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文] 尽才而亡——关于写作，我借词借机表个态

李金英

　　
一 、世界在受难

　　其实我不太喜欢海德格尔，而内在的精神却十分切合其思想中一种称为“世界之夜”的隐喻，我们在对人类生存状态的理念上达成一致（海德格尔与老子在基本哲学观念上一致，我本人特别推崇老子）的悲痛。这种悲痛常常从一个日常生活的经验直跃而起，又急转直下，突入了人类存在的核心内涵。

　　早在上古文明，以拯救、启蒙为核心的原始宗教和哲学，携带悲壮的英雄意识，就已猛烈袭击了黑暗中的人类。“诸神之夜何其黑暗啊！”诗人说道。然而在大爆炸的遥远碎片之中漂浮的当代世界，迷妄反对着澄明，腐败压制着创造，暗消解着光，水熄灭着火。我就是生于这样一个暗夜，我是一个暗者。黑暗向眼睛绽放它的本性：以屈原尸谏为滥觞，黑暗在我汉地弥漫以千年记。贾谊扼于“屠狗”辈，司马迁囹圄受辱，张衡聊吟《四愁》，曹植忧忧而亡，阮籍途穷痛苦，渊明躬耕以食，李白、苏轼也没好下场，近的王国维、朱湘、老舍、海子，等……这火红的单子饱含屈辱，不忍卒开。人文的历史，就是血泪的历史。

　　有史以来就开始并持续数千年的大规模政治屠杀、意识形态清洗、垄断个人精神信念以及对于弱者的普遍压迫，到现代发展为更隐蔽的暴力，即散落、隐匿于商业和金融的秘密战争里的日常关系。其残酷性在于，人被迫卷入一种彻底佚脱人文主义关怀的生存。我，包括你，还有他，甚至她，都对那些不死于恶死之日的英雄存殁保持无上敬意，又如何能穿透重重黑暗使光芒普照大地？于是通过荷尔德林发出尖锐而凄厉的逼问：“诗人何为？” 于是通过福柯更直接地吁请新知识分子放弃代神立言、全知全能的立场，放弃说出世界性真理的幻想，返回到个人沉思与反抗的有限区域。

　　二 、夜色中的耻辱

　　以上所言者无非是从四级批发商那里搞到的一点二手货罢了，没有什么新的意义。我于是写作。试图发出细小的声音。我所看见的，我将作为证人。我所认识到的，我将作为证人。正如人们所说的，我不仅要写，而且也要像我所写的那样生活。——事实上，以笔作枪的必然结果，就是那些所投出的利器，在含恨的空气中旅游一圈后，又全部准确地命中了自己的头颅。这是致命的循环，不唯是一道三米深的伤口的缝合难度——用自己的手，在自己的脸上刻下伤口，“因为，没有别的一切为我们佐证。”——这种强硬，究竟能维持多久？在爆炸所推出的时间范畴之内，即在无限的延伸之内，一根芦苇能长多大？

　　写作，说穿了，就是一种失语症，在谎言制度的笼罩下，在话语独裁者的淫威下，一切的声响都进入了真空状态。可见可感而不可闻。换个角度，前面是意识形态战士的忠诚，后面是潇洒游戏文人的小品，左有急切改变生活质量的市民作家的媚俗，右有醉心于修辞练习的先锋文艺家的新潮，这些主流话语构成了险恶的边缘消解系统和反弹系统，一切风吹草动都将得到无情的毁灭式的打击。在这种情势之下，顺利突围到天堂甚至只是大地，都犹如教徒们对上帝的自欺的幻想。1927年芥川龙之介怀着对未来的“莫名的不安”而自杀，“我什么时候能够毅然自杀呢？”我这样问自己。这时佛在东方显现。

　　佛说，放下即自在。在痛苦彷徨之后，在死亡失效之后，我挤进了历史上无数缄默的目击者的队列。我郑重其事地放下责任，背弃黑暗，也背弃了针对黑夜真相的言说。我成了隐士？或者说成了一头快乐的猪。但人民自动排除异类，我仍是一头特立独行的猪。在多达二个以上轮回的时间里，我曾拥有洞悉黑暗和自我拯救的智慧，却努力遗忘而不是公布那些非人的发现，在一个集体受难的世界里装疯卖傻。我所犯下的这一罪行，超出了黑暗对人类的残害本身。今夜我无所事事而又心事重重，纸烟一根一根的挥发后，我竟然光荣地发觉，我尚存一丝勇气接受正义的审判。

　　三 、沐浴晨光，尽才而亡

　　鸡鸣狗盗之徒，亦可拖青纡紫；翻云覆雨之辈，偏能乘车挂印；其吮疮舔痔者，犹载千金归。士无贤不肖，均有用之才，独诗人无补于世。梁实秋也凑过来说：“诗人活着时是一则笑话，死后能成为神圣的也很渺茫。” 是么？没关系。可我已经对此发出不安的询问。

　　在尘世与天堂、凡品与神性、俗音和圣乐之间，是谁搭建了赖以通行的秘密阶梯？或者说这架秘密阶梯本来就是一种缺席，又是谁凭藉其内在智慧之光、神喻的启示和说出真理的非凡勇气，宣布了对世界之夜的激烈审判？诗人的写作，毫无疑问地，是针对世界之暗的一种极端的精神反抗运动，它聚集着人类的全部怀疑、智慧、勇气和激情。而在中国，由于政治和宗教先知的严重不在场，诗人的使命变得何其沉重！他要率先到达必须的黑暗，并从那里开辟新的精神道路。所以必须首先使绝望和希望互通有无，整合人的多种内在事实，也就是掩蔽于虚假的日常生活和不可见之中的种种诗意的存在，携带向大地坚实降落的速度和力量，并随时向想象和梦幻敞开。

　　“这人类所产生的都会消逝／那产生了的／儿女们仍要一一经历”，他指涉了未来拯救的可能性，对结束世界之夜和打开世界之昼作出承诺。印度哲学认为，永不停止的轮回和循环，使黑暗与光线双双获得永生。获得向未来敞开的契机同时找回预见，我说：黑夜之后必然是难以阻止的白昼。故而我将坦然承认我的暗夜居民的身份，重新高举缅怀、批判、呼吁、预言、警告、赞美和作出承诺的伟大火炬，深入黑暗的中心，藉以开辟更犀利的目击事业，并更强硬的制造事业。理想存于言说，是为神；意愿付诸大地，是为历史。神与历史无关，而我必须进入历史。故我要把神翻译成历史。我看到水面，生出山峰，这山峰乃是人造，下凡的西西弗接着在其上做搬运石头的巨大运动。他是天堂的尘世体现，是神性的凡品形态，是圣乐的俗音演唱。他是高端传奇的底层次表达，是为人民制造的干货。在新的时代里，诗人不仅要目击、言说，而且要制造、传播。为诗、为人献上才华和命运，我身将行。
兄弟，上路吧。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竹韵梅心

因为没有别的一切为我们佐证。

liming

天下文章本是一大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