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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字里相逢】捕捉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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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8-13 23:06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无疑,我喜欢读生全兄的字。每次他的新字一出来,我都跑到他的博里看。

    我很奇怪自己喜欢读。因为,我向来喜欢,古典的有着香味儿的文字,可生全兄的字,不是花,无花朵热烈的香,当然,和古典,更沾不上一点边。
什么味儿呢?

    说到味儿,自己哑然一笑。我会在生全兄的字里,想到乡下籽粒饱满的黄豆,对,烧黄豆,还有,烧嫩玉米。

    花朵的香,是咋闻起来香,如若在花丛中呆的时间久了,嗅觉就会麻痹,会失去灵敏,花香,也会荡然无存。而烧黄豆和烧嫩玉米,却是越嚼越香。一如小时候,和小伙伴们在黄豆地头, “偷”拔几把黄豆,任何躲到离地很远的大石头后面,拣来干柴点燃,就火烤了,隔好几天,咂吧咂吧嘴,那香,还在齿颊流连。花香,是飘渺的,虚无的,只满足嗅觉的需要。而黄豆和嫩玉米的香,却从唇齿经过,在舌尖停留,滑入喉间,进入胃里,能满足味觉、嗅觉,并能填饱肚子。

    平实。

    这是我打这个比喻要表达的。

    读生全兄的字,我还想到菜的一种烧法:清炖。没有任何作料,当然,亦无作料多了之后带来的味觉浑浊。你无需费劲理解那些词句的意象表达。他的每个字,每个词,每句话,都是我们耳熟能详。一如我们听惯了的乡野方言。质朴得就如生你养你的村庄里,村头那一棵你天天在底下乘凉的树,每一条木纹,都与你特别亲近,还像幼年你天天玩耍的小河。

    当下的很多散文,都在用寓意繁复的中国方块字,搭建着自我独特的语境建筑。娴熟的运用各种技巧、技法添砖加瓦,粉饰墙壁。纷呈的意象,让人目不暇接。如果,你想透彻地理解这字里行间,一定要费劲的从字,从词,从句子,从段落,直至整篇文章,一点一点地挖掘,深入下去,才能抵达文章的核。

    我是个懒人。虽然,我也在犯同样的毛病。喜欢把文字,用一些意象词语模糊表达。但我很少去费时费力地去通透了解别人的,而是选择擦肩而过。

    当然,平实,不等于简单。你能从生全兄的字里,读到很多熟悉的东西,它们,都曾在你的身边,发生过。只是,你的视角,是仰视的,或许,在某一个细微的场景里,动用了你少许的同情心。但只是刹那,你走过去,从它们身边走过去,就从没想过回眸。更没想过停下来,把它们,与你的生命,有一根细小纹路的交接。生全兄的视角,是平视的。于是我想,他的内心世界,也一定是平和的,从容的。有山,有水,有阳光,有星辰,有花朵,当然,更有卑微的小草,每一样,都占在同等的高度,没有高矮,没有尊卑。

    比如《第三只手》。

    第三只手,说白了,就是小偷。

    小偷,有点像老鼠。老鼠过街,人人喊打。我就想,如果小偷过街,会不会也人人喊打?只不过,老鼠有特殊的形体标志,小偷没长两只尖尖的耳朵和长长的尾巴,我们无从辩白。

    如此而已。

    我痛恨小偷,这是事实。(这个时候,我已经差点忘记了幼年曾和小伙伴们一起“偷”拔黄豆和掰嫩玉米烧了吃)

    因为,我被偷过,就在繁华的大街上,刚刚买了不到一个月的新手机,很高档,能听音乐能看电视,花了两千多块。我的手机和钱包,一般都放在包的里层,这个一个小偷不容易得手的位置。可那天刚刚接完一个电话,和朋友刚吃完麻辣烫,酷热的天气,思维有点慵懒,失去了警惕。随手放在了包的外层,没忘记拉好拉链。可就在接完电话后短短的十几分钟,想起给谁发个短信,一掏手机,已不翼而飞。大约,这个小偷,在我打电话的时候,就已经盯上了我,只我,他的脸上,没有贴着“小偷”的标签,我看不见他,他却像躲在暗处的邪恶影子,早就注意到了我。

    包被划开了一道口子,拉链和其他部位完好无损。我不知道,小偷用什么方法,就从那个不宽的口子里,轻而易举在我毫无知觉的情况下,拿走了我的手机。懊恼之余,居然佩服小偷的功夫,当真不浅。

    后来,我再不买高档手机,就几百元的充数。就是这个几百元的手机,也曾二次失窃。

    小偷,都有一双锐利的眼。锐利,用在这里,有点白瞎。可我找不到别的词语来替代,暂且乱用一回。
   
    目光锐利,是说他们随时随地能发现最好的猎物。最精致,而又最容易得手的猎物。而且,当旁观者发现,想要制止,都会在他们扫射过来的一眼里屈服。

    生全兄写到过他们的眼睛和目光。看似耷拉的,半眯缝的眼皮里滴溜溜上下左右转动的眼球,还有,猛然抬首时凶横的光芒。看见这道光芒的时候,生全兄还只是个孩童,却为这个眼神铭记了半生。我遇见这道光芒的时候,是在公交车上,它把我想提醒被偷者的语言,生生地堵在了喉间,让我内疚了无数年。

    恶,从来不是生全兄要表达的。任何的恶,都有善的光亮。

    我记得我的画画老师说过:画画,就是要传达美,传达大自然蓬勃的生机。那是有一次,我把梅花的枝条,画成了下垂的姿势。老师说:每一朵花,都是朝着阳光盛开的。我牢牢的记住了老师的这句话,并引以为座右铭。
我希望,我心灵活着的每一天,都朝向阳光,温暖而美好。

    小偷,穿着平常的衣服,与常人站在一起,没有人会认出来他是小偷,那么,既然我们是同类,在他的内心深处,也一定有着阳光的所在。只是,我们不知道如何让这一缕阳光,放射出最亮的光芒,甚至,用鄙夷和放弃,任由这缕阳光,封锁在深墙,逐渐冰冷。

    阳光被封闭,这并不是封闭者独自一人能够完成的,它有一个环境,这个环境和环境周围的人事,才是根源。

    譬如,那个父母在外打工,和年老的爷爷住在一起,不缺钱花,在整个班级,他的物质条件最好的孩子,居然会为了偷十块钱,一次次钻入同学们为了嘲笑他,设下的圈套,他似乎并不是因为“缺少”而偷。他的偷,给很多而今的社会问题,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家长的隐瞒,甚至有意无意的怂恿,这是从孔孟时代流传下来的“祖训”:家丑不可外扬;学校和老师的教育,是惩罚还是用爱引导; 留守儿童,到底缺什么?

    譬如,文中写到生全兄自己。我不敢想象,如果那唯一的一次成为事实,如今的生全兄,还会不会如愿以偿的安安然然的站在黑板前面,面对那一双双纯真无邪的眼?

    譬如,生产队里的偷,是因为物质稀缺。饿。刮心刮肺的饿,甚至愿意以吃撒了六六粉的稻谷种子一搏。饿,让死,变得近在咫尺,一点都不可怕。这让我想到《散文世界》2010第六期里一篇《饥饿中的事情》,饥饿,失去的不仅仅是生命,还有亲情,夫妻情、父子情,母女情,这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情感,在饥饿中,都被弃如粪土。

    偷,《第三只手》里一个丈夫偷吃有毒的种子被毒死养着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的寡妇。我竟然会觉得她很伟大。甚至为她庆幸,她是一个女人,在偷生产队里的一把稻谷、几个苞米被抓住时,可以施展女人的资本逃脱所谓的惩罚。如果她是个男人,或许她的三个孩子,会饿死。在母爱面前,偷,变得伟大。连出卖肉体,都变得高贵。

    这就是生全兄文字的力量。

    一如他的《第三只手》,通篇,都在力图捕捉人性深处的阳光,并想努力敲碎封闭这缕阳光的深墙厚砖,让温暖的光芒,普照大地。


                                                晰子  2010.8   读生全兄《第三只手》小记






[ 本帖最后由 冷晰子 于 2010-8-15 21:37 编辑 ]
2#
 楼主| 发表于 2010-8-13 23:09 | 只看该作者
极少为别人的字而字,因为,文字,需要懂得。我怕我的肤浅,不够懂得别人的字里行间。
记得,为嘎玛哥、沈老师、高山雪鹰写过书评,给长征写过小序,再无他字,与谁字里相逢。
文中,如有不妥之处,请生全兄,多多谅解,我亦是,想哪里写哪里,随心随性而为。
:)
3#
发表于 2010-8-13 23:28 | 只看该作者
习字,喜字,所以,才在字里相逢。
4#
发表于 2010-8-14 00:01 | 只看该作者
说到味儿,自己哑然一笑。我会在生全兄的字里,想到乡下籽粒饱满的黄豆,对,烧黄豆,还有,烧嫩玉米。

能将阅读的感触化为生动的比喻,很独特的视角,问好。
5#
发表于 2010-8-14 02:33 | 只看该作者
这样来解读一篇文章,也很别致。
6#
发表于 2010-8-14 07:34 | 只看该作者
以自己不与人同的思维来评论别人的文章,就有独特性。问好!
7#
发表于 2010-8-14 08:33 | 只看该作者
能让晰子发出这样的感叹,可见生全兄的文字着实有他的独到之处。只是晰在这里描述的还不够多,我需再搜来看看,一饱眼福。
8#
发表于 2010-8-14 09:37 | 只看该作者
率性而为的读后感。学习,欣赏,问好朋友!
9#
发表于 2010-8-14 09:41 | 只看该作者
来欣赏了,很厚实的文字。
10#
发表于 2010-8-14 09:57 | 只看该作者
生全是散文大家,你和生全老师称兄道妹,厉害!好解读.
11#
发表于 2010-8-14 14:14 | 只看该作者
在天涯散文见识过张老师的文章,很喜欢。
12#
发表于 2010-8-14 14:15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瘦棠寒蝉 于 2010-8-14 09:57 发表
生全是散文大家,你和生全老师称兄道妹,厉害!好解读.


这位兄台的回复有意思,称兄道弟跟散文大家有关系?
13#
 楼主| 发表于 2010-8-14 14:52 | 只看该作者
先谢过各位回复的朋友。容我慢慢答谢。

附生全兄文


第三只手
       我从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堆往里挤,我个子小,腿和腿之间毕竟还有缝隙。当我满头大汗挤到最里层的时候,他的模样着实把我吓了一跳。他被绑在一棵大树上,头发蓬乱,满脸是伤。各种各样的口水,焦黄的、布满泡沫的、乳胶一样的,有一团还正缓缓从他眉毛上往下掉,那一根丝线已经拉得老长老长,像是一只悠闲地打着秋千的蜘蛛。

     我只觉得胃里的东西翻江倒海的要涌出来,但我努力压住了。胃里是我跟父亲赶场刚获得的一个馒头,我不能轻易把它浪费了。我绕着树转圈,想寻找长在他身上的不同于别人的“第三只手”。大家都在热烈地议论着他的“第三只手”,我想看看这“第三只手”究竟长得啥样子。但我转了好几圈,都没有找到。他和我们一样,是两只手,这两只手被一根麻绳五花大绑在树上,手臂上满是麻绳勒出的血迹斑斑的伤痕。

     周围满是气势汹汹理直气壮的咒骂声、控诉声,间或有人啐他一口,或从暗处递出一拳来,击在他软绵绵的身上。他没有动。他一直低垂着头,像是件没有生息的物体。后面的人不断往里涌,圈子越来越小,我要靠到他脸上了。这使得我不得不看他,我还从来没有这么近地看过一个人。我是一个很害羞的人,和别人说话,不上三句,我的目光肯定要躲开,脸红心跳。但是看他,我竟然一点都不害怕,我感觉我不像看一个人,倒像在把玩手中的彩色鸡尾毛毽子。

       忽然,他的眼皮轻轻抖了一下。他竟然是活的!我埋下头,扭着脑袋往上看,于是我看见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皮耷拉着,似乎闭上了,其实没有,还有一条细细的缝,而且眼球在缝里非常活跃地忽左忽右转个不停。我一看他,一束逼人的光芒忽地从眼里跳出来,打在我脸上。我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仰了身子往后退去。但是后面已经扎成一堵密密的人墙。正在这惶急不堪的时候,满脸焦恐的父亲从后面伸出一只手来,老鹰抓小鸡一样把我拎起来,扯了出去。


       那时候我已经做了老师,做了校长。那个孩子被叫到我的办公室。以前我当班主任的时候,把一个有偷摸行为的人叫到办公室,我是不会轻易这样做的。班上有孩子掉了东西,通常我都不会下死力搜查,我想办法,让那个偷了东西的孩子自觉还回人家抽屉里。我觉得偷摸是一件非常羞耻的事情,所有的孩子都明白那是一件非常羞耻的事情。一旦孩子们知道在他们中间有个人染上了这种恶习,这个人立刻就会受到大家的嘲笑和鄙视。这对孩子的成长显然是不利的。

        但 是这孩子,我们已经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个小偷。他不但在外面偷,他还偷家里的东西。我见过很多家长,你告诉他这孩子调皮,上课不守纪律,欺负小同学。他会说,那就让他站办公室!那就狠狠给他两下!他的表情让你感觉他像是在讲他孩子得意的事情,这孩子出息了,敢欺负人了,敢反抗老师了,嘿嘿,不错……但是你要告诉他这孩子偷东西,他肯定和你翻脸,什么?偷东西?我的孩子怎么可能偷人家东西?我们家里又不缺这样的东西,他怎么会去偷!你肯定是搞错了!
      
       家长也是把偷摸行为当成羞耻事情的。自己千金宝贝的孩子,哪会不顾羞耻!即便孩子真做了,他也要极力遮掩。孔子当年告诉他的学生,如果父亲偷了别人的羊,孩子正确的做法该是怎样呢?孔子给出的答案就是“遮掩”。也许孔子用这个例子是要说“孝悌”的问题,但是他不知不觉中传达给了我们一个表面的东西:对于偷窃行为,是该遮掩的。

     不过,家长的“遮掩”也可能不一定以为羞耻,说不定还是一种得意。“遮掩”的目的,是要把孩子偷回家的东西据为家有。我就见过这样的例子:一个家长百般否认他的孩子偷了人家手表,但是没过几天,那手表赫然戴在那家长的手腕上,只是换了一副表带而已。“我们家里又不缺这样的东西,他怎么会去偷!”家长这话的另一种解释是,如果缺这个东西,那么“偷”就是情有可原的了。



      小时候,我们的物质十分奇缺,身边充满了偷盗现象。庄稼成熟的时候,生产队是要派出专人日夜守护的。但是不管多少人守护,庄稼被偷的事情还时时发生。有一次,一个守护的人被打昏在庄稼地旁,满脸是血。大家都觉得这小偷实在可恶,偷就偷呗,还打人,这不是明抢吗?后来这案子告破了,原来是监守自盗,是守护的人给大家演的一出苦肉计。

      种子也要偷。种子领去后,装在每个人的围腰帕里,围腰帕拴在腰上,挖一个窝,就往里放几粒种子。但是,那手总是不自觉地把种子放进嘴里而不是窝里。生产队长为防备人们偷吃,在种子里混进六六粉之类的剧毒农药。这是事先告诉过大家的,但是仍然有人抓来放嘴里。一春播种下来,常常要毒死好几个人。
在饥饿面前,死亡也显得无足轻重。或许每个人都知道死亡是人生最大的恐惧,但是,没有一个活着的人经历过死亡,而每个人都正在经受着饥饿的煎熬。所以死亡和饥饿一比,很多人愿意挑战死亡。万一那农药并不那么毒,人吃了不过拉几场肚子呢?

      另外一样东西,饥饿和死亡之外的,对偷窃行为的羞耻感、道德感,这是无足轻重的。“廉者不受嗟来之食”,圣人把道德和饥饿以及死亡作为一道选择题的几个选项让大家选,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道德。但是村里人都不是圣人,他们的选择题里根本就没有“道德”这个选项。

       有个寡妇,他的丈夫就是偷吃毒种子给毒死的。她丈夫一撒手走了,却给她留下了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她实在没有太多的食物喂饱她的孩子们,于是她成了生产队里偷盗最厉害的人。她身上的衣服是个百宝箱,什么都往里面装。走过玉米地旁,就掰两颗玉米塞进去;走过水稻田旁,又扯几串稻谷藏进去。她的身子一整天都显得臃肿不堪,严重变形。不过,她的偷盗技术又是非常拙劣的,经常被守护庄稼的人抓住。她脱逃的办法,就是和那逮她的人睡一觉。在玉米地旁逮住就在玉米林里睡,在水稻田旁逮住就在田埂上睡。

       一个偷盗女人可以用和人睡觉的办法解决。男人呢?男人只能忍受被殴打和侮辱的痛苦。小时候,我们经常吵着要跟父母去赶场。大人不让,就哭,就闹,撵在大人后面跑。被大人追打回来,一转身,又撵了上去。其实这么执着,跋涉几十里崎岖山道到场上,最多能得到几颗水果糖,或者几条叫“秤丁”的糕点,或者一个热包子。当然,我们也不贪心,有这么一小点东西就心满满足了。我们还可以免费看很多热闹。最热闹的就是场口的那颗巨大的黄桷树周围,那里经常有小偷被绑着。人们挤过去,大声呐喊着,唾骂着,捶打着。有时候小偷会大声嚎叫,更多的时候是深埋着头,身子软软地任人打骂。

       小偷的旁边,通常还有一个人,穿着制服,一根电警棍垂在屁股上。他也被很多人围住,大家争相向他递烟,夸他。他姓胡,大家都叫他“胡公安”,其实就是镇上请的一个临时治安员。他的任务就是抓小偷。赶场的时候,他把一根警棍吊在屁股上,歪带着盘盘帽,在人群中走来走去。街上没有一个人不认识他,按说他这个样子到街上去晃,小偷一瞧见他就跑了。可那时候的小偷太多,有一些公然就在他眼皮底下作案。他几乎不费什么力气,闭眼随手一抓就能逮住几个。他逮到后,就把小偷押到黄桷树旁,用麻绳绑在树上示众,让所有人随便打骂。常常那黄桷树上会一天绑上四五个。散场后,他也不把小偷移送司法机关什么的,却是麻绳一解给放了。不过这时候,小偷常常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有的拖着残腿呻吟着爬回去,有的就死在那里,给收拾垃圾的人扔到荒郊野外。

        这个热闹,父母却是不让我们去凑的。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贼要记住你们的样子可就惨了,以后肯定要挨他偷。我对父母的话半信半疑,但是那个小偷始终半眯不闭的眼皮,以及从那眼皮里射出的刀子一样的目光,却一直留在我脑海里,几十年来都没有消退。


       听过一个关于小偷的顺口溜:“月出靠山走,云遮翻坳口,狗咬贴柱头,风吹就动手。”这个顺口溜活画出一幅“小偷夜窃图”:有月光的时候,要躲在山的阴影里往前走,才不会被发现。想翻越那种一览无遗的山坳口,得等到月亮躲进云里去。摸进人家,要特别小心狗。那时候我们每家都养狗,养狗就一个目的,防小偷。但是用狗防小偷却也有很多弱点,狗只对活动的物体、有声响的物体敏感。物体要不活动呢?比如小偷贴在柱头上,装成一根一动不动的柱头的样子。或者没有声响呢?或者声响和周围的声响混杂在一起呢?比如夜风吹起来了,吹得窗棂啪啪响,这时候,狗能判断出窗棂是被风吹响的,还是被小偷弄响的?而且狗很容易被收买,只要给一个肉包子,它就不叫了。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如果肉包子里藏了毒药呢,不但无回,还永远不叫了。

       小偷似乎总是夜行动物,夜行动物是最难防范的,所以防偷就成了我们村里人一项重要的研究课题。养狗是一技。养狗之外,还要费心对房门进行改造。门轴要做得很紧,转动门轴将发出尖锐的摩擦声;门拴做成铁的,再加一个反扣,再好的倒钩也挠不开;门后往往还要用一根钢钎死死抵住;有的还会在门后加一根铁丝,铁丝上系一串铃子,只要碰到铁丝,一整串铃子就叮叮当当响了。不过即便这样费心,小偷还是能够轻易钻进屋里。农家的房子太敞,墙壁是竹编泥糊的,屋顶是草搭瓦盖的,天花是木板竹竿的,只要稍有些手段和智慧,很容易就进去了。好在那时候农家其实也没什么可偷的,钱是没有的,金银珠宝更是没有的,偷得最多的就是粮食、腊肉、鸡鸭之类。鸡鸭是活物,但是小偷有手段,先把带头的那只公鸡脖子一扭,脑袋扭进翅膀里。公鸡不叫了,又没离开鸡窝,其它鸡们也就不叫了。这样,小偷会像捡豆子一样,一窝鸡给捡得干干净净。

        胆大的小偷还会偷牛。牛是最笨重的东西,走得也最慢,而且牛在走的时候会留下脚印,要寻到是很容易的。但是牛最卖钱,所以小偷们也十分热衷,“偷牛贼”几乎就和老虎一样,是村里最狠的角色。

       我小时候曾多次看到村人夜捉窃贼的情形。半夜三更的时候,忽然被一阵喊抓贼的尖叫声从梦中惊醒过来。赶紧爬起来跑出去,一忽儿间,山野里就到处是亮光。火把映红了半边山,手电筒的光柱晃来晃去。人们追撵着,呼唤着,中间夹杂着狗吠声,孩子的尖叫声。光亮一忽儿聚到一座山头,一忽儿又聚到另一座山头。忽然光亮好一阵没有动,但是某个地方又剧烈晃动起来。说是那里发现了贼的痕迹。但最后又原来是一场空,风吹了竹叶,动物摇了树枝。村人们就大声笑骂,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议论,孩子们狗们追闹,疯玩,连一些鸡也半夜打起鸣来。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村人们似乎并不像在抓贼,倒像在举办一场乡村篝火夜宴。而充满喜剧色彩的是,人们在外面大张旗鼓捉贼,等到意兴阑珊回家的时候,却才发现家里被小偷逮着人去楼空的机会给偷了……


       那是多年后的一个晚上,我一整夜没有睡着。下晚自习的时候,我亲眼看见一个同学把厚厚的一叠饭票放在教室的抽屉里就走了。那时候我正忍受着饥饿的煎熬。家里穷,父母供养着我们好几个姊妹,还要供我读高中。我知道家里的难处,所以在生活费上能节约的我就节约,有时候一天吃两顿就过去了。那厚厚的一叠饭票,它会给我带来多少丰美饱足!熄灯很久了,宿舍里所有的同学都轻轻打着酣,我却还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我的头脑异常兴奋,那叠饭票像一堆沉重的砖块,压在我的胸口上,让我喘不过气来。好几次我鼓足勇气要爬起来,但是身上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还瑟瑟发抖,像是自己发了高烧。后来我的尿胀了。我对自己说,尿胀了,起床出去撒尿吧,难不成还撒在床上!我理直气壮起床,把周围的东西弄得砰砰响,结果把一个同学给吵醒了,他咕噜一句,小声点喂,别人要睡觉的嘛!我要撒尿!我冲他大声吼一句,摔门出去了。
   
       但是出门后我才发现,我一点尿意都没有。我在厕所里站了很长一段时间,怎么也尿不出来。当我走出厕所后,我发现,我并不是往寝室,而是往教室的方向去了。而且我的走法也不一样。出来的时候,我往有路灯的方向走,身子懒懒的,拖着脚,睡意朦胧。现在我的动作异常敏捷,灵猫一样,从一个阴影窜向另一个阴影。起先我的心还咚咚跳着,后来我被自己飞窜的姿势迷住了。武侠小说里有很多小偷——不,他们不叫小偷,他们叫“妙手书生”、“空空圣人”、“盗帅”,这一类都是正面人物,都是性格极豪爽仪态极潇洒动作极敏捷的英雄豪杰!飞檐走壁,凌波微步,如影随形,这些美丽激励着我,让我在树木和房屋的阴影里躲过了一个又一个起床解手的同学、或者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极快地窜到教室门口。

       一切都非常顺利,教室并没有上锁。原先我想的是,教室要锁住的话,我就从窗里翻进去。飞檐走壁的武侠英雄哪有走门的!我一个兔起鹘落,飞上去附在窗棂上,又一个鹞子翻身,折进室里,再一个蜻蜓点水,悄无声息着地。但是门居然没锁!这让我多多少少有些遗憾,一种英雄无用武之地的遗憾。

       当我轻轻掀开门,走进午夜的教室的时候,我忽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这种感觉是白天我进教室时从来没有过的。这个地方我非常熟悉,我在这里呆了近三年时间,每天的绝大部分时间都耗在里面。现在我却感到非常陌生,似乎我从没来过一样。教室里摆了一排一排的桌椅板凳,桌上堆了一排一排的书籍本子,黑板上写了一排一排的文字,一切都拥挤不堪,但我却感觉教室空得很,像走进一个大得看不到边的场所,不敢落脚,每跨一步,就像沉重的金属撞在干燥的地板上。我忽然心里就慌张起来,一步也不敢往前走了,却也不敢往后退,我就僵在那里,像是被施了魔法一样,而心里是愈加的恐慌。

       我看见了那个同学的桌子,那张藏着一叠厚厚饭票的桌子,它从众多虚浮的背景中凸显出来。仿佛是在沙漠里看见了绿洲,看见了水。我飞快地往那个绿洲跑过去。我已经触到那张桌子了,它坚硬的表面让我的内心多少有些心安。我一只手打开抽屉,另一只手伸进去。上帝保佑我,我一下就准确无误地触到了那叠饭票!是的,肯定是饭票,那方形的有些锯齿的尖锐的棱角深深刺痛了我……


      至今我也没搞明白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没有想明白,当然也有可能是我没去想,不敢想。就在我的手触到饭票的那一瞬间,教室里的灯忽然就全亮了,教室里忽然就坐满了人,连讲台上也站着老师。仿佛他们原先都藏在桌子底下,我一伸手,就齐齐站起来,扭头看我。现在回想起来,当时肯定是幻觉。半夜三更的,教室里哪有人啊?又怎么可能老师同学齐齐整整集中到那里呢?当我一路狂奔着回到寝室的时候,全寝室的同学都熟睡着,有的还打着深长的鼾呢。第二天,也没有人把我喊到老师的办公室里,或者在我背后对我指指点点呀。

       当我做了老师,当那个孩子被叫到我的办公室的时候,高中时候自己到教室行窃的这一幕忽然又清晰地闪现在我面前。我不敢想像那天晚上我要被捉住将是什么情形!别说被捉住,别人要知道了,即便不说,我也可能羞愧得要死。即便没被捉住,但因为有一次做贼的经历,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非常坦然地,满心焦虑地,得意洋洋地看着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没有我的幸运。他多次被抓住,多次被送到老师办公室去,还甚至被同学们当做打赌试验的好材料。有一次,几个同学放了十块钱在教室的桌上,然后躲在暗处观察他。这个玩笑的漏洞太明显,但是他却仍然跑到那桌边,极快地拿起钱,揣进口袋里。

      我不知道这孩子拿这十块钱时是怎么想的。是什么力量支撑他毫不犹豫拿起钱塞进自己口袋里。我记得那天晚上我想得最多的就是武侠小说里的“妙手空空”们。那时候我正特别迷武侠小说。高中三年是我一生中最紧张的一段时间,老师绝不允许我们看旁的“闲书”,武侠小说更在禁读之列。偏偏我迷得厉害,偷偷盖在其它课本下读,或者晚上藏在被窝里,打了手电读。锦毛鼠白玉堂、盗帅楚留香、妙手书生朱聪,他们对我进行的理想主义教育胜过一切教科书。

         只有到现在,当我不再迷恋这一类读物的时候,我才发现,看似单纯简单的“盗帅”、“妙手空空”们,其实藏着人们太多太复杂的心态。武侠是成人童话,童话是儿童对未来世界的纯洁想象和美好愿望,而成人童话则是成人对现实世界的简单修复和草草掩埋。存在便是合理的,小偷,以及小偷的最高级别“盗帅”、“妙手空空”们的行为,从某种意义上说,似乎就有合理的地方。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物质的分配缺乏起码的公平正义,正是小偷滋生的温床。小偷只能在底层人群中,在胆怯的没有出息的人群中,在饥饿的生活无着的人群中出现。我们抓到小偷的时候,之所以敢毫无顾忌地折磨他们,侮辱他们,就是因为我们知道小偷是最没出息的最无可奈何的人群。而同样是据别人财物为己有的另外一类人,比如强盗,我们却是惧怕的。因为强盗强悍,力量强大,有恃无恐。再比如那些贪污的官僚、逃税的富商,我们知道他们在偷,而且他们的偷甚至使得他们站到了权力和财富的制高点,但是当权力和财富成为社会标杆的时候,我们还能说他们是“小偷”吗?“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对于诸侯,我们不仅仅怕他们,我们还不得不敬他们,驯服地跟着他们走,向他们唱赞歌啊!

        武侠人物的劫富济贫正是暗合了我们要求社会公平正义的强烈愿望。显然这个愿望是不容易实现的,就像武侠人物在现实生活中不可能存在一样。不过还需要注意的是,武侠人物的“仁义”和“英雄”行为,它似乎在各个阶层都具有普遍认同度。阿Q们可以自由想像能有宁四娘子的床往家里搬,陈胜吴广们可以把打土豪分田地上升为革命行动,安禄山们可以让白骨露于野变成历史的必然,和珅们可以让那些贪污来的财物找到合理的命名和藏所。而我,那个曾经读高中的饥饿的孩子,可以充满瑰丽想象溜进教室,把手伸向那厚厚一叠饭票……

       那个饥饿的高中生在最后的一刻产生了幻觉,终至于狼狈地逃窜回来,从此再没有做过类似的事情。他心中肯定有另外一样东西,这个东西如此强大,充盈在他体内,只是获得食物的念头一直占据在在头脑里的险要位置,把那个东西给掩盖了。但是那个东西并没有畏缩或者退隐下去,它一直默默地生长,壮大,在最后的关头冲破阻碍喷涌出来。


       我面前的这个孩子,他体内有没有我当年的那种东西呢?我想最初肯定是有的。但是当他多次被抓住,反扭着双手推到老师办公室去的时候,那样东西肯定已经非常稀少了。对我们老师来说,培养他的这个东西,为他这个东西的生长提供适宜的土壤,是当下最紧要的事情。但是老师们的看法和我不一样,老师们都觉得这是白费力气,他已经没这东西了,土壤再好,没了种子,没了根,能长出什么来?

       老师们的看法不是没有道理。这孩子和我小时候的情形还不太一样,他并不缺少食物。他的父亲和母亲都长年在外面打工,家里就他和他爷爷两人。父母每个月按时给他寄回足够的生活费,他的爷爷又在公路边开了一家商店,有不小的收入。在班上,他算是吃得最好穿得最好零花钱最多的那一类人。但是,他何以要去偷呢?我们都百思不得其解。他爷爷拿他束手无策,只能不断给他父母打电话。他父母呢,又在很远的外省打工,回来一趟很不容易,就一味地让他爷爷把孩子送给老师。他爷爷说,老师,你们看着办吧,罚站办公室、拉到全校去批斗、打他一顿,给处分,怎么好就怎么治理他!

       他爷爷对他已经毫不怜惜,有时候我们感觉他的家人已经并不期望能把这孩子教育好,这孩子已成为一个沉重的包袱,只要能把这包袱推出去,让自己轻松一刻,就谢天谢地了。老师们呢?老师们也是使了力的,老师们一次又一次地把这孩子逮到办公室去做思想工作。在思想工作无效时,有的老师提出,主要是孩子没有直观感受,如果能让孩子身临其境,像我们小时候看到的,小偷被绑在黄桷树上任人打骂折磨得情形,孩子一定会震撼。可是时代不一样了,法律渐渐健全了,这种侵犯人权的事情现在很少发生了,镇上的那“胡公安”也早已退休了。有的老师又说,没有场景我们可以设置这样的场景,比如把孩子叫教室前面去,面向大家站着,让全班的孩子来批斗他,嘲笑他。或者把他叫到办公室站好,打他。让他感受痛苦,感受屈辱。

       但这也是不允许的,体罚孩子是背离教育规律的。于是老师们又想了另外的办法。不是说寓教于乐吗?不是说要把课堂搞成戏堂吗?咱们就来演戏,演情景剧。他们把孩子的偷窃行为编成小剧,让孩子们在教室里模拟演出。“小偷”蹑手蹑脚东张西望地观察着,像老鼠一样,眼睛骨碌碌转着,还发出吱吱的叫声……当然,最后是“小偷”被捉住,扭送去绑在一棵大树上。“斧子”磨得雪亮,大家把“小偷”的“第三只手”扯出来,放在砧板上,挥起“斧子”用力劈下去……演出太成功,孩子们在演出和观看中乐开了花。演出结束很久了,他们还没从剧中走出来。下课后,他们就揪住那孩子的手,推到墙边抵住,作势要把那孩子的“第三只手”砍去。但是那孩子也和大家一样,没有第三只手,只有两只手。起初他还奋力反抗,和其他孩子激烈扭打,有一次居然把手扭脱臼了。但是后来,他不动了,表情木然,随了其他孩子拖来攘去。

        这个孩子最后被叫到我的办公室来了。我是不希望老师们把孩子叫到我办公室来的。不是我推责任,是我和老师们在孩子教育上的一个分歧。我认为孩子是应该教育的,反复教育的,最后是肯定能教育好的。老师们则抱怨道,不是已经教育了吗?不是已经反复教育了吗?不是按照教育规律想尽办法教育了吗?有效果吗?老师们同时对我有了很大意见,他们认为我的风格太过软弱,不能一味地绥靖,要有些强硬的措施。什么强硬措施呢?给处罚嘛,警告,警告不行记过,记过不行记大过,记大过不行开除留用察看。开除留用察看不行呢?开除嘛。开除以后不行呢?老师们被我问得瞠目结舌,开除以后,开除以后就不关我们的是了嘛,管他行还是不行呢?

       我给老师们讲了一个故事。有一次,我在一个公家车上睡着了,后来被邻座给推醒过来。邻座说,哎呀你还在睡呀?你的钱被偷了!我一摸口袋,果然全没了。邻座说,刚才一伙小孩子上车来,把睡着的人的口袋挨个摸了个遍,才下去了。我心里不免有些生气,你既然看见小偷在摸我们的包,干嘛不阻止呢?何况只是些小孩子!邻座惊异地睁大眼睛,啊呀呀,小孩子,你才不晓得现在的小孩子有多厉害呀!他们每个人的腰上都别着一把短刀,在衣襟里闪来闪去,幸亏我没多开腔,我要开腔了,说不定已经给捅个透明窟窿了……我说,老师们啊,我后来打听到,这些小孩子全都是被学校开除回去的,家长也不管了,就任他们到社会上去,要做什么就做什么了。你们想呀,小偷,其实还是有畏惧心的。因为畏惧,所以有约束。要是小偷变成了强盗,不管是明火执仗抢窃的,还是利用职权贪污的,他们没了约束,这世界还了得!现在他们虽有偷窃行为,还在学校,他的约束会很大,有家长的,有同学的,有老师的,他们自己也会跟着约束自己,推出学校,还能约束吗?

       但是老师们不服,问题是我们对他已经没有约束了,我们没有,家长没有,同学没有,社会也没有,我们要有约束,他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犯了。我们已经黔驴技穷了,我们交给你,你有办法,你用你的办法教育给我们看看吧。然后孩子就送到我办公室来了。

        我久久地注视眼前这孩子,我知道自己的责任重大,所有的老师都在盯着我,但其实我也毫无办法。这个孩子,他的双腿紧紧并在一起,双手贴着裤缝,身板挺得笔直,脑袋深深地低垂着。我觉得他这个动作像是有意而为的,因为多次被罚站办公室,他已经深谙站办公室的策略,保持一种诚恳的、积极悔过的、而又可怜巴巴的模样,可以让老师获得满足感。老师一满足,他的火气就消了一半,孩子站办公室的时间就减少一半。孩子再装出求怜的样子,老师心一软,很快就会把孩子给放了。

       我站起来,绕着他转来转去。我感觉我像小时候绕着那被绑在大树上的小偷绕,想寻到他的“第三只手”一样,现在我也试图在孩子身上找到些什么。我要找的是什么呢?我也不知道。我深深地俯下腰,看他的眼睛。我发现他的眼睛竟然和那小偷一样,也半眯着,眼球在眶里咕噜噜转来转去。我的心一凛,难道小偷都是这样的吗?他们为什么要半眯着?他们的眼球在转什么?这个孩子,他的眼里也能发出那种逼人的光吗?几十年来一直强烈地占据在我脑海里的那个东西,我以为他变得很淡了,现在又给一个孩子往我脑袋里给硬塞了进来。
  
       我忽然就有些慌乱,这种慌乱竟然和二十多年我那次偷窃未遂后的感觉一模一样,紧张,口渴,感觉异常敏锐,任何人的轻轻一瞥,一点笑声,我都觉得在针对我!现在我的慌乱,难道,并不是这孩子偷了别人的东西,倒是我偷了他的东西,他来问我索还了?我真的偷了他的东西吗?我偷了他什么东西呢?本来我以为那次偷窃未遂之后,我再也没有偷过别人的东西,难道错了?我其实不知不觉又偷了,却没有发觉?否则,这孩子为什么要向我,向我们索还呢?

        我忽然忍不住苦笑起来。我感到我的笑声终于惊动了孩子,他先是全部睁开了眼睛,后来慢慢抬起头来。他的动作鼓励了我,我的笑声得自如起来,明朗起来,我仰过头去,靠在椅背上,哈哈大笑起来。孩子愕然了一阵,也渐渐地跟着我,咧开嘴巴,笑了。到最后,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终于完全闭上的眼睛。

[ 本帖最后由 冷晰子 于 2010-8-14 17:09 编辑 ]
14#
发表于 2010-8-14 15:03 | 只看该作者
在这里,欣赏到两个人的文字,聆听了两个人的心灵独白。
谢谢晰子!
15#
发表于 2010-8-14 15:49 | 只看该作者
谢谢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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