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家西小河边（７、８）

冉昭兰

家西小河边（七）

　　文秀出事的消息和有关他和春儿的事情，并没有因连续两天的暴雨影响传播，很快就传遍了三邻五舍、十里八乡。
   
　　就在出事的第三天早晨，旭日初升，明媚的阳光撒遍了院子，也透过窗户的玻璃射进了文秀的病房，一丝丝凉爽的微风携带着湿润不时的穿越门缝吹进屋里，这天文秀和春儿的心情很不错。
   
　　在春儿准备给文秀打理早餐的当口，病房的门缓缓的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闪了进来，春儿惊讶的望着满脸汗水、一脚泥泞的父亲，一阵心酸，泪珠忍不住的涌了出来，她讷讷的说：“爹，你来了。。。”，并赶忙接过父亲手中沉甸甸的两个小包放在文秀身边，转身象是对文秀又象是对自己的父亲说：“你们爷俩个说会话，我去给你们弄饭。”转身轻轻出去了，在离开的时候，温柔的眼神似乎含着一丝哀求向文秀送来。
   
　　文秀没有言语，平静的眼神在春儿的父亲脸上停留了三五秒钟，而后示意他坐在床边的凳子上，一直沉默着。
   
　　春儿的父亲打量了文秀打着石膏吊起腿一会儿，口中轻拂了一口气，从胸腔发出一个轻轻的“嗨”声，在一边坐了下来，好象自己的手在一路上触摸了许多的泥垢，不停的搓着，面向外边观望着，象在等春儿的到来。
   
　　大约二十来分钟，春儿端着一盘用鸡蛋焊煎的包子，一只手提着盛有稀粥的茶瓶从外边回来了，进屋后，她意识到了刚才的沉默，强打笑脸的对父亲和文秀说：“爹，你们两个都吃点吧。”
   
　　春儿的父亲这才面向文秀和春儿说：“我也知道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也怪我过去太爱面子了，我不会亏待你们，我已经跟你母亲商量好了，等你们身体好了，我就给你们操办婚事。这里有你母亲让我给你们捎来的一些烙饼和鸡蛋，还有一个宰好的母鸡，你们把它炖了吃下，补补身子。你们两个哥哥还有你的姐姐他们最近两天来看你们，你们不要不理他们啊。”少顿了一下，他的手不太熟练的向自己的怀里摸索着，而后微微抖索着一把拉过春儿和文秀的手对他们说：“你们不要生我的气，这点钱你们收下，给你们看病。”说完，猛然抽出，快速的打开包裹把东西倒下，转身就走，紧走几步后，回头对追来的春儿说：“闺女，回吧。”他的喉咙象是被一口痰堵着，带着悲伤的哭腔。
   
　　二十多天后，文秀出院了，在他住院期间，全村的乡亲邻居都来看了他，春儿的哥哥姐姐们也来了，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春儿的母亲也跟着他们来了，并抱住文秀和春儿哭了一场，并在临走的时候还嘱咐春儿要好好的照顾文秀，言语中默许了春儿陪着文秀养病，这使得文秀和春儿十分感动。
   
　　喜期定在农历八月十六，这是不用八字先生测算的日子，在此之前，春儿的父亲邀请了原来给文秀提亲的表叔一块去文秀家见文秀的父亲，并许下诺言：一定不亏待两个孩子，到时候陪送十分丰厚的嫁妆。文秀虽然此间还忍受着病痛的折磨，可是他和春儿的心情别提有多兴奋了，每天都喜气洋洋的巴望着喜期的来临。小妹自然是一个闲不住的角色，她第一个向外界宣布了这个好消息，每天都要到哥哥和嫂嫂的将来的新房布置拾掇一番，家里的事务她显示出了前所未有的勤快，仿佛哥哥的结婚就是她向往的美好未来。村子里的乡亲们也格外的兴奋，他们从内心里为文秀骄傲。
   
　　豫东农村的喜事就是热闹，而文秀的喜事则是格外的热闹，这不仅是这来之不易的婚事激起了人们更大的热情，更是出于人们对这一对优秀的青年美好的祝福。文秀那天穿着亲邻们帮钱购置的新郎衣装，瘸着伤腿忙不迭的向前来道贺的亲友答谢着，喜气洋洋的跟春儿任由乡邻好友们嬉闹着。
   
　　众人散后，老父亲和小妹知趣的忙他们的事情去了，闹新房的人也转入了地下。洞房里没有打开电灯，两支象征喜庆的蜡烛闪耀着温柔而悠然的光，春儿今天自然矜持的先自到洞房坐下，等着文秀的归来，她的脸上时而泛出浅浅的笑，时而透出淡淡的红光描述着内心的羞涩。她感觉她的心在不停的跳，象是怀揣着一只不安分的小兔子。
   
　　送走前来祝贺的亲友，打理好应该办的事情，文秀回到洞房时，已是夜间十一点多，当他微带醉意的扑向端坐在床边的春儿时，春儿猛的一闪，让他一头栽向散发着馨香的新被褥，他把头深深的埋在那里尽享着这从未有过的馨香，眼泪此刻再也不听他的使唤泉涌而出。
   
　　半晌，春儿香喷喷的小手捂向他的两眼时，让春儿着实吃了一惊，湿漉漉的一块被褥让春儿意识到那就是文秀的眼泪，她关切的小声问到：“哎，你今天怎么了？”文秀这时才从幸福中醒来，猛然转身，把春儿抱住，用自己的半个身子压住春儿的半个身子，两手捧着春儿不知道是由于惊吓还是羞涩的红红的脸蛋注视着，仿佛今天他要看个够，那春儿任由他瞅着，慢慢的微闭上双眼，不知道在什么时刻，他的唇边感觉到了一个冒着热气的东东在向自己的嘴里蠕动，她全身激动的战抖着。
   
　　外边的一声响动，惊醒了两个幸福的年轻人。春儿警觉的翻身起来，对文秀嗔嗔的说：“看你，不怕人家闹新房的人看见，人家明天还要见人呢！”文秀嘻嘻的说：“哎呀，都是我的老婆了，害怕这些。”春儿又嗔笑道：“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准备以后怎么对待你老婆？”文秀一骨碌爬了起来，几天来一直隐隐压在他心头的一件事情让他的情绪低落了下来。
   
　　他怔怔的望着黑黝黝的窗外，在自己的心里盘算起来，自从建房子到受伤住院，再到结婚，一次次事情都让他债台高筑，到目前，他已经欠下几千元的债务，即使自己岳父的不算，也近两千元，这笔钱他要到什么时间才能还起，再说结婚后还要生孩子，即使别人不紧逼要帐，自己有什么脸面去在外见人？有什么脸面去见岳父家人？拿什么来向对自己一片痴情的妻子交代？想起这些，他的脸阴沉了起来。
   
　　春儿看到丈夫这异常的神态，感觉自己说错了什么，向新婚的丈夫柔柔的说：“怎么了，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刚才好好的，你现在怎么了？能跟俺说说吗？”

　　文秀也感觉到了 自己的失态，忙抱住自己的妻子说：“春儿，没有什么，咱们休息吧。”

　　春儿担心再说什么会更让自己的丈夫情绪低落，只得顺着他的话说：“俺情愿跟了你，你有什么事情可不要瞒俺，今天是咱两个的喜事，你可不要想不开心的事情呀，以后日子常着呢，就是俺不会说话，你也要让着俺，俺可是你的人了。”
   
　　文秀强压下苦涩的心情，微微一笑，对春儿说：“看你想哪去了，放心，我没有什么，来，让我抱着你睡觉。”
   
　　春儿把头埋进文秀的胸脯，倾听着那心跳声，文秀也紧抱住她那柔软的身子，惟恐失去，两个人沉入了梦乡。


　　 家西小河边（八）
　　
　　 新婚后的日子是幸福的，文秀和春儿一边充满喜悦的忙于收获他们婚前共同劳动获得的果实，一边满怀信心的播下明年丰收的种子。转眼间，婚后一个多月的日子在一派忙碌和欢乐中度过。
   
　　农民完了粮，胜似南山自在王。这是农民们几千来笑面生活的豪语，当今农民的确是这样，随着农业生产力的提高，农民们生命的很多时间从土地里解放了出来，可是，在我国的八十年代初中期，商品经济还不够发达，人们的商品经济意识还很淡薄，他们很少有人想到自觉的把自己的闲余劳动力拿出来去出卖，在农忙之后，是他们最清闲得过的日子，也是他们精神上最空虚的日子，文秀也不例外。
   
　　收种完毕，文秀看着自家丰收的果实，心里自然乐滋滋的，可是，也同时生出一种莫名的悲哀，这些粮食固然自己吃喝有余，可是如果把那些余粮弄到市场上去卖，却卖不了几个小钱，还远不如自己原来自己在外打临时工的三个月的收入，对于自己还帐，更是杯水车薪，他思索着、苦恼着。
   
　　可以肯定的说，最了解一个人心思的莫过于跟自己生活在一块的人。对于文秀的烦恼，春儿也观察出了八八九九，她不忍心自己心爱的人终日为了这个事情闷闷不乐，她一直在寻找机会跟自己的丈夫谈谈。
   
　　终于有一天，在文秀他们吃过晚饭后，春儿温柔的抚摩着文秀的胸脯心疼的说：“看你最近累的，比以前瘦多了。”文秀喃喃的说：“春儿，你也瘦多了，你跟着我我没有让你享福啊。”春儿假装生气的说：“俺嫁你是看你有出息，就没有想到要跟你享什么福，你不嫌弃就行了。”文秀叹了一口气说：“我能出息什么呢？到如今我们家的帐还没法还清，象这样到什么时间才能还完呢？”春儿心疼的对丈夫说：“别想恁多，我们日子长着呢，赶明儿我们可以想办法的。”文秀丧气的说：“能想什么办法呢？我们劳动一年，还不如我过去在外面当临时工三个月的收入多。”春儿安慰说：“兴许以后你还会有机会的，咱慢慢的等着。”
   
　　有一天，春儿跟文秀一块去看望他的父母，春儿的二嫂跟文秀开玩笑说：“你这个大高中生还不如我们家初中生呢，他在外面领十几个人给人家搞建筑，一天除去吃喝还剩十几块钱，你在家能干什么？”一句话说得文秀和春儿眼睛一亮，赶忙跟二嫂说：“嫂子，你兄弟可以跟他们去吗？”一向口快的二嫂不加思考的说：“看你说的，你们是同学，你又是他的妹夫，不让别人去也得让你去！”文秀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他感觉生命的转机就要从现在开始。  
   
　　当春儿给文秀准备好了行装送他出门时，她望着新婚不久的丈夫，想到他为了家庭的债务要离开自己到遥远的地方受罪时  ，眼睛红红的 ，感到有很多话要说可又说不出来 ，文秀毅然的望着前方，转身安慰自己的妻子说：“春儿，你放心，我在外面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你也要好好的照顾自己和家庭，不要担心我，我出去就是为了给我们的将来寻出路啊！”
   
　　两情依依相别去，从此身边无斯人；有志男儿 问高处，儿女欢情怎羁身？从离开学校压抑至今的文秀，心中揣测着自己的将来，一路上心潮澎湃，总是把眼睛盯着那前方。
   
　　由于文秀在逃亡的日子里，曾经跟随一个国营建筑队当过临时工，有文化而又很虚心的他在那里学到了很多技术，所以当他到这个野建筑队的时候，理所当然的成了他们的栋梁，虽然春儿的二哥算不上这个队的老板，可是毕竟他是这些人的头，对他的妹夫的照顾也属情理之中。文秀在他们中间不仅有很高的威信，而且还定了最高的工资，每天二十元，这样的待遇对文秀来讲可以说是欣喜若狂。
   
　　当除夕的爆竹声就要来临时，文秀他们一帮人凯旋而归，他们兴高采烈的把自己挣来的大钱甩出来，直惊得那些没有出过门的妻子孩子们睁大眼睛看着那些成叠的票子，村子里那些没有出去的人也在心里蠢蠢欲动，羡慕得要死，那时侯挣那样的收入实在让人刮目相看。

　　文秀除去给自己的父亲、小妹买了一些礼物外，他给春儿买了一身当时农村最时髦的衣服，这是他平时自己省吃俭用节俭下来的。他也跟别人一样，回家后把那血汗换来的一千六百员钱甩到了小妹和春儿的面前，他要看到妻子为自己骄傲的笑！
   
　　文秀跟春儿经过盘算，把家里的余粮卖了，再加上自己挣来的钱，把除去欠春儿父亲的一千多元钱之外的帐全部还清，在这个新年中，他感觉自己从来没有把腰板挺那么直过，从来没有那样自豪感，他仿佛感觉到了自己的力量，他更看到了自己美好的前景。  
   
　　金钱的诱惑很是迷人，但成功的诱惑力更大，对于文秀来讲，这两句话都不算过分。出于对成功人生的追求，也是出于对自己家庭和心爱的人心理许诺，在除夕过后的第五天，文秀他们一班人就早早的出发了，春儿也在这些送行的妇女和孩子组成的人群中，只是在这次送行中，那些妇女们没有了眼泪，他们对丈夫、儿子只有那甜甜的笑，春儿唯一一个特殊举动是，她羞涩的示意自己的丈夫瞅一眼自己已经显眼的肚子，他要丈夫在远方时刻分享他们两个共同的幸福，那预示着一个生命即将降临。
   
　　这一次文秀的出发，是一路上伴着自信和希望前行的，他感觉自己在拥抱新生活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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