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荷花淀派 于 2025-2-17 08:00 编辑
卖烧纸
文/露渊
时光不慌不忙,在一个个日出日落里流逝,寒衣节到了,满街都是卖烧纸的人,各种纸钱,祭奠品堪称琳琅满目。
太阳是位很自律的智者,不论什么时候都按时按点地坚守岗位。 花娇是其中一员,她为自己成为其中一员而感到悲哀。本来嘛,她这个年龄应该是一名大学生,她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穿着连衣裙怀抱着一本书,走进大学的样子,可是这样的场景只会出现在幻想和梦境里。 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从记事起就跟着奶奶生活。在她的记忆里,奶奶是位特别要强的女子。她们家有两亩地,不像别的人家有各种农具,有驴子或是骡马。花娇家除了一张铁锨,锄头,铁铲子和一辆架子车再没有什么农具了。
花娇没怎么上学,两亩地除了她和奶奶的口粮就没有多少了。她很羡慕村里那些有爸爸妈妈的孩子,每次看到小伙伴们,被爸爸妈妈牵着手,花娇说不清为什么就会眼泪汪汪,鼻涕也跟着流下来。
这是她第一次,一个人出摊,奶奶病了没钱买药,就连烧纸的本钱,也是她们卖掉了所有的余粮凑来的。她们的烧纸,比别人家品种少了很多,奶奶说,等卖出一些本钱来,再进一些常卖的品种,奶奶还说,等她们攒够了钱,就给花娇买一身新衣服。十八岁的青葱岁月,谁不喜欢新衣服?可是花娇没有,她什么都没有。没有父母,没有姊妹,甚至连亲戚都没有。
花娇懂事,所有的疑问,她从来不问奶奶。奶奶话不多,脾气很好。面对再大的困难,只是默默无语地承受。
太阳终于爬过楼顶,赶跑了秋末的霜。从满天星斗到现在,没有一位顾客,花娇很气馁。她很想到处走走看看,可是即便不起身,左看右看心里就发慌。别人家的地摊才叫地摊,再看看自己家的,都没脸起身走走看看。
她更加气馁了,难怪自己坐了快四个小时了,还没有一位顾客,真想立刻马上回家,和奶奶撒个娇,她一刻都不想摆地摊,可是不能,奶奶买药,地摊补货都需要钱,她没有理由与底气跑回家,除了摆地摊,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天空飞过一只鸟,像是能够着云脚,花娇不由得伸出手,她也想飞,想够到云脚。可是即便她尽最大的努力,踮着脚尖,还是瞬间气馁。差了好多,花娇突然想到了什么,左右斜视目光,还好左邻右舍的不是在拉家常,就是在玩手机,要么发朋友圈,根本没有注意到她这种可笑的举动。
她想小鸟应该是有妈妈的鸟,花娇也想有妈妈,可是没有。她只有奶奶,而奶奶病了,此刻她只有一个心愿,尽量地把烧纸卖出去。
大概十点钟的样子,街道上人多了起来,大家开始精神抖擞地,虔诚地时刻准备着,接待自己的贵宾。不,应该尊称为财神爷或者是上帝。
花娇也一样,她眼巴巴地看着那些顾客,左顾右盼地从她那小小的,堪称烧纸摊的地摊前路过,她多么想对路过的顾客说一句您需要些什么?以便留住他们浏览的脚步,可是花娇还没有发出声音,上帝们就已经走过了她的地摊。
她目送着一位位顾客,机械地目送着,虔诚地期盼着,时刻幻想着,能有一位顾客发发善心,停下脚步,最好是给她开个张。来的时候奶奶交代过:“花娇,生意人最讲究图个吉利,第一位顾客你一定要抓住,哪怕不挣钱,只要保本就行。”可是没有一位顾客,在她的地摊前停住脚步,她上哪里去抓?
眼看着左邻右舍都陆续开了张,花娇心急,沮丧到了极点,可是她又能怎么样呢?她想哭,想大声地哭,可突然意识到如果哭,只能引来别人的鄙视。
她想把烧纸摊的品种再增加一些,可是没有钱,她想卖到钱,可是没有顾客。
“这烧纸怎么卖的?”就在花娇沮丧到极点的时候,终于有顾客了。
她立刻打起精神,带着略微颤抖的声音说:“两块钱一沓。”她飞快地观察了一下顾客的心理,又虔诚地说:“你看这是我的开张生意,如果你拿得多还可以优惠。”花娇不停地搓着手,以此来镇定自己激动的心情。
结果,人家二话不说直接走了。花娇的心瞬间跌到谷底,她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还是做错了什么?她很想拉住那位顾客,问一下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可是花娇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行动,顾客就在旁边地摊开始买烧纸。
“就这些。”那位顾客拿了一沓黄纸,两沓烧纸,就这么简单。花娇还没整明白咋回事,地摊老板笑脸相迎,服务态度极好,快速地装好烧纸,还客气地说了句:“您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等那位顾客走过三四个地摊,她的邻居老板开始发牢骚:“没见过这么抠门的人,活该你祖宗十八代都是穷鬼,还搭老子一个塑料袋,呸!”说完心安理得地抽起了烟。
花娇分明看到那位顾客虽然买的烧纸很少,但是卖烧纸的老板,给他的价格却是平时卖价的一倍半。让花娇想不明白的是,人家为什么就成交了?这是不是就叫作一个愿挨一个愿打?可是那位顾客应该是自己的,为什么就错过了呢?她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可是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没有人告诉她为什么?
已经是中午了,她的心情更加沮丧,想到在家等待着她好消息的奶奶,花娇想哭,但是此刻却没有眼泪。
太阳赶跑了所有的乌云,完全不照顾花娇的心情,它像位慈祥的老人,把所有的光和暖奉献给整个大地。
没有顾客花娇感觉不到饿,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她不知道奶奶的药拿什么去买?她不知道自己今天能不能开张。
“闺女,给我个袋子。”就在花娇绝望的时候,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来到她的摊位前。
对于这样一位顾客,花娇没有多大兴趣,老奶奶衣衫破旧,菊花般的褶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花娇随意地递过一个袋子,她不想说话,时间磨光了她对生存的所有激情。
“有大一点的袋子吗?这也太小了。”老人家皱着眉头说:“给我找个大一点的袋子。”
花娇还是提不起任何兴趣,心里嘀咕着:“就你这样的,能买多少烧纸?你不知道袋子的成本吗?烧纸利润那么薄!”想归想,她还是赌气地撕下最大的袋子递给老奶奶。
“闺女你看好了,我可开始装了。”花娇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站起来嗯了一声。
花娇的心情,随着老奶奶装烧纸的袋子愉快起来,她不敢相信,重新上下左右,把老奶奶打量了好几遍,看起来很穷,不像是能够买得起这么一大袋烧纸的人。
“来,再给我一个袋子。”花娇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爽快的顾客,看似很普通,买东西的时候却不问价格,花娇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么大一笔买卖。此刻她多么渴望奶奶能在她身边,教教她,安抚一下她激动的心情,可是奶奶不在。
花娇就那么呆呆地,看着老奶奶装烧纸,由于第一位顾客的离去,她不知所措,此刻的花娇不敢说话,甚至感到了呼吸困难,她怕老奶奶随时都会撂下东西走人,真的很怕很怕。
“好了,闺女你算好了吗?”老奶奶整整装了两大袋烧纸,花娇的心跳得更加厉害。
她下意识地拉住老奶奶的手,就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闺女,慢慢算,这年头干啥都不容易,我一把年纪了不能让你亏本不是?”老奶奶这才露出笑容接着又说:“到了我这个年纪,活着,就图个心安理得,要是让你亏本了,我心里不安,来一袋一袋慢慢算。”
花娇不知道为什么,一边流眼泪一边开始数烧纸。
“数对了吗?要不要再数一遍?”老奶奶看到花娇迟迟没有报出来价格,又诚恳地问了一遍。
“奶奶,您是买得最多的顾客,我从来没有见过买这么多烧纸的顾客。”花娇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心里话,她怕说错话,更怕失去这样一位大顾客,但是,她更怕老奶奶是犯糊涂了才买了这么多烧纸。
毕竟在烧纸的节日期间,对于烧纸上坟的事情,人们有太多的议论,有的人说,烧纸上坟就是个意思,有的人说,活着伺候好了,过世了何必假惺惺地花钱烧纸?还有的人说,给过世的人烧纸,就是在烧活人的钱,花那么多钱买些纸钱,一把火烧了,脑子不是进水了吗?
如果说,今天这位顾客是位有钱人,哪怕是位中年人,花娇都不会有这么多感慨,确切地说是不会有这么多顾虑。可这位顾客是位老奶奶,穿着很普通,而且是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花娇生怕是老奶奶记错了,才买了这么多钱的烧纸,即便是她特别希望把烧纸卖出去,因为她特别需要钱,不论是给奶奶买药,还是要进货,都需要钱。
“闺女,你就说多少钱吧,没事,这钱我愿意花,可是花再多的钱,也弥补不了心里的遗憾!”老奶奶淡淡地笑着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我们赶上了好时代,吃得饱穿得暖,只可惜他们没赶上。”老奶奶很伤神地说。
“奶奶,这两袋烧纸总共一百八十块钱。”花娇不敢相信,声音越来越小,她又惊又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有这么好的运气,同时又担心老奶奶听到这个价格后不要了,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向老奶奶说说自己确实需要这笔买卖?还是给老奶奶解释一下价格?或者是再降低些利润?可是由于自己的货不全,她的价格已经是最低了。
空气仿佛越来越稀薄,花娇像是生了一场大病,她感觉自己脸很烫,应该是人们常说的猪肝色,呼吸开始困难,甚至无法开口说话。
短短几分钟,对花娇来说仿佛好漫长,她像是在等待法官的宣判一样,等待着老奶奶的决定,眼神里是无奈,无助,还有近乎绝望的表情。
最终,花娇还是下定决心降低利润,一定要把这笔生意做成,哪怕谈到最后只能保本都行。
“这样吧老奶奶,你看我再给你少十块钱,你拿走吧。”说完花娇嘴角抽动着,眼泪不由得流了下来。
“别这样……”没等老奶奶说完,花娇绝望地打断了老奶奶的话:“老奶奶,不能再少了,我奶奶病了,我想给她买药,我……”花娇情绪沮丧地说不出话来,她失望极了,眼泪就像前几天的秋雨绵绵不断地流着。
“闺女,哪有这样的道理,其他的东西可以搞价,烧纸上坟靠的是诚心,我给逝去的亲人烧纸钱,烧的是我的思念,是我没有尽到的孝道,是我没有完成的心愿,花这些钱我愿意。”老奶奶这才露出笑容,对花娇说着就把钱递过去又说:“这是我昨天刚取的养老金,你看这些钱是国家补贴的,我只是赶上了好时代,并不是靠力气挣来的,花在祭奠天国的亲人们身上我心甘情愿。”
听到老奶奶这样说,花娇大口喘着气,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她紧握着老奶奶的手,就像握着的是自己奶奶的手。
寒衣节的太阳,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对,没有任何关系的祖孙俩,欢快地挪动着身子,周围的人都投来羡慕又钦佩的目光,看着老奶奶远去的背影,花娇仿佛看到了奶奶笑眯眯地向她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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