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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夏天的傍晚，我斜靠在天台植物花架下的藤椅上，看天上飘着的云。
很少见到这样好看的云了。一朵，一朵，大小不一，像一团团的棉花弹开扯匀了，柔软得让人想伸手去触摸，又像小孩子喜欢的棉花糖，忍不住想伸舌去舔一下。这些云朵在湛蓝明净的天空下变幻着，成为一些神态奇异的景象呈现在我的眼前。
你看，这一朵云真像一只可爱的小白狗，抖动着白白的绒毛，好像要去啃前面那朵像骨头的云。它向前探着身子，嘴就要接近那骨头了，还未衔起，它的身子扭动起来，变了形，变成了一棵倾斜的树，树叶蓬蓬地散开着，正婆娑着，还没结出什么果，又变了，变成了一幅模糊的画，中间却是眉目很清楚的一张脸，含着一种神秘的笑，正如同蒙娜丽莎的微笑一样神秘。也许它还打算变幻，这时，不远处又飘来一大片云，这大片的云似有些匆匆的样子，向这朵云飘来，如漫上来的潮水，与先前的这一朵迅速地拥在一起，像是渴望了许久，很快混合在一起，再也分不出彼此，连同那神秘的微笑都藏在了深处。
我正感叹着这云的交汇，眼前的情境又变了。这汇成一片的云已变成了一头雄壮的狮子，昂首眺望着前方，好像在倾听什么，又像在寻找等待猎物，一旦有目标，就会一跃而起扑上去。我还未能多看一会它的雄姿，又变了，翻动着身子，一会就如汹涌的浪花，涌动着，涌动着，又很快四散开来，像一朵朵白莲盛开在碧蓝的水面上，荡漾着，分离着，又变成朵朵被落日的余晖染上了些浅玫红的小碎花，各自随风飘向天边了。
我为眼前的变幻惊讶极了，呆呆地望着天空，为这瞬间的变幻生出许多的感慨。天上还有些大大小小的云，在近处、远处继续变幻着，植物花架下的我陷入了沉思。
世间变化的不仅是这天上的云，万物皆会变化，新陈代谢的变化，由小到大的变化，物理变化，化学变化，种种变化中，人更是容易变化的。人的外形一天天老去，容颜的衰老证明这变化。内心的变化最初虽然不易被察觉，最终都会演变成一种看得见的形势。
诗经上有则故事，说有个看起来老实忠厚的男子，抱了布匹以换丝的名义到了女子的家，他低声轻语地跟女子商量着，商量的内容却并不是要用手里的布匹换丝，而是看上了这女子，想娶她为妻。女子想必是为这男子老实忠厚的样子而产生了好感。等到这男子临走时，女子去送他，告诉这男子，最好去托一个媒人来提亲。
这女子从此有了心事，翘首期待男子的到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地焦急和思念。等到那男子终于来了，女子欢喜地迎进来，俩人互诉衷肠，非常甜蜜。临别商定婚事，女子就在家准备嫁妆等那男子早日驾车来迎娶自己。
故事到这里，有一段文字大意是这样的：桑树青青还未落，正枝繁叶茂桑子沉沉，斑鸠鸟啊斑鸠鸟，不要贪心食桑葚。未嫁女啊未嫁女，不要对他太痴情，男子痴情不会久，他轻易就会抽身而去，女子一旦痴情就很难自拔了。
作者为什么要发出这样一段感慨呢?是因为他早已经预见到会发生什么了吗？是的，他一定是知道爱情的变化性，他为这将要发生的变化担心，才发出这样的感慨。
这女子终是嫁到了男子的家中。几年过去了，尽管她她每天起早贪黑地做家务，却一直过着贫寒清苦的日子，但她毫无怨言，像当初一样爱恋着这男子。这男子却变了，整天游手好闲，还对这女子横眉竖眼地挑毛病，他的兄弟不知道详情，也在一边嘲笑女子。女子因此非常难过，独自静处时，黯然泪下。曾经的甜言蜜语变为恶言，当初的山盟海誓成了空话。女子终于不堪忍受，悔恨自己当时的草率，决心与这男子分手，从此两断。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女子与男子的缘分已尽，因为彼此心里起了变化。这种变化改变了爱情最初的美好，造成了现实中的痛苦，甚至会给女子造成难以消除的阴影，这阴影不会像那变化的云，只是变化了形状，并不会引起天空的痛苦。这阴影是落在女子心头一片吹不掉的阴云，甚至会成为伤心的雨。
多年前知青下乡去北大荒插队劳动，其中有对男女知青在共同的劳动和生活中相爱了。男青年的成分好，很快就得到了一个保送上大学的名额。临别前，俩人在一个有月光的夜晚来到小河边约会。女青年很忧伤，忧伤着男青年离去后自己在这荒芜地方的孤寂。男青年看见女友凄然的神情，很心痛。他立即做了一个决定，把这个名额让给女友，自己留下来。
经过了一番周折，女友终于走了，去了繁华的都市求学深造。男青年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单调地生活着，最大的希望就是等待女友的来信。无论生活怎样艰苦，他一想到女友现在可以在舒适的大学里学习生活，他的心里就会很安慰，尽管他已经没有机会离开这里了。
可是，女友开始还有书信，后来，信就很少了。再后来，杳无音讯。过了一段时间，再也等不到消息的男青年去了一趟女友的学校，回来后，人就变得异常沉默了。
从此，男青年木讷起来，言行举动都很迟缓，渐至精神失常，丧失了劳动和生活能力，只能由村里委托一位善良的妇女照顾他的生活。这位善良的妇女家里也有好几个孩子，生活很拮据，因为她知道这个男知青的故事，很同情他，就与她的家人一起一直很细心地照顾着这位男青年。男青年的病情却没有丝毫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但是，只要有谁说到女友在的城市，他立即变得神采奕奕，目光炯炯地问：你去那里有没有见到某某？故事到这里，我总会心酸不已，简直就是心痛。男青年此后的命运已经不言而喻了。
男青年因为深爱着女友，把机会给了女友，却没想到女友的变化毁了自己的一生。人类对物质的变化似乎能接受，对感情背叛的变化尤其难以接受和适应，如果得不到很好的调整，情感上的背叛，这种变化有时会击垮人的精神的。但是，无论是异性之间还是同性之间，变化是存在的，有时显示在一些细微的过程里，不容易被察觉到。
我以前有个朋友，之间相处非常愉快，欣赏彼此的言谈举止等等，包括对方的一条裙子，一件风衣，连同小小的头饰，甚至一个浅浅的笑容都会引起心情的愉悦。隔一段时间你来我往，相互探望，泡上一杯茶，很有兴致地一坐半天，总有话题来说。分开没多少时间，又想见面，即使是下着雨，或者是地上落了厚厚的雪，亦不能阻止相聚，有时即使是坐在一起不说话，彼此也感觉很好。
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再有这样的感觉，不再期盼着见面，即使见了面也没有了原来的感觉。要说的已经说完，我的心里已经起了变化，或者对方的心里也起了变化。于是，我知道，我们的缘分尽了。有时想起从前交往的愉快，想到因这种变化冲淡的友情，心里有些难过。但我们都是率真，不是勉强的人，与其勉强地维持着这份不再浓香、甚至有些淡而无味的友情，不如随其自然地淡了，这样淡淡的变化如同两朵相遇的云，曾经愉快地靠近，又自然地随风淡淡而去，并未伤害到谁。
有一种变化会产生美，甚至是奇迹。譬如瓷器在烧制过程中，因不可预测的复杂原因造成一些意想不到的变化，产生出鬼斧神工般的效果，如妙曼女子，或如灿烂云霞，或如山间溪水，或如月出东山，或如青翠竹林，或如湖光倒影等等奇异图像，给人以惊喜的感觉，为人们喜爱，成为珍品。这就是窑变。
见过一个女子，是在她很年轻的时候，那时她正是花开的年龄。她妩媚的脸庞，青春的身影，留给我深刻的印象。多年后再见到她，是在闻听了她的遭遇后。传说她的丈夫忽然在某一天消失了，携了公款一去无影踪。我不知道她是怎样度过那些痛苦的日子，如何应对这突然的变故。丈夫的负心，狠心的抛弃，杳无音讯地突然诀别，这对一个婚姻里的女子该是多么猝不及防的伤害！生活里这样令人难以接受的变化，一定对这女子起过生不如死的打击。在我没有见到她时，我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产生的打击，会不会让柔弱的她变得衰老、憔悴不堪。等我见到她时，我惊奇地发现，她还是那样的美，比同龄人看上去要年轻好多，皮肤细腻，文静地站在那里，微微地笑着，像风中的一朵合欢花。惊奇之后，我忽然明白了，痛到极处，她如涅槃凤凰，经过火的洗礼，她重生了。心的坚强让她有了淡定的神情，豁达的思想让她走过了最艰难痛苦的岁月。如同窑变，她成为更美的风景。
世间没有一成不变的东西。云卷云舒，日落月出，天上人间，一切无时无刻不在变化，万物不停的变化中，如两朵相爱的云，汇在一起，又分离。如孩子一天天长大成人，很快老去。如搁置久了的食物，变了味道。如美丽的彩虹，很快消失。如海盟山誓的恋人反目为仇，牵手的爱人撒手而去。一切变化皆在不知不觉中悄然发生着，像那瞬间万变的云影，或美，或丑，产生不同的风景。只是，我们能不能接受这种变化，如同看庭前花开花落，成为一地的寂寞，看云卷云舒，变幻成魔鬼狰狞或天边一道迷人的嫣红。面对着变幻的云影，我们能不能不被震动，做到内心的安宁？
暮色渐浓，天上的云依旧在变幻着，我在这些变化中，渐渐有了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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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周施梅 于 2010-7-29 14:16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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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7-29 13: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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