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翠翠有钱了

山淼

王翠翠有钱了

文/山淼

       管道横七竖八。如果在以往，大刘闭着眼也能数出每根管道的走向，什么时候关闭哪个阀门，什么时候开启哪个阀门，他早就烂熟于心。

       可是今天，他懵了！

       下看成了上，左说成了右，然后他指挥错了，小程也像闭着眼一样去操作，于是便出了事。

       大刘更懵了，在工厂里上了三十多年班，这是他第一次因为误操作造成事故，他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那些煤气管道就像一团乱麻，缠绕在一起，和自己的思维一样，没个头绪。

       好在没有人身伤亡，煤气泄漏也及时制住。生产是指定影响了，主任沉着脸对大刘说：“按照最短时间恢复生产，损失也在几十万以上，你的处罚是跑不了的。”

       大刘知道，何止他一个人将会被扣罚奖金，就连小程、副主任、主任、生产副厂长、安全副厂长、厂长都会被扣钱，这一连串下来，不扣个几万块钱？可是，大刘突然很懊恼，人家领导即便扣个五六千也不在乎，我算啥？我一个月才五六千，都扣了我吃什么？儿子大学毕业两年了，高不成低不就，工作一直没着落，哪儿哪儿都需要钱。何况，这事本来可以避免的。大刘坐在休息室，越想越气，呼哧呼哧喘粗气。

       天终于亮了，大刘觉得身心疲惫，他想休息，这两天身体状况本就不好，五十多岁的人了，前几天刚查出来严重动脉硬化，需要做支架，他请了两天假，又去省城大医院瞧了瞧，大夫也是这么建议。回来他就想做，可是领导告诉他，这几天正大修，很多事，人手又不够，让他先坚持几天。

       大刘媳妇叫王翠翠，五大三粗的，脾气不好，昨天听说大刘还要坚持上班，一下子就火了：“你要死了还去上班？离了你地球不转？你就不会反驳一下？你个死人！”

       大刘心情本不好，被媳妇一顿数落，只觉得天旋地转，他脑袋嗡嗡响，忍不住回怼道：“你有本事你去找我们领导，你也就是天天拿我撒火！我死了你有什么好？”

       “好你个刘贵生，这是你一个男人说的话？你在单位受了委屈，就会对老娘嚷嚷，还让我去找你们领导，你算什么男人！”王翠翠用手指点着大刘脑门，眼睛睁的眼珠子快掉出来了，恨不得扑上去挠他两把。

       大刘一点儿也不怀疑王翠翠会扑上来挠他，赶紧后退了两步。

       晚饭王翠翠给大刘蒸了碗只有蛋清的鸡蛋羹，大刘看着白乎乎一碗，一点儿胃口没有，他就着芥菜丝啃了半个馒头，穿上外套要去上班。


       王翠翠盯着他，咬牙切齿道：“去了就别回来！”


       现在，大刘想休息，但是不想回家，他也没法回家，主任让他等着，要开事故分析会。他在休息室长椅子上躺了一会儿，感觉脑袋清醒了一些。一夜没睡觉，昨晚只吃了半个馒头，可是现在一点儿不饿。

       大约九点多，厂领导来了五六个，大刘也被叫到会议室。厂领导他都认识，平时好像还挺熟，毕竟自己也是老员工了。可是今天，他努力挤出个笑容，想打个招呼，可是对方都沉着脸，没看到一样坐在会议桌前。

       大刘挺尴尬的，讪讪地坐在角落里。主任看到他，招招手，意思让他坐前面来，事情经过还需要他来讲。

       大刘清楚，什么事故分析会，肯定就是个批斗会。

       可是，可是……

       大刘有一肚子话又没法说，那么高的煤气阀操作，夜间太危险了，可是自己说了不算，他提出白天再干，主任吼道：“影响了生产你负责？就你事多！”

       主任比大刘小好几岁，听说最近正在活动，有可能升职啊！所以需要业绩。以往煤气管道检修和操作都是白天干，这次为了赶进度，连续几天都在加班，不仅大刘这个病人，大家都已经十分疲惫。

       可是主任一直和打了鸡血似的，家也不回，就在现场盯着。这关键时刻还出了大事，大刘不敢正眼瞅主任，不管咋样，也是自己指挥错了。

       事故分析会不长，先让大刘和小程分别讲述经过，然后安全员、主任、主管科室负责人、生产副厂长等等陆续发言，都出奇的严肃，搞得大刘越发心慌，后面领导们说的啥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脑袋嗡嗡响。

       好容易熬到会议结束，那意思就是要定性为误操作生产事故。大刘已经不关心这些，他只想躺一躺，现在他看着哪儿都像床。

       他忘了自己怎么走出会议室的，好像主任还叫了他一声，小程也和他说了什么，他都没理会，只是低着头往休息室走，他要睡觉，只想睡觉。

       “刘师傅！你怎么了？”跟在大刘身后的小程突然看到他在休息室门口站住了，然后就软软地滑倒在地上。

       他几步冲过去，只见大刘脸色苍白中带着青色，表情痛苦，双手颤抖着捂在胸口。

       “刘师傅！”小程慌了，他大声呼喊，几位同事听到声音从主控室跑出来，看到大刘的样子，谁也不敢动，着急给主任打电话。

        突然，大刘就像听到了什么一样，猛地睁开眼，使劲说了句话，但是含糊不清。

       “什么？”人们纷纷俯下身。

       “不，不去——不去医院……”

       这句话好像抽空了大刘所有的精气神，刚才痛苦的表情慢慢松弛下来，他似乎笑了。

       主任赶来，脸都白了，除了打120，他不敢碰大刘一下。

       可是大刘终究还是没有抢救过来。

       王翠翠哭天抢地跑进医院，惊天动地地骂！揪住主任衣服领子，眼泪鼻涕糊了主任一身。

       主任脸更白了，想躲开，又不敢使劲掰王翠翠的手，往日的口才和霸气在这一刻都被封印，吭哧了半晌也只是嗫嚅了一句：“节哀，咱们好好说。”

       “好好说个x，我男人都是要做手术的人了，非要让他去加班，硬把他熬死了，你还好好说，你给我好好说个一二三来！”王翠翠一把鼻涕擤在主任胸口，手指几乎怼在他眼睛里。

       主任一个劲给副主任使眼色，副主任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安慰王翠翠。这位副主任以前是大刘徒弟，经常去他家，王翠翠也还看他几分薄面，稍稍安静一些，依旧哭哭啼啼说自己命苦，说单位不讲人情，反正颠过来倒过去就是要赔偿。

       逮着这个空隙，主任可跑了个快，一天两起大事，一个生产事故，一个人在单位心肌梗死没了！这搁谁受得了？

       主任着急忙慌回到厂子，早没了往日的从容不迫，他得找厂长商量啊！这事瞒不住也不敢瞒，最终目的就是千万别报工亡，工伤也不行啊！

       王翠翠这边等着厂子给结果，否则人不火化。大刘儿子也回来了，他儿子老实，不说话，只是闷坐着流泪。主任提前安排了好几个人去做工作，先从大刘儿子这里入手，问他有什么要求。大刘儿子虽然闷，但是并不傻，他虽然不像他妈王翠翠那么耍泼骂人，可不说话也很腻歪人，不知他咋想的。

       这天王翠翠情绪稍微好了点，又和小程他们几个哭诉自己命苦，顺带说了句：“死鬼一蹬腿走了，话都没留下半句，这让我以后怎么活呦！”

       小程嘴快：“刘师傅犯病时还能说话，他说……”

       “说了什么？”王翠翠猛然睁开肿成一条线的眼睛。

       “刘师傅就是说，说不去医院。”

         “哦？”旁边的大刘儿子抬起头来。

        第二天，王翠翠和大刘儿子给主任打电话，让厂子管事的来医院，有话说。

       主任连忙汇报给厂长，厂长没好气地安排负责这件事的一位副厂长和主任一起去了医院。

       王翠翠一改往日哭闹咒骂，很冷静地提出来，大刘是在单位工作时犯的病，而且是为了工作不休息才导致犯了病，所以要按照工亡处理。

       主任一听，脑袋立刻就大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于是只能车轱辘好话哄，翻来覆去讲道理，哄来哄去王翠翠就是不吃那一套，也不哭也不闹了，油盐不进。

       这样僵持了两天，大刘他儿子突然找到了厂子里。

       他是笑着从厂子离开的，回去大刘就被火化了。

       这事到底怎么解决的呢？不知道。不过肯定是没有报工亡，工伤也没有报，因为主任很快又恢复了以往的气宇轩昂。

       但是不久之后，大刘儿子就进了厂，而且是很多人眼红的好部门。再之后，王翠翠买房了，大刘儿子谈恋爱了。

       大刘儿子结婚那天，小程他们都去了，只见王翠翠穿金戴银，坐在台上笑成了一朵花。
(2912字）

小平_gMTT8

   山淼老弟午夜发文，辛苦！

山淼

小平_gMTT8 发表于 2025-3-25 08:08
山淼老弟午夜发文，辛苦！

每天上班，也只有晚上时间属于自己。谢谢老师一大早就来看文，同样辛苦

小平_gMTT8

'事故分析会不长，先让大刘和小程分别讲述经过，然后安全员、主任、主管科室负责人、生产副厂长等等陆续发言，都出奇的严肃，搞得大刘心越发慌，后面领导们说的啥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脑袋嗡嗡响。’



   “  搞得大刘心越发慌，”    这个“越”字 不用反而会更顺畅。

山淼

小平_gMTT8 发表于 2025-3-25 08:13
'事故分析会不长，先让大刘和小程分别讲述经过，然后安全员、主任、主管科室负责人、生产副厂长等等陆续发 ...

因为之前大刘就有了发病征兆，总是心慌，事故分析会更加重了病情，不过这样确实不太通顺，我修改一下。

龙员外

我咋感觉，大刘是故意病死的。

山淼

龙员外 发表于 2025-3-25 08:21
我咋感觉，大刘是故意病死的。

虽然不是故意的，在最后时刻也是带有了目的性吧！

小平_gMTT8

山淼 发表于 2025-3-25 08:17
因为之前大刘就有了发病征兆，总是心慌，事故分析会更加重了病情，不过这样确实不太通顺，我修改一下。

    意思可以理解，句子不通顺。

小平_gMTT8

看到了，改成‘搞得大刘越发心慌，’ 也可以。

小平_gMTT8

        大刘临终前一句话“不去医院！”  成了整篇的关键词。

龙员外

山淼 发表于 2025-3-25 08:22
虽然不是故意的，在最后时刻也是带有了目的性吧！

底层人物有自己的生存智慧。

邱天

工业题材的小说，太虚相对少些。

这篇生产与生活结合描写，反映企业人的生活状况，很值得欣赏。

山淼

邱天 发表于 2025-3-25 09:50
工业题材的小说，太虚相对少些。

这篇生产与生活结合描写，反映企业人的生活状况，很值得欣赏。

谢谢老师点评，我在工厂工作了三十年，而且接触过煤气作业，因为违章指挥曾经发生过伤亡事故

童心是

拜读朋友新作！提读支持！

小平_gMTT8

         事故处理隐喻着死者大刘的家属与煤气公司达成了幕后协议——不计工亡，暗箱操作给予经济补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