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断何处

kkxl的狼

小说：            梦断何处

    胡山是那种表面上看来大大咧咧的，其实心里特别有想法的人。他一直觉得自己是那种抱负无法施展，郁郁不得志的人。假若有适合的空间和地点，他会发展得很好。可惜暂时只能埋没在这里。可他又是那种特别好强的人，总是能够希望在别人的面前摆足自己的面子。


    一天朋友聚会，见到了几年没见的战友，觉得好亲切。他们坐在一起，聊彼此的生活，彼此的境遇，彼此的郁闷和茫然。和他一起转业的一个同乡分配到了县上，不到两年已经升为科长了。那里象他还窝在深山里当一名管教干警。胡山看到老乡明显有些发福，抽的烟也比原来上了档次。几杯酒下肚，那老乡也不掩饰，大咧咧地谈论着自己如何在官场左右逢源，如鱼得水的体会。说话间便将话题引到了他山的身上。老乡拍着他的肩膀不无同情地说：“乡党呀，咋还不进步呀，起码也要在场部领导班子里混个一官半职。”


   “嘿嘿，我有啥本事，咋能和你比呢。”胡山不慌不忙端起酒杯美美地喝了一大口，满脸不屑地说，“俺家祖坟上还没点上高香呢。”
“那可是吃香喝辣的，搂银子抱女子的好事，你就真的不想？”一人插话说。
“你怕是晚上做梦都想呢。”
“哈哈哈”一帮朋友边喝边聊，喝大了，便扯高嗓门，你推我桑，前仰后合地哈哈大笑。


    那战友突然站了起来，将瓶子里的酒全倒在一只大碗里，仰脖喝了一口，说，这碗酒大家轮流喝，祝胡山早日高升。


    胡山接过酒，嘿嘿笑着，不漏声色地瞥了大家一眼，说：“感谢大家的美意。这碗酒我就干了”，说着话，端起酒碗一口气喝了个碗底朝天。他撂下酒碗，心事重重地长吁一口气，说：“说实话我真的不想呆在那个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山沟沟里了，并不是我怕吃苦，感到害怕，那里太复杂了，积累下来的矛盾太深了，即便是一件小事也会推来推去解决不了，人人都感觉自己是被贬谪发配去的，没有一个人是真心实意是干事业的，的确像毛主席说的那样，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想想，那里的干警也够可怜的，我看比犯人也强不到那里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到现在还是二牛抬杠，靠天吃饭。真是一潭死水，人到了那里便没有出头之日，一辈子便无声无息地淹没了。说的是干部由省上管，事务由地方上管，其实，谁都要管，场长像个傀儡似的，就是你有什么想法汇报了省上再汇报州上，这边肯定了，那边又否定，再新鲜的东西也给放臭了，无论多么重大的问题多么紧急的事情，一上会议就给说清淡了。上边天天喊干部年轻化，可是一到下边，具体情况具体对待，老人班子也是照顾情绪，人家是老革命，不照顾行吗！年轻人有缺点这很正常，那个人年轻时没有犯过错误，可是省上的干部下来一考察，问题就复杂了，无限上纲，抓现行，查三代，没事也给弄出事来。我看咱们这代人真是生不逢时，什么坏事都赶上了，文革，插队，晚婚晚育，接受再教育，你们说说是不是我说的这样，难道咱们就该付出这种代价吗！”


   “唉……”大家听了胡山这一通议论，觉着命运的确对他们这代人不公，一个个蔫头耷脑地想着心事，气氛顿时沉闷了起来。


    胡山又劝了大家一圈酒，气氛稍有松动，他又说：“庄子有言，无为而有为，是符合自然规律的，凡事都不能强求，强求容易招来祸端。”
“难道你真的不想升官？”那个战友不服气地反问了一句。

   “我也想呀，怎么能不想呢？”胡山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感慨地说，我就念一首南宋大诗人陆游的《诉衷情》吧，也算是我的回答。他便朗朗念道：
当年万里觅封侯，
匹马戌梁州。
关河梦断何处，
尘暗旧貂裘。
胡未灭，
鬓先秋，
泪空流。
此生谁料，
心在天山，
心老沧州。


    胡山念得声朗气清，韵沉景逸，大家都有了同感，安静地谛听。
大半天没人说话，胡山便又说：“古人尚有如此风骨，今人何如呢？”


   “对对对……”有人理解地点着头。


    那战友知道胡山书呆子气十足爱发牢骚，便当下警告在座的人说：“今天咱们说的谁都不能向外传，记住了没有？”
“是是是！”大家连忙应着，心里也没了再谈下去的兴趣，便悄悄地散了。
　
   胡山晕乎乎地走在山道上，刚才多喝了几杯酒，经山风一吹，这时便火喇喇地发作了，觉着浑身轻飘飘地，如行在云端，如梦似幻。


   此刻，白晃晃的日头没有一丝生气，蔫蔫的斜挂在西天，瓦蓝明净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刮着小北风，寒冷侵入肌肤，连着打了几个寒战，胡山的酒也醒了几分。接近家属区的时候，他突然看见场长鬼鬼祟祟地进了一个独身女工的家。他觉着事情蹊跷，便摄手摄足跟了上去。他贴身在窗前听见里面在说话。
　　 场长说：“宝贝，想死我了。”
　　 那女人说：“那里想了。”
　　 “这里呀……”
　　 嘻嘻……
　　
    他绕到屋后的窗户前，从遮挡不严的缝隙看见场长赤裸的脊梁，下面是女人白的晃眼的肌肤。
“依依呀呀！”一阵轻飘飘的呻吟，伴随着一声声沉重的喘息，肉麻地不堪入耳……


    “哼，这一对不要脸的东西！”胡山厌恶地骂了一句，他不明白场长怎么会变得如此下流呢？他突然就有了一种悲凉的感觉，感觉孤零零的，像有一座大山摇摇欲坠地朝自己坍塌而来。
　　
    那一晚，胡山展转返恻，脑子里不时浮现出那腌臜的场面。
　　
    那些天他心里总想着这件事。做为一个单位的领导，如果在男女关系上不够谨慎，那就会丧失最起码的尊严。他觉着不能沉默，要把这个问题讲出来，当然要讲的委婉含蓄，不能说的太具体，讲出来，要让人觉着仅仅是个提醒，防患于未然，讲话的人是出自于一片好心。这样想着他就有点兴奋，甚至庆幸自己在处事上还是有了一点进步，不像以前少不更事，狗肚子盛不下二两酥油，有啥说啥，伤害了不少人。这样好，找到了履行同事之间相互关心的最佳方式。可真要说出来，他心里又点发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感。想着自己也算个国家干部吧，看见同志有过失，却只能装聋做哑。他还是缺乏足够的勇气去尽那一份责任。他想起伟大领袖在老三篇中的《反对自由主义》中批评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是很久以来在他心中回荡着的一句话，他甚至把老三篇作为人生的座右铭。时刻做为一面镜子，来对照自己的言行，使他成为一个优秀的干警。可是一旦面对现实，他还有许多退避三舍的理由，比如容易叫人联想到映射，指桑骂槐，等等。想到这里，他的心又觉着踏实了。可是再一问，又觉着太缺乏原则了。沉默不仅是一种逃避，是对同志的不负责任，简直就是一种虚伪，是对他做人底线的挑战。他最终察觉到原因还是来自内心深处的恐惧。他在无法取舍的焦虑中犹豫着，放弃，逃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没过多长时间，场长在一次学习会上，狠斗私心一闪念时说：“我们有些同志就是不能正确对待批评。毛主席一再教导我们，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在我们农场有没有听不进去反面意见的干警？尤其是当领导的，你高高在上，要让人家心服口服，就要有能听进去不同意见的心胸，那才是水平。让人家说话，天不会塌下来嘛。”这一通讲话又一次鼓起了他的勇气，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小看人家了？人家宰相肚里能撑船，怎么和自己一个小小干警一般见识呢。

　　在第二天的学习会上，他终于张开踟蹰犹豫了多日的嘴巴，在几个人的发言之后，他说：“我最近在学习中有一点感想，不知该不该讲？”场长此时的神色是平和而安详的。于是他说了，有许多领导干部由于生活作风不检点，而倒了下去。而且还举了一些历史上的例子。他感觉自己说的还算谨慎，仅仅作为一个提醒而已。


    他说完后，会场忽然静了下来，看到许多人都把头压的低低的，仿佛觉着于己无关似的。这种沉静使他感觉不对味，一种无形的压力悄悄向他袭来。会场静默了好长一段，突然平时不爱多说话的会计黄香韵发言说：“我觉得胡山的发言是有所指的，虽然没有具体针对那个人，但他的意思是明白的，就是在指责我们的领导生活作风有问题。但是同志们可以想一想，我们的领导一言一行都中规中距，这种严谨端庄的作风，不是我们学习的榜样吗？”他越说越激动，架在在鼻梁的眼镜几次都差点掉下来。会场的气氛大变，接下来几个人的发言，都是在指责胡山无中生有，想把水搅浑，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最令他心寒的是，连平素关系十分不错的战友郭小青都发了言，也指责他的不是。最后，学习会在一片沉寂中散了。

      这一夜胡山都无法入睡，他埋怨自己的冒失，愚蠢，脑子里一团乱麻，理不出一个头绪。他把事情前前后后重新回忆了一遍，搞不懂为什么这么多的人指责自己，最没料到郭小青他也会？想想也可以理解，那个人不是喜欢戴高帽子，明知是拍马屁的事，但事关个人切身利益，还是拍了，更何况有些人是在情势的胁迫下才这样的。胡山想大概就是这两种情况吧。从几千年的文明史来看，马屁从来都是官场的护身法宝。他不想拍马屁，如果这样而被别人指责的话，那还不如随大流算了。无法入睡的夜晚，便像别样的白天，这时所有的夜晚出行的生物都会醒来，他们共同上演一处斑斓壮美，甚至比人类的演出还要惊天动地的话剧，睡着的人们怎么会知道呢。
      
       山野的风声从高大的白桦树上，满山遍野的荆棘丛中，从一幢幢人们居住的小屋的屋脊上吹过，透过木格窗，掀动着天蓝色陈旧的窗帘，一直传达到他的心里。胡山觉着自己被山风包围着，无助地挣扎在喧哗中，任由山风抛洒，东撞西碰，这是人类无法到达的境界。这样想着，天快亮时，他才睡了一小会儿。
   
       第二天一上班，郭小青见没人便蹑手蹑脚地走进胡山的办公室，附在他的耳边小声说：“山子，我要向你赔不是，昨天在会上我那个表态纯粹是作样子的，我知道你是好心是诚心帮人，我说那话对你有愧呀。本来我应该沉默，可是我不能沉默，我怕受到牵连，我想咱们朋友多年，你应该体谅我的苦衷。”胡山苦笑着，说：“这事你别往心里去，我心里根本没把那当回事。我知道你也是应付场面，我不会埋怨你的，你能够说我是诚心帮人，说明你还是理解我的。”
   
       听见有脚步声走来，郭小青连忙说，我走了，免得叫人撞上，现在的人都势力的了不得，发现点什么就立即打小报告。
     
     胡山一落座便发作了，气不打一处出，“什么世道，人怎么都变成这副嘴脸了，指鹿为马，睁着眼睛说瞎话，良心都叫狗吃了。”




   不一会，黄香韵也来了，见四周没有人便小声说：“现在就是这么回事，人人都像阿庆嫂似地有了一副察颜观色听话听音的绝技。你讲的那番话，大家心里跟明镜似的。我的发言未必就真的针对你？还不是做给领导看的，老百姓总归还是老百姓嘛，如果连明哲保身都不会，那他不知怎么混下去呢。将心比心，如果是你，你怎么办？我看无非是两点，要么说违心的话，要么沉默。为了生存为了与环境共处，不敢说真话，却背着良心说假话，表面上一团和气，私下内心也是痛苦的。这真是人生的一大悲哀呀！”
   
      听着黄香韵的解释，胡山内心也渐渐平静了下来。他不无痛苦地长吁短叹，感叹在社会氛围下人的渺小与可悲，他想这也是中国社会传承了几千年的弊端，难怪乎有贤人在两千年前就呼吁，人要有自知之明呀。


   两个人都沉默一会，感觉没有什么可说的了，黄香韵便悄悄地走了。


    此时，办公室只剩下湖山一个人，他郁闷着，上前推开窗户，一股凌厉的山风吹来，迎着风吹，他清醒了许多。竟不由地哈哈大笑了几声。笑声在屋里打了几个旋儿，顺着窗子飞出屋外，显得格外清亮……（4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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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kkxl的狼 于 2010-10-26 13:34 编辑 ]

邱天

　　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戌梁州。
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胡未灭，
鬓先秋，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
心老沧州。

邱天

那个时候，很多事都会上纲上线的。

kkxl的狼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0-10-26 13:47 发表
那个时候，很多事都会上纲上线的。

shide你说的不错

暴雨迎风

人物很生动，小说写出了那个特有时期的生活和思想，文笔不错，支持！

刘满园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0-10-26 18:39 发表
人物很生动，小说写出了那个特有时期的生活和思想，文笔不错，支持！

支持，人物写得比较成功。

袅袅

这个小说构思比较精巧，结尾设置的好。

郭玉琴

学习好小说，问好。

曾经沧海

小说有可读性，不错。问好。

kkxl的狼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0-10-26 18:39 发表
人物很生动，小说写出了那个特有时期的生活和思想，文笔不错，支持！

xiexie阅读，还须努力，向你学习。

kkxl的狼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0-10-26 19:10 发表
支持，人物写得比较成功。

谢谢阅读，欢迎指导，向你学习

kkxl的狼

原帖由 袅袅 于 2010-10-26 19:27 发表
这个小说构思比较精巧，结尾设置的好。

真诚地向你学习，谢谢你的指导，共同进步。

kkxl的狼

原帖由 郭玉琴 于 2010-10-26 20:09 发表
学习好小说，问好。

十分感谢你阅读，谢谢指导，向你学习

kkxl的狼

原帖由 曾经沧海 于 2010-10-26 20:38 发表
小说有可读性，不错。问好。

请多指教，谢谢你的阅读，问好

南山菊

写出了真实的人性。结尾很明朗，令人振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