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伴

何足道哉

　　舞伴


　　老张穿戴整齐，下楼，看见老顾坐在小区的长椅上等他。


　　见他下来，老顾就上上下下好一阵打量，撇着嘴。头发溜光水滑，一看就不像好人。看看皮鞋擦的，都能当镜子了，也不好好照照你那副嘴脸，抗战时候，一定是汉奸。


　　咋地，又去跳广场舞？


　　老张仰起头，不看他。


　　老顾笑吟吟地说，听说有两个老婆子为你争风吃醋，都掐起来了。


　　老张眯起眼睛盯着老顾，你怎么笑的那么阴险呢？什么老婆子，什么争风吃醋，文明一点好不好。这就是本事，有本事你也让人为你争风吃醋我看看，本人就是这样，命里自带桃花。


　　老顾一阵嘲笑。看看，脸皮越来越厚了，还桃花。小心我上楼告诉晓梅，让她砸断你的狗腿，看你怎么出去嘚瑟。


　　徐晓梅是老张的妻子，他们都是师大的同学。


　　老张立刻蔫了，扭头就要往外走。


　　老顾走到他跟前，扯扯他的领带。大热天还系着一条遛狗的绳子，也不怕长热痱子。


　　老张拍开他的手，瞥了他一眼，别动手动脚，脏了我的衣服。你看你，胡子拉碴，穿得邋里邋遢，像一个要饭花子，还艺术家呢，简直就是一个逃荒的。


　　老顾不跟他斗嘴，扯着他的手，走，跟我去公园遛弯。


　　别，你可饶了我吧，我可不去听你那号丧。


　　老顾瞪圆了眼，扯着他的领带，去还是不去？


　　不去，坚决不去，打死都不去。


　　有一次老张被老顾拉去公园，三转两转到了一个很偏僻很荒凉很的小山头，上面有一个茅草屋，门楣上挂着一块匾额，上面有“茅屋”两个大字。底漆脱落了，斑斑驳驳，看不出原来的颜色。那字倒是龙飞凤舞，很有些气势。房顶的茅草也腐烂的腐烂，掉落的掉落，年久失修，看不出年代来。老张环顾一圈，看着老顾，我怎么从来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


　　老顾一边往外掏他的小号，坐在那张石桌前，有些不屑地说，这个地方很多人都不知道，你不知道很正常。


　　为什么我不知道很正常，你得给我说清楚。老张被他看轻，有些恼怒。


　　你的心思都在广场舞上，在那些老婆子身上，怎么会知道这么个庄严肃穆的地方。


　　就这？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修建的破茅草屋，还庄严肃穆。


　　你知道杜甫吗？老顾忽然严肃地问他。


　　老张一愣，你什么意思？我师范大学毕业，堂堂教育局科长，你就这样跟我说话。


　　老顾嗤笑了一声，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知道吗？


　　打住，老张眯起眼睛，你不会说这就是杜甫的那座茅屋吧。


　　答对了，看来你的脑子还没有完全锈掉。老顾调调气息，试试音高，吹起他的小号。


　　老张悻悻地找个树荫坐下，意兴阑珊地看着一地野花。


　　一会，老张就忍不住了，捂住耳朵掉头往山下走。这个老顾头，吹的什么曲调，呜呜咽咽。怎么硬生生将小号吹成了阿炳的《二泉映月》了呢。


　　老张和老顾是师大的同学，老顾受家庭影响，自小就喜欢小号，而且吹奏的水准在本市还小有名气。毕业后，就被市歌舞团特招去了，担任小号手。老张进了教育局，在人事科当了一名职员。可是不知为什么，几年之后老顾死活不在歌舞团待了，几次三番找老张往教育口调。那个时候老张已经是人事科的科长了，调动不是什么问题。老张知道老顾那么喜欢小号，在歌舞团也算是专业对口，有施展才华的空间，就劝他不要冲动，免得以后后悔。可是老顾就像受了什么刺激，死活是不回去了。


　　老顾去了市里的十二中，担任音乐老师。谁知道老顾在那里干的风生水起，一把小号，把那些花季的少男少女们迷得五迷三道，整天围在他的身边。他成了十二中的明星老师。他把那些围在身边的少男少女组成了一个管乐队，课余时间练习乐器。谁承想那些孩子们也争气，竟然在市里音乐节的比赛中拿了金奖。这一下可不得了，一群孩子在全市的音乐节一举夺魁。不但学校受到了各种表彰，就连教育局也脸上有光。教育局长见到老张，说他慧眼识英才，为教育局挖来了一个优秀人才。老张先是微笑，后来苦笑，什么慧眼识英才，是老顾缠着他没办法了，才将他安排十二中。


　　十二中的校长见了，自然是更加热情，拉着他的手连连表示感谢，给他们学校送去了一个宝贝疙瘩，学校一举成名。成了特色学校，想进他们学校的人都挤破了头。


　　只有老顾，像什么都没发生。依旧胡子拉碴，衣衫邋里邋遢，该逍遥的逍遥，该自在的自在，闲云野鹤一般。


　　掏出手机看看时间还早，老张就慢慢悠悠往广场走。一边走一边想着与老顾这几十年的过往，禁不住摇摇头。说是了解吧，大学、工作都在一起，几十年的交情，算是知根知底。说是不了解吧，老顾至今独身一人，他却不知道什么原因。又摇摇头，如今都老了，到了退休的年纪，老顾还是那样，疯疯癫癫，一个人独来独往。年轻时候是潇洒了，年纪大了往后的日子可怎么办。想到这，老张都替他愁得慌。


　　到了广场，已经有了不少人。但老张却感觉有些奇怪。往日这个时候广场早已经成双成对翩翩起舞了，可现在却三三两两凑在一块，小声嘀咕着什么。


　　这是怎么了？老张潇洒地原地转了一个圈，张开手臂，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他那个固定的舞伴搭上手，把他带到一旁，指着一个人。


　　你看，那是谁？


　　谁呀？不是我的舞迷吧。


　　舞伴给了他一眼你很嘚瑟的眼神，你好好看看。


　　老张仔细看过去。也是一个半老徐娘，却是风姿绰约，风韵犹存。在一众穿花戴绿的女人中间，尤其显得鹤立鸡群一般的存在。


　　不对呀，这样的人应该在歌舞剧院，不应该出现在咱们广场啊。


　　舞伴拼命点头，大有一副还是我们心意相通的意思。


　　围过来的女人们嘁嘁喳喳。谁说不是呢，那么高傲，自命不凡，到这里干什么呢？是啊，是啊，既然是美天鹅，还到我们这鸭群来，臭显摆什么呢？立刻就有人不愿意了，谁是鸭子？哪有你这样作践自己的。那个一身貂皮的女人脸色不好了。那个说错话的女人也拉下了脸，躲在一边不说话。


　　一时间女人们都沉默下来，各种的不满，不甘，不屑都写在脸上。


　　过了一会，有人小声说，她是市歌舞团的柳如烟啊。不错，有人点点头。其他人立刻就现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一起朝那个不速之客看过去。


　　不也是老了么，也没什么。


　　听见“歌舞团”几个字，不知为什么被刺激到了，老张有些紧张看过去。


　　有些高贵与高傲是刻在骨子里的，不经意间就会发散出来。装是装不出来，藏也掩藏不住。那女人的高贵与高傲不是刻意装出来的。


　　不错，老顾在歌舞团的一段时间，老张去过，也和柳如烟见过几面。


　　你看，你们看，她过来了。


　　几个女人有些惊讶又有些惊恐，一边指指点点，一边往旁边躲去。


　　老张很显眼地站在广场中间。


　　那女人袅袅娜娜过来，如杨柳扶风。在老张的面前站下，伸出水葱一样的手指。不是跳舞吗？我陪你。声音如一缕风掠过水面。老张的心里就层层叠叠，不再平静了。


　　老张在广场第一次露出窘态，两只手不知往哪里放。吃吃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柳如烟眸光一闪，笑了，看来你是知道些什么了。


　　老张脑子一片空白，却立刻记起了一句诗来：“美人如花舞妖娆，回眸一笑百媚生。”还没回过神来，立刻又钻进一句来：“一笑倾城，再笑倾国。”


　　他有些花痴地笑了。心底却暗暗叹息，“岁月从不败美人。”


　　那个小号手。老张激灵一下子，魂魄回归，立刻惊醒了。


　　什么，什么？什么小号手，没听说啊。老张装傻充愣，完全没有了花痴的做派。


　　十二中的音乐老师，这回想起来么？声音又轻又柔又空灵，让人酥了骨头。


　　女人向前一步。老张后退两步。


　　女人不急也不恼，柔声细语，告诉那个人……


　　老张急忙做手势，打住，打住。那什么，他欠你钱？随即摇摇头，不能啊，一个人也不缺钱啊。


　　女人依然微笑着。别猜了，他欠我一个人。告诉他，逃不掉的，认命吧。


　　老张破天荒没有跳成广场舞。不只是他一个人，大家都没有了往日的兴致。往回走，老张心里犯嘀咕，看来这次老顾是在劫难逃了。


　　帮还是不帮，帮谁呢？老张犯难了。

邱天

午间休息一下，抽空再读、评。

邱天

教育局科长老张，油头粉面，仪表端庄，爱跳舞；歌舞团小号手老顾，邋里邋遢，不修边幅，不愿在歌舞团工作，却去十二中教音乐了。哪曾想，老顾带了学生乐团，搞活了十二中，成特色校。

爱跳舞的老张让歌舞团美人胚子柳如烟缠上了，让他告诉那个吹小号的，“他欠我一个人。告诉他，逃不掉的，认命吧。”看来，邋里邋遢的老顾，才是美女柳如烟喜欢的那个人哈！

这篇小说，语言精练，故事情节一波推动一波，一波三折很有味道，值得鉴赏！

荷花淀派

老张和老顾两人是同学关系，他们的脾气秉性、生活方式等大相径庭。作者采用对比的手法，把老张和老顾刻画到位。而柳如烟的出现，为作品带来转折。在老顾身上看到美好的一面，值得人欣赏。

最美的诗意

荷花淀派 发表于 2025-3-6 17:56
老张和老顾两人是同学关系，他们的脾气秉性、生活方式等大相径庭。作者采用对比的手法，把老张和老顾刻画到 ...

你 屏蔽了 我的 信息，我 想 说的 是：我 以后 不会 在 论坛 胡闹了，我 会 学着 成熟。。。。。。。。。

何足道哉

邱天 发表于 2025-3-6 17:23
教育局科长老张，油头粉面，仪表端庄，爱跳舞；歌舞团小号手老顾，邋里邋遢，不修边幅，不愿在歌舞团工作， ...

谢谢老兄精彩点评，问好。

何足道哉

荷花淀派 发表于 2025-3-6 17:56
老张和老顾两人是同学关系，他们的脾气秉性、生活方式等大相径庭。作者采用对比的手法，把老张和老顾刻画到 ...

嗯，老师的点评很到位，谢谢。

荷花淀派

最美的诗意 发表于 2025-3-6 21:56
你 屏蔽了 我的 信息，我 想 说的 是：我 以后 不会 在 论坛 胡闹了，我 会 学着 成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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