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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多多之死 [打印本页]

作者: 天边的彩霞    时间: 2010-7-29 18:05
标题: 多多之死

                        多多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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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多的爹不喜欢多多的娘。

    多多的爹高大魁梧面皮白净,一副官人模样。多多的娘黑瘦矮小,就像在咸菜缸里淹了几年的辣菜圪塔。打洞房花烛夜那天起,多多的爹就没有正眼看过多多的娘,好在多多娘是个没心没肺的丑女人。越是男人不待见,她越是起早贪黑地干粗活,粗活干完了就做针线活,给多多爹做鞋子做衣服。原先备下的粗布用完了再纺棉花再织布,多多娘忙里忙外没有消停过。多多娘的勤劳多多爹根本不放在眼里,他宁可捡弟弟穿过的旧衣烂鞋也决不动多多娘做的新衣新鞋。多多娘好脾气,见多多爹不穿也不生气,用家织的粗布包袱包起来,收在床头没挂锁的木头柜子里说,啥时想穿了你自己拿。

    多多爹总觉得和多多娘过生活憋屈,有一天就和多多爷爷商量:我想跟那丑女人离婚。

    多多爷爷坐在灶屋里抽烟,一锅子一锅子的抽,抽一锅子就拿烟袋杆子在鞋底上啪啪磕两下。多多爷爷不说话多多爹心里就惶惶的了,小心地说,爹,那女人恁丑,我相不中。

    多多爷爷说,离婚我没意见,那咱也得分个先后,我和你娘离了婚才轮上你来离婚!

    多多爹气得跳起来从灶屋里跑走了。多多爷爷气忿忿地在后头骂:你小狗日的懂个屁,娶丑女人有福气!老辈子都说丑夫人丑夫人,越丑越有福!小狗日的有福不会享啊你!

    1962年秋天,中印因为边境问题展开了战争。战争很快就以中国胜利而结束了。这年冬天多多爹报名参军了。按规定该多多叔叔去,多多爹是结过婚的人没资格参军,可他非要挣这个参军指标。也巧了多多的叔叔是个胆小鬼,他害怕打仗。于是多多的爹就顶替多多的叔叔和村子里的另一个年轻人戴上红花,在一片锣鼓声中高高兴兴离开了村子。一个多月后多多爹就给家里来信了,说是他们新兵连正在加紧训练,估计又快打仗了。多多爷爷接了信怀里就像揣了个兔子 ,一连好几天没睡好觉。老头子害怕儿子给枪子儿要了命,一有空就去村口大路边等送信的邮差,希望儿子能寄来一封平安信。又过了一个月,多多爷爷终于等来了送信的那个半大小子,他把信喜滋滋地交给多多爷爷,说,大爷,是军队来的,肯定是你儿子的。然后就匆匆赶路了。多多爷爷马上拆开了信,看着看着老头子就蹲在地上哭开了。送信的半大小子走远了听不见老人的哭声,他一个人在村口哭得嗷嗷的。多多爷爷说,这狗日的没死在战场上咋就死在了山沟沟里呢!多多爷爷手里攥着信,一边往村子里走一边“儿啊我的儿啊”的哭着。村子里有人听见了就跑出来,多多爷爷把手里的信举过头,有人就接过多多爷爷手里的信,匆匆看了就知道是多多爹死了,这些劝多多爷爷的乡亲也为这老年丧子的人伤心流泪。

    因为失子之痛,多多的爷爷病倒在炕上。那封信就在枕头边,多多爷爷常常看一阵哭一阵,任谁也拿不走那封信。多多娘也很伤心,甭管怎么着那是自己的男人啊。他活着自己是媳妇,他死了自己就是寡妇了。一个守寡的女人是晦气的女人,村子里好多人都忌讳这个。

    多多娘为自己的苦命哭一阵子她就不能再哭了,因为公公已经病得下不了炕了。多多娘和叔叔也只有好好伺候老人的份儿了。

    倒在炕上多多爷爷不哭的时候就劝多多娘:我儿子对你恁狠心你也别给他守着了,收拾收拾改嫁吧。多多娘涌出一窝子眼泪:我算过卦,先生说我是苦命人,注定要穿白裙子的。我哪儿也不去,就守着这个家过一辈子------    多多爷爷听了几次这样的回答也就不劝媳妇改嫁了。第二年一开春村西河里的冰凌还没有化透,哭干了泪水的老人已是枯瘦如柴了,他怀里抱着儿子寄来的那封信咽气了。

    多多是在爷爷死去的第三天来到这个家的。

    那天早上多多娘早起和面,给多多爷爷包三天圆坟的饺子,她隐隐约约听到大门口有婴儿的哭声。多多娘想,这么老早的天,又这么冷,谁会把孩子抱出来呢?

    门口是一个半新的竹筐,竹筐里有一个红艳艳的棉花包,婴儿的哭声就是从这棉花包里传出来的。多多娘弯腰抱起棉花包就急急地回屋,然后把孩子盖在自己的被窝里,给一个玻璃瓶子装了热水给孩子暖着。把一切弄利索转身又去把敞开的大门重新插上。多多娘很兴奋,她早就想要一个孩子,可自己的肚皮不争气,嫁到这个家三年了还没有怀上孩子。现在男人死了,公公也死了,却有了一个送上门的孩子与她作伴打发寂寞的日子,她怎么不高兴呢?多多娘顾不得和面包饺子了,一心一意地伺候起这个啼哭的婴儿。她先摸了摸婴儿的小被子是不是尿湿了,这一摸她就知道这婴儿是个女孩儿。多多娘高兴地在婴儿白嫩嫩的脸蛋上亲了几下:我的宝贝疙瘩,你的亲爹娘多嫌你是个妮子才不要你吧。他们多嫌我不多嫌!我的孩儿,你就叫个多多吧!

    过来帮忙包饺子的邻居们都来看多多娘捡来的孩子,都夸多多长得漂亮,开玩笑说,一看这孩子就不是你从你那窑洞子里爬出来的。一黑一白一丑一俊,哪像娘儿俩!多多娘不在乎:闺女大了就是一门子亲戚,管她像不像,反正我养她了她就是我闺女,长大了她会孝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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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多长到三岁的时候多多的叔叔娶了媳妇分家另过了,多多和娘过日子,多多成了娘的小尾巴。多多娘地里干活带着多多,家里干活领着多多,有了多多的笑声,多多娘寡居的生活也就没有了落寞。

    多多上小学一年级那年春天的一个中午,村子里来了一辆大汽车,车子轰隆隆穿过了整条大街,在多多家的门口停下了。多多给汽车的喇叭声吓得躲在娘的身后。从汽车里跳下来了一个提着军用帆布包的英俊军人。军人一进门看到了多多娘就说:我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没改嫁?又指着多多问:这漂亮女孩儿是谁家的孩子?多多娘眼里涌出了泪水:你个没良心的,我生是你家的人,死是你家的鬼!为赶我走你就编瞎话啊,你把你爹害死了你知道不!多多娘抱着多多放声大哭。

     其实多多爹早就从战友那儿知道家里发生的一切,实在拿多多娘没办法。
    看热闹的来了一大群,把小院子挤得满满当当。军人赶紧把包里的糖块香烟拿出来分给大家,又特意挑了一大把彩色水果糖塞给多多。多多已经明白了眼前这个人是谁,她已经不再害怕,而且心中生出一种美滋滋的感觉。多多娘擦了眼泪劝多多:这是你爹。你爹给你糖,快叫爹!多多甜甜递叫了声“爹”。军人就笑了,用手轻轻拧了一下多多的脸蛋,说,真是个乖妮儿!

    吃过午饭,多多叔叔和多多爹就去坟上祭拜了爷爷奶奶,多多爹给多多叔叔说,我在这儿住一星期就走,走时带上你嫂子。这娘们死心塌地地在咱家过日子,这些年也真难为她了。多多叔叔说,你走的这几年亏了多多跟她作伴,要不一个守活寡的女人咋过啊!多多爹说,多多这妮儿活该是我闺女,一见她我就疼她!

    多多爹在家住了几天后,多多叔叔和邻居帮忙把家里能带走的东西收拾好了装上汽车,多多爹带着丑媳妇和俊闺女一起离开村子去部队随军了。这年冬天多多娘给多多爹生了一个儿子取名叫辉辉,多多爹抱儿子逗闺女,那脸上真就写满了幸福。

    辉辉上小学那年多多爹转业来到了家乡附近的一座小城里,多多爹被安排在郊区附近的一个造纸厂任工会主席。多多虽然长得俊可是学习不好,也就上了个高中毕业,任谁说也不再上学了,多多说,书本上的那些字弯弯勾勾天书一样,咋看也看不明白。多多爹也没办法了。闺女不是上学的料子,也就不难为闺女了。多多爹说,你就在纸厂当个普通工人吧。多多说,我就是在纸浆车间干脏活也不去学校受罪了。多多爹说,你不是说就对物理感点兴趣么,那你去机房管理发电机吧,纸浆车间都是老爷们儿干的活,你一个女孩子家哪能干那个粗活呢!多多高兴。自此,多多成为爹厂子里一名普通的工人。

    多多是个乖巧的女孩,回老家看到自己小时候的玩伴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而自己能得到一份工作,能有城里人的身份,那还不是多亏了自己的爹。最让多多感到欣慰的是爹对闺女比对亲生儿子辉辉要好。多多就感到自己亏欠爹爹的太多了。多多闲下来没事的时候爱瞎寻思,寻思来寻思去就为爹感到委屈:爹有文化又这么帅气,怎么摊上娘这么个又土又丑的女人呢?

    少女多多口无遮拦地问过爹,爹就拉下一张脸:这不是你小孩子家问的事,一边去一边去!

    多多问娘,娘就笑,多多啊,你没听人说么,丑女人旺夫。你爹啊,是享了我的福气呢!
    多多一撇嘴:我才不信呢!

    多多娘就认真了:不骗你,你爷爷就说过。这是老辈子的理儿!

    多多娘会做千层底布鞋,却学不会织毛衣。多多娘说,一根线牵在手里一针一针地在那儿剜呀剜,啥时候剜出一件衣裳?

    多多说,你做的布鞋谁穿?你给我爹做的恁多布鞋我爹穿过一双吗?再说了,那土布鞋穿在脚上多土气啊!

    多多娘生气了:你小妮子翅膀硬了!你还不是穿着我给你做的土布鞋长大的?刚上班还没拿工资呢就嫌娘土气了!

    多多鼻子里“哼”一声,一摔门出去了。

    多多从心眼里讨厌娘,同情爹,感觉在这个家里爹最亲。上班第一个月发了工资多多就去市场买了毛线,先给爹织了一条时行的长围巾,接着又织了一件毛背心。多多爹快四十岁的人了还没穿过手工羊毛背心,如今穿了女儿织的毛背心,戴了女儿织的毛围巾,心中就升起一种暖洋洋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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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多的厂子里有一个分配不到一年的中专生,在厂长办公室做秘书。中专生的老家在农村,老家的爹娘就希望中专生能在城里找个媳妇。多多爹替多多动了心思,暗中托人把中专生介绍给多多。多多看中专生脸黑,黑得和娘一样,心里就不中意。多多爹就劝:多多,人家可是有文凭的人,要不是老家在农村咋会愿意你一个普通工人?这小伙子别看现在不起眼,将来可是要办大事的!再说了,男人脸黑怕啥,脸黑的人厚实!

    多多嘟囔:爹的脸不黑也厚实啊。

    爹说,你嘟囔什么?

    多多不说话了。

    多多拗不过爹,就同意了和中专生的婚事。

    多多和中专生同一个厂子里上班,抬头不见低头见,这让多多感到很隔影。多多每每看到那张黑乎乎的脸就想:要是这家伙的脸和爹一样白就好了。

    一转眼多多和中专生订婚二年了,这二年两个人一直是磕磕绊绊。中专生从来没有邀请多多出去吃顿饭。多多回家就跟爹发牢骚:爹啊,你说这家伙咋就恁抠门,一个子儿也不舍得花。跟这样的人过一辈子我觉得窝囊。

    爹就笑了:傻闺女,中专生可是个会过日子的人,爹也在农村待过,农村里挣钱不容易,一个钱恨不得掰开花。从农村长大的孩子都是这个样子,这样的男人不会乱花钱,一心一意过日子,可靠!

    多多不信爹的话,嫁一个这么抠门的男人,往后的日子咋过呢?

    中专生的年龄比多多大几岁,与多多谈了二年之后就提出结婚。多多当然不同意。中专生就找了中间人。中间人就找多多的爹。中间人说,中专生在家是个老生儿,他结了婚家里的老人就没啥牵挂的了。多多爹劝多多,你也是二十大几的姑娘了,就算爹娘疼你你也不能在娘家住一辈子呀,该出嫁就出嫁吧,省得叫你公公婆婆记挂着。我呢,该给你准备啥就准备啥,叫我闺女风风光光出嫁!
    多多不耐烦了,嫁嫁,我才多大啊就要我出嫁!

    多多爹倔劲儿也上来了,说,你娘跟你一样大的时候都嫁给我好几年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天理!
    爹爹注意已定,多多知道自己再反对也白搭,也就同意嫁过去了。

    多多爹就回了中间人,中间人很高兴,很快就带来口信:中专生说,元旦就是结婚好日子。

    多多爹算算日子,离元旦也就一个月,便急急地给多多置办嫁妆。多多娘 买棉花做被子,扯红绸做嫁衣;多多爹则是城东城西地置办家具家电。两口子忙忙碌碌直到元旦前一天才消停下来。

     这天晚上多多爹弄了两瓶莘县老雁宾放在饭桌上。多多爹说,辉辉要上晚自习不能喝酒,多多陪爹喝两杯吧。闺女明天就要出嫁了,也算给闺女庆贺庆贺。多多爹回过头又招呼在厨房里忙活的多多娘:你也过来喝杯酒,闺女明天就要出门了,咱跟闺女吃顿团圆饭。多多娘说,要喝你自己喝,咱们老辈子哪兴过女人坐桌喝酒的?多多爹不乐意了:都啥年代了你还说这么上不了席面的话?真是死狗抬不到墙头上!你不喝拉倒,我跟闺女喝!多多娘说,跟闺女喝跟闺女喝,哪有惯着自家闺女喝酒的?你看你都把多多惯成啥样了!明儿个多多就是人家的人了,往后不怕婆婆家的人笑话!多多在自己屋里听见娘说话倔劲儿就上来了:笑话笑话,谁笑话谁呀!笑话我就别娶我,谁稀罕进他家呀!多多说着话就进了客厅,拿起大号的酒杯子“咚咚”倒满了,然后一仰脖子“咕咚咕咚”,喝凉水一样杯子就底儿朝天了。

    多多娘一把夺过多多的杯子,指着多多爹急道:看看看看,这就是你惯的好闺女!往后她婆婆家的人找来了,你给人家说明白话去,可别牵连着我!

    多多娘一跺脚回自己屋里了,反手把门也插上了。多多娘就这德行,只要跟多多爹闹意见就要把卧室的门锁了,把多多爹在客厅里晾一晚上。

    多多爹倒是没把多多娘放在心上,他担心闺女喝了这么一大杯酒会醉倒,看多多啥事没有也就放了心。劝多多说,闺女,喝一杯就算了,赶紧吃饭去,吃完了回屋睡觉去。明儿个是你的喜日子,还要早起呢。

    多多说,我回屋倒行,但不是回屋睡觉,我回屋喝酒去。爹,今晚我想陪你喝几杯,往后我成了人家的人就没有那么多自由了。顿了顿,多多又说,客厅离娘的屋近,咱俩说话耽搁娘睡觉,上我那屋去吧。多多说完也没听到爹说愿意,就把几个盘子挪自己屋里了。多多爹拿着酒瓶跟进来,说,可不兴刚才那个喝法了,你那不是喝酒,那是玩命呢闺女!

    酒菜在多多的梳妆台上放好了,多多爹坐椅子,多多坐床上。

    多多说,爹,咱慢慢喝酒,咱说说话,恁多年了你整天价忙也没好好跟我说过话。
   
    听闺女这么说,多多爹很感动。一时间鼻子酸酸的,刚才还觉得女儿倔临出门跟她娘顶嘴呢,原来女儿是有心事的。

    多多和爹边喝酒边说话,辉辉放学了两个人还在喝。辉辉搓着一双冻红的手说,爹,别跟我姐喝了,都九点半了,明天还有那么大的事哩!多多爹说,不喝了不喝了,马上结束。多多训弟弟:我跟咱爹说说话咋了?又没喝醉!明天我想在这个家喝酒,想陪咱爹说话能成么?辉辉见姐姐不识好歹气得哼了两声说,真是狗咬吕洞宾!甩手关了门不理姐姐了。

    多多爹和多多继续喝。其实多多爹早就喝过头了,但也没忘照顾女儿,多多爹喝一杯只许多多抿一点。父女俩边说边喝,多多仗着酒劲儿就问爹:你这么帅气又有文化咋就娶了娘?爹叹一口气,那时候的年轻人和现在的年轻人观念不一样,那个时候就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谁不从就是大逆不道!大逆不道的人在村子里是抬不起头的,那时候再不般配的夫妻也很难离婚的。咱们邻村有一家李姓小伙子,那可是玉树临风的美男子,娶了北村姓金的闺女,两个人登记的时候是冬天,女人戴着大围巾小伙子没看清脸,等到娶到家才发现金姓女子是一张夜叉脸。小伙子闹离婚,金家的人来了好几十口子把李家的锅碗瓢勺都砸了个稀巴烂。小伙子的爹娘也骂小伙子:你那眼珠子早干啥去了?长腚沟子里去了!李家小伙子又生气又窝囊,没出三年活活气死了!

      多多爹叹口气把话柄引到自己身上:你娘也丑得邪乎,也觉得一辈子守个丑媳妇隔影,可你娘是死心塌地的跟我过日子,就算我死了你娘她也不改嫁,我还有啥法子?

    多多爹说着,几滴清泪挂在眼角,又说起了年轻时与娘之间的磕磕绊绊。

    多多爹的心事多多早就知道,可多多从没有从爹的嘴里听到过。今夜酒后的多多爹把多多当成了朋友,把自己的心事抖落出来了。看到爹难过多多心里更难过,爹流泪,多多比爹哭得还伤心。

    哭过一阵子爹漫上两杯酒招呼多多,闺女,干了它!一仰脖子,酒杯底儿朝天了。多多也学着爹的样子一口气干了------

    凌晨二点多,多多被一阵响亮的耳光声惊醒,她看到娘压抑着低低的哭声一下一下在爹的脸上狠狠地抽着,娘恶狠狠地骂着:你这个畜牲!你屙了吃吃了屙啊你!!

    多多这才看见爹光着身子跪在娘的跟前。爹爹闭着眼睛两行眼泪从眼角里滚滚而下。多多一声断喝:住手!别打我爹!

    多多娘一转脸,多多就看到娘也是满脸的泪水。娘指着多多骂道: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他可是你爹!就算不是你亲爹可他也是你爹呀!

    多多说,我愿意的。

    多多娘就愣在那儿了。

    多多爹也愣了,愣过之后,抱着衣服跑到自己房间去了。

    多多爹一走,多多娘便放声大哭起来。哭声引来了辉辉。辉辉揉着惺忪的睡眼问娘:咋了娘?过一会儿天就要明了,我姐收拾收拾要出嫁了,这大喜的日子你哭啥?回头又说多多,姐,都啥时候了,你还跟咱娘怄气呢!

    多多娘指着多多咬牙切齿地说,今天出了这门,你就是死了也别进这个家门!我就权当没有养过你!说完转身摔门出去了。

    辉辉说多多,姐,赶紧起来梳洗吧,一会儿帮忙的人都要来了。辉辉也出去了。

    多多掀开被子看到鸡蛋大一片深褐色的干硬了的血迹。多多的手在上面抚摸着,像是抚摸皮肉上结了痂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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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村子里的风俗闺女出嫁闺女的爹娘是不能跟着去的。多多爹一定要去,说城里规矩时兴岳父岳母接受新人大礼。迎亲的人来了,领头的是五十多岁中年男人,他的胳膊上挎着一块红艳艳的毛毯,中年男人说,入乡随俗,县城里不随咱农村的规矩。亲家舍不得闺女是人之常情,亲自送闺女出门也在情理之中,那就去闺女家看看吧。

    多多娘恨得牙根痒痒,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说啥,又担心多多爹出啥岔子,也就只好跟着去当“监督”了。

    多多满脸喜气洋洋,化妆师早就给她盘了头,又穿了火红的婚纱,整个人更显得恬静与神圣。

    一切收拾停当,多多在两个伴娘的搀扶下走下楼来,又在喜庆的鞭炮声中被扶上花车。

    新郎的家住在距离小城100多公里的小村庄。花车从小城出发路途要经过几个热闹的小镇,小镇的街上便涌来看热闹的人群,堵着花车要喜糖喜烟,携红毡的中年男人忙陪了笑脸拿烟散糖,人们便嬉笑着一哄而散。

    就这样迎亲的队伍直到下午一点多才来到中专生的村子。亲朋好友左邻右舍们的肚子早就唱空城计了。新郎新娘一入洞房厨锅上备好的饭菜便迫不及待地上来了,大家欢欢喜喜地吃起来。

   多多的爹喝高了,走路脚下不利索,差点给多多家的门槛绊倒,幸亏送客的人一把搀住了多多爹。

    回来的路上多多爹跟多多叔叔说:把车让给我。多多叔叔不同意:今天你喝高了,这车你不能开。多多爹恼了:老二你别给我来这一套,我开大车的时候你还没见过汽车呢!怎么着,我都是老司机了你还不相信我?!我闭上眼睛开车都比你睁着眼睛开车稳当!多多叔叔打小就怕多多爹,他一发急多多叔叔只好乖乖地停了车,拉上辉辉坐别的车了。多多娘到底放心不下多多爹,只得坐在副驾驶座上。

    多多爹走在前头,车子稳稳地爬上了金堤。车子两边是整齐的落光了叶子的白蜡树。此时夕阳西下,给白蜡树拖出了阴冷的长长的影子。多多爹感觉那一道道影子有点像斑马的纹落,有点眼花缭乱的感觉。

    多多的娘看到多多爹开车并没有显出醉意来,也就不再提示他“慢点慢点”。汽车在金堤上行驶了几十公里,多多娘就有些乏乏的感觉,再一阵颠簸之后,多多娘慢慢睡着了。

    漫长而清冷的金堤让酒后的多多爹大脑生出淡淡的倦意,多多娘轻轻的鼾声催眠曲般侵扰着他,他觉得自己打了一个盹。也就是一瞬间,小轿车突然冲出了树与树之间的空隙,滚下了斜坡直冲金堤河。几个翻滚之后多多娘从驾驶副座甩出来,多多爹则随着小轿车滚进冰冷的河里。

    后头几辆车上的人吓傻了。辉辉哭叫着从后头的车上跳下来奔下河堤。

    多多娘满脸鲜血,后脑凹进去一块,已经不行了。

    大家用汽车上捆绑嫁妆的绳索与木棍把多多爹的小轿车弄上岸来,多多爹被卡在变了形的方向盘与座位之间的空隙里,已经奄奄一息了。

    120急救车赶到现场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在车灯与手电光束的照耀下,医生做了最大的努力,最后摇摇头叹息说,一个伤了大脑,一个伤了心脏,不行了。

    辉辉守在父母的身边,傻了一般。

    鉴于这种情况,辉辉的二叔做主,连夜将多多叫来,当然同来的还有新郎官。

    多多和她的新郎见到父母的时候,父母已经穿好寿衣双双躺在宽大的木床上。

    多多和辉辉哭哑了嗓子安葬了爹娘,过了爹娘四七忌,少年辉辉在姐姐的催促下就去上学了,多多和中专生就住在多多爹娘的家里守着这个家,同时也算给弟弟做伴。家里没人的时候多多就坐在父母的房间里发呆。结婚前的那夜和爹爹喝酒时的情景就会历历在目,她长长叹息:爹是一个多么可怜的人啊。

    工友们都说多多变了,自从父母双双离开人世之后多多就像换了一个人。不但少言寡语,而且眼睛盯住某一个地方就是好长时间不转眼珠。工友们知道多多心里苦,几个好姐妹常常找各种理由拉了多多出去逛商场散心。

    辉辉考上大学的那一年夏天多多生了儿子,儿子集中了多多和中专生的优点,十分可爱。儿子的诞生给多多的生活带了生机,多多像一只陀螺围着儿子转。看着儿子一天一个样长大,多多的心里充满了希望。

    也就是多多生儿子这年冬天,多多的厂子出现了衰败的景象。多多的丈夫是个有眼光的人,他早已办好了手续把自己的人事关系转到了县直属的一个文化部门。中专生把自己的一切弄好了就做多多的工作:这厂子倒闭是迟早的事,要不你也离开这儿?

    多多摇头,多多说我在这儿呆习惯了,呆出感情了,我那儿也不想去。再说了,这厂子这么多工人都没有调走,饿不死人家还能饿死我?

    中专生没办法,只好叫辉辉劝多多。多多倔劲儿上来了,任辉辉怎么说死活不离开这个厂子。辉辉也没办法,跟中专生说,我姐姐从小就这脾气,一根筋,她认准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中专生无奈。

    多多的厂子说倒闭就倒闭了,先是产品在厂房里积压,工人的工资有产品代替,接着是生产车间停产,工人们陆续接到在家等消息的通知。厂子里没有了工人,诺大的热闹的工厂突然间安静下来,就像一个活蹦乱跳的人突然之间半瘫了失语了,让人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多多空闲的时间充足了,就在家里做起了全职太太。从前在一起上班的小姐妹都说多多有眼光,找了个中专生。走到哪儿都不会失业都有人要。比自己强多了,找个没本事调出去的工人,厂子一倒闭一家人就得饿大牙。

    多多看到从前的小姐妹为了养家糊口不得不摆地摊,风里来雨里去可没少受了洋罪。多多和小姐妹比较觉得自己比人家强多了,开始的时候心里还有些愧疚,觉得丈夫调出去跟偷了别人东西一样,渐渐地那种偷人的感觉没有了,相反她有了优越感、幸福感。

    幸福感包裹着多多,多多不用上班也能有饭吃有钱花,当初的小姐妹哪个不羡慕?

    中专生疼爱自己的妻子与儿子,为了这个家庭中专生一边拿文凭一边进步,三年后中专生已经从一个普通的小科员做到了副局长的位置,这更让多多的小姐妹羡慕不已。由于地位的变化原先的小姐妹与多多之间产生了隔阂,渐渐地她们不跟多多来往了,这让多多十分难过。

    幸福是一种感觉,它与金钱无关。一个人只有自己感觉幸福的时候你才是幸福的。你对现有的生活满足了,你就是幸福的。反之,是没有幸福可言的。

    多多的幸福感持续了几年,渐渐的也就淡了。辉辉大学毕业后留在了他上学的那个城市结婚了。多多的儿子也上小学三年级了,而且这孩子还能年年拿回来大奖状,丈夫和多多因为儿子而自豪。

    儿子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多多的丈夫晋升了局长,以后我们的小说就该称呼他局长了。因为丈夫做了局长多多家的门庭一下子热闹起来。请客的送礼的找局长办事的,常常弄得深夜不散,满屋子的酒气烟味儿把多多弄得烦烦的。多多就跟局长说,我受不了这烟味酒味。

    局长有些不高兴,他意味深长地说,多多,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多多说,一天天伺候酒场子叫福?白日黑夜烦都烦死了,我还是怀念你刚调局里的那几年,多清静!

    局长摇头叹道,唉,真是头发长见识短!于是不跟多多说话,心里就有了怨气,这女人咋就这么不通情理呢?

    局长分到了福利房,三室一厅宽敞明亮。局长不得不跟多多商量搬家的事。其实局长早就讨厌这个房子了,从一住进这个房子局长就觉得不舒服,究竟哪儿不舒服他也说不出来。夜里和多多做那个事的时候多多总是含含糊糊的喊“爹,爹”。这让局长觉得起鸡皮疙瘩。多多一喊,局长就觉得那个死去的帅老头在屋子里晃悠。局长想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跟多多商量了几次,多多死活不同意,这让局长十分生气,他恶狠狠地说,这鬼地方不是人呆的地方,这辈子我都不想再到这儿来!

    局长摔门出去了。

    辉辉很快来电话了,批评姐姐:姐,你咋就有福不会享呢?不好好做你的局长夫人瞎执拗个啥?我姐夫他走到这个位置容易么?你就不能体贴姐夫一回?好姐姐, 就算全世界的人害你,我不会吧?姐,跟姐夫一起搬走吧,咱那破家有啥好留恋的!

    弟弟的电话刚挂断,弟媳妇的电话打来了:要说我姐夫可是百里挑一的好人,姐姐有福气摊上了。姐,凭姐夫的能力与地位啥样的女人找不到?姐夫人好,糟糠之妻不下堂,人家对你不离不弃你就该知足了。好姐姐,别傻了,跟姐夫走吧,要不------

    多多没等弟妹说完就挂了电话,恶狠狠地说,这小妮子也帮人家说话,反倒教育起我来,我走的桥比你走的路多,不就是比我多喝了几年墨水么?能个啥!

    多多和局长分居来可苦了儿子。想爸爸了就住爸爸那儿,想妈妈了就跟妈妈住厂子里。局长又劝了几次见多多执意不搬,只好把母亲叫到城里来帮着照顾孩子。

    孩子大部分时间都丈夫那边,多多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家里除了周末孩子回来住一天,很少有人光顾。

    这天多多在菜市场买苦瓜见到了一个捡菜叶的老头。老头满脸污垢双腿残疾,就像《孔乙己》中的颓唐的孔乙己。

    多多盯着老头看的时候老头抬眼看了看多多,又低下了头继续捡他的菜叶子。

    多多从路边的小卖部里买来了两瓶矿泉水,然后捉住了老人的两只手“哗哗”的冲洗着。老人给多多吓了一跳,看到多多并没有恶意,也就放了心。于是多多又把老人扳直了,一下一下给老人洗那张脏乎乎的脸。这时候的老人就是一个熟悉的老人了:白皙沧桑的脸上还透着英俊的底子。慈眉善目的老人已经没有了惊慌,感激地看着多多。此时多多跪在了老人的跟前哭着说,爹爹,咱回家吧,跟我回家吧!老头不说话,迷茫得不知所措。多多的行动感动了路人,热心肠的人就劝老头:闺女找着你了,你就跟闺女回家吧,别在这儿受罪了。

    老头好像害怕了,那两只干净的长满老茧的手迅速撑起笨重的身子飞快地向前跳跃。不料多多几步跳到老头跟前,一下子跪在了老人跟前,挡住了老人的去路。多多一招手,跟前停下了一辆机动三轮车夫,多多指着老人说,师傅,麻烦您帮个忙。

    车夫是个粗黑的农村汉子,汉子一下抱起老人放在了车上,多多随即上了车一起回厂子去了。

    多多给老人洗澡,换洗了干净的衣服,做了可口的饭菜,而且把老人安置在父母的房间里真把老人当爹养起来了。

    多多收养老人的事传到了局长耳朵里,局长怒不可遏。立马打电话给多多:多多你不要给我丢人现眼,把一个非亲非故的老男人养在家里做什么?你叫我的脸往哪儿搁?叫我怎么在人前站?孩子会怎么说?赶紧把老家伙打发走!要不你就跟那老家伙过,我跟你丢不起那个人,你不听咱就离婚!

    局长的电话打了无数个,一个比一个火气大。

    多多不气不急,就这么静静地听着。局长发完火多多就把电话扣了。

    先是多多的婆婆带着孩子来了,婆婆来时看到了客厅里沙发上坐着的那个干干净净的老头就有些生气。

    婆婆压住了怒火说,多多咱娘儿俩拉拉呱。

    婆婆把多多拉到卧室里说,多多,你咋能做这傻事呢!你是把这老头当爹养了,可你知道外人咋说?舌头没骨头人家想向哪儿拐就向哪儿拐。谁知道人家红口白牙说个啥。傻孩子,为这么一个捡菜的老头把自己的名誉给毁了你说值当吧?

    多多说,他像我爹!

    婆婆说,他像你爹可他不是你爹!你爹死了好几年了,你怎么会忘记呢!

    多多哭了,多多说,我想我爹!

    婆婆叹口气,多多,我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你爹养了你,你要孝顺他他却早早地走了。赶明儿咱去你爹坟上多给你爹烧些纸钱,让他在那间里有花不完的钱不就行了?客厅里那老头他和你是啥关系,咱们跟他压根儿就没牵连!

    多多低了头。

    婆婆见多多不说话了动心了,赶紧趁热打铁,把孩子拉到多多身边说,多多啊,你看你生的儿子多好啊,人见人爱呢。为了孩子听娘一句劝:让那老头走吧。咱孩子长大了要在人前站,不能叫人家笑话咱孩子吧?

    懂事的儿子拱在多多的怀里望着多多的脸说,妈妈,我听话你也要听话啊!

    多多的泪珠落在儿子脸上,多多看着儿子点了点头。

    婆婆笑了,婆婆说,多多,好孩子,你这样做就对了。

    婆婆帮衬着多多把老头弄下楼叫了出租车。

    多多说,把他送到菜市场吧。

    婆婆给老头手里塞了一个大号方便袋,方便袋里装满了雪碧饼干方便面牛肉干之类的熟食。

    送走了老头婆婆和儿子要多多去局里住。儿子兴奋地走在前头说,妈妈,爸爸的家可漂亮了,快点走啊妈妈!

    婆婆说:多多啊,两口子没有隔夜仇,床头打架床尾和,你就别叫真儿了。毛主席官大不大?江青那么做作人家毛主席不也没有离婚么。婆婆说过了又后悔了,我是说毛主席他老人家大人大量------

    好在多多并不计较婆婆说些啥。也没有听懂婆婆说些啥。

    婆婆又说,多多啊,明年一开春地里的活儿一出来我还得跟你爹伺候那二亩庄稼地啊,孩子还这么小你能忍心扔给他爸爸?他爸爸一天到晚忙得脚手不沾地哪儿有空管孩子,孩子跟他受委屈呢!

    多多说,你叫我好好想想。想明白了我就跟你走。

    孩子高兴了,拉着妈妈的手跳着:妈妈,妈妈,你赶紧想明白吧。

    当着孩子的面多多没有再犟下去,简单收拾了一下就跟婆婆、儿子走了。

    多多来到这个家让局长十分高兴。他推开了所有的饭局为多多的回心转意特意庆贺一下。局长亲自下厨多弄了几个菜,又特意开了一瓶干红给多多,他知道多多喜欢喝红酒。

    儿子跟婆婆睡觉去了,局长在卫生间洗澡。一切都安静下来多多觉得十分疲惫。多多躺下来,把脸深深地埋在柔软的枕头间,这时候多多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多多知道丈夫不喜欢香水味,这香水味怎么回事呢?多多的脑子里猛然间就闪过了一个自己不想想到的念头,这个念头也就闪了一下,多多就按了删除键。

    多多觉得身上躁躁的,于是她脱下了外衣,想换上睡衣透透气。他觉得丈夫马上要洗好了,该自己去洗了。于是她拉开衣柜找丈夫的睡衣先换上。她发现了折叠得非常整齐的衣服堆里有一件浅绿的丝织睡衣。多多拿出来,她发现这是一件女士睡衣,薄薄的,低胸的,吊带的,性感的。睡衣的味道和枕头上的一模一样。多多感到脑袋一下子变大了,多多明白了,逃跑似的冲出了卧室。

    局长今天兴致很好,夫妻团圆原本就是一件快乐幸福的事,儿子和母亲此时应该在梦乡里,多多在卧室里等他。

    走在街上多多漫不经心地转悠。局长的家属楼距菜市场很近,多多就转到了菜市场,于是她又看到了那个白脸的英俊的残疾老人。此时老人正在临街的一个屋檐下,昏暗的灯光把他映成了一幅深黄的油画。

    多多招呼了一俩出租车,两个人又回到了厂子里。

    此时电话铃响个不停,多多不用看就知道是谁打来的,于是多多拔了电话线。

    多多一直很激动,她从关上房门的那一刻起她就放声大哭。她把老男人安置在沙发上哭得一塌糊涂。她向老人诉说她的孤独,哭诉丈夫抛弃了他,有了新的女人。老人默默听着始终不说一句话,不时伸出手来替多多擦一下泪水。这一夜多多一边说一边哭,也不知什么时候多多哭累了,倒在沙发上睡在老人的旁边。

    局长领着儿子进门的时候多多还在老人身边酣睡着。局长气得全身发抖,眼珠子血红。他一把就抓住了多多的头发一下子从沙发上提留起来,提得高高的,就像提起来一只鸡或者是一条小狗,咚的一声扔在客厅的门口。局长的眼里喷着蓝色的火苗,他从厨房里拿来一把砍骨刀:狗日的多多,今天你给我一句明白话,要这个老头子还是要命?

    多多看到了那把明晃晃的钢刀尖叫起来,跳起来奔向老人,伏在老人身上做出保护老人的架势,嘴里急急地喊着:爹,爹!
    局长奔过来,那把砍刀狠狠一落就落在多多脖子上,鲜血溅红了对面的窗帘。

    儿子一声尖叫扑倒在多多抽搐的尸体上哇哇大哭。

    儿子的哭声熄灭了局长满眼的烈火,他傻愣愣地站在那儿,他怎么忘记了儿子在身边,他真的不该当着儿子的面杀了他的妈妈,不管他的妈妈做错了什么。

    局长后怕了,他打电话叫来了娘,局长扑在娘的怀抱里委屈得放声大哭。

    娘一手抚摸着儿子的头,一手抚摸着孙子的头,两行老泪滚滚而下。

    娘说儿子,孩子,你做得对。多多不死你在人前没法做人。

    局长擦干了眼泪。

    局长的娘摸着孙子的头,无限深情地说,乖乖,你什么都没看见是吧?乖乖困了吧?乖乖困了就要睡觉哦,奶奶抱抱乖乖睡觉觉。

    奶奶抱着孙子进了卧室,躺在孙子身边轻轻拍打着。孩子惊吓过度,在奶奶身边慢慢入睡了。

    奶奶放下了孙子赶紧帮着儿子收拾现场。在整个过程中,老男人只是泪流满面地看着,张大的嘴巴里不时发出含含糊糊的“啊啊”声。局长这才知道老男人是个哑巴,长长舒了口气放了心。他一抬眼看到了带血的窗帘,一把拽了下来。娘俩儿个把多多包裹起里,装进了旧席梦思床柜里。局长跟娘商量:到夜里拉到老家坟地里埋了?

   娘说,也只有这样了。

    收拾好这些局长和娘来到孩子睡觉的房间。局长看到了写字台上有一瓶安定片,知道是多多用过的,多多有失眠症,靠了安定片过日子。局长晃了晃药瓶子,然后取了两片弄碎了放在一杯开水里给孩子用汤匙一下一下喂了下去。

    娘看见了,急了,你给孩子吃的啥药?你想药死他?!

    局长说,娘,这是安定片,没事的,孩子吃了好好睡上一大觉,好让他把刚才的事都忘了,让他当一场噩梦。

    娘疑惑地点头。

    局长的轿车停在楼下,他隔着窗子向外看,楼下静悄悄的。这个原本热闹的厂子早就失去了往日的喧哗,就像一个垂死的老人没有了一丝生机。局长抱起老男人下了楼,塞在后座上急急驶出厂子。局长没有把老男人送到菜市场,局长一边开车一边骂,把积累了几十年的脏话都骂出来了。局长一口气把老人拉到了一百多里外的一片荒芜的野地里,这才把车停下来,打开了车后门一脚把老人从后座上踹下来,之后扬长而去。

    局长再回到厂子时娘告诉他,刚才孩子发呓症哭着找妈妈,我拍了拍孩子又睡了。你说孩子不会出啥事吧?

    局长说,孩子不会有啥事,睡一觉就没事了。

    娘又问,那个人呢?你把他弄哪儿了?

    局长疲惫之极,靠在写字台边的小沙发上说,那老王八蛋爬不回来了,想回到这儿,累也要把他累死在半路上!

   娘说,你走后我把所有的家什看了一遍擦了一遍,我看也没啥事了,咱回去吧。我老感觉这个地方大白天都瘆得慌,这房子咋会这样呢?

    局长站起身,抱起熟睡的儿子,娘跟在后头一起下了楼。

    在路上局长开着车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就跟娘商量:娘,你说这事我也做下了,咋跟辉挥说他姐这事呢?

    娘也为难了,那也只有编排个瞎话给辉辉了。

    局长说,这几天先不说,过几天我给辉辉打个电话,问他他姐姐是不是去他那儿了。咱就说多多这几天神经病一样,找不到了。反正这儿的人都知道他跟那老家伙的事,那不是神经病是个啥。就算辉辉回来了一打听他姐姐这事,也肯定会认为他姐是个神经病。

    娘说,也是。多多就是一个神经病,要不咋会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去把一个老要饭的当爹养呢!

    当天夜里局长把多多弄回了老家的坟地,他和老爹一起把多多埋进了自家坟地。

    一周后局长给辉辉打电话:辉辉,多多是不是去了你那儿?本来不想打扰你怕你担心,可我担心你姐有啥事 。再说了你小外甥老给我要妈妈,孩子想她了,我也想她------局长说到最后哽咽了,辉辉,我们这个家离不开你姐姐啊------

    辉辉说,怪道这两天给姐姐打电话没人接听,我以为她牛脾气上来了故意不接我电话呢。姐夫,你说我姐姐她能到哪儿去呢?

    局长说要不这样吧辉辉,我在这儿的电视台上发个寻人启事,你在你那儿也发个寻人启事,看看是不是你姐姐去你那儿找你迷失了,咱们都找找吧。

    局长带着哭腔说,挥弟弟,你说没有你姐我和孩子咋过日子啊!

    过了好一会儿辉辉那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哽咽声:姐夫,你要保重身体,我一会儿就去电视台发寻人启事,说不定还能找到我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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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雪里红    时间: 2010-7-29 19:36
作品很不错,语言细腻生动,情节跌荡起伏,一波接一波的情节滚滚而来,很能吸引读者。
学习欣赏。
作者: 山野农夫    时间: 2010-7-29 21:12
先作上记号。再品。网络不好。
作者: 邱天    时间: 2010-7-29 23:21
作品不错,看了,总觉得这个“多多”难以捉摸啊!

结尾有点遗憾,怎么不把“局长”绳之以法呢?

精华鼓励!
作者: 袅袅    时间: 2010-7-30 06:37
真不错的小说,字字都是用心雕出来的。时间跨度也非常大,简直可以算是为某人一生作的传了。
作者: 山野农夫    时间: 2010-7-30 08:29
小说围绕“多多之死”展开情节,一波三折,跌宕起伏。很有看点。

小说细节丰满,语言成熟。
多行不义必自毙。是应该让局长绳之以法。
支持精华!
支持精华,支持。

[ 本帖最后由 刘满园 于 2010-8-1 19:34 编辑 ]
作者: 天下为公    时间: 2010-7-30 10:28
作品厚实,
读来有滋有味。
支持精华。
作者: 暴雨迎风    时间: 2010-7-30 20:43
学习精华作品!
作者: 天边的彩霞    时间: 2010-8-1 20:55
谢谢楼上各位点评。
作者: 飞花落叶    时间: 2010-8-2 23:57
太生动了!
很有语言感染力的小说!
作者: 邱天    时间: 2010-8-3 08:10
再欣赏一遍。
作者: 天边的彩霞    时间: 2010-8-3 14:34
谢飞花点评。远握。
作者: 大雪飞扬    时间: 2010-8-3 22:51
这个多多让人读了,真有点捉摸不透啊,死心眼,自己把自己送上了不归路。文章中的局长手段残忍不是个好人,可这个多多也实在不是个好女人,不可理喻的女人,心理变态的女人,谁碰上这样的女人当妻子,谁都是个倒霉蛋。
厚实的作品,能够让人多角度解读的作品,语言也很有功底。学习并问好作者
作者: 天边的彩霞    时间: 2010-8-4 08:18
回大雪: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像多多这么死心眼的女人还真有,真是不可礼遇。
作者: 曾经沧海    时间: 2010-8-4 08:39
小说情节跌宕,一波三折,耐人咀嚼。欣赏。
作者: 天边的彩霞    时间: 2010-8-5 14:29
谢沧海点评。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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