡。
寨堡不大,远远看去如同一个倒扣的大碗,只能容纳三五个士兵。
莫要小看这些寨堡,人手一柄神臂弩,只要箭矢充足,但若是想强行攻占,至少要用数十条人命来填。
西夏人就是败在寨堡战术之下,花费数倍的兵力,好不容易攻陷一个寨堡。
用不了几日,又会出现一个。
西夏人口本就少,哪经得起这样的消耗,无奈之下只得签订了停战协议。
作者:
高老庄主
时间:
2025-1-12 19:12
正月初三。
青州军大军进入历城境内,与西军相距二十里,隔济水相望。
济水,如今又叫大清河,乃是黄河下流的一条支流。
再过几百年,黄河改道,夺取了大清河的河道之后,济水这个曾经的四渎之一,彻底被抹去了存在的痕迹。
不过眼下,大清河还是济南府,乃至于整个山东最重要的河流。
往年冬天,大清河因水流量大,就算结冰,最多也只是薄薄的一层,可供少量百姓通行,大军不行。
但今年冬季太过寒冷,外加半个月前,那场三日三夜的大雪,让大清河结上了一层厚厚的坚冰。
瞥了眼天空,眼见日头开始西斜,韩桢吩咐道:“安营扎寨!”
随着传令军将命令传下,整支大军停下脚步。
战俘们开始伐木寨营,生火造饭。
西军最远的寨堡,虽只有十里,但大军出行,实在难以遮掩。
寨堡中的斥候发觉后,立刻架马赶往军营禀报。
“报!”
“青州军抵进二十里,于大清河畔安营扎寨!”
青州军还是来了,而且来的比预期中的更快。
在他的预想中,青州军俘虏大量战俘,起码要花上大半个月,进行整编。
没成想短短五日不到,便南下历城。
杨惟忠微微眯起眼睛,吩咐道:“再探再报!”
待斥候离去,韩世忠神色兴奋道:“都统,青州军如此急迫,对我等是个机会。五日时间,如何能整编六七万战俘,军中人心浮动,我等只需在对方渡河之时,出兵阻击,青州军定然大败!”
“不妥!”
杨惟忠摇头道:“今岁冬季大寒,济水冰层厚约两尺有余,几乎与平地无异。”
一尺厚的冰层,就足以让大军安稳通过,两尺余厚,数万大军在河上表演傩戏都没问题。
“可惜了。”
韩世忠叹了口气。
“莫要急躁,越是大战,越要沉心静气。青州军出奇制胜的法宝,不外乎铁骑与火器,这两者并非无解。壕沟拒马,外加重甲步卒,辅以神臂弩,足以应对重甲骑兵。”
杨惟忠顿了顿,继续说道:“至于火器,本都统心中也已有了对策!”
“何解?”
韩世忠忙问道。
杨惟忠答道:“火器之威,声胜于形。爆开之时,只能击穿十步内的重甲,但响若炸雷,能传一里之地,人畜皆惊。通过逃回的士兵之口,本都统发觉,刘光世、王渊乃至张俊大败,都是因为火器其声若炸雷,士兵与战马牲畜受惊,导致中军大乱。”
“中军一乱,青州铁骑便立刻冲锋,焉有不败之理?”
“确实如此。”
韩世忠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中军,乃是一支军队的核心,既是主帅的指挥所,也是精锐所在。
一旦中军被敌方重甲骑兵肆无忌惮的冲锋,便是韩信、李靖在世也打不赢。
杨惟忠说道:“只需将牛马牲畜耳朵刺聋,再让战俘与中军士兵用棉絮堵住耳孔,如何能乱?”
“着哇!”
韩世忠一拍大腿,满脸惊喜,语气敬佩道:“都统当真是智足多谋,用兵如神!”
“此外,张俊与本都统提及一处疑点,青州军每每作战,并非立刻使用火器,往往是在僵持之时,才会使用,达到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效果,但也暴露了青州军火器不足。”
杨惟忠目光如炬,语气自信道:“所以,我等只需顶住几轮火器,对方便无计可施。届时,就该拼真本事了!”
真到了拼真刀**的时候,他不觉得西军会输给一众反贼。
闻言,韩世忠点头道:“都统说的是,拼真本事,俺还没怕过谁。且让这些反贼,见识见识我西军战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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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高老庄主
时间:
2025-1-12 19:16
天蒙蒙亮。
养精蓄锐了一整夜的青州军士兵,吃上一顿热乎乎的早饭后,在各自队正都头的指挥下,开始整军。
一个时辰后,韩桢骑在战马之上,高呼一声:“渡河!”
哗啦!
刘锜率领骑兵营,率先踏上冰层。
马匹的四蹄,俱都包裹着一块布条,这是为了防止马蹄在冰上打滑。xsobiquge.ČŐM
待到骑兵成功过河后,魏大率领西军营以及辎重部队立刻跟上。
最后,是韩桢坐镇的中军。
过了河,阵型变幻后,韩桢率领大军直奔西军而去。
“报!”
“西军卯时整军,辰时一刻出营。”
“报!”
“西军途径小清河,距离我军十五里!”
“报!”
“西军……”
斥候营不断汇报西军动向。
杨惟忠心里很清楚,不能再拖下去,否则再拖上个几天,西军士兵会在疲敌战术中彻底崩溃,重演前年北伐辽国时的惨剧!
日头渐渐升高,阳光照射在身上,却丝毫感受不到暖意。
当两军相距五里之时,双方不约而同的停下,原地休整。
士兵们坐在地上,抓紧时间歇息,为接下来的大战做最后准备。
吴季摸了摸藏在怀里的一百文钱,心头火热。
此时此刻,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军功。
九哥说的对,趁着年轻,还能拿得动刀枪,好好博一次。
博赢了,盖新房,娶娇娘!
输了,一了百了,反正他也是烂命一条,死就死了,家中还有三位哥哥给父母养老送终。
“嘶!”
深吸了一口气,吴季强压下心头的激动,默默擦拭着手中的钢刀。
约莫半个时辰后,战鼓缓缓响起。
士兵们纷纷站起身,在各自都头的指挥下,铺开阵型。
西军营一分为二,一左一右两翼各六千人。
青州军六千精锐步卒在前,为前军。
韩桢则统御六千青州军,外加一万西军坐镇中军。
后军是一千五百重甲骑兵,刘锜在率领三千轻骑,游弋在军阵左侧。
这三千轻骑,乃是这场决战的胜负手,能否拉扯出重骑冲锋的空间与时机,全靠刘锜的临阵指挥。
其实,青州军并不擅长这类平原地区的大规模正面野战。
因为从建军之初,韩桢与聂东就定下了基调,以花装为主,纯队为辅。
有了火器和骑兵营后,才慢慢有了步坦协同这套纯队战术体系。
好在对手是西军,也不擅长平原纯队野战。
时值正午,日头猛烈。
沐浴在阳光下,胸前的描金龙纹,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头顶上方,玄底白字的韩字大纛,迎风招展。
韩桢骑在战马之上,心情激荡,意气风发。
环顾一圈整齐的整军,他高声道:“封妻荫子,就在今日!全军出发,迎敌!”
“迎敌!!!”
四万将士齐齐高吼,声势震天。
轰轰轰!
整齐的步伐踏出,让大地微微颤动。
……
另一边,杨惟忠也在排兵布阵。
双方兵力相差不多,韩桢麾下四万人,而西军主力也不过五万人而已,剩下的十三万都是战俘。
杨惟忠并未将这些战俘尽数带上,除开运送辎重的三万余战俘之外,剩余的都留在军营之中。
对方有火器在手,战俘带的越多,反而会拖后腿。
张俊、王渊等人已经吃过亏了,他自然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不多时,西军便摆出了一套雁行阵。
所谓战阵,没有那么玄乎。
因为军阵不管怎么摆,无不外前军,中军,后军,以及左右两翼这些。
只不过每個阵型之间,前军、中军这些兵团的兵力分布,以及位置有所不同罢了。
一个合格的将领,需要因地制宜,随机应变。
根据手头上的兵种、军械,以及敌军情况,制定合理的战术。
前军与中军,没什么花样,讲究一个堂堂正正。
与韩桢不同的是,杨惟忠对左右两翼,部署了大量兵力,足有两万四千余人,分为三个梯队,士兵俱都身披重甲,盾兵之后还藏有重斧手。每个梯队之间都配有三弓床弩、投石车,以及神臂弩方阵。
这是杨惟忠专门为了应对青州铁骑,而部署的阵型。
唯一的缺点,就是这样布置,会导致中军过于薄弱。
但是没办法,步卒打骑兵本就劣势,总得有所取舍。
而且,杨惟忠自觉已经找到破解火器的方法,只需扛过几轮火器的轰炸,轮到真刀**拼的时候,他不觉得西军会输给一群反贼。
待到阵型铺开,杨惟忠并未说甚么战前宣言,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出发!”
咚咚咚!
战鼓响起,八万余人的大军缓缓朝着前方推进。
随着时间的推移,前方出现一片黑压压的人潮。
杨惟忠微微眯起眼睛,下令道:“准备迎敌!”
咚咚~咚~
战鼓的频率忽地一变,所有西军心中一凛,神色肃然,纷纷握紧手中的兵刃。
“举盾架枪!”
在各个都头的大喝声中,双方前军士兵举起大盾,**平指,架在大盾之上。
轰轰轰!
青州军士兵迈着整齐的步伐,不断向前。
五百步……三百步……一百步……
渐渐地,双方距离只有十步。
“杀啊!!!”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在耳边炸响,双方前军撞在一起。
砰!
大盾撞击在一起,发出沉闷的声响。
一杆杆**,闪烁着寒光,朝着对方捅去。
两边前军都是精锐,俱都身披满挂的步人甲,防御惊人,外加大盾顶在前方,短时间想要造成伤亡,根本不可能。
大军交战便是如此,前军几乎都是精锐,除非军械领先,否则比的乃是纪律性和意志力。
重斧手隐藏在大盾后方,握着重斧,静静等待破盾的时机。
“弩手准备,上重箭,上扬两寸,抛射!”
“放箭!”
一声声布帛撕裂声响起。
唰!
一阵阵箭雨,从双方军阵中飞出。
与此同时,一张张大盾举起,将大半的箭雨尽数挡下。
可还有一部分,落在军阵之中。
一时间,惨叫声不断响起。
神臂弩在这一刻,展现出了真正的威力。
百步之外,抛射可穿重甲。
顷刻间,双方便出现了数百人的伤亡。
轰隆隆!
一直游弋在左侧的骑兵动了。
刘锜率领三千轻骑,绕向西军左翼,利用骑兵的高机动性,试图拉扯对方左翼阵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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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老庄主
时间:
2025-1-12 19:22
一杆如**般粗壮的箭矢,荡起骇人的劲风,朝着刘锜射去。
箭矢深深扎在地上,泥土四溅,箭杆尾部不断晃动,发出呜呜的声响。
三弓床弩!
刘锜眼中闪过一抹警惕,西军在两翼的布置,远超他的想象。
端坐在中军的韩桢,也见到了这一幕,下令道:“左右两翼压上!”
必须要给西军两翼压力,否则骑兵营会很被动。
一时间,数个传令军迅速动了起来,开始传达军令。
与此同时,高台上的旗手,也开始变幻旗语。
魏大大吼一声:“保持阵型压上!”
吴季深吸了口气,握紧手中的**,踏步向前。
他们一动,西军两翼立刻展开,迎了上去。
“杀!!!”
吴季此刻热血上涌,手中狠狠朝着盾牌的间隙捅去。
对这些昔日的袍泽,他下手没有一点留情。
左右两翼交战,让战事陡然升级,隐隐有一战定胜负的架势。
刘锜见状,立刻率领骑兵营朝着左翼后方迂回。
迎接他的,是一阵阵神臂弩抛射的箭雨,以及投石车。
好在刘锜经验丰富,一直保持着暧昧的距离,既能给对方造成压力,又在神臂弩与投石车的杀伤射程之外。
至于三弓床弩,那就没法子了。
这玩意射程太夸张,足有八百步。
不过三弓床弩上弦慢,而且西军配备的数量也不多,威慑意图大于实战效果。
随着两军侧翼交战愈发激烈,刘锜那边的压力顿减。
此刻正率领骑兵营左突右奔,不断逼迫拉扯敌方两翼阵型。
游弋的三千骑兵,让西军两翼如芒在背,应对步卒的同时,还需时刻小心骑兵的突袭。
老九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战场,忽然开口道:“县长,西军把赌注压在了左右两翼,前军与中军相对薄弱!”
他乃是从军十数年的百战老兵,对战场局势的敏感程度,远非新兵蛋子能比。
短短时间,便看穿了西军的布置。
一支军队的军械都是有数的,你在这里布置的多一些,别处自然就会少一些。
就比如神臂弩,这玩儿哪怕在赵宋,也不是大白菜。
十万西军,拢共也就配备了五千余柄。
否则若真是这样,哪还有西夏人甚么事,直接组建一支几万人的神臂弩方阵,只需几轮抛射,别说三千铁鹞子,三万也得覆灭。
再比如步人甲,满挂的步人甲约莫九十斤上下,外加大盾、钢刀等,负重高达百余斤。
如此负重,还需长久作战,非军中精锐不可为。
青州军一万五千步卒,日日三顿干饭,三日一顿肉食,操练刻苦。
即便如此,能满挂步人甲的精锐步卒,也就只有两千人,余者皆是三四十斤的轻铠。
西军能有多少人?
杨惟忠在两翼多布置一些,那么前军与中军自然也就少一些。
“我知晓。”
韩桢点点头,他也看出来了,不过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候。
……
震天的喊杀声,传出数里之外。
到目前为止,双方伤亡都不大。
西军中军。
杨惟忠看着眼前的战局,神色凝重。
虽然局面看似五五之数,处于僵持局面,但青州军的两个大杀器还未使用。
正是因为如此,才让他感到心惊。
青州军表现出的战力,远超预期。
不知不觉间,小半个时辰过去,双方前军士兵体力逐渐耗尽,开始出现力竭之态。
“咚咚咚!”
忽地,青州军战鼓声节奏一变。
急促的鼓声中,透着浓烈的杀气,鼓点彷佛敲在西军将士的心头。
杨惟忠面色一变,心知对方要动用火器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数百個点燃引线的陶罐,抛入西军前军阵型之中。
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接连响起。
隔着一里之地,杨惟忠都感觉耳膜震颤。
哪怕提前塞住了耳孔,中军的士兵和战俘依旧出现了一阵骚动。
若是没有准备,恐怕就会重蹈王渊、刘光世的覆辙。
与此同时,前排士兵倒下一大片,哀嚎与惨叫不绝于耳。
顷刻间,伤亡人数便高达一千多人。
趁着西军前排溃散,隐藏在盾兵后方,以逸待劳多时的刀斧手,立刻冲出去,扬起手中重斧,狠狠劈在大盾之上。
砰砰砰!
鏖战半个时辰,西军前排早已筋疲力竭,外加火器的震慑,哪里还能顶得住如狼似虎的刀斧手,纷纷在巨力下,应声而倒。
眼见前排彻底崩溃,吴玠大吼道:“快,第二队顶上去!”
为了应对火器,杨惟忠在前军设置了五道梯队。
说白了,就是用人命去消耗青州军的火器。
“杀啊!!!”
第二梯队刚刚顶上去,迎接他们的是第二轮火器。
轰轰轰!!!
每一声爆炸响起,都有数十名西军倒下。
看着士兵如同被割草一般倒下,吴玠咬牙切齿道:“顶住,不要退!他们火器不多了!”
是的!
杨惟忠笃定青州军的火器不会太多,因此才设计了这套战术。
前军只需顶住两三轮火器轰炸,待耗光对方火器后,凭借左右两翼的兵力优势,逐渐形成包夹之势,围而歼之。
事实上,杨惟忠的判断没有错,青州军的火器储备并不多,但也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少。
看着西军前军一排排倒下,韩桢沉声道:“西军前军已经快到极限了,换锋矢阵,火器开道,凿穿前军!”
士兵是人,不是机器。
面对如此恐怖的火器,眼睁睁看着战友接连倒下,会本能的心生恐惧。
当恐惧超过阈值后,便会引发溃败。
一般而言,战损达到一层,士兵就会崩溃。
战鼓声再一次变动,战旗也换上了黑金两色,杀伐之气尽显无疑。
“结阵!”
随着上百名传令军,将旗语告知都头,青州军前军阵型一阵变幻,如一把锋利的箭矢,插入西军阵营之中。
锋矢阵的前锋,最为辛苦和危险,但有了火器开道,就变得极为轻松。
面对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的西军,一枚枚点燃的火器,扔进人群。
西军被炸的人仰马翻,惨叫声不绝于耳。
韩世忠面色焦急道:“都统,前军快顶不住了,不如调两翼士兵增援?”
杨惟忠果断拒绝:“不妥,左右两翼动不得!”
两翼乃是此战制胜的关键,前军与中军薄弱,即是事实,也是他设下的陷阱。
如今反贼已经咬钩,接下来就看前军能否顶住了!
念及此处,杨惟忠下令道:“命吴玠率陷阵营将士阻击,命韩世忠着五千中军步卒,驰援前军,务必要将反贼前军拦住。他们的火器定然已经不多了,所以才会孤注一掷,用锋矢阵妄图凿穿我前军。”
“末将领命!”
韩世忠抱拳应道,立刻率领五千西军,直奔前军而去。
十来个呼吸之间,西军前军已经被凿穿了一半,不过随着士兵身上的火器消耗殆尽,推进的速度渐渐变慢。
这个时候,拼的就是真刀**了。
青州军的彪悍勇猛,在这一刻彻底显现。
眼见西军被杀的节节败退,吴玠怒吼一声:“陷阵营将士,随俺阻敌!”
说罢,他亲率一千西军步卒,迎上青州军。
先登、陷阵、斩将、夺旗,军中四大功。
陷阵与先登一样,都是九死一生的差事,但想由兵升官,封妻荫子,这两者无疑是最快的捷径。
陷阵营,乃是一支军队里,精锐中的精锐,底牌中的底牌。
吃的最好,所用军械,也最为精良,一般战事不会出手。
只有当军队陷入苦战僵局,或败退之际,他们才会出手,或打破僵局,或拼死殿后。
陷阵之志,有死无生。
可若是成功完成任务,且活下来,最低都会连升三级!
吴玠率领陷阵营加入战局后,青州军前进的势头猛然止住。
见到这一幕,韩桢眉头微皱,意外道:“不曾想,西军之中竟还有这样一支悍卒。”
闻言,身侧的聂东解释道:“此为陷阵营,十万西军只此一支,人数不会超过两千,乃是西军真正的底牌,当年好水川一战,赵宋大败,若非任福率陷阵营舍身拼死断后,只怕赵宋大军会被全歼。末将也没想到,西军平叛竟连陷阵营都带来了。”
“倒是小觑了西军,历经一百余年,到底底蕴深厚。”
韩桢感慨一句,而后下令道:“聂东你暂领中军,我去前阵破敌!”
聂东面色一变,赶忙制止道:“县长万万不可,前阵凶险,万一有个闪失……”
西军连陷阵营都派上了,说明已经彻底杀红了眼,如果韩桢有什么闪失,他简直不敢想。
韩桢正色道:“锋矢阵不能停,否则定会被围而歼之,刘锜迟迟突破不了西军两翼,需得从前军打开局面。否则继续拖下去,也只会落得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结果。”
这个结果,是他无法接受的。
老实说,西军这支陷阵营出乎了他的预料,也让局势出现了转变。
如今左右两翼明显陷入劣势,骑兵营被神臂弩以及投石车等远程火力暂时压制,迟迟无法突破。
若是正面战场再受阻,形式将会直转急下。
想想也是,杨惟忠并非痴儿,明知他们有火器和重骑的情况,还敢主动迎战,那就说明他有所准备,且心中觉得胜算颇大。
说话间的功夫,吴玠率领的一千陷阵营,已经取得优势,杀的青州军节节败退。
吴玠一马当先,手持一柄屈刀,左劈右砍,手下竟无一合之敌,端的勇猛。
身后陷阵营将士,也个个悍勇,拼杀起来舍生忘死,奋不顾身。
彪悍勇猛,不负陷阵之名!
聂东神色坚定道:“末将愿去破敌!”
“我意已决!”
韩桢摆摆手。
这吴玠之勇猛,整个青州军中恐怕唯有刘锜能与之抗衡,聂东差点意思。
好不容易将聂东培养成将领,韩桢可不舍得让他去送死。
“老九!”
“末将在!”
韩桢朗声道:“率领亲卫营,随我上阵破敌!”
“得令!”
老九高吼一声,眼中战意盎然。
身为亲卫,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主帅前往,他也必定会跟随。
拉下兜鍪上的顿项,韩桢整个人包括在重铠之下,只露出一双眼睛。
一丈四尺的玄色铁槊,握在手中,宛如一尊战神。
“破敌!”
韩桢高喊一声。
“破敌!!!”
一百名亲卫齐齐大吼,摄人的煞气几乎快要凝聚成实质。
……
……
青州军组成的锋矢阵,原本已经突进到西军前军的腹地,却硬生生被吴玠率领的陷阵营挡住,甚至被反推。
吴玠此刻浑身浴血,手中的屈刀刀锋,密布着无数细小的豁口。
一刀砍翻一名青州军刀斧手,吴玠顺势丢掉屈刀,从对方手中夺过重斧,口中高喊道:“弟兄们,随俺杀敌!”
唰!
话音刚落,一道劲风声在耳边响起。
吴玠心头升起一股致命的危机,没有丝毫犹豫,在本能的驱使下,他就地一个驴打滚。
砰!
一声闷响,夹杂着骨头碎裂声,在众人耳边响起。
只见吴玠身后一名西军,口喷血雾,胸口塌陷,整个人倒飞出去,接连撞倒数名西军后,重重砸在地上。
不过这一幕只被少数几人看到,绝大多数人都在拼死厮杀,哪有空闲注意旁处。
一槊抽飞一名西军,韩桢目视死死盯着吴玠,单手持槊,狠狠朝他捅去。
吴玠此时根本没有看清出手之人,还没来得及站起身,便见一杆玄色马槊刺来。
三尺长的槊锋之上,闪烁着阵阵寒光。
吴玠瞳孔猛地一缩,赶忙扭动身子,险而又险的躲过这一槊。
噗嗤!
马槊几乎是贴着吴玠的胸口,重重插进冻土之中。
“杀啊!!!”
就在这时,喊杀声在耳边响起。
七八个陷阵营的西军举着钩镰**朝他捅來。
韩桢眼睛微微眯起,持槊的右手猛然发力,往上一扬。
砰!
吴玠只觉胸口被一柄大锤敲中,喉咙一甜,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从地上高高飞起,砸落在人群之中。
下一刻,韩桢抽回马槊,双手猛然挥动,横扫千军!
袭来的钩镰**应声而断,七八名陷阵营的西军惨叫着倒地。
一瞬间,韩桢身前七八步之内,再无一人站立。
马槊斜指向天,他高吼道:“青州军将士听令,重整军阵,随本县长凿穿西军,斩将夺旗!”
韩桢的勇武,瞬间激励了青州军将士。
此刻,原本尽显颓势的青州军,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双目赤红,仰天高吼。
“凿穿西军,斩将夺旗!!!”
老九与一众亲卫看着韩桢的背影,眼中满是狂热。
韩桢手持铁槊,孤身一人率先冲入陷阵营军阵之中。
“杀!”
老九大吼一声,率领亲卫跟上,一手持盾,一手握刀,护卫在韩桢左右,以防西军突施暗箭。
由韩桢与一百亲卫组成的锋矢阵尖刀,爆发出恐怖的战力。
一杆玄铁马槊,化作一道道黑色残影,但凡被马槊抽中,轻则骨断筋折,倒地哀嚎,重则当场毙命。
恐怖的巨力之下,即便身着重铠也难以抵挡。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殒命在韩桢手中的西军便高达一百余人。
恐怖的神力,配上那身霸气无匹的描金龙纹黑光铠,只看一眼,便心生惧意。
咕隆!
不少西军咽了口唾沫,神色惊恐。
陷阵营向来视死如归,每一回上阵作战,都抱着必死的决心。
哪怕是面对如狼似虎的是西夏人与辽人,也不曾有过丝毫畏惧。
但是此刻,他们怕了。
世上竟有如此神勇之人!
……
“此人是谁?”
前军后方,韩世忠端坐马上,眼中满是惊骇,指着如战神一般的韩桢问道。
一名士兵答道:“禀将军,此人应是青州军贼首,韩桢!”
方才,他站在瞭望高台之上,亲眼看到韩桢率领一众亲卫,从中军直奔前阵。
加上对方身着描金龙纹的黑光铠,因此断定
“韩桢?”
韩世忠面色凝重,脑中不由回想起那一夜,刘锜说过的话。
【我家县长姓韩名桢,你在他手中走不过一合,届时报我刘锜的名号,或许能保住一条小命!】
当时听到这番话的时候,韩世忠嗤之以鼻,只当对方在吹大牛。
想他韩世忠起于微末,凭着一把钢刀,战西夏,擒方腊,征辽国,大大小小的仗打了不下白起,论个人勇武,除耶律大石之外,他还没服过谁。
但此刻,眼前的一幕却让他头一回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一槊将士兵抽飞数米远。
鼓足力气,全力一击,他兴许也能做过。
不过只一次之后,便会脱力。
可韩桢却彷佛轻描淡写,抬手举足间,似有千钧之力。
从上阵到现在,丝毫不见疲意,反而愈战愈勇。
这还是人?
要知道,算上重铠以及兵器等负重,一名士兵少说也有二百来斤。
这时,一名都虞侯提议道:“韩将军,此人既是贼首,可用神臂弩射杀之!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旦贼首伏诛,青州军必败无疑!”
“这……”
从情理上来说,如此神勇之人,不应死于乱箭偷袭之下。
但此刻作为一名将军,眼看着陷阵营的将士被屠杀,前军即将被凿穿,用神臂弩射杀才是最好的选择。
韩世忠神色一阵变幻,犹豫了片刻后,他最终咬牙道:“命弩手准备,待贼首冲出前军,便乱箭射杀!”
……
“哈哈哈,过瘾!”
一槊捅穿一名陷阵营西军,韩桢将其高高挑起,仰天大笑。
重生至今,这是他杀的最爽,也最尽兴的一次。xsobiquge.ČŐM
他甚至能感觉到,身体里的热血在奔腾,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暴戾彻底释放。
在他的带领下,青州军将士气势如虹,如入无人之境。
随手一扬,将马槊上的尸体抛开,韩桢如一头下山猛虎,扑向前方的西军。
“跑啊!”
将生死置之度外的陷阵营士兵,此刻彻底被杀怕了。
心中已没了战意,一哄而散。
砰砰!
接连两槊,抽飞几名西军后,韩桢只觉眼前视野忽然变得开阔。
凿穿西军了!
然而,还不等他欣喜,一阵阵布帛撕裂声在耳边响起。
嗖!
密集的箭雨,于五十步外激射而来。
“县长小心!”
一直护卫在他身后一侧的老九大叫一声,与另一名亲卫顶盾上前,将高大的盾牌挡在他的身前。
然而,一根箭矢顺着两个大盾之间的缝隙,射了进去。
韩桢闷哼一声,只觉右胸如同被大锤击中。
紧接着,一股钻心的剧痛,从胸口出传来。
低头看去,只见一根箭矢扎进黑光铠之中,没入两寸有余。
老九神色大骇,赶忙说道:“县长中箭了,快卸甲疗伤!”
“不必!”
韩桢强忍着疼痛,摆手制止。
此时正值关键时刻,如何能卸甲?
一旦卸甲,军心必乱。
且凿穿之势也会停下,先前的努力全都白费。
韩桢深吸了口气,发现肺部虽隐隐痛,却呼吸无恙,说明箭矢未伤到内脏。
老九情真意切的劝道:“县长切莫硬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作为亲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所以,他比聂东等人更希望韩桢能长命百岁,图谋大业。
“皮外伤,我无事。”
韩桢安抚一句后,下令道:“结盾阵,继续前进!”
“得令!”
老九心中微微松了口气,吩咐亲卫开始结成盾阵。
韩桢有老九护卫,但其他人就没这么好运了。
方才那一阵密集的箭雨,足有三十多名亲兵被乱箭射死,另有二十多名伤者。
这些可都是精挑细选的精锐!
但此刻韩桢却来不及心疼,眼中只有对方的中军。
……
对面的都虞侯见状,顿时大喜过望,高喊道:“贼首韩桢已死,青州军败了!”
下一刻,两扇大盾散开,露出一道魁梧霸气的身影。
韩桢右胸插着一支箭矢,整张脸都被包裹在兜鍪之下,看不到表情,只露出一双杀意沸腾的眼睛。
嗖!
一根破甲剑从他手中飞出,荡起一阵破风声,飞向对面军阵。
噗嗤!
那都虞侯根本来不及躲闪,被破甲剑当胸贯穿。
破甲剑威势不减,带着那名都虞侯的尸体,向后又飞了十数米,一连捅穿三人,最后牢牢钉在冻土之上。
咕隆!
看着如串糖葫芦一般,被钉死在地上的三人,无数西军咽了口唾沫,心头惊惧交加。
韩世忠瞳孔猛地一缩,心头升起一股惧意。
不过很快,那丝惧意便被熊熊燃烧的战意取代,大喝一声道:“好贼子,让俺韩世忠来会一会你!”
“杀!”
说罢,他双腿一夹马肚,身下战马立刻朝着韩桢狂奔而去。
身后数十名亲卫见状,纷纷架马狂奔而去。
此时,青州军前锋刚刚被一阵箭雨洗礼,死伤惨重,余者不过三五十人,正是冲锋的好时机。
“架枪!”
老九大吼一声,一手举盾,一手架枪,将韩桢护在身后。
韩世忠不管不顾,将身下战马的速度催动到极致。
在战马冲到近前的瞬间,老九手中钩镰**,一个刁钻的角度朝韩世忠捅去。
但听一声清脆的金属交击声,韩世忠挥刀格开这一枪。
轰!
战马狠狠撞在大盾之下。
老九被这股巨力撞的倒飞出去,好在他也是身经百战的老手,落地的瞬间连续几个翻滚,卸去大半撞击的力道。
可即便如此,浑身上下还是传来一阵阵剧痛。
这番冲撞,骨头怕是会折几根。
撞飞老九之后,后方的韩桢顿时显现在韩世忠眼中。
韩世忠扬起手中钢刀,借着战马冲击的力道,携力劈华山之势,朝着对方当头劈下。
骑兵为何凶猛,就是因为一旦战马冲锋起来,造成的冲击力和惯性,能够赋予骑兵数倍的力量,轻易斩下对方首级。
韩桢不闪不避,手中马槊迎上钢刀。
咔擦!
钢刀从中折断,恐怖的巨力顺着刀身,震得韩世忠虎口迸裂,鲜血直流。
反观韩桢,脚下纹丝未动。
一击过后,战马从韩桢身侧奔驰而过。
仗着马槊的长度,韩桢反手一槊,抽在韩世忠后背上。
噗嗤!
韩世忠喉间一甜,从战马上跌落。
看着头顶蔚蓝的天空,他的嘴角扯起一抹苦涩,心如死灰。
借了战马的优势,却依旧不是一合之敌。
后方,又有一名骑兵朝着韩桢迎面冲来,钩镰**平举,似要将其捅穿。
“死!!!”
韩桢暴喝一声,双手持槊,朝着战马狠狠抽去。
砰!
在无数西军惊骇的目光中,狂奔中的战马,竟被这一槊抽倒在地。
战马的脑袋如西瓜一般爆开,血肉混合着脑浆四处喷溅,彷佛下了一场血雨。
韩桢沐浴着血雨,如同一尊魔神。
这一槊,彻底抽碎了西军士兵的胆气。
“跑啊!”
“快跑!”
“妖怪,妖怪!!!”
拦在中军前方的西军,一哄而散。
溃逃的西军,顿时让中军阵型打乱。
轰隆隆!
战马奔腾的声音响起。
聂东抓住机会,派出了一直静等时机的一千五百重骑。
看着混乱的中军,杨惟忠痛苦的闭上眼睛。
当韩桢率兵凿穿前军的瞬间,胜败已定!
他算到了重骑,也算到了火器,却唯独没有算到,青州军的战力竟这般强悍。
不止是战力,包括意志力、纪律性,比之西军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更何况,还有一个万人敌的统帅!
作者:
高老庄主
时间:
2025-1-12 19:26
轰隆隆!
一千五百重甲骑兵绕开西军两翼,携毁天灭地之势,冲入西军中军。
到了这一阶段,便是青州军熟悉的节奏了。
重甲骑兵冲阵,分割战场。
步卒变幻为鱼鳞阵,收割残局。
杨惟忠被一群亲卫团团护住,做着最后的努力,高声大吼:“不要乱,结阵迎敌!”
然而,除开周围数百士兵还能勉强保持镇定之外,余者皆神色惊恐,如无头苍蝇般乱窜。
他将宝压在左右两翼,导致中军前军薄弱,此时恶果显现。
面对一千五百重甲骑兵,薄弱的中军根本无法起到有效阻拦,青州铁骑如入无人之境,东奔西突,肆意迂回穿插,分割战场。
万余人的中军,顷刻间便四分五裂。
再度斩下一名西军的首级,黄凯仰天大笑一声,随后目光死死盯住被团团围住的杨惟忠,以及他身后的大纛!
斩将,夺旗!
乃是军人最高的荣誉。
杨喜只是抢到了项羽的一条腿,便从一介大头兵,受封赤泉侯。
要知道,大汉开国六年,仅封了二十九位侯爵,可想而知,这是何等荣耀和功绩!
黄凯心里清楚,上一次斩杀张万仙,只给了一个都头,那是因为碍于他的身份。
毕竟是武卫军降将,不可能刚刚收归麾下便委以重任。
此次若是能擒住杨惟忠,县长绝对会重赏。
念及此处,黄凯只觉热血沸腾,举起手中钢刀,高呼道:“儿郎们,随俺斩将夺旗!”
“杀!!!”
身后骑兵仰天大吼。
眼见青州铁骑狂奔而来,亲卫面色大骇,赶忙劝道:“都统快走,俺等为你殿后,挡住骑兵!”
“走不了!”
杨惟忠苦笑着摇摇头。
七八百步卒,如何能挡住一千五百如狼似虎的重骑。
哐一声抽出佩刀,杨惟忠正色道:“我杨惟忠起于微末,承蒙先帝不弃,屡屡委以重任,高官厚禄,深受皇恩,岂有溃逃之理。便是死,也要战死沙场,为国尽忠。”
看着西军儿郎一个个惨死在青州军刀下,他仰天长叹一声:“若非梁方平畏战先逃,带走一军将士与骑兵,此战怎会大败。只可惜,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轰!
转眼间,重甲骑兵已至,裹挟碾碎一切的威势,冲入军阵之中。
黄凯一马当先,手中钢刀高高扬起,劈开在一名亲卫的脖子上。
哪怕有顿项护住脖颈,可战马奔腾的威势太盛,钢刀斩碎顿项,硕大的人头高高飞起。
“反贼受死!”
杨惟忠大怒,架马迎上前。
见他不跑,反而主动迎上前,黄凯顿时大喜过望:“来得好!”
当!
清脆的金属交击声在耳边炸响,两把钢刀撞在一起,火星四溅。
杨惟忠到底是老了,已过知天命之年的他,哪里是黄凯这般龙精虎猛年纪之人的对手。
交手不过三合,便被黄凯一刀抽中后背,跌落马下。
“哈哈,绑了!”
黄凯大笑着吩咐道。
纯步卒打有骑兵的军队,胜则小胜,败则大败。
这是骑兵特性造成的,高机动性所带来的追击能力,让步卒全身而退成为奢望。
张俊原本统御的两翼,压着西军营打,结果转头一看,前军中军沦陷,连杨惟忠都被生擒。
大骇之下,他立刻下令前排士兵断后,带着剩余的八千左翼军撤离战场。
然而,刘锜怎么轻易放他离去。
此次大战,他憋了一肚子火,眼下终于有机会发泄了,立刻率领三千轻骑追击。
……
残阳如血。
让原本就惨烈的战场,蒙上了一层血色。
韩桢在老九等人的拥簇下,端坐在木箱上,两名随军医师正在为他卸甲疗伤。
这一战,比他预想的要艰难许多。ŴŴŴ.xsobiquge.ČŐM
不过考虑到对方乃是西军主力,且统帅将领也都是杨惟忠、韩世忠、吴玠、张俊等名将,这让韩桢觉得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
除开岳飞之外,南宋中兴四将几乎被他一网打尽。
算算时间,这会儿的岳飞才刚刚二十一岁,还没遇到人生中的伯乐与贵人,宗泽。
如今,正在汤阴老家为父亲守孝。
此外还有一点,那就是火器囤积不足,若是再多三万火器,根本不需他亲自下场,便能平推西军主力。
史文辉率领数百随军书记,在战场中忙碌,清点伤亡,统计战功。
一名医师手持剪刀,小心翼翼地将箭矢剪断。
随着黑光铠卸下,韩桢半边身子,都已被鲜血染红。
一番检查后,年老的医师不由松了口气,轻笑道:“县长吉人自有天相,箭矢虽入肉,却并未伤及内腑肋骨,只是皮外伤,将养一阵子便能痊愈。”
“呼!”
闻言,老九等一众亲卫长舒一口气。
老医师叮嘱道:“县长且忍着些,切莫乱动,老拙要开始取箭了。”
“嗯,大夫只管动手。”
韩桢点点头,面色淡然。
老医师取出一柄小弯刀,在火上撩了撩后,沿着中箭的部位,划了一個十字伤口。
殷红的鲜血,顿时流淌而出。
箭矢上都有倒钩,不能硬拔,否则会带出一团核桃大小的血肉。
只能将伤口尽量切开,让箭矢松动,如此才能取出。
老医师的手法娴熟,盏茶的功夫便成功取出箭头。
全程韩桢都一言不发,紧绷着脸忍耐。
哒哒哒!
战马疾驰声传来。
刘锜翻身下马,拉开顿项,露出一张稍显稚嫩的脸颊。
快步来到韩桢身前,刘锜面色苦闷,情绪低落道:“县长恕罪,末将未能留下张俊,让其带着残部逃往禹城。”
先前就憋了一肚子火,结果还没留下张俊,以他那心高气傲的性子,如何能开心的起来。
见状,韩桢不由摇头失笑,安慰道:“莫要气馁,杨惟忠乃是赵宋名将,威震西北,此番在两翼布置铁桶阵,专门为了应对你的骑兵营,这才导致前军中军薄弱。”
“换个角度想,能被一代名将如此忌惮,你该自豪才是!”
在他看来,刘锜虽是天生将种,但到底年轻气盛,还需几年沉淀历练。
听到韩桢的安慰,刘锜顿时双眼一亮,一拍大腿道:“着哇,是这个理!”
韩桢收敛笑意,下令道:“带上黄凯,将西军大营拿下!”
“得令!”
刘锜高声应道,一扫先前的沮丧,又恢复了往日的激情。
如今西军大营中,只有一两千西军镇守,余者皆是战俘。
此时,两名医师已包扎好了伤口,正想帮韩桢穿衣着甲,却被一旁的老九抢先一步。
眼见史文辉又来,韩桢问道:“我军伤亡如何?”
史文辉如实答道:“青州军阵亡一千四百余人,伤者三千二百余。西军营阵亡两千七百余,伤者五千。”
闻言,韩桢一阵默然。
这一千四百余将士,大半都死在神臂弩之下,就连他的亲卫,都损失惨重。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骑兵营无甚伤亡,否则韩桢真该心疼了。
而西军营则没有办法,杨惟忠在两翼投入了大量兵力和军械,若非刘锜率领三千轻骑一直游弋在侧,给予压力,使张俊忌惮,只怕西军营早就崩溃了。
沉默了片刻,韩桢缓缓开口道:“收敛尸骨,待战事结束,再荣归故里,落叶归根。伤者全力医治。”
史文辉郑重地点了点头:“县长宽心,一应抚恤与战功都登记在册,定会发放到战死将士的家人手中。”
韩桢又问:“战果如何?”
说起这个,史文辉一扫阴霾,语气振奋道:“此番大捷,阵斩万余,俘虏六万余。缴获军械不计其数,其中仅是神臂弩,完好无损的便有两千余柄,另有一些损坏并不严重,修缮一番还可继续使用,估摸着能有三千之数!”
三千,加上军中的两千,已经突破五千,足以装备五个弩手营。
而且,那六万余战俘中,其中一半都是西军,甚至不乏陷阵营这样的精锐。
只需整编收心,便又是一支强军!
韩桢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吩咐道:“写一份捷报,命斥候营连夜送回淄、青二州!”
“下官这就去。”
史文辉说罢,喜滋滋的转头离去。
重新穿上黑光铠后,韩桢在聂东、魏大等人的簇拥下,迈步来到一众西军战俘的面前。
杨惟忠打量着韩桢,问道:“你便是韩桢?”
“正是!”
韩桢点点头,吩咐道:“来人,替杨将军松绑,好生招待。另外让军中医师,为他们疗伤。”
不管怎么说,杨惟忠镇守西北三十余载,劳苦功高,该有的礼遇不能少。
手下立刻迈步上前,解开杨惟忠身上的绳索。
杨惟忠揉动着手腕,面色疑虑的看着他。
见状,韩桢轻笑道:“你我虽在战场上兵戎相见,生死相搏,但杨将军镇守边军多年,阻挡西夏人入中原劫掠,韩某心中敬佩的紧。”
闻言,韩世忠等人看向他的目光柔和了一些。
杨惟忠皱眉道:“汝乃当世豪杰,为何不从军报国,反而行造反忤逆之事?”
韩桢语气淡然道:“当惯了猛虎,做不来狗而已!”
此话一出,一众战俘顿时怒目而视。
但却敢怒不敢言,实在是先前韩桢凭着一杆铁槊,将他们彻底打服了,心中没有丝毫底气。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你说伱行,那就战上一场。
打不过就是打不过,没文人那么多弯弯道道。
“呵!”
韩桢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转身离去。
“韩桢!”
杨惟忠出声叫住他。
韩桢顿住脚步,转头问道:“杨将军还有何事?”
杨惟忠面色凝重道:“你欲待何为?”
闻言,不止是韩世忠等人,就连聂东、魏大一众青州军将领,都齐齐看向他。
“从今日起,这山东,改姓韩了!”
丢下这句话,韩桢大步离去。
作者:
高老庄主
时间:
2025-1-13 09:16
时值夜幕降临,斥候来报,西军军营拿下。
韩桢站起身,下令道:“全军发出,前往营地!”
大军开拨,前往十里之外的军营。
待来到军营后,全军休整。
却说张俊逃脱追杀后,一路收拢残兵。
时值午夜,终于带领七千残兵赶到禹城。
“来者何人?”
城楼之下,守军面色警惕的大吼。
张俊此刻无比狼狈,骑在马上高喊:“吾乃张俊,速速打开城门!”
“张将军?”
此刻,借着火把的映照,城楼上的士兵认出了他,赶忙派人去通报。
不多时,辛兴宗迈步登上城楼。
当看到张俊狼狈慌张的模样,以及身后那群残兵败将,心中顿时咯噔一下,忙问道:“发生了何事?”
张俊语气苦涩道:“今日我等与青州反贼决战,不敌大败,杨都统、韩世忠等人皆被俘。”
“啊?!”
辛兴宗悚然一惊,又问:“其余人呢?”
张俊苦笑道:“哪还有其余人,只有俺领着数千人逃脱。”
杨惟忠被俘,五万西军只剩下数千人,这让辛兴宗心中无比惊骇。
“一路奔波,快且打开城门,让我等进城。”
张俊说罢,咽了口唾沫。
这一路为了躲避追兵,可谓是拼了命的逃跑,一个个累得筋疲力竭。
闻言,辛兴宗沉默了片刻,高声道:“劳请张将军在城外凑合一夜!”
张俊面色一变,怒斥道:“辛兴宗,你胆敢辱我?”
辛兴宗与张俊没甚仇怨,甚至关系还很亲厚,于是温言解释道:“张将军恕罪,非是辱你,而是这城门开不得,梁总管还在城中,若青州反贼尾随其后,或乔装打扮混入残兵之中,待城门打开,杀将入城,本将可担不起这个责。”
如果来人换做韩世忠或吴玠,那他恐怕就没这么客气了。
“哼!”
张俊也知晓对方说的有道理,轻哼一声后,说道:“既然无法开城门,可送些军帐和吃食下来,否则天寒地冻,将士们如何能挺过去?”
辛兴宗笑道:“此事好办,张将军稍待,俺这就命人去取军帐和吃食!”
“有劳了!”
张俊拱了拱手,命麾下士兵开始安营扎寨。
吩咐麾下之后,辛兴宗急匆匆的下了城楼,一路来到城中唯一的酒楼之中。
酒楼灯火通明,梁方平正独自饮酒。
作为一个太监,梁方平自然不好女色,却尤为嗜酒,钱财都是其次。
哪怕在宫中当差之时,一日三顿都不曾少了酒水。
见辛兴宗回来,他立刻招呼道:“来来来,陪俺喝几杯。”
辛兴宗哪有心思饮酒,神色慌张的禀报道:“总管,杨惟忠败了,被反贼生擒,五万西军只有张俊率数千参军逃回,如今就在城外!”
“哐当!”
梁方平手中酒杯跌落在地。
后背起了一层白毛汗,瞬间醒了酒。
待回过神,他赶忙问道:“反贼可杀来了?”
辛兴宗答道:“这倒没有,否则张俊也回不来。就算杀来,城中有一万将士,仗着城高池厚,短时间内也打不下来。”
“呼!”
梁方平先是松了口气,旋即慌张道:“此地不能待了,反贼即便今夜没杀来,明日恐怕也会杀来,届时城破之日,就是你我丧命之时!”
禹城先是被黑山贼劫掠一空,接着又被张迪残部祸害了一遍。
等到杨惟忠打下禹城的时候,就只剩下一座空城。
城中粮草也只够十日,如何能守得住。
辛兴宗心头一动,试探道:“梁总管的意思是?”
“明日一早就走,退守大名府!”梁方平拍板道。
“这……如此一来,相当于将济南府拱手让给反贼,若陛下怪罪……”
辛兴宗到底是胆子小。
当初南征之时,方腊明明已经穷途末路了,领着十几个亲卫躲进山洞里,就这他都不敢去抓。
“哼!”
梁方平冷哼一声,阴恻恻的说道:“就算陛下怪罪,那也是他杨惟忠担着,与我等何干!咱家与童国公都是从宫里出来的,伱也算是自己人了,听说那张俊与你颇为亲厚?”
辛兴宗立刻会意,这是要统一口径。
十万西军惨败,如此大事,官家就算再蠢也不会听信梁方平的一面之词。
但加上他辛兴宗与张俊两位仅存的将领,可信度就高了许多。
念及此处,辛兴宗躬身道:“梁总管请宽心,张俊那边,俺自会去劝说!”
“嗯!”
梁方平满意的点了点头,此人虽胆小才疏,但却是个通透人,难怪能成为童贯的心腹。
“你去通知将士们,明日一早便走!”
“末将这就去!”
辛兴宗转身正要走,却又被梁方平叫住。
“等等!”
“梁总管还有何吩咐?”辛兴宗顿住脚步问道。
梁方平提醒道:“叮嘱那些个丘八机灵些,莫要被反贼摸过来了。”
“得令!”
……
翌日。
一大早,禹城城门洞开。
梁方平率领剩余的两万西军,仓惶离去,直奔大名府而去。
历城。
李黑虎起的很早,一身戎装,迎着寒风,站在城楼之上。
一双凤眼遥遥看向远方,微微出神。
西军败了,还是惨败。
她虽未亲眼看到,不过昨日傍晚,却看到四千余玄甲铁骑直奔西军大营而去。
寅先生披着熊皮大氅,站在她的身后,神色复杂。
几个月前,韩桢只占了一个小村子,手下兵卒不过千人。
时至今日,却大败西军。
尽管他早先时就觉得韩桢是一条潜龙,可还是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咚咚咚!
沉重的行军鼓声,从远处传来。
李黑虎心中一凛,来了!
远方,一道黑色的人潮出现在视野中。
清一色的黑漆山纹甲,在朝阳下反射出阵阵寒光,无形的煞气汇聚在一起,压得人喘不过来。
前阵四千五百骑兵,人马俱披重甲,只看一眼,便让人心生惊惧。
见到这一幕,寅先生叹了口气,语气感慨道:“西军输的不冤!有此强军,便有了争霸天下的资本。”
片刻后,大军行至城外八百步,停了下来。
看着城楼上寥寥几人,韩桢作势要架马上前。
老九一惊,赶忙劝阻道:“县长莫要涉险,恐有埋伏!”
“无事!”
瞥了眼李黑虎,韩桢摆摆手,独自打马上前。
老九心中虽无奈,但也只得率领亲卫跟上。
一直行到距离城墙五十步时,韩桢勒住战马,缓缓开口道:“我只说一次,开门受降,饶你不死。否则城破之日,黑山寨上下,杀无赦!”
语气中的森森寒意,让城楼之上的众人如坠冰窖。
孙志紧紧握紧拳头,眼中闪过一丝惧意。
李黑虎紧紧盯着下方那道英武霸气的身影,用清冷的语气说道:“韩二,上一次你避战不出。这一次,可敢与我一战?赢了,我自会开城门。若是输了,就拿人命来填罢!”
闻言,一众亲卫神色怪异。
找县长单挑?
这不是上赶着送死么!
老九认得这个女人,上一次率领数百骑兵,深夜来找县长单挑。
当时,他们误以为是县长的老相好。
韩桢忽地笑了,手中马槊斜指城楼:“好,我给你这个机会!”
李黑虎二话不说,迈步走进吊篮之中,一众亲卫搅动转盘,将她缓缓放下城楼。
下了城墙,李黑虎抽出斩马刀,大步朝着韩桢踏去。
韩桢翻身下马,语气淡然道:“传出去莫说我韩桢欺负女子,能挡下我三成力道的一槊,算你赢!”
“聒噪!”
李黑虎只回应的两个字。
双手紧握斩马刀,李黑虎踩着独特的步伐,快步冲来。
当!
清脆的金属交击声响起。
一道高挑的身影倒飞出数米远,重重砸落在地上。
“大当家!”
城楼之上,寅先生等人齐齐惊呼一声。
李黑虎想要爬起来,可浑身上下传来的剧痛,让她动弹不得。
踏踏踏!
一阵脚步声传来,韩桢缓缓走到李黑虎面前,三尺长的槊锋顶在她的胸甲之上。
只需稍稍用力,马槊便会刺穿铁甲,将其钉死在地上。
寅先生神色大变,急忙高呼道:“韩二郎手下留情,我们认输,这就开城门。”
说罢,他立刻吩咐城洞里的士兵打开城门。
李黑虎嘴角溢血,愣愣地看着头顶天空。
虽浑身剧痛,但心中却前所未有的轻松。
历城守不住,在西军围攻下,已经弹尽粮绝,手下士兵也已到了极限。
与韩桢打一场,只不过是了却一桩心愿而已。
如今看来,自己太过天真了。
练了这么多年的武,却连人家三成力道的一槊都挡不住,当真是可笑至极。
果然,女子就该干女子该干的事儿。
不过也无所谓了,她努力过了,对得起李家先祖,也对得起父亲,无愧于心。
至于韩桢能否推翻赵宋,与她无干!
……
远处的军阵中,刘锜满脸八卦,压低声音道:“这女子行为古怪,俺觉得像是县长的老相好。”
“莫要胡说!”
聂东呵斥一句。
虽然他也觉得很像,但这话哪敢明说。
咯吱!
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两扇沉重的城门,缓缓从内被打开。
寅先生与孙志一路小跑着过来。
寅先生躬身作揖道:“韩二郎,成王败寇,我等认了,历城归你,还请莫要伤了大当家。”
韩桢瞥了他一眼,缓缓收回马槊,随后又看向一旁的孙志,挑眉道:“你便是那夜的贼首罢,倒是有几分本事,能挨我一槊不死的,没几个!”
孙志本想说几句硬气话,但话到嘴边,却没胆气讲出口,最终只是一阵默然。
“呵!”
韩桢微微一笑,收回目光,轻描淡写的吩咐道:“让城中黑山贼缴械出城,跪地受降!”
“韩桢!”
就在这时,躺在地上的李黑虎开口了。
见韩桢看向自己,李黑虎在寅先生的搀扶下缓缓起身,说道:“我用一样东西,换我黑山寨弟兄的自由。我保证,带他们回黑山寨,从今往后再也不下山!”
“在我治下,没有黑山寨!”
韩桢语气平淡,但话中却透着无匹的霸气。
闻言,李黑虎清冷的脸庞上忽地绽放出一抹笑容,一双凤目中带着几分讥讽,语气自信道:“你会同意的,没有男人可以拒绝那样东西,没有!”
“你确定?”
韩桢来了兴致。
“确定!”
李黑虎郑重地点点头。
韩桢心中有些好奇,点头道:“好,我答应你了。不过到时若无法令我满意,你应当知道后果!”
李黑虎说道:“东西在黑山寨,眼下飞鸽传书,快马加鞭,下午便可送至历城。”
“去办罢!”
韩桢摆摆手。
不多时,黑山贼排着长队,从城中走出来。
出了城后,纷纷丢掉手中的兵刃,跪在地上。
这些黑山贼没有畏惧之色,反而带着一股如释重负般的欣喜。
不需韩桢吩咐,聂东便率领青州军上前缴械,清点战俘。
待清点完毕后,押送会军营之中,等战事结束,一齐发落。
韩桢骑着战马,在亲卫的簇拥下,踏进历城。
径直进了府衙,他便派人安抚城中百姓,发钱发粮。
百姓不傻,说一千道一万,都不如钱粮来的实在!
……
时至下午。
韩桢正在查看历城的卷宗。
一名亲卫踏进大堂,抱拳道:“县长,李黑虎来了!”
韩桢随口吩咐道:“让她进来!”
很快,李黑虎捧着一个蜀锦包裹的匣子走了进来。
韩桢问道:“你说的便是这东西?”
“没错!”
李黑虎语气清冷的答道。
韩桢扬了扬下巴:“打开罢。”
然而,李黑虎却没动,一双凤目瞥向他身后的老九等亲卫。
见状,韩桢说道:“用不着,直接打开!”
李黑虎依旧不动。
韩桢微微皱起眉头,李黑虎丝毫不惧,与他对视。
片刻后,韩桢开口道:“你等先出去!”
“是!”
老九抱拳应道,领着亲卫踏出大厅,随后关上大门。
待他们离去后,李黑虎这才解开蜀锦,打开匣子,取出一个精致的木盒放在堂案之上。
韩桢心头微微一动,隐隐猜到了甚么,不由呼吸急促。
伸手打开木盒,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木盒之中,静静躺着一尊方圆四寸,上纽交五龙的玉玺。
缓缓拿起玉玺,韩桢放在眼前仔细打量,材质乃是上好的蓝田美玉,一角为金,但却浑然天成,可见修补的匠人技艺之高超。
左肩刻有‘大魏受汉传国玺’七个隶字,右肩上刻‘天命石氏’。
正面用花鸟小篆刻有八个大字。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玉玺不大,韩桢却觉得重若千斤。
许久之后,他缓缓开口道:“你所求之事……朕,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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