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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贴] 含珠之辩:众生平生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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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1-22 09:3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含珠书院。
大樟树下,早早就坐满了学生。
想去打工的两个秀才,也准备听完了辩论会再走。
多稀奇啊,多热闹啊,一辈子都难遇上。
秀才、童生和学童,大都抱着看戏的心态。老师们则自恃身份,不愿跟一个童生辩论,输了肯定颜面扫地,赢了也没啥好处可拿。
只有少数假道学,此刻跃跃欲试,想给赵瀚一个深刻教训。
“前辈请。”
“朋友先请。”
庞春来与郑仲夔并肩而来,这两人一见如故,三天时间就交情颇深。
余姚秀才朱之瑜,也没有跟着蔡懋德,独自一人挎剑到场,坐在大樟树下悠闲看书等待。
“嚯,来了个服妖!”
“简直有辱斯文!”
“那不是畅怀兄吗?几年不见,竟变得喜穿异装?”
“……”
辩会现场突然沸腾,却是费如饴闪亮登场,瞬间吸引所有人目光,成为整个书院最靓的崽。
服妖!
从汉代到清朝,每当礼乐崩坏,必有服妖现世。
如今,许多大臣也是服妖,而且还拿节俭当借口。他们的朝服腰带,按制必须用皮革,却换成笋壳材质,就为了图个轻便——腰带是松垮的,没有束缚功能,外面裹着青绫,不怕笋壳被崩断。
面对师生的指点议论,费如饴不以为耻,反而刻意放慢脚步,好让人欣赏自己的风姿美仪。
这是来自苏州的时尚,一群乡巴佬懂得什么?
走到赵瀚面前,费如饴微笑道:“子曰,你可准备好了?”
赵瀚顿时菊花一紧,退后抱拳:“多谢畅怀兄关心,小弟尽力而已。”
看到赵瀚的下意识反应,费如饴感到很忧伤,如此翩翩美少年,怎就抗拒自己呢?
他又往赵瀚的身边扫去,费如鹤太过健壮,费元鉴长相平平……咦,费如饴突然死盯着费纯,这个小厮也长得不赖嘛。
费纯被看得头皮发麻,横步移到费如鹤身后。
就在此时,费元禄、蔡懋德联袂而出。
大樟树下有几把椅子,费元禄微笑道:“督学请上座。”
“如此,却之不恭。”蔡懋德坐在最中间一把。
费元禄朗声说道:“书院有一狂生费瀚,撰文鼓吹邪论,已激起师生义愤。国朝优待士子,不以言获罪,书院亦然也。今日举行辩会,书院师生可轮番质询,务必要纠正此童生之偏颇……江西督学蔡公,屈尊纡贵,驾临含珠书院,此为全院师生之幸事。便请蔡公,担任今日辩会的总裁。”
蔡懋德缓缓起身,朝四下作揖:“诸君,幸会!四百余年前,朱子与二陆辩于鹅湖,此谓‘鹅湖之辩’也。今日效仿先贤,可称‘含珠之辩’。君子和而不同,不论谁胜谁负,都莫要伤了和气。胜者,当戒骄戒操,恪守本心,探求天理;败者,亦不可沮丧气馁,更应勇猛精进学问。”
鹅湖之辩,在中国思想发展史上,具有重大深远的意义,其影响力一直延续到民国。
当时,朱熹的理学,对阵陆九渊、陆九龄的心学。
朱熹主张多读书,多观察事物,多与人交流,如此才能总结经验,通过格物致知来领悟天理。
二陆主张先立志,体认本心,心就是理。遵从志向和本心,不被外物所干扰,再去观察世界、改造世界。
没有谁对谁错,若让普通人实践起来,理学容易随波逐流、同流合污,心学容易脱离现实、狂妄极端。
“费瀚是谁?”蔡懋德突然问。
赵瀚走到辩场中央,拱手作揖:“晚生拜见督学。”
蔡懋德微笑询问:“年方几何?”
赵瀚回答:“虚岁十五。”
蔡懋德又问道:“你那些异论,是老师教授的?”
赵瀚回答:“古今圣贤皆吾师也。”
“哈哈,”蔡懋德被逗笑了,“小小年纪,果然狂妄,吾拭目以待!”
赵瀚说道:“自当竭力争辩。”
蔡懋德对众人说:“今日之辩,天下人是否生而平等。费瀚,你来阐述自己的论调吧。”
赵瀚负手而立,朗声说道:“不必再阐述,文章里已经写得明白。谁还有疑问,说出来便是,吾自会解答。”
狂妄至极!
“好,”蔡懋德宣布说,“先来讨论男女平等。谁欲发言?”
老师们都不出声,不愿跟童生争辩。
“我来问!”
费如玉突然站起来,这货二十多岁了,至今还是一个童生。
赵瀚微笑道:“学长请说。”
费如玉自信满满:“你可知三从四德?”
赵瀚说道:“三从: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四德:妇德,妇言,妇容,妇功。”
费如玉质问:“既然从父、从夫、从子,又何来男女平等之说?”
赵瀚反问:“何为私尊?”
“什么?”费如玉没听明白。
赵瀚讥笑道:“你用《仪礼》来问我,我已答了什么是三从。我用《仪礼》来问你,你为何不回答什么是私尊?”
费如玉只知道三从四德,哪晓得“三从”出自《仪礼》?
即便本经为《礼记》的士子,科举都不会考《仪礼》。
科举不考,那还看个屁啊!
赵瀚却是早有预谋,他这三年来,把儒家经典都翻了一遍。也不背诵,只记大概意思,而且刻意在书中找茬挑刺。
赵瀚不再理会费如玉,而是环顾四周:“三从出自《仪礼》,没看过这本书的,别来跟我胡说八道!”
此言一出,全场尴尬。
别说普通师生,就连山长费元禄,都没有看过《仪礼》。
突然,余姚秀才朱之瑜站起来:“父为子尊,父在世,子不得尊其母,只可私尊其母。私尊也。此‘天无二日’之意,正好彰显男女不平等。”
赵瀚问道:“既然私尊其母,可见母为尊也,又何来‘夫死从子’之说?”
朱之瑜解释道:“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是女尊男也。天无二日,只尊其一。父在,子私尊其母。父死,母从其子。”
《仪礼》是确定礼教纲常的玩意儿,目的是为了巩固统治秩序。
如果放在皇室,以上这段论述,可以理解为:皇帝没死,太子要尊皇帝,只能私底下尊皇后。皇帝死了,太子成为新皇帝,皇后变成太后,那么太后就必须以皇帝(儿子)为尊。
这是一个尊卑转化问题,皇室如此,民间亦如此。
赵瀚望着朱之瑜,心里感觉很无奈。
唉,遇到个懂行的!
历史上,朱之瑜的学术思想,一共经历了三个时期。
此时的朱之瑜,还没有转向实学,而是致力研究先秦古学。他前后拜了几个老师,陆续都跑去做官了。老师奉诏入仕,朱之瑜只能游历四方,这段时间跟着蔡懋德到处跑。
赵瀚的半吊子学问,只能欺负一下外行,遇到专业人士立即抓瞎。
那就胡搅蛮缠,把对方拉到自己的水平线,再以自身的丰富经验将其打败!
赵瀚早有预案:“请问学长,父为长子斩衰三年,何也?”
如果翻译成白话,就是作为一个父亲,为什么要给嫡长子服丧三年?
朱之瑜回答说:“嫡长子承嗣祖宗正体,身负传继宗庙的重任。身为父亲,不是为儿子服丧,而是为宗庙传承服丧。”
就等你这句话!
赵瀚大声质问:“当今之世,可有哪个父亲,为儿子服丧三年的?”
朱之瑜无言以对,硬着头皮说:“没有。”
赵瀚朗声说道:“妇人三从,商周之礼。而今移风易俗,哪还需要遵从?若要遵从,那就来个全套。什么时候,父亲为儿子服丧三年,我就承认男尊女卑!”
“说得好!”
费如饴拍手大赞。
朱之瑜目瞪口呆:我跟你讲道理,你跟我扯风俗,要不要这么无耻啊?
一个叫李晟的老师说:“此非移风易俗,而是礼乐崩坏。既然礼乐崩坏,我等士人更应遵从礼教,不可与世俗同流合污!”
赵瀚拱手道:“这位先生,请问《仪礼》规定,臣子该为天子服丧多久?我大明历代皇帝驾崩,又让臣子服丧多久?难不成,大明皇帝体恤万民,不遵守商周礼制,也是带头礼乐崩坏不成?”
老师哑口无言。
没法说,说了就是谤君!
蔡懋德不由赞叹:“好一个胡搅蛮缠,此坚白之术也!”
啥叫坚白之术?
诡辩!
赵瀚转向蔡懋德,拱手说:“督学谓我坚白,那晚生就来堂堂正正之言。诸位师生,且听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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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22 09:38 | 只看该作者
赵瀚站在辩场中央,朗声说道:“我为何说人人平等,此乃圣贤教诲也……”
“胡说八道!”
之前抬杠乱扯,不但难以服众,反而激起大家的愤怒。
面对众人呵斥,赵瀚依旧微笑:“请问诸位,谁读过《朱子语类》?”
一个叫陈立德的老师说:“朱子之书,自然是要看的。”
赵瀚拱手道:“敢问先生,朱子认为天地之初,第一个人是如何诞生的?”
陈立德回答:“以气化生,二五之精,合而成形。”
“再请问先生,这天地第一人,是男是女?”赵瀚歪着脑袋看向对方。
陈立德犹豫说:“这……应当是男子。”
赵瀚笑道:“朱子可没说过,先生自己猜测的吧?”
陈立德回避问题:“多半是男子。”
赵瀚不再理会此人,对着诸多师生说:“朱子论及第一人诞生,却不说明是男是***阳交感,五气杂糅,可男可女也,非男非女也。朱子又言:同者理也,不同者气也,五行之生各其性……”
“天地万物,秉承阴阳五行之气而生,都自带有天地至理。人也一样!”
“不论男人女人,不论皇亲黎民,不论良籍贱籍,皆为人也。”
“既然为人,先天皆圣贤,只在降生之时,被后天浊气蒙蔽。只要洗去污浊,就能感知天理。《礼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是此理也。《孟子》人皆可以为尧舜,是此理也。《大学》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是此理也。”
“诸君以为然否?”
全是圣贤之言,根本无从反驳。
赵瀚引用了《朱子语类》、《礼记》、《孟子》、《大学》,说的全是一个道理——人皆可致尧舜。
这是大学之道,是古代士子的终极追求。
反对此言,就是挖了理学的根基,更是挖了儒学的根基。
赵瀚继续说道:“既然,人皆可致尧舜,人皆可为圣贤,岂非人人平等?既然人人平等,岂非男女平等、百业平等、良贱平等?”
“我不同意!”
一个老师站起来:“你这仍是坚白之术,混淆视听而已。”
赵瀚笑道:“哪里在混淆视听?”
这个老师说:“圣贤所言人者,乃君子也。”
赵瀚一脸迷惑的样子:“在先生看来,古今圣贤,只认同君子是人?小人不是人?女人不是人?贱民不是人?工匠不是人?”赵瀚猛然发笑,“说我坚白,阁下才是白马非马、坚石非石!”
这个老师厉声质问:“难道女子也可致尧舜?”
“难道女子不可致尧舜?古今圣贤说过这话吗?”赵瀚反问道。
“如此浅显的道理,圣贤不屑说教而已。”这个老师也开始胡搅蛮缠。
赵瀚笑道:“既然圣人没说,那就是你编造的!”
突然,一个童生站起:“圣人说了。孔夫子有言: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赵瀚立即讥讽:“阁下真读过《论语》?此女子与小人,特指魅惑主君的臣妾!你刚才那句话,敢不敢回家说给你亲娘听?”
“哈哈哈哈!”
众皆大笑,气氛变得欢快起来。
那童生抬手指着赵瀚,激动道:“你在曲解孔夫子之言!”
赵瀚有些无语:“我懒得跟你说,你非但不读《论语》,朱子的批注也不知道。女子和小人,特指魅主臣妾,那是朱子说的,可不是我瞎编的。”
那童生欲言又止,环顾四周师生,发现都在憋笑,顿时羞愧坐下。
三个平等,良贱平等最难被士绅接受。
但是,谁都不敢反驳良贱平等,因为那是违背圣贤道理的。
百业平等也无从反驳,孔子对管仲推崇备至,而管仲就做过商人等职业——这个容易被赵瀚反击。
那就揪着男女平等不放!
一个秀才起身说:“男尊女卑,夫为妻纲,此天地至理。我是治《易经》的,系辞有言: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又言,乾道成男,坤道成女。此言记述,不正是天尊地卑、男尊女卑吗?你莫要再狡辩!”
好家伙,扯那么半天,赵瀚终于被刺刀见红。
蔡懋德突然笑起来,他想看看赵瀚怎么应付,这句话的杀伤力太大了。
《易》为百经之祖,《系辞》又是孔子所著,早就定下“天尊地卑、男尊女卑”的基调。所有男尊女卑的思想,都是源自此处!
五十年前,李贽提倡男女平等,也被这句话给问住了。
李贽离经叛道到什么程度?
此君直接指出《易经》有问题,直接否认太极的存在,直接否认天理的存在。他说,万物生于二,是乾坤,是男女,乾坤平等,男女平等。什么太极、什么天理,都是扯卵子的鬼东西。
推崇者无数,仇视者无数!
赵瀚抱拳道:“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秀才脾气火爆,勉强回礼,便急着说:“在下刘子仁,字长卿。莫要闲话,快快回答我的问题!”
这个秀才,就是喊着要造反的“长卿兄”。
赵瀚聪明得很,可不会正面回答,而是绕着弯子问:“铅山前任知县冯巽,此人如何?”
刘子仁讥讽道:“不学无术,搜刮之徒也。”
赵瀚再问道:“他是举人,你是秀才。他是官,你是民。他尊贵乎?你卑贱乎?”
刘子仁大怒:“哪能这样评议尊卑?我与他,皆士子,皆大明子民,并无尊卑之分!我心存高远、洁身自好,他不学无术、残民害民。若论德行,我为尊,他为卑!”
“佩服,佩服!”赵瀚恭敬作揖,心头直笑。
刘子仁不耐烦道:“快快说回正题,莫要胡乱掰扯。”
赵瀚不敢直接否定《易经》,继续绕弯子:“若以德行论尊卑,历代昏君,历代贤臣,谁尊谁卑?”
“呃……”刘子仁瞬间语塞,同时反应过来,他落入赵瀚的话术圈套了。
赵瀚穷追猛打:“朱子乃圣人,亦为臣子。是朱子尊,还是宋代的昏君皇帝尊?是朱子卑,还是宋代的昏君皇帝卑?”
“这这这……”刘子仁难以回答,憋得脸红脖子粗,生气道,“你又在说那坚白话术,莫要扯远了,先把《易经》讲清楚!”
赵瀚笑着继续说道:“朱子是圣人,皇帝为天子。孔夫子是圣人,周天子为天子。圣人与天子,请问诸君,谁尊谁卑?”
无人回答,无人敢回答,无人能够回答。
思维敏捷者,包括蔡懋德、费元禄、庞春来、郑仲夔、朱之瑜……皆若有所思,既恐惧又兴奋,感觉有个东西要蹦出来了!
赵瀚长身而立,仰望天空,似在对着苍天说话:
“圣人之尊,在其德行,吾谓之人格。”
“天子之尊,在其权位,吾谓之人位。”
“圣人教化万民、致君尧舜,此人格之尊贵也。天子统御万民、执掌社稷,此人位之尊贵也!”
“天尊地卑,在其位;天地平等,在其格。”
“男尊女卑,在其位;男女平等,在其格。”
“士尊民卑,在其位,百业平等,在其格。”
“良尊贱卑,在其位,良贱平等,在其格。”
赵瀚来回踱步,每走一步,便发一言,铿锵有力,震耳发聩。
“人人生而平等,非人位之平等,乃人格之平等!”
“历代昏君,位尊而格卑;历代贤臣,位卑而格尊。”
“凶残暴虐之主,位尊而格卑;忠诚仁义之仆,位卑而格尊。”
“无能无德之夫,位尊而格卑;贤良淑德之妻,位卑而格尊。”
“就人格而言,无论王侯将相,无论良贱百姓,当生而平等也!”
“人格之尊卑,当视其德行。”
赵瀚目视众人,斩钉截铁道:“由是吾言,若论人格,人人生而平等!”
“轰!”
全场哗然。
乱了,全乱了,已然控制不住场面。
有人被当头棒喝,念头通达。
有人被踩了尾巴,疯狂谩骂。
赵瀚说的这些,可谓石破天惊,将地位与人格强行剥离。犹如庖丁解牛,没有一丝滞碍,完全符合儒家的价值观,完全符合古今圣贤的教诲。
他没有反对儒家,没有反对孔孟,没有反对程朱,但他敲进去一颗钉子。
一颗可以被大众接受的钉子。
在场的书童会想:我虽然只是家奴,但我人格尊贵,比智障主人强上百倍。
在场的士子会想:我虽然没有官身,但我人格尊贵,比贪官污吏强上百倍。
在场的官员会想:我虽然不在庙堂,但我人格尊贵,比满朝禽兽强上百倍。
便是草民,只要德才兼备,也比那皇帝更为尊贵!
还有一句话,大家都不敢想,想了也不敢说:格不配位该怎么办?
凶残的主人,该不该推翻?
贪婪的官吏,该不该推翻?
昏庸的皇帝,该不该推翻?
人格平等了,是否可以追求地位平等?
嘘!
安静,还没说完呢。
秋风乍起,卷动枝叶,树欲静而风不止。
赵瀚突然停步,衣袂随风摆动,猛地振臂高呼:“诸君,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洪钟大吕,撼动人心。
蔡懋德、郑仲夔、朱之瑜、庞春来四人,齐刷刷站起来,满脸都是震惊之色。
费元禄握紧衣袖,喃喃自语道:“小小年纪,敢喊出最后这句,是想开宗立派吗?”
当年王阳明,也是从这一句开始下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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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22 09:41 | 只看该作者
一个学童完成开蒙,正式学习四书五经,接触到的第一句经义,就是: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它是一个士子的梦想发端,它是一个士子的学术兆始,它是一个士子的处世格言,它是一个士子的终极追求!
明明德:人生降世,本通天理,受浊气蒙蔽,由此浑浑噩噩。应当革除污浊,重新领悟天地至理。
亲民:朱熹认为是新民,是革除污浊的手段,也是领悟天理的过程。王阳明认为是亲民,讲的是仁爱治国平天下。但是,他们两个都认为,必须将“明明德”推广到万民。
止于至善:使得自身、万民、万事、万物,都趋于理所当然的完美状态。
赵瀚害怕普通士子听不懂,当即解释所言之意:
“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是人人皆可成尧舜的道理。孟子如此追求,朱子如此追求,阳明公如此追求。”
“若人格生来不平等,如何能人人成圣?惹是人人都能成圣,又哪来的人格不平等?”
“《大学》讲明明德,讲亲民,便含有人格生而平等之意。止于至善,则不但追求生而平等,更是追求人人平等、人人成圣!”
“只有确立此理,人格生而平等,才能明明德,才能亲民,才能止于至善,才能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这番话,是在理学的根基处,扎下一颗非常显眼的钉子。
蔡懋德、庞春来等人,早就听明白赵瀚的意思。
此时详细解释,一些普通士子也听懂了,被这些话说得热血沸腾。
格位之论,人人平等,可融入大学之道,也是对大学之道的补充和完善。
同时,赵瀚也是在喊口号,让大家别犹豫了,快快行动起来,将平等思想传诸于世,践行大学之道、践行圣人之道!
开宗立派?
他当然还不够资格。
他只是提出了一个新思路,还得许多人一起来完善理论。
赵瀚搭建框架,众人补充血肉,无数圣贤言论可往里面扔。许多充满矛盾的儒家经义,也可借助“格位之论”而圆畅起来。
思想风暴,已经袭来。
仿佛一道闪电划过,蔡懋德突然闭上双眼,浑身都在轻微颤抖着——他猛地想到了别处。
他从少年时代,就在研究王阳明的《拔本塞源论》,一直明其理而不得其法,甚至王阳明自己都找不到解决方法。
可赵瀚的“格位之论”,却为“拔本塞源”的关键内容,提供了具有理论支撑的解决方案!
只能说,误打误撞。
赵瀚没有读过《拔本塞源论》,因为铅山费氏专习理学,王阳明的著作收藏得不多,朱熹的著作倒是收藏有全套。
蔡懋德思绪万千,又是激动,又是恐惧。
“拔本塞源”的关键问题,可以用“格位之论”来解决,但必须把“人格平等”推广到全天下。
蔡懋德知道这有多难,心学讲究知行合一。他现在“知”了,却难以去“行”,整个人痛苦纠结的同时,又不由生出以身殉道的冲动。
当蔡懋德重新睁开眼睛,辩论会已经吵成了菜市场。
支持者和反对者,互相之间吵起来,赵瀚反而被晾在辩场中心。
“咳咳!”
蔡懋德作为辩会总裁,大声喊道:“肃静,肃静!”
毫无效果,吵闹依旧。
费元禄只能游走全场,以山长的身份,强行呵斥令其安静。
等没人再说话了,蔡懋德终于开口:“辩义不是骂街,莫要失了体统。谁还有疑问,一个一个慢慢来。”
蔡懋德刚刚说完,全场又开始争吵。
“我来说,我认同格位之论。只要吾守正持义,只要吾勤修德行,虽不可比肩圣人,却也是天下一等一之尊贵人也!”
“胡言,尊就是尊,卑就是卑。哪能此尊而彼卑,哪能此卑而彼尊?若人人都做此想,必定纲常混乱,此乱世之妖言也!”
“格不配位,禽兽高居庙堂,宵小残害地方,这才是乱世之由。当以人格得其位,此圣人‘用贤’之理。”
“你说自己人格尊贵,你就真的尊贵吗?怕不都是些伪君子!”
“混账,安敢横加诋毁于我!”
“……”
这次吵得更凶,甚至开始人身攻击。
若不加以阻止,恐怕会升级为物理攻击。
“不要吵了,不要吵了,”费元禄又去满场安抚,“诸君,若欲发言,请先举手。”
刷刷刷,手举起一大堆。
费元禄从老师开始点名:“陈先生,你先讲。”
陈立德根本坐不住,直接走入场中,质问赵瀚:“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哪来的平等。你在搅乱纲常!”
赵瀚微笑道:“纲,绳也,法也,制也。无非指人位,这与人格有关吗?这妨碍人格平等吗?”
陈立德终于忍不住了:“若君上无德,难道臣子还能造反不成?”
赵瀚收起笑容,表情严肃,拱手向北:“若君上无德,臣子更当勤修德行,辅佐君上贤明仁爱,此正是‘致君尧舜上’之理。”
陈立德对此无法反驳,顿时急得额头冒汗,捶胸顿足道:“朱子言,男女有尊卑之序,夫妇有倡随之理。既然夫倡妇随,便是男尊女卑、夫尊妻卑。丈夫即便无德,妇人也只能跟随!”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另一个老师大喊:“老匹夫,你真真该死,竟敢曲解朱子之言!”
陈立德回呛道:“此便朱子本意,我又哪里曲解了?”
等大家闹得差不多了,等费元禄压下辩场噪音,赵瀚才微笑道:“陈先生,这句话不是朱子说的,是朱子在书中收纳的程子(程颐)之言。”
程颐说的?
陈立德有些尴尬,他以为是朱熹说的。不过输人不输阵,再次嘴硬道:“既然朱子收纳程子之言,便是朱子赞同此理!”
赵瀚哈哈大笑:“陈先生,在下才疏学浅,不懂太多儒家经义。可要说到朱子,那还是有些研究的。含珠书院的藏书楼,有朱子的所有著作,包括朱子与朋友、学生的通信。这三年来,在下可是把朱子的著作都读完了。请问陈先生,朱子的著作,你又读了多少?”
陈立德顿感不妙,关于朱熹的文章,他只认真读过《四书集注》,因为那是科举考试内容。
当然,陈立德比普通士子更强,他还粗略读过《朱子语类》。
至于朱熹的其他著作,闲得蛋疼才会跑去读。
“莫要扯那许多,朱子收纳程子之言,赞成夫倡妇随之论,”陈立德冷笑道,“你说男女平等,你说夫妻平等,便是忤逆了朱子和程子!”
赵瀚摇头道:“朱子收纳的程子之言可多了,还包括那句‘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这句话也是程颐说的?
陈立德心中暗道侥幸,他还以为是朱熹说的呢,刚才差点就一起吼出来了。
赵瀚环顾场上众人:“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这句话害了多少女子?若是朱子泉下有知,怕要痛骂徒子徒孙,一个个都是数典忘祖之辈!”
“难道守节还有错?”陈立德顿时兴奋起来,认为自己抓住了赵瀚的话柄。
赵瀚从怀里掏出几张纸,都是他摘抄的朱熹语录,专门为今天的辩论做准备。
翻开朱熹语录,赵瀚开始给朱熹正名:“朱子在《近思录》当中,记录了程子之父,让甥女改嫁两次的故事。朱子的学生不解,为何程子说‘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程子之父却让甥女两次失节改嫁。陈先生,你知道朱子怎么回答吗?”
陈立德已经快疯了,反复被颠覆三观。
说出“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程颐,其父居然自己违背,而且还违背了两次!
赵瀚继续说:“朱子回答,大纲恁地,但人亦有所不能尽者!”
朱熹的意思很明显,守节是儒家纲常,固然应该遵守。但是,并非每个人都能做到,不能把对圣人的要求强加于凡人之身。
陈立德立即抓住其中关键:“人亦不能尽者,是因为礼乐崩坏,凡人不能遵守纲常,朱子对此痛心疾首!”
“真是这样吗?”
赵瀚低头查找朱熹语录,说道:“那再来看朱子说的其他话。朱子有言:礼之大体,固重于食色矣,然其间事之大小缓急不同,则亦或有反轻于食色者,惟理明义精者,为能权之而不失耳。”
(朱熹说:礼法固然重要,但世间之事,有轻重缓急之分。只有真正明白经义道理的人,才能权衡其中利弊得失。)
赵瀚继续说:“这句话,可能还模棱两可。咱们再看下一句:盖经者只是存得个大法,正当的道理而已。盖精微曲折处,固非经之所能尽也……权者即是经之要妙处也。”
(朱熹说:儒家经义,只提供纲领性精神,只提供正当的道理。细微之处,难以言尽。审时度势,应对变化,不生搬硬套经义,要灵活运用经义,才是真正掌握了经义的精髓。)
陈立德还不肯认输:“此段话,乃朱子辩经,非朱子赞同寡妇改嫁。”
“好,那就说更直接的,”赵瀚继续讲述朱熹语录,“陈师中之妹不愿改嫁,朱子这样劝说: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自世俗观之,诚为迂阔!”
轰动!
全场轰动!
无数师生都惊得站起来,他们寒窗苦读,以程朱理学为尊。
从来就不知道,朱熹竟然劝寡妇改嫁,竟然说“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是迂腐之言。
原来,你是这样的朱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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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22 09:51 | 只看该作者
午饭在山上吃,吃完了再去见蔡懋德。
前往食堂的途中,许多学生一路跟随。等赵瀚坐下,又有一些围过来,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也有几桌人,面露冷笑,一脸不屑。
“此异谈怪论,不过哗众取宠耳。”
“山长就该他把逐出书院!”
“我听说啊,这厮就是个养子,家奴一类的货色。”
“难怪他说生而平等,不过卑贱之人的妄语。”
“哈哈哈哈,喊几句人人平等,一个家奴变想做主子吗?”
“既是家奴,为何又是童生?奇哉怪也!”
“无非牙尖嘴利,魅惑其主,在主家的户籍落了名字。”
“可恶,如此岂非污我费氏门风,我定要去族长那里告状!”
“……”
赵瀚那边,同样热闹。
一个童生说道:“陈立德便是假道学,我早就深恶其言行。今日被辩得掩面而走,真乃大快人心也!”
赵瀚微笑道:“陈先生毕竟是老师,做学生的究其错便可,莫要诋毁其人品德行。”
一个秀才赞叹道:“不卑不亢,不骄不躁,学弟才是真道学!”
又有童生问道:“阁下道出朱子所言,皆惊世骇俗,都是出自哪本大作?”
赵瀚回答道:“多出《朱子语类》、《晦庵集》,亦有朱子其他著述。”
之前那秀才咋舌道:“《晦庵集》我见过,还翻了一下,足有一百卷。我当时忙于科举,便没有再细看,今后定要认真拜读!”
“我也只是粗略读过。”赵瀚说道。
这真不是谦虚,三年多的时间,哪能认真看完儒家经典?
对于《晦庵集》,赵瀚是有选择性的阅读。
诗词直接不读,喜欢的章节细读,无聊的章节略读,只摘抄关键内容,剩下的知其主旨便可。
他这么读书,也就欺负一般人。
换成理学大儒当面,能把赵瀚驳斥得哑口无言。
显然,这食堂里,全都是一般人。
有的学生既想装逼,又不想认真看书,于是说道:“学弟研究朱子透彻,可否给我们再讲一下朱子?”
这不是在求学请教,而是想获取只言片语,好回头拿去别处装逼。
“对对对,快讲讲朱子。”众人纷纷赞同,都想多记住几句惊人之语。
饭菜已经打来,围着桌子坐不下,许多人干脆捧着饭碗聆听。
赵瀚拿起筷子说:“我就先说《晦庵集》吧,此书多惊人之论,诸位可知孔子诛少正卯之事?”
“自是知道。”秀才刘子仁捧碗说。
孔子与少正卯,同时聚众讲学。少正卯讲课更好听,孔子的学生都跑光了。后来,孔子担任大司寇,上任仅七天,即诛杀少正卯,还将其暴尸三日。
最早出自《荀子》,只说孔子诛少正卯,没有讲课和暴尸的内容。经过多番演绎,后人言之凿凿,把故事细节给补齐了。
《史记》春秋笔法,也不扯任何细节,只在孔子当官之后,在诛杀少正卯之前,添加“有喜色”三个字。
赵瀚举着筷子说:“朱子在《晦庵集》中,否认有‘诛少正卯’事,还骂荀子是陋儒,故意诋毁孔夫子。因为这个故事,首出于《荀子》,次见于《吕氏春秋》,其他先秦典籍都没有记载!”
“原来如此!”
诸生非常高兴,又有吹牛逼的话题了。
就连远处那几桌,虽然鄙视赵瀚,却也侧耳倾听,唯恐漏掉一个字。
赵瀚放下筷子,拱手笑道:“诸位可知,朱子不仅骂荀子,还消遣过孔子呢?”
“真的?”众人惊骇。
赵瀚详细解释道:“朱子说,春秋乱世,礼乐崩坏,孔子的学问屁用没有。此出《朱子语类》。”
嗯,严格来说,不算断章取义,朱熹隐有吐槽孔子的意思。
诸生先是惊骇,继而兴奋。
原来朱子也跟咱一样,都消遣过孔老夫子呢。
“还有甚?还有甚?快快说来!”这些家伙,不喜欢听大道理,就喜欢听这种八卦。
既然大家想听,赵瀚也乐于扯淡:“宋金并立,请问,朱子主和还是主战?”
在大明士子的心目中,朱熹敦和儒雅,应该不会喊打喊杀,可能会是主和派吧。
可赵瀚口中的朱熹,似乎又不一样。
于是,大家都不说话,等着赵瀚娓娓道来。
赵瀚猛拍桌子:“朱子说,金国,蛮夷也,禽兽也。跟禽兽讲什么道理?跟禽兽议什么合约?不要怕,就是干,北伐北伐!”
“好!”
“朱子真猛士也!”
既然赵瀚口中的朱熹,如此不正经,那是不是私底下……更不正经呢。
费如饴一脸猥琐笑容,突然问道:“那朱子可有娶尼姑为妾?”
“畅怀兄,你怎能乱说!”
众人纷纷呵斥,随即又看向赵瀚,脸上写满了求知欲,似乎都有些期待是真的。
快讲啊,快讲啊,咱就喜欢听这个。
赵瀚解释说:“当时宫变,新皇登基,朱子被召为帝师。拥立之人有二,一是宗亲赵汝愚,一是外戚韩侂胄。二人相争,朱子首当其冲,被污十大罪状,其中就有私娶尼姑之罪。”
“那他究竟娶没娶尼姑?”费如鹤追问道。
“你说呢?”赵瀚反问一句,继续讲道,“十大罪状,朱子并不辩解,全盘都认下了。就此退出朝堂,只为躲避当时的党争。可还是没躲过,理学门徒多被排挤迫害,朱子闲居家中也屡遭弹劾。”
费如鹤不禁挠头:“这认了算什么?娶还是没娶?”
“当然没娶尼姑,朱子怎是那样人!”秀才刘子仁喝道,“党争攻讦之言,岂可做得了真?”
没娶尼姑啊?
大家都对朱熹好失望。
费如饴还是不放弃,又问:“那朱子有没有迫害名妓严蕊,又有没有偷娶严蕊的女儿丽娘?这两段故事,哪段真,哪段假?”
“胡说八道!”
刘子仁揪着费如饴的衣襟,怒斥道:“你这服妖,不可污蔑圣人!”
费如饴见刘子仁满脸横肉,长得一点也不俊俏,嫌弃道:“这些故事,又不是我编造的,江左之地早已传遍了。”
“江左乃藏污纳垢之地!”刘子仁也是一脸嫌弃,猛地把费如饴推开,靠得太近他都嫌恶心。
一个基佬,一个直男,相看两厌。
赵瀚慢慢讲述道:“那年浙东大灾,朱子赋闲在家。宰相王淮,虽然厌恶理学,也不待见朱子,却又只能启用朱子去赈灾?诸君可知为何?”
“定是朱子擅于治理地方。”徐颖突然说。
“然也,”赵瀚说道,“朱子曾经主政崇安县,大灾之时,官吏贪污,商贾居奇,士绅袖手。朱子惩治贪官污吏,打压地方劣绅,逼着商贾平价卖粮。朝堂和地方,被朱子得罪完了,然而崇安县百姓却活命无数。”
“果然是我辈楷模,朱子,圣人也!”徐颖、刘子仁等学生大呼。
赵瀚继续说:“此次浙东大灾,灾情实在太严重。宰相王淮无人可用,只能启用朱子做事。浙东大灾,非止天灾,更为人祸。台州知州唐仲友,残害地方甚矣。朱子连上六道奏疏弹劾此人,满朝皆惊,因为这唐仲友,正是宰相王淮的同乡和姻亲!”
徐颖忍不住问:“最后怎么了?”
赵瀚叹息道:“灾情被控制了,唐仲友被罢官,朱子……也被罢官。”
“岂有此理!”
诸生闻之大怒,包括费如饴在内。
费如鹤吼叫道:“那皇帝和宰相,真是昏庸无能。唐仲友做尽坏事,只是罢官而已,都不追查其罪吗?朱子赈济百姓,竟也丢了乌纱帽?朱子便是夜壶吗?拿来就用,用完便扔!”
“这这这……”刘子仁本来也愤怒,听了这话立即反驳,“你怎能说朱子是夜壶?”
费如鹤瞪着对方:“你还是秀才,听不懂人话吗?并非我说朱子是夜壶,而是那昏君宰相把朱子当夜壶!”
刘子仁气得跺脚道:“那也不能如此比喻!”
徐颖连忙劝解:“咱们都为朱子鸣不平,莫要伤了和气。”
费如饴突然催促:“快讲名妓的事。”
赵瀚解释道:“名妓严蕊,正是贪官知州唐仲友的小妾。唐仲友还有一友,名叫洪迈。多年之后,朱子因党争而罢官,洪迈正好主修国史。他不但编史中伤朱子,还编撰《夷坚志庚》,虚构朱子与那名妓之事。”
赵瀚对众人说道:“诸君,朱子是反对妇人殉夫的。朱子题字表彰殉夫烈女,也是洪迈之流所杜撰。因为当时殉夫,并非什么好事,反而会遭士大夫唾弃。那些反对理学之人,便说朱子鼓吹妇人殉夫。”
赵瀚指着山下的方向:“若依朱子之真义,贞节烈女牌坊,都可拆了。”
众人面面相觑。
费元鉴放下碗筷,双拳紧握,他的亲娘,此刻便是一道贞节牌坊。
刘子仁突然说:“学弟精研朱子之真义,不如咱们组一学社,便为理学正本清源。”
“我也加入!”费如鹤立即响应,这货纯粹是为了好玩。
徐颖问道:“叫含珠社如何?”
赵瀚笑道:“不如叫大同社,取天下大同之意。”
朱之瑜走过来:“我可以加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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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22 09:55 | 只看该作者
有明一朝,文人结社,多如牛毛。
王阳明年轻时就参加过好几个,东林党最初也只是一文社。之前提到赣南的赤水六俊,乡试回家被反贼弄死四个,他们也是组建了一个赤水社。
报名参加大同社的,当场便有三十多人。
赵瀚也不挑剔,一股脑儿的接受。
只要多搞几次社团活动,纯凑热闹的自然暴露,再从剩下的人里发展核心社员。
靠一帮秀才、童生造反?
靠他们抗击鞑子?
纯属扯淡。
还有河口镇的铁脚会,赵瀚也乐于结交。
但是,同样不能引为倚仗,工会兼混混组织不可靠。
文会的力量可以借用,工会的力量可以借用,费家的力量可以借用。
但是这些势力,都很难成为赵瀚的基本盘!
没有基本盘,便如无源之水,便如无根之萍。能一时兴起,能顺风顺水,却不能遭遇重大挫折。
“诸君!”
吃过午饭,赵瀚抱拳道:“结社之事,咱们改日细谈,今蒙督学召唤,须得前去听候训诫。”
“且快去,莫让督学久等了。”诸生说道。
蔡懋德住在客房里,有一健仆前来开门。
赵瀚问道:“请问阁下,督学可在?”
健仆作揖说:“督学已等候多时,小相公请进。”
此时此刻,蔡懋德坐在案前,桌上摆了笔墨纸砚。
一张草稿纸被摊开,随手写着“拔本塞源”、“万物一体”、“道心精一”、“五教和顺”、“格位之论”等关键词。
显然,此人正在做学问,而且是非常重要的学问。
似乎还有哪些关窍没有明白,蔡懋德闭着眼苦苦沉思,赵瀚进屋了他都不知道。
赵瀚不便打扰,于是悄然坐下,也开始在那儿闭目养神。
良久,蔡懋德突然睁眼,旋即奋笔疾书,草稿纸上又出现十多个关键词。
当他打算正式写文章的时候,终于看到旁边坐了个人。蔡懋德搁笔笑问:“来很久了?”
赵瀚起身作揖:“晚生见过督学。”
蔡懋德此刻心情愉悦,越看赵瀚越喜欢,用和蔼的语气说:“坐下说话。”
赵瀚随即坐下,问道:“不知督学召唤,有何训诫?”
蔡懋德问道:“你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宏论,都是自己想出来的?”
赵瀚回答说:“学生十岁之时,读《大学》似有所悟。又用四年时间,翻阅儒家经义,才有这贻笑大方的格位之论。”
“十岁?”
蔡懋德又是惊讶,又是遗憾:“四年前,铅山那个冯知县,就该推荐你参加神童试。”
明代的州县长官,可推选十岁左右的神童,不用经过县试、府试,直接就去参加道试。主考官会特别照顾神童,降低评判标准,优先对其进行录取。
写下《三言》的冯梦龙,便是神童试出身,十一岁就做了廪生。
嘉靖朝的赵时春,九岁参加神童试,文章写得太好被怀疑作弊。
提学官面试出题“子曰”,赵时春立即破题: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
提学官惊讶不已,又用“赵时春”为题。赵时春立即破题:姓冠百家之首,名居四序之先。
神童试,比普通道试更难作弊。
但凡选出一个,必受全省关注,若是出了问题,提学官将背负终身污点。
赵瀚疑惑道:“晚生还很年少,督学为何如此急迫?”
蔡懋德叹息说:“你若想传播格位之论,至少得有秀才的功名。我便提携你,也没有机会了,明年科试之后,我多半会被调任他职。”
童子试,三年两考。
明年只考科试,不考童子试,也不录取秀才。
明年的所有考试,都围绕着乡试打转。科试合格的秀才,即有资格去考举人,顺便借科试来检测秀才的学业。
蔡懋德已经任职几年,一般情况下,明年底就要被调走,这个职务不允许做太久。
等赵瀚后年去考秀才,江西提学官已经换人了。
赵瀚说道:“晚生一定勤修学业,誓要考得秀才方可。”
蔡懋德心中疾呼:我等不及了啊!
他想借用“格位之论”,重新解读王阳明的“拔本塞源论”,誓要重振阳明心学的传世名声。
这种情况,赵瀚至少得是秀才,童生的思想会遭人鄙视。
当然,蔡懋德也可以不要脸,不管铅山士子的非议,将“格位之论”占为己有。
蔡懋德仔细思索,想出一个折衷法子,问道:“你可愿拜我为师?”
提学官主动收徒,童生还不赶快拜师!
赵瀚起身作揖:“督学好意,晚生心领了,但晚生已有老师。”
不愿意?
当面拒绝?
蔡懋德瞬间愕然,心中生出一丝怒火。但他心学功夫高深,立即把怒火压下,诱惑道:“又不是只能拜一人为师,待我明年离任,你可追随我履任新职。”
那就更不能拜师!
我是要造反的人,跟着你到处做官吗?瞎耽误我时间!
赵瀚一揖到底,沉默不语。
“唉,罢了,罢了,”蔡懋德只能叹息,同时生出感慨,“能提出格位之论的人,果非凡夫俗子,你切莫走了李卓吾的旧路。”
李卓吾,就是李贽。
明末允许离经叛道,但好歹该有个限度。
理学也是有宇宙观的,而且源于道家思想,即太极、阴阳、五行,即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是理学的根基。
而李贽为了证明男女平等,直接否定太极的存在,甚至不承认《易经》之言,等于把理学的根子给刨了。
李贽的成名之作,叫《焚书》!
不是秦始皇的物理焚书,而是他自己要思想焚书。
即便如此,仍有无数儒生追捧,其中还不乏名士,可见人们有多想冲破旧思想的牢笼。
几十年前,李贽火到什么程度?
各地出版商为了赚钱,新书往往署名李贽著作,短时间之内就能卖光。就像某个年代,啥小说都署名“黄易”,黄易的作品能摆满几面墙。
赵瀚说道:“晚生明白,多谢督学教诲。”
蔡懋德又说:“李卓吾离经叛道,其著作却畅销无阻。你则需要多加提防,因为‘格位之论’是真有用处!”
啥意思?
李贽的言论太过离谱,大儒们都懒得去批判。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有人说牛顿力学是假的,物理学家会站出来否认吗?对理学家而言,说太极不存在,就等于说牛顿力学是假的!
而赵瀚提出“格位之论”,可看作爱因斯坦提出“相对论”。
若是传播出去,大儒们会炸锅的!
一些大儒,可能欣喜不已,主动接纳并完善格位论。
一些大儒,可能暴跳如雷,不惜一切代价,对赵瀚进行攻击。
“晚生既然敢说话,就不怕说话之后被人指摘。”赵瀚面带微笑,凛然不惧。
蔡懋德也笑了,笑得很开心:“格位论传到江南,不知要掀起多大的风浪。下一任江西督学,若是个做学问的,可能会提携你,也可能会打压你。明白吗?”
“晚生明白。”赵瀚说道。
蔡懋德说道:“既然你不肯拜师,那我赠你一个表字如何?瀚,浩瀚也,不若字‘浩然’。虽不能保你一世,却能保你一时之全。”
督学若是赐字,那么在其任期之内,江西儒生不会轻易攻击赵瀚,否则就是在打蔡懋德的脸。
“长者赐,不敢辞,多谢督学栽培。”
赵瀚拱手致谢,继而又说:“晚生也给自己取有一表字,今后行走于世,可能会更改过来。”
蔡懋德有些生气,又有些好奇,问道:“你给自己取的什么字?”
赵瀚回答道:“濯尘。”
“哪个濯?哪个尘?”蔡懋德问。
赵瀚说道:“‘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之濯。‘无将大车,维尘冥冥’之尘。”
蔡懋德顿时愕然,复又大笑:“哈哈哈哈,后生可畏也!”
笑毕,蔡懋德站起来,整理衣襟,端正作揖:“你既已立心立志,此心志又博大艰难,务必百折而不挠。”
“虽九死而无悔。”赵瀚说道。
瀚,即有浩瀚的意思,也有清洗的意思。
《无将大车》是描写劳动者忧患苦难的诗,劳动者推动大车,尘土遮天辟日。劳动者看不清前路,摸不清方向,百病缠身,终日疾苦。
濯尘,有革除己身污垢,保持灵魂高洁的意思。
濯尘,也是为劳动者荡平污尘,为劳动者清除障碍,为劳动者引导方向!
这个劳动者,又可理解为士子、世人、天下万民。
“赵濯尘,赵濯尘,”蔡懋德反复念了两遍,挥手说:“去吧。”
“晚生告退。”赵瀚拱手离开。
蔡懋德喃喃自语:此少年之志耶?理学耶?心学耶?实学耶?
明末的学术思潮,主流是批评朱熹、批评王阳明,正本清源探寻孔孟之道。主张儒学不能脱离实际,提倡儒学必须经世济民。
这叫做“实学”。
不管具体做得如何,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东林党是高举“实学”大旗的。
但是,东林党又人员构成复杂。
一些人舍弃理学,探究真正的孔孟。
一些人修改理学,认为朱熹是正确的,只不过被后人搞歪了。
蔡懋德也是东林党,他正试图修复心学,认为王阳明是正确的,只不过被徒子徒孙曲解了。
待赵瀚离开房间,蔡懋德提起毛笔,引用格位之论,要写一篇震撼心学诸派的大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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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22 09:58 | 只看该作者
含珠书院,藏书楼。
果然不出所料,辩会结束之后,头两天有很多人来借书,而且都是借阅朱子的各种著作。
但从第三天开始,看书的师生日渐变少。
五天之后,仅剩寥寥数人而已。
小心将《朱子语类》归还,刘子仁收好抄写的内容,抱拳说道:“诸位同窗,我就先走了,今日家中收获番薯(红薯),我还要赶去田间劳作。”
“既有农务,便不可耽搁,”赵瀚也放下书本说,“正好闲得无事,我也下山去帮忙吧。”
刘子仁连连推辞:“不必,不必。”
赵瀚想要更多的接触农民,自然先得学会干农活,否则根本无法真正沟通。
在赵瀚的强烈要求下,刘子仁只能带他去地里干活。
二人结伴离开,费如饴不愿独自看书,将《梦溪笔谈》退还就走了。
无论哪家的藏书楼,都不允许书籍外借,你要么在藏书阁中阅读,要么就把书的内容抄走。
赵瀚边走边问:“今年的番薯收成如何?”
刘子仁详细解释道:“去年开始试种,今年方知其性。听人说,番薯必须翻藤控旺,否则的话,薯藤长得越好,番薯就结得越差。去年不识此理,只是蒙头乱种,或许今年能够丰收。”
“原来如此,果真术业有专攻。”赵瀚还真没接触过农事。
红薯传入中国,是在万历二十一年。
福建秀才陈振龙,在菲律宾做生意时,贿赂土著获得薯藤。又将薯藤绞入汲水绳,避开西班牙殖民者的检查,这才把红薯藤带回福建插载。
同年,又有几个商人,从日本带回薯藤,在浙江普陀山的寺田里种植。
三十年过去,由于地方官的推广,红薯已经遍布福建、广东。
浙江那边,则传播比较慢,只在江浙地区小范围种植。
江西夹在这三个省中间,怎么可能不受影响?
从广东传入的红薯,如今已遍及赣南地区。
前些年,又从福建传到铅山县。几乎一年传一个镇,老百姓争相种植,有些农户靠卖薯藤大赚一笔。
刘子仁家里种的红薯,就是去邻镇购买薯藤回来插载的。
两人结伴下山,很快就抵达目的地。
刘子仁跟徐颖家里一样,也有几亩私田。但还不够养活家人,于是又佃耕学田,在两次乡试落榜之后,他亲自下田耕地的时间越来越多。
“这便是我家佃耕的学田。”刘子仁指着前方说。
地里已经有人在劳作,是刘子仁的父母、妻子、弟弟和弟媳。就连刘子仁六岁的儿子,三岁的女儿,也在帮忙捡拾被遗漏的红薯。
赵瀚过去认识其家人,一番坚持之后,终于卷起裤腿、挽起袖子帮忙。
锄头数量不够,赵瀚没机会挖土。
刘子仁说道:“薯藤还有少许嫩叶,可以摘来做菜。老藤也不能丢弃,可以喂养家禽家畜,有养猪户专门在镇口收购。贤弟若欲劳作,便去采摘嫩叶吧。”
赵瀚从善如流,蹲在地里采摘薯叶。
红薯的嫩叶确实可以做菜,但早就过了季节,无论赵瀚怎么挑选,都找不到鲜嫩可口的。
扭头看去,刘母已经采摘一篮子,全是那种难以下咽的老叶。
估计接下来好几天,刘家都会以薯叶为生,顶多加点杂粮、糙米一起煮粥。
而刘子仁堂堂秀才,此刻正大力挥舞锄头,将一颗颗红薯从地里挖出来。
虽然获得费氏资助,但刘子仁没考上廪生,更没考上举人老爷。随着年岁增长,获得的资助越来越少。若是明年还考不上举人,就只能在藏书楼免费看书了,其他资助项目都会被取消。
刘子仁越挖越兴奋,欣喜道:“翻藤控旺之后,这番薯果然结得更好,至少比去年增加两三成收获。”
“恭喜,恭喜,今年丰收矣,”赵瀚笑着说,“我教刘兄一个法子,可以将番薯切成条,再晾晒烘烤成薯干出售,如此能卖得更多银钱。”
“此言可真?”刘子仁高兴道。
赵瀚笑着说:“刘兄若是不信,可先少量做成薯干,拿去镇上试着卖卖。”
“那边试试。”刘子仁笑道。
转眼间,红薯已经挖满两筐,刘子仁的弟弟立即挑走。
赵瀚连忙去捡起锄头,让刘子仁教他挖土的诀窍。
挖了一阵,腰酸背痛,这玩意儿比练武还累人!
赵瀚只能咬牙坚持,问道:“刘兄,你家的田租如何?”
刘子仁解释说:“现在还好,我考上秀才之后,就请求山长佃耕了学田。学田的租子要少些。另外还给人佃了几亩私田,私田的租子可就高了。还要看田地的好坏,上上田每年交租两石以上,下下田最少也得交租一石。”
赵瀚又去问刘父,想知道更普遍的数据。
很快得知,田租高低,全看地主是否仁义。
田租并不按比例收取,而是根据田地好坏,事先就定下具体数额。丰年还好,灾年特别艰难,只能硬着头皮拖欠租子,经常有人因为欠租卖儿卖女。
非但如此,由于天灾越来越频繁,地主们开始提前收租——佃耕可以,先交些租子上来做定金。
仁义的地主,田租约为收入的三成。
一般的地主,田租约为收入的四成。
贪婪的地主,田租在收入的五成以上!
而且,几乎所有地主,都是大斗进、小斗出。即,借给农民粮食,用小斗来装盛,收租的时候则用大斗。
就算地主仁慈,家奴也会耍诈,没有太大区别。
当然,想要掌握更详细的数据,赵瀚还得走访更多农民,最好是写成一篇农民调查报告。
半下午,刘子仁把妻子叫到一边,让她赶紧回家煮饭,低声叮嘱道:“煮粥的时候,不要只放番薯叶,多放两个番薯进去。”
“我省得。”妻子李氏点头。
见李氏突然收工,赵瀚立即扔下锄头,抱拳笑道:“刘兄,我还有书要看,就不帮你挖番薯了。明日再会!”
刘子仁又是尴尬又是感动:“这……这怎好意思,要不吃了饭再上山吧。”
“吃了饭再回书院,天色早就黑透了。你们忙,我走了。”赵瀚说完就走,根本不给对方挽留的机会。
刘子仁目送赵瀚上山,心里难受得很,于是继续埋头挖红薯。
信步回到宿舍,费如鹤、费纯都不在,反而是朱之瑜等候许久。
“楚屿兄!”赵瀚拱手问候。
朱之瑜拱手还礼,递过来一封信:“蔡督学给你的。”
“蔡督学走了?”赵瀚问道。
“走了,”朱之瑜笑道,“他来去都不喜惊动旁人,只给费山长留了一封信。”
赵瀚拆开信一看,信纸有好几页,全是蔡懋德新写的文章。
粗略读完,赵瀚感觉没啥意思,或许对心学弟子有用,对自己而言却没什么帮助。
朱之瑜见赵瀚身上占有泥土,不由问道:“贤弟耕种去了?”
“长卿兄家里收番薯,我去帮忙而已。”赵瀚说道。
朱之瑜叹息道:“农事艰苦,我也尝试耕作过,农忙时节干几天就累坏了。”
赵瀚笑着说:“阁下出身显贵,自不必做这种卑贱之事。”
“农事怎能言卑贱?天下一等一大事也!”朱之瑜立即反驳,神色哀恸道,“万历末年,浙江大灾,我亲眼见流民易子而食!你可知世间有此惨事乎?”
赵瀚收起笑容:“楚屿兄,我就曾为流民,又怎会不知流民事?”
朱之瑜惊讶道:“贤弟不是费家子?”
赵瀚解释说:“崇祯元年,北畿大旱。我的大哥被饿死,姐姐被卖了换粮,父母遭匪贼掠杀。我当时只有十岁,带着六岁的幼妹,游走于灾民之间,什么惨事没有见过?我于费家,可称义子,也可称家奴。把户籍上我的名字勾掉,我就立即变成流民。”
“竟是如此。”朱之瑜难以置信。
在赵瀚接触的人里面,庞春来是坚定的造反者,徐颖是可以培养的造反者,刘子仁是能够吸收的造反者。
眼前这个朱之瑜,似乎也可试探一番。
赵瀚问道:“楚屿兄,你尝过挨饿的滋味吗?”
“尝过,有段时间天天吃不饱。”朱之瑜答道。
“每天都能吃饭,你这哪是挨饿?”赵瀚感觉很好笑。
朱之瑜点头说:“也对,我那不算挨饿。”
士绅大族的家道中落,跟普通人想象中不一样。
朱家最惨的时候,只剩几十个奴仆……因为灾荒,发不起工资,家奴全都跑了。
多惨啊!
就这样,族亲还来嘲讽,指着他们家说:“看,这就是清官之家。”
真的是清官之家。
朱之瑜的曾祖父,死后追赠荣禄大夫。祖父,死后追赠光禄大夫。父亲,死后追赠光禄大夫,上国柱。
连续三代都是一品官,而且又身处江南,居然只有几十个家奴。还因天灾而发不起工资,导致家奴跑得精光,这不是清官是什么?
两人结伴去食堂,一边吃饭,一边聊天。
聊着聊着,赵瀚愈发觉得朱之瑜这名字耳熟,但又实在想不起来那里听说过。
浙江?
赵瀚灵光一闪,忙问:“朱兄家在余姚?”
朱之瑜说道:“正是。”
“朱兄的家乡,是否有一条河叫舜水?”赵瀚追问道。
“你去过余姚?”朱之瑜惊讶道。
赵瀚终于开心的笑起来:“没有去过,但听人说起过。”
朱舜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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