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景

香薰古琴

       雪景

      火车停靠在一个北方小站，他望着飞雪笼罩的街道，把黄色帆布包往肩上拢了一把，走出车站。
　　
　　出租车载着他到宏宇小区门前。地址是他让女儿找来的，心里默念几遍，准没错。他毫无费力找到12号楼。这是一栋没有电梯的六层楼，扶手冰凉，像一双陌生的手。他踢掉鞋子上的雪，挺起老腰，一步一步慢慢往上爬，最后站在一扇暗红色防盗门前。
　　
　　他抚摸贴了几张牛皮癣的墙体，掏出地址又核对一遍，长途奔波的疲倦袭来，他举起手臂叩响门。
　　
　　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个女人沧桑模糊的脸。女人用手把着门，身子堵在门缝发愣。两个人对峙两分钟，女主人先松开了手。
　　
　　房间不大，客厅通阳台。雪在窗外飘飞，映照得地板和家具亮晶晶的。他脱下发潮的羽绒服，换了鞋子，把黄色帆布包放在沙发边的地板上，自己挨着坐下。
　　
　　她站在茶几前面不知所措，去卫生间拿了一条干毛巾。
　　
　　“北方的雪天真冷，但是美得很。”他舔舔嘴唇，接过毛巾一下一下擦头发。在干燥的暖气房，浑身的关节一点点松弛。
　　
　　她不说话，转身去了厨房，他连忙紧跟着走进去。厨房不足十平米，仅容两个人转身。她用开水烫了瓷碗，倒掉里面的水，在玻璃小罐舀了三勺炒熟的五仁油茶，又冲了一碗开水，加了一勺炒芝麻，搅成糊状，一股浓香飘逸出来。
　　
　　他欣喜地捧着碗，含腰碎步，款款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埋下花白的头急不可待喝了一勺。她独自走到窗前，背对身后的一切，落在窗台的雪花顷刻间融化，像陈年往事留下一坨湿湿的印子。
　　
　　那年也是个冬天。她正在家织毛衣，一个胖女人敲开了门，手里捧着一个纸箱。胖女人溢出一脸笑容，打开纸箱，是一堆大小形状不等的红瓶瓶。胖女人说是她老公的高中同学，给同学的夫人带一套化妆品保养保养，里面有使用说明书。
　　
　　胖女人走后，她马上将纸箱收起来，发现自己连个像样的化妆柜都没有，便把这些红瓶瓶放在床头柜，准备试用。
　　
　　他开会到九点，回家连鞋子都顾不得换，就倒在床上。眼前闪过一道红光，他看见床头柜上一堆耀眼的瓶瓶，问她是什么。她说，是他的同学刚送的，一个好胖的女同学。
　　
　　他一下就坐起来，走到她跟前，抓起一瓶看着上面的英文，平和的脸色变得山峦迭起。“知道这是什么吗？香港买回来的高档化妆品。你买上给她送回去。”
　　
　　“有病啊。这么黑的天。化妆品又不是金银财宝。”她脱口而出。
　　
　　“你马上送回去。”他的手臂划过一个弧线，直直地指向门口。
　　
　　“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她赌气坐在床头，头扭到一边。
　　
　　他在纸上写下一串电话号码，把红瓶瓶和纸条统统放进纸箱，摔进她的怀里，拽她到了门口，打开了门：“我说过好多次，不要接受别人的东西，谁接受谁送回去。”
　　
　　“我明天送不行吗？”她火了。
　　
　　“不行！今天必须给我送出去！”他站在那里，一双怒目瞪着她，声音刀子般凌厉。
　　
　　西北风刮得天昏地暗，沙尘打在脸上鞭子抽一样。她抱着纸箱子，站在街边等了好久才等到一辆出租车。电话打过去，胖女人死活不肯说自家地址，且很快就挂了。她一遍一遍拨打，直到半夜才找到胖女人的家。放下纸箱，她的手脚已经冻得麻木了，走在街上，她一遍一遍擦眼泪。
　　
　　当年大学毕业的她跟他到了千里之外的南方。她说：我不怕苦，也不怕穷，就怕受你的气。他看着月亮发誓：我保证一辈子不会对你发脾气。
　　
　　他们租住在大杂院，连一口碗大的破锅都没有，一双筷一把勺过日子。她舍不得吃，省点钱给他和孩子补身体。他也信守诺言，哄着她宠着她，从不红脸。她成天素面朝天，买过一瓶大宝用了半年也快完了。
　　
　　就因为别人送她一套化妆品，他的脸就黑了，恶魔一样把东西摔在她身上，数九寒天让她千辛万苦把东西送回去。坐在街边的亭子里，西北风围着她嗷嗷嚎叫，她的身心寒冷无比。她要回老家，跟这个无情无义的男人斩断关系。
　　
　　她回到北方小县，凭会计专业兼职两份工作。父母去世后，买了一栋两居室，过起丰衣足食，自由自在的独身生活。
　　
　　“再来一碗。”他把空碗递过去，“我好久都没用油茶暖胃了。”
　　
　　她的心猛地一震，接过碗去厨房冲了一碗，多加了一勺芝麻。房间里空旷宁静，他喝油茶的声音格外响亮。“你身体还好吗？”
　　
　　“就那样。你的胃炎犯过吗？”她的声音比雪花还轻。
　　
　　他的脸色渐渐红润，一丝满足和喜悦浮在脸上。他从帆布包取出一只盒子，拆开外包装，是七八只大小高低不等的红瓶瓶：“当年是我不好。这个送给你，花了半个多月的工资。”
　　
　　“我老了，也不需要了。”她理了一下头发，几根白发跳出来。
　　
　　“老了才要保养。我现在退休了，工资花不完。只要你喜欢，用完我再给你买。”他看着她的皱纹在眼角紧密排列，头发闪着丝丝缕缕银光。
　　
　　“我有工资。你把自己照顾好就行。”她平静地说。
　　
　　他取出一堆红瓶瓶，一一摆在化妆柜上，拧开一小瓶闻闻：“确实是高档货。当年，我那位胖女同学想让她老公升个科长……不管咋样，是我对你的承诺食言了……还有油茶吗？”
　　
　　“不多了。下一次来，我多做一点油茶带给你。”
　　
　　窗外的雪一片一片纷飞，柔柔的，轻轻的，大地扑上一层晶莹洁白的底色，田野山川像化了妆一样。

千幻烟

坐一坐老师家的大沙发。
小年快乐！

荷花淀派

你买（马）上给她送回去。”抓个小虫子

荷花淀派

一篇双社会背景的小小说，作品以“化妆品”为线索，这条线一牵就是几十年。青年时代的男女主人公，因为胖女人送的高档化妆品产生矛盾，为作品构成一道戏剧冲突，埋设的自然生动。后半部分，二人已是人到老年，丈夫买了化妆品弥补遗憾，妻子说老了不需要了，这样的表达有着很长的留白，让故事有延伸。点赞！

荷花淀派

这篇小说是有嚼劲的，个人有一点想法，小说在主人公年轻和老年两个时代背景的转呈上，建议增加一些笔墨。让过渡更充分点。

邱天

看到结尾感觉这篇是“反腐倡廉”主题。不敢确定，要多读几遍。香薰古琴老师的小说我还是挺喜欢的。

雪景是美的，晶莹洁白，象征人的品格。我一个南方人对雪景很向往。

香薰古琴

千幻烟 发表于 2025-1-22 16:09
坐一坐老师家的大沙发。
小年快乐！

今天财股上回复，烟烟过年快乐！

香薰古琴

荷花淀派 发表于 2025-1-22 16:57
你买（马）上给她送回去。”抓个小虫子

好，修改一下，谢谢老师抓虫有功。

香薰古琴

荷花淀派 发表于 2025-1-22 17:02
一篇双社会背景的小小说，作品以“化妆品”为线索，这条线一牵就是几十年。青年时代的男女主人公，因为胖女 ...

好精彩的点评，新春快乐！

香薰古琴

荷花淀派 发表于 2025-1-22 17:06
这篇小说是有嚼劲的，个人有一点想法，小说在主人公年轻和老年两个时代背景的转呈上，建议增加一些笔墨。让 ...

嗯嗯，这个明白了。今天上来修改小虫子，没有权限了。发现被改过来了。谢谢。

草舍煮字

晚十个小时送还礼品，能有多大的污点，也不至于失去几十年的真情婚姻。
不是因为那个年代，也不是刻意追求极致，而是体现一种精神。
值与不值，是读者的事。

胸无大志

煮字老师，如今怎么又不说话了，你不批评几句，特别感觉空虚！

香薰古琴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5-1-31 19:17
晚十个小时送还礼品，能有多大的污点，也不至于失去几十年的真情婚姻。
不是因为那个年代，也不是刻意追求 ...

草舍老师，你怎么突然辞去了江天？啥时候回来

香薰古琴

胸无大志 发表于 2025-1-31 19:59
煮字老师，如今怎么又不说话了，你不批评几句，特别感觉空虚！

就等着草舍先生批评几句。

胸无大志

香薰古琴 发表于 2025-2-2 11:28
就等着草舍先生批评几句。

我也希望煮字老师，能雅正中财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