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籽炒麦子

于文华

　　                                                 麻籽炒麦子

　　                                                                                                 ■文/于文华

　　河西民俗，二月二，炒一炒，吾家乡风俗大多数人家是炒麻籽炒麦子。

　　农历二月二，是龙抬头的好日子。男人们大多要专挑在这天理发，以图个好兆头，顺风顺水。铁锅上炒食物据说是要憋开龙眼，让龙一飞冲天，飞黄腾达辉煌。所谓的麻籽是来自小麻的果实。河西作为植物的麻主要有两种：大麻和小麻。据传大麻源于印度等地，在我国栽培史至少有4000多年。家乡种植的大麻茎秆高大，雌雄异株。雄株只开“晃花”不结籽，叫做“花麻”。纤直而细长，不结果实，却产麻皮，是搓麻绳和编织麻袋等物品的重要原料。生产队时年年都会在大田里种上几块地的花麻，到收获季节连根拔了，一捆捆捆扎结实，扔进沟渠的水中。对此《诗经》中有专门记载和描述：“东门之池，可以沤麻”。其上再压上大石块，沤上一段时间，大概一两个月左右。然后捞出来，一棵棵摊开，在南墙根的大太阳下，暴晒上十天半月。待估计晒的麻杆子干透了，会集中所有的劳动力来剥麻皮。记得天气晴好、阳光温和的日子，几乎所有的男女社员们，都集中在队里的饲养院里，笑语喧哗、谈天说地的剥麻。这样的机会一年四季可真不多，既轻松又热闹，吹着风，说着话，边插科打诨，你说我闹，能挣工分，还可趁机和暗恋已久的女人眉目传情——即或她不喜欢，亦可多望几眼。反正她又不会跑，更不能打闹。毕竟这是大庭广众之下，得顾脸面和名声。人们谈喧着家长里短，议论着天气和孩子。有的女人趁机在口袋和裤裆里塞上一团乱麻，好给家里的孩子纳鞋底。

    而所有剥好的麻皮最后要集中起来，抽时间找有技术的老农，搓成粗细长短不一的各种绳索——一年队里各种农活和牲畜用的基本就够用了。要是有再多的麻皮会储存好，或是到公社收购站收购了，换些钱来，多多少少是贴补。而粗矮而壮硕的则是小麻，结的果实比小米粒稍大些，就是所谓的麻籽。一般不会在大田里种植，而是种田结束后，田头地脑、边边角角犁头够不着的地方，或在种谷子、土豆、胡麻、甜菜等秋天地地埂边，找人用铁锹挖好，点种些小麻、黄豆之类的植物。每逢收获时，看着鼓鼓囊囊的麻籽颗粒，会偷偷摸摸揪上几团，手心里揉搓一番，就那样生吃。或是揣在口袋中，回家晒在窗台上，过几天积攒多了，让母亲用家里的簸箕上搓揉并簸几下，晾晒干了，就成了炒麦子的绝好搭档。工作时曾赴天水参加过非遗学习培训，看到大街上有一种吃食，据说是他们当地大颗粒的麻籽，比大豆小，但比扁豆稍大些。平时像嗑瓜子一样，一粒一粒，耐心嗑着吃，就想可真是好有耐心。将麻子粒儿放进嘴里，用舌尖儿轻轻顶在上下门牙中间，咬住有壳的地方，使劲儿咬下去，把壳儿分开，其中的果肉美味可口，香味浓郁，自然将壳吐出，将籽粒咽进肚中。

　　固执的认为：眼睛看见的东西再好，不如吃在肚子里的东西来得实在。我以为麻籽炒麦子既是一个名词，是一种溢满乡愁的民间吃食，也是一个鲜活生动，画面感极强的动词。火炉里搭上铁锅，热了倒进少许新鲜麦子。麦子受热后立刻炸响，像是无数个小人在锅里跳踢踏舞。来回翻动，直至呈现出金黄的色泽，且散发出怎么也遮盖不住的原生态自然麦香味道。尔后麦子会舒展身躯，表皮裂开，露出里面白生生的肉。待麦子“噼里啪啦”开始憋开花来，赶紧倒上一把多麻籽。麻籽是早就备好的，盛在瓷碗里，一粒粒饱满圆润，泛着淡淡的青灰色。在筷子的不断翻搅中，麦粒与麻籽相互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什么。麦香与麻香顿时交织在一起，在厨房里弥漫开来。锅里的麦粒渐渐变得金黄，麻籽也泛起了油光满面的模样。味道自自然然就散发出来了，感觉特别美味可口，特别好吃。香气愈发浓郁，钻进鼻孔，勾起记忆深处更多的画面：父亲在地里弯腰割麦的背影，母亲在院子里晾晒麻杆的身姿，还有那些饥荒年月里，一家人围坐在炕头分食一盘子麻籽炒麦子的情景。那扑鼻的香味逐渐蔓延开来，掠过鼻尖，穿过肠胃，钻入脏腑，直抵心肺。就在这缕缕香气中，一下子让我回忆起往昔那些多艰辛而难熬的岁月，如同一幅幅陈旧的画卷，缓缓在眼前展开。

　　在那个吃不饱饭的饥饿年代，渐行渐远的旧人旧事，凭借这条忧伤的记忆犹新线索，清晰地走进我忧郁的眼睛，虽然艰辛，但却幸福，甜蜜。记得幼小时，曾经年轻的母亲站在灶台前。她的身影被灶火映得忽明忽暗，手中的筷子划出优美的弧线。我蹲在灶膛前添柴，看着火星子“噼啪”往上蹿，映红了我的脸。那时候，一锅麻籽炒麦子就是那个年代最美味最解馋的零食，镇上的学校里读小学时，口袋里装上两三把，走路时发出“沙沙”的响声，让人心里感觉很踏实。它可不仅仅是零食，还是一顿实惠而简便的午饭。其实，我在学校读书的日子里，麻籽炒麦子，不止一次充填了我的肚皮，不至于饥肠辘辘，饿的走不回那个贫穷却温馨的家中。那些年，日子过得紧巴巴的，麻籽炒麦子这样的美味，并非天天能享用。可一旦有了，便能让我们这群孩子欢呼雀跃许久。在田间地头放驴、铲草、拾柴火甚至到遥远的沙漠里拔苦斗、铲刺蓬时，累了饿了，掏出一把麻籽炒麦子，放进嘴里慢慢咀嚼，仿佛所有的疲惫都能在那一刻消散。

　　烟火人间，风味长存。大地上一切淳朴、自然、清新和草芥的事物连同食物本身，就这样被记忆驼载着，从往昔的回味深处走到了我的眼前。时光总会为过去的每一个细节加上过滤镜，选择性留下你郑重其事想记着得的画面，特别是铭心刻骨值得记忆和怀恋的一切。去年我在甘肃老家陪伴母亲数月，让她老人家度过了那段父亲走后忧伤寂寞的岁月。隔几天，母亲就会想方设法，用各种吃食来讨我的欢喜。或是土豆油饼子，或是麻籽炒麦子——炒上满满一大盘子，让我随意抓着当零食吃。“差不多了……”。我对母亲这样说着，她将炒好的麦子和麻籽，趁热倒进盘子里。热气腾腾中，拈起几粒放入口中，熟悉的味道在舌尖中绽放开来。嚼咽芳香四溢的熟食，甘甜的汁液，沾满了我的唇齿。牙齿与炒熟的麻籽与麦子接触，的确是人对植物的一种深层知遇。感觉如何，差异不在吃食本身，而在人自身的感受。麦香醇厚，麻籽酥脆，混合在一起，是记忆中最温暖的味道。故乡给予了我一切。不用想就知道，喂养了我身体，打造了我骨骼，塑造了我人格，锤炼了我灵魂，以及信仰和血脉品性，以及人生中获得的所有幸福愉悦感，全部来自儿时的乡村。我的身体，随了我的目光，一次次对实现对故乡那片山水的穿越。一次穿越，就完成了一次愉悦和幸福的征程；再来一次穿越，还是这般一个情形。故乡大地上的那些生灵万物，那些节日吃食，那些乡俗民风，一次次从梦里穿越到梦外，让我魂牵梦萦，心旌神驰。

　　乡村既是我们的精神家园，也是生存居所。所谓故乡就是一个能够安置人的生和死、身体和灵魂的地方，我们的血管里流着她的血，身体里藏着她的河流。除了有象征顽强和毅力村头矗立的那棵高大的大槐树，更多的还是象征亲切、温柔、善良和正直的麦子身影。麦子和谷子、胡麻、麻子等五谷粮食在母亲生命乐章里的飞舞，诠释的是来自故乡植物们对母亲和大地的忠诚，这就是缘分，即使母亲的身影，已经走过了几十年的时光，走过了万水千山，麦子仍就克守着它们与土地和我的父老乡亲先前签下的心灵契约，并以契约这条线索，感应和坚守着故乡和我母亲的意志。现在，这条线索，清晰地指引我，一次次返回到童年的故乡。诚然，如今土地流转了，越来越多的田地被承包者租种了，种植那些经济效益高的制种玉米，或是其他的经济作物，以及需求量大的蔬菜和中药材等。故乡的麦子和小麻成了稀罕物，以至于去年在家乡，想吃一把青粮食都找不到一棵麦子的踪影，何况那些小麻所产的麻籽。我不知道母亲从哪儿寻觅并找到了几碗麦子和麻籽，只知道小妹通过她租种土地的好友哪儿，从几十公里的远乡他处，好不容易找到了上百亩麦田。她特意拔来一小捆青粮食，让母亲在铁锅里弄好，簸箕里簸走麦衣和麦秆等杂物，终于得偿所愿的吃到了幼年时嚼过的吃食。久违了的味道让我的味蕾大开，咀嚼着故乡的味道，让我心潮起伏，泪流满面……

　　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落在新疆库尔勒儿子餐桌上的一只瓷盘子上。这是今年春节儿子替我从一家炒货店特意购买的。望着那些金黄麦粒和青灰麻籽，忽然觉得，这不仅仅是一道简单的吃食，更是一段凝固的时光，一份沉淀的乡愁。在这个龙抬头的日子里，一锅麻籽炒麦子，让往事历历在目，让思念故乡有了具体的形状和物象的指代。冥冥之中，有一些清晰的意象，伴了阳光的抵达，意外地停泊在了我遗传因子的身上，一炒一蹦之间，就将我秉承了基因遗传的过程，明晰而又简洁地勾勒出来，既栩栩如生，又鲜活生动。

　　有人说：你的灵魂在哪里，你的笔就在哪里。一个人倘若连根究竟在哪里都不知道，其灵魂必定是孤独无依的。诚哉斯言，我稚嫩的笔触一直在乡村落墨，以故土为泉源挖掘，试图在岁月的褶皱里，找寻那些被遗忘的温暖与故事。正如散文作家刘亮程先生在其散文《走进黄沙梁》中写的：尽管我以后去过许多地方，在另外的土地和人群中生活多年，它们最终没有改变我。乡村的风俗，是传统文化的瑰宝。逢年过节，热闹的集市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商品，人们穿梭其中，脸上洋溢着喜悦。春节时的舞龙舞狮，特别是故乡的踩高跷、扭秧歌、唱秦腔等热闹非凡；端午的油饼卷米糕美味飘香，传递着浓浓的乡情；中秋的车轱辘大的月饼之下，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品尝着麦子做的纯真甜香面食月饼，共话家常，亲情浓郁……这些习俗，如同一条纽带，连接着一代又一代人的情感。我书写着乡村的人情世故，挖掘乡村的灵魂。在生我养我育我成长的那片故土上，我看到了人性的善良与淳朴，感受到了生活的坚韧与美好——这里没有城市的喧嚣与繁华，但有着世间最真挚的情感和最纯粹的笑容。如今，乡村在新时代的浪潮中不断变迁，但那片土地的根脉永远深植在我心中。我将继续用我的笔，记录下乡村的点点滴滴，让更多的人了解这片充满生机与希望的土地，让乡土的墨香永远流传。如今，人们的生活条件越来越好，各种各样的零食琳琅满目，但来自故乡大地上麻籽炒麦子的味道，却始终留在心底，成为永远无法忘怀的乡愁——不仅仅单纯是一种乡村食物，更是岁月和乡愁的见证，承载着儿时的欢乐、亲情的温暖以及对故乡深深的眷恋。

　　即便岁月流转，故乡鲜活的模样在记忆中已渐渐远去，但那炒麦子和麻籽的香味却永远刻在了心底——它们是故乡的符号，是童年的欢乐，是亲人的温暖，更是我生命中永远不会磨灭的印记！每当嗅闻和咀嚼起那熟悉的香味，我的心中便充满了对故乡的眷恋和思念。我知道，无论走多远，那份源自故乡的深情永远不会改变，而麻籽炒麦子那纯正自然的香味，也将伴随我一生，成为心灵深处最珍贵的宝藏。

河西村夫

问好于老师，今年二月二那天，我们还真炒了麻籽炒麦子。

匡建华

欣赏老师美文，老师文中的炒麻籽炒麦子我才听说，有味道！

何足道哉

文华兄大手笔，书写乡间事物，厚重而传神。

河西村夫

麻子炒麦子，不仅是一种吃食，更承载着我们童年的记忆，更是一种民俗传承。

于文华

河西村夫 发表于 2025-3-3 13:18
问好于老师，今年二月二那天，我们还真炒了麻籽炒麦子。

感谢河西村夫乡友第一时间的品读和支持，问好！

于文华

匡建华 发表于 2025-3-3 14:16
欣赏老师美文，老师文中的炒麻籽炒麦子我才听说，有味道！

感谢建华文友一直以来的厚爱和支持……也许如今口中的食物多了，再也吃不出小时候的那种扑鼻的香味了！
   三四斤的麻籽炒麦子绝大多数被我不知不觉吃完了，还想吃，可在新疆一时之间找不到，只能等暑假回到老家再秤些了……
   祝福安好如意！

于文华

何足道哉 发表于 2025-3-3 16:46
文华兄大手笔，书写乡间事物，厚重而传神。

感谢何足道哉文友的厚爱了，抬爱了，多多指教呀……问好！

于文华

河西村夫 发表于 2025-3-3 20:45
麻子炒麦子，不仅是一种吃食，更承载着我们童年的记忆，更是一种民俗传承。

再次感谢河西村夫前来捧场支持……的确如此，童年的一切如今到老了，格外回味和珍惜！问好！

云馨

老师朴实的文笔，将麻籽炒麦子的习俗介绍的详尽。赏读学习老师精彩之作！

千幻烟

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习俗，涨知识了。
拜读学习，问好。

麦子熟了

很喜欢老师的文笔，洒脱稳重。

文珺

围绕家乡农历二月二炒麻籽炒麦子的民俗，讲述大麻、小麻特性及相关农事，回忆儿时艰难岁月里麻籽炒麦子作为美食的难忘经历，如今家乡土地种植结构改变，其愈发稀罕，这一吃食承载着童年欢乐、亲情温暖，是岁月与乡愁见证，寄托着对故乡深深眷恋，也借此表达对乡村风俗及土地根脉的坚守与书写传承之情 。

问好！！！
遥祝春安~~~

于文华

麦子熟了 发表于 2025-3-5 09:02
很喜欢老师的文笔，洒脱稳重。

谢谢麦子熟了文友的支持及点评……问好！

于文华

千幻烟 发表于 2025-3-5 08:35
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习俗，涨知识了。
拜读学习，问好。

感谢千幻烟文友的支持了，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