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境内，古有土著百越族，跣足善泳，长发，背蛇兽刺青。后五胡乱华，安晋之乱，陕甘移民迁南方。百越族俗称南蛮，蛮者，昧也，固为客家轻取代之。
百越族鲜有遗民，唯院墟有户，历代伐薪烧炭神玳山中，不读诗书，不领圣诲，故未同化。户族姓江，一双半百夫妇，夫名俊岭，妇名一水，家有四子，两男两女，百越姓氏无所禁忌，长子水如空，次子顽主，三女云端，四女陀螺。皆双胞生，年隔十岁。
水如空年长，性温良，有鲁班之巧，却无人能识，其无师自通所作的通房大水车，可传涧泉，可痛快淋浴，亦可消暑纳凉。顽主性乖戾，喜独自玩乐于密林，与林中猿猴撕扑，常衣碎皮破，鲜血淋漓而归，却以为乐。云端贤惠，体弱多病，善集碎叶而成奇衣，闻鸟兽语而茑歌，尝居巨岩之上，雪裸而倚猛虎，而鸟静而闻其独吟。陀螺貌美，却愚钝，盖因一水产时犹在山中攀走，失足早产，且幼年时适值驼背商贩迟暮数月未至易物，缺盐而少智。一家人终年伐薪烧炭，有迟暮前来以物相易，原本也和睦相安。未料，某日俊岭误入一洞，几酿灭门大祸。
距江家十里荒坳，有一岩洞，为上古先人所居，罕无人迹。某日，俊岭老汉追猎一鹿，竟百箭而无一中，鹿犹笑，心异之，持钢叉而刺，鹿忽落泪，幻作一绝世美女，瀑发雪肤，巧笑于前。俊岭痴行入洞，初窄，破无数蛛网，经数重石扃，忽现洞厅，厅宽敞，石桌石灶，家居俨然，皆天然所成，更有岩画如血，钩戈如刺，奇形巨兽，蠢蠢若奔。俊岭目眩，久寻，无物可夺，于角落处觅得一豁口石碗，怀揣之，欣然还。后，洞裂山崩，弥天巨响耳。
妇一水怒夫空手返家，责其跪床，夫腆脸以献破碗。不屑，弃以狗槽，以剩饭承之。人见木木日间食物，隔日，碗犹丰。历数日，小狗木木竟似不思食，反哺其碗！陀螺愚而不思眠，晚间游走于房舍，夜静见置狗槽墙角灿灿生辉，翁然有声，稍许，石碗饭犹丰溢。次晨，告其母。一水喜，盛之水，水溢。投之以币，钱币自生。乃知其为聚宝盆也。举家欢庆，破祖之炭窑，燃薪炭以示极奢，击甄狂歌，手舞足蹈。唯云端寂然叹道：祸至也。
不日，一水迷失，陀螺见其尾随一横芦笛黑脸大汉隐入林中，笛者虬髯，脸相粗鲁，笛声摄人心魂。因唯有一水及小女陀螺能听，陀螺愚钝，追母不及，历数重山障，已不见母影，唯笛声悠然，拨足狂追，竟陷入一巨坑，笛声遂绝……
同日，阴霾突来，狂风大作，啸啸魔声中，扃户俱毁，迷尘障目，云端被妖风卷尘腾空掠去，不知所踪。
无母持家，天下大乱，虽有宝盆，不致饥寒。迟暮商贩却因无炭而鲜往。顽主性情日益怪戾，嫌家食不甘，至林中掏鸟猎兽，逮捕者，不施火灶，扯成数片，茹毛饮血，生啖之。其尝诱水如空品生肉之美味，水如空恶之。俊岭痛斥次子，顽主不改，缚手足，其齿利如锯，断绳而逃。匿林中，猿、鹿、猪、獾……为其生啖者枚不胜数，鸟见顽主急急飞空，兽见顽主，两股战战而遁，被追穷途，则跪而垂泪，以祈还生。顽主狞笑，指利如刀，破兽壳而吸其髓，咽肝脏而弃皮毛。
某日，俊岭醉酒。顽主长啸返家，附窗棂，见父昏睡。即跃至兄水如空居室，持生熊胆以约，水如空不为所动。顽主甜言，诳林中有异兽，同往观之。水如空犹拒。顽主乃入室夺石碗，据空以胁。水如空不得已而随之同往。至一林中大坪。水如空询问弟何事？顽主朗笑道，想向兄长借一样东西。水如空奇，为兄身无长物，何以借汝？顽主道，弟久居山林，食猴鹿等脑肝无数，已无味矣，据言人猴同宗，人之肝脏鲜嫩无比，未尝食之，今以求哥哥成全则个。水如空闻言大恐，声色俱变。顽主猴上身来，揪住水如空衣领，摩其顶，利甲去发，旋即秃露天灵，破皮处血渗汩汩。水如空哀声求饶，顽主听其声而大乐，剖水如空衣而裸其胸，谋思脑髓与肝脏哪个先食方美味不减？水如空堕泪如线，声哀若堕猿，凄利荡谷。顽主欲掘水如空心脏，未料头顶铳响，火药喷焰，惊恐回顾，竟是迟暮商贩肩担路过，见情急而施铳。怒喝所欲为何？复装铳，对准顽主，顽主嘻笑狡辩，与兄耍焉。迟暮不信，询水如空，水如空心软，恐迟暮伤弟，答曰使然。迟暮方罢。见俊岭，惊其骨瘦形憔，知巨变，亦无计可思，乃怏怏辞行，唯赠铳于俊岭。
话说云端为狂风虏走，飞沙走石，停歇下来，已至一陌生洞府。躺于一美男怀中，云端惊恐，唾男以收身，男皓齿星眸，肤黑如缎，长发披肩，唯棕叶以束，身材伟岸欣长，熊皮揽腰，虎尾遮臀。旁有美女若干，擎物待侍。云端问此为何处？男笑不作答，抱肘凝望。云端挣扎起身，冲出洞口，乃万丈悬崖，壁仞如削，云飘若带。视下方大山，有巨石如神龟入涧，却头顶生瘤，急切不得。阡陌交径，见家居赫然，大哥水如空磨石勤恳，二哥顽主独行荒野，嗜血成性。忽见两人拉扯于密林，顽主呲牙欲食兄之血肉，云端嘶喊喑哑，却徒然，幸驼背迟暮持铳驱恶。待水如空厚心以释，云端心中暗伤：终为所害也。思之伤怀，故入洞，终日垂泪。美男自叙为微风公子，久慕云端才情，知百越族血脉覆灭在顷，故援手，只需稍稍居住时日，自然能回故里。此洞府名为绿萝洞天，洞阔深远，分庭极多，云端自可出入自由，吟诗咏唱，皆有丫环记录，无须多恼。云端见微风面善，举止有礼，便收心静养。每日居洞口俯瞰故里，酒肉虽丰，却日渐消瘦。
顽主惧父，更惧火铳。作鬼魅盘桓于家居周围，奈何水如空已受惊吓，睡时铁锁闭扃，行则不离俊岭，顽主恨得咬牙挠腮，捣毁坚固白蚁冢无数。终有一日，元旦即至，水如空与父上山采菇。顽主猿行尾随，如魍魈却垂涎。水如空内疾，告父，择屏石而脱裤露臀，其声大泄。父处下风，臭不可奈，乃先行。顽主大喜，悬长藤剧堕，骑水如空之颈，以马藤果堵水如空之声，旋长藤而缚水如空手足。水如空不堪负重，坐于污秽，臀击叭响。俊岭遥问何故？顽主伪兄之音，答曰，便秘，拍蚊。水如空噫唔出声，顽主急剧撕衣，俊岭再问何出破音。顽主侨声道，又痢疾方泄。遂下毒手，利指直插水如空右胸，掏其肝脏，以芭叶盛之，犹弹动耳。顽主胡乱吞食，俊岭心疑持铳走近，顽主大恐，急插手于秽物中，脱裤露臀背向，水如空已死暴目掩于怀。父近，顽主乃背向伸秽臭之手告，无净身之木，手抹染秽。父恶之，乃代寻扁木。顽主得意父中计，方欲攀藤逃遁，父已觉血腥冲天，情知不妙，见顽主已跃至藤半，咬牙大骂：畜生！举铳速射，顽主中弹，堕石，以头抢地，脑浆迸裂而亡。而其唇犹有兄之热血，其齿缝犹存兄之肉碎片。
云端于绿萝洞天识兄惨状，睚呲欲裂。微风公子翩然相望，云端怒投玉镯，责其何故不出手以援？若非于此，其虽体弱，但思量犹可挡顽主之一掌。微风笑曰：水如空与顽主乃前世两孽獐，一为狗，一为兔，老俊岭为前世猎者。俊岭困林中，唯狗相随，日久，空腹难耐，因狗捕兔不力，怒毙狗以果腹。结下冤孽，此生投胎一家，了却前世恩怨。云端呜咽，询母一水及小妹陀螺之下落，忽闻芦笛轻啸，拨冗前来。微风微微一笑，道，有友约吾，腾身一跃，竟从万丈悬崖腾空而去，是为天马行空。云端嚷道，吾何时能下此崖？空中遥传，时适，汝即下矣。
俊岭中年遭此惨劫，妻女生死未卜。纵有聚宝盆在手，却愁肠百结。无生趣，亦无死趣。唯一忠诚狗儿木木作伴。所幸，木木甚通人性。每日破碗中饭食只食一角，其余则叼至主人脚下，俊岭亦食残饭充饥，不知饥饱，呆若木鸡。如此光阴荏苒，不觉十年已过，木木已变木木，因俊岭传染，每日亦吃食卧坐，目光呆滞。人狗之隔，唯一破石碗耳。
驼背迟暮再来寻百越血脉们，觉察俊岭已失去语言，次往之，非狗吠狺，已难寻眉，其置身于草，与草无异，类树，浑身霉绿。房中野草蓬杂，斑鸠咕咕。驼背迟暮坚韧往返，屡屡心绝，誓不涉足，历数月，萋萋古道上又现其影。山林变幻，鸟兽渐散尽。迟暮之驼背原为善瘤，如已劳累成疾，脓生。
某日，迟暮行于林间，忽有坚果坠砸其背，疼痛欲裂。仰望则林木森然，视之无物也。然，行数步，又有坚果斜射。执铳于手，见一长毛大猴儿嘻笑树间，乃怒喝之。猴不惊，咿呀作声，人脸娇艳，迟暮异之，奈何身残，无以追赶。猴尾其，时嬉时泪，似人言哀求。迟暮掉头追之，其于前，或林或岽，招手作呼。及一崖下，见破败古庙一座，唯乘宇角露于丛，迟暮分草入庙，猴踽一角，抱物沧然，跪神祝告。奇之，竟掷衣迟暮，为一残破童衣。迟暮眼熟，却无从记挂。猴入内墙，披草叶而出，现凹凸身姿，束发梳眉，居然一水样子，只是肤嫩发泽，倘若一水生返，料想不止此岁耳。猴女突发人言：老……龟……叔……叔。虽艰涩，却真为人语。迟暮惊喜，欲近之，猴女却惊恐攀高。迟暮于担中取出一包饭筲，置之地上。避墙偷窥，猴女盘桓再三，拾饭，且以筷食。迟暮如此引逗，释其警戒，一周后，猴女已能言。果为江家小女陀螺，昔日坠坑，坑深十余丈，无可攀援。坑谷龟蛇鼠相安，皆千年之岁，木然坐化，兽类舍利无数，夜灿若昼。陀螺性讷，饥食黄精草，舍利口含以化，竟炎热如火，掬清泉渴饮，经数月，身轻可飞矣。返途不识，与鸟兽戏，身毛渐长，竟可代衣也。十年弹指，几度尾随迟暮，却疑已人兽不识，故藏于古庙则祝告。迟暮请之与归，陀螺欣然，约明晨同归。是夜，陀螺夜梦，复入深坑，飞缘树杪，舍利生辉，若有感言。次晨，迟暮醒，见陀螺居于树梢，谑笑不语，左右望，喊之，竟攀岩越壁逃去。迟暮心怒，逾日藏身林中，静俟其来，陀螺现而举铳欲击，陀螺惊惧，乃从之。迟暮掖之家中暗室，饲以烟火黄梁，三肉其餐，一月后，陀螺身重，再不能飞，习人俗，渐褪毛发，乳耸雪肤，蛾眉螓首，竟美若天仙，绝世佳人；唯从兽年久，狐臭微瑕，不足为道也。
老俊岭枯坐荒草，蛇行避之，猛兽附之。木木瘫卧足下，亦成凹坑。某日,林中萧萧，叶坠纷纷，焜黄衰叶中，突有一物分木而出，其身无衣，披发至地，爪长七八寸，遍体生毛，行至房舍前，蹑足潜行，若有所思，抚栏杆，凝视颓柱，复垂首，停停走走，竟不觉已游走三圈。入房内，草茎斜披。老俊岭阖眼垂首，亦乱发拥身，足下木木颔抵锈土，眼随物移。无衣人绕人狗三匝，口中喃喃念道：非圃非农，无夏无冬；餐霞饮露，逝水淙淙；至真可乐，富贵庸庸；彼薄幸者，莫蹑我踪。念毕，了无顾盼，惟大笑一声。膝下木木忽然大吠，无衣人急起穿窗入林。木木艰辛起爪以探老俊岭，老俊岭似已坐化，不为所动，木木再以舌舔之须眉，眉脸坚如磬石。后无衣人再现，木木距三丈之外即狂吠，渐不来。偶一日，迟暮来探老友，适逢无衣人寂寂前行。迟暮心喜，以为老俊岭。呼之不应，更紧步上前，揽其肩而呵其肢。无衣人回顾，璨然一笑，露出灿白利齿，迟暮惊跌倒地，无衣人倏忽闪逝。
又一年，大雨雪。迟暮驼背流脓，恶臭四溢，求名医无数，皆言无华陀再造之力，劝之好生善后。奴婢心生异端，盗钱携物，连夜出逃。邻近欺之孓然，斥扃毁墙，占其土地。远近人众视之近而掩鼻，后其影而唾之以沫。义女陀螺已远嫁他乡，迟暮不忍惊，可怜一生行善人，到老却潦倒至此。现疮发待毙，步履维艰，迟暮念神玳山中老俊岭天寒地冻，恐不胜寒。遂身裹厚袄数重，以赴雪林。茫茫雪原，地坚冰滑，迟暮行走本已不便，一路跌跤，冰雪渗衣，更是如荷重负。及神龟首下，天降霏雨，伴飘雪，袄湿结冰，硬如铁，重如岩，迟暮挣扎再三，体力不支，竟如雪撬沿坡自滑，无向无止。忽闻雪峰有人鹤立长吟：莽莽雪原，归彼大荒……彼薄幸者，莫蹑我踪。迟暮识得那是无衣人，见其兀立雪峰，无衣无补袜，甚是可怜，惟叹身上数重冰甲无以赠之，眼见溜滑如斯，无以自控立止，竟不知葬身何处？一道黑脓污血自其驼背流出，依坡而画，蛇行绳曲，斯叹无言……
道言：天道恶人；又有曰：天怜苍生。迟暮醒时，俯伏于一松软雪窝，无衣人以掌拊迟暮肩，摩顶放踵。迟暮身热如炭火。无衣人长爪划地，掘得数株异草，令其大嚼咽之。取树间冻叶，坚如屠刀，破驼背，脓流成穴。无衣人长发若兰花手，轻抚慢揉，迟暮迷朦复睡去，恍惚中，已置身深海，拨足遨游，迟暮诧海水之柔，全无憋窒，周朝雄龟无数，竞相献媚，祈与之合，迟暮欲蹁手抚背，却惊觉已是龟首短足，已乃一雌龟耳。龟群雄多雌少，迟暮傲于群，凌然众龟，不与之交。众雄龟燕旋，趋之若鹜，迟暮益傲，常至激潮骇浪处，令体弱雄者溺毙无数，又踞深海久不起，令出水换气不及者晕眩毙命，以此为乐，海底龟骸，白骨森然。终一日，迟暮广泌雌液以诱，误入深穴，绝壁，雄龟尾随者成百上千矣，久桓气短，欲出水驳气，却龟群堵塞，前者已济济，而后来者犹源源不绝也，洞内龟退路已绝，洞外者犹不知，溺毙千数以计，皆迟暮母龟风骚所赐也！故今生贬为病人，驼背鸡胸，苦痛难陈，为众人唾弃，惟行善积德，方可赎过……待醒，迟暮汗淋漓，伏起，竟驼疾全无，数重袄悬于树枝，无衣人惟留两行低浅足迹，遥遥无踪。迟暮心惭，若然隔世为人，望空遥拜，觉身轻如燕，血气旺盛，奔驰于雪原。数十年驼痛踽行，如今直腰疾走，方觉人生之快莫过于此。
云端于绿萝洞天幽居，微风待之以礼，诗歌以对，释其心怀，竟日久生情，常目胶胶而无言，情绵绵而歌咏。每日倚洞口，瞰视下方之浮云苍狗，更觉世间尘烟烦琐，不堪俗居。云端初入洞时，尝问丫环，出逃之策，发现其舌皆为花蕊，叶以裹形，惟身长绕柱，别无它法。今日久淡薄，竟忘蜀矣。见迟暮康健，疾走如飞，百感交集，泪附成花，不胜吁嘘，思乡之幽复生焉。冰雪首降，老俊岭睁目，握石碗出室。雪飘室内，遇之身即化无形。十里外有笛声袅袅，似催雪厚积。老俊岭若枯叶飘行于雪上，朽衣迎风即化，碎片绕于雪，若翩翩黑蝶。木木毛发茸茸，尾随于后。
笛声悠扬，银丝飘渺。空中有言语歌谣相和，不能辨析。横笛粗黑大汉立于雪峰，按孔吹来，工商合拍，时吹时啸。和唱者微风公子立于坦川，疾驰，亦时唱时啸。忽其声如蝉翼鸣，雪细如沙，忽声如金铙洪钟，则雪大如席。此应彼和，音韵疾徐，瞬息万变，醉众生灵无神而脱其窍，皆入其笛，其口也。老俊岭近黑脸大脸，兜后，右手擎石碗狠击其后脑。黑脸大汉大叫倒地，老俊岭复左手利冰砍之，断其一膀，黑大汉跳跃而逃，居高处，愤而责问，山夫何故害吾？老俊岭桀桀如夜梟，道，吾族数百年前，族为异人灭，独吾太祖遁形荒野，祖代伐薪，勉为苟生，不涉外界，不为外族异化也。如此含辛茹苦，年岁久远。未料，十年前祖坟地裂，山邪入侵，导致家道败落。夫恃强虏弱，于吾祖神散失时，于遥域施妖法惑吾妻一水，吾女陀螺，弱祖以仅存之神力挽一水，叹其三魂六魄犹有二魂四魄为汝所获，徒剩一魂二魄，状鬼形兽，记忆尽失矣。数月前，其归绕行，无以识家。吾心若攒矢，却未出言以认，盖恐惊其魂魄而不复归。老俊岭言至此，双眼如炬，两横浊泪，延颊垂淌。黑大汉惊之，抖抖裹足，问，吾号水如空，以笛行法，乃幽冥之术，地界之遥，凡夫俗子非惑者不能听，惑者听而魂魄尽失，夫何以觅踪，且伤吾？孰非神人！老俊岭谓叹道，汝为精，千年乃成，非易事也。汝之笛音，勾魂摄魄，拒不从者世少矣。吾初时僵坐，不闻汝声，惟两耳松涛喧哗。冥空无物，徒虚气。经数月，渐有细苗嘈杂语，盘空混沌，为鸟兽之音。日渐声巨，居然清晰绕耳，可历数兽也。兽声，吾所不欲，数月滤之，复空荡无物，万籁皆寂。一年如是，尝心灰，欲随驼背迟暮走，木木吠咬，定性。三年后，吾双耳可转，可竖如狡兔，卷若张花，始有笛声入耳，初如细线，如缠如缚，几欲不敌，元神摇摇欲脱，终克之，后如豆，挠耳抚胸，竟幻裸美数众，使身乏体轻，情泄精动，若飘仙也，吾元神已起身，几投汝冥府！则尸骸无存，更无以复仇。所幸墙角石碗弹跳相阻，拌足跌地，醒也，克之，后笛声愈烈，如柱如车，横冲直撞，再大如鹏，翔空搏吾，幻如深海，窒淹吾所，吾几几无以把持，则凝视石碗，精定神安，石碗太极变数，一生二，二生四，如此反复，至海不能淹，车裂终不为所动。笛声终平常，干涩如磨桦皮，无欲无神也。亦可听汝与微风之语，知汝等今日假雪厚，众生灵御寒神乱而聚吸之神元，固候，以雪家仇也。黑脸大汉掩脸无语，自东南角烟窜，老俊岭轻笑，顿木木，不追。微风伫山下黯然，长揖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夫山仙也，竟不若山夫之十年造化。吾与之歌笛以和，以为知音，竟不知其假吾神力以害苍生也！老俊岭不语，直视微风，见其双眼眉宇间若有尖锐突物。微风告辞道，假日以聚，散也。老俊岭大喝，还吾女来。微风大惧，狼奔雪川，木木绕行潜伏，待微风至，突窜啮其一足，微风势不住，痛喊拖曳木木数十米，生四足，乱蹄以践，黑马也，独角兽也。木木松口，黑马已然骨折，奔嘶腾空匿踪。老俊岭仰空道，君贵神逸，望还女自重，作恶，徒取灭也！
是晚，天东南角声喧，似星斗坠坑，光散若昼，地有震撼。及明日，老俊岭携木木，依雪地血痕星散，寻至林中一古墓，墓前三四株古柏参天，阴蔽天日，腰粗六七围。墓后有巨洞，一大黑猪少一前蹄，脸愁形绉，伏地死矣。
云端视父苏醒，神勇劈怪，心荡神驰，渴思亲情愈烈，探足悬崖，几欲跃之。忽见一匹黑马弓前蹄凌空冲来，至洞，已成微风美男，悻悻道，尔父来寻，与君不长久矣。蓝抱之垂泪，不忍离散。微风道，吾慕汝之洁，亦为汝避祸，固冒昧犯禁，夺汝囚居，今缘分已绝，不复续焉！遂幻后趵如橼，狠踢，云端无以避闪，晕倒。及醒，洞内两变，火烛尽失，微风、丫环俱无影踪，洞内黝黑，蛛网罗结，杂花野草丛簇，惟臭马粪。云端疾喊微风，独壁回声，俯喊乃父，却不能闻之于耳。见云雾蒸腾，变幻若魔，则纵身一跃，投万丈悬崖，徐落如断线纸鸢，缤纷如五瓣之梅。及底谷，云雀万千，集结成毯，负云端以翔，一双孔雀翩翩前引，日暮霞隐，不知所踪也。
迟暮及江屋，见雪封破房，冰椎如柱，再无半丝生气。破冰帘以进，草叶如剑丛，俊岭坐石成两荷迹，竟不沾雪水，木木所居之处，惟清水一汪；石碗亦无踪。疑已化仙入魔，环视不得答案，击雪镜，碎裂哗然，声碎心畅，便如成魔，择巨冰砸房，推倒横梁，踹翻撑柱。整幢颓房喀喀嚓于倾倒，冰碎则所附之物皆碎，须叟，夷为平地，百越祖居不复存焉。
(全文完）
[ 本帖最后由 柳藏 于 2010-9-13 09:44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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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9-13 09: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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