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到了中间站,一群农民工蜂涌挤上,霎时间,车厢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汗臭味儿。
这些农民工,身上挂满泥土,脏兮兮的,一上车,便四处抢座儿。抢着的,兴高采烈;抢不着的,站着嘟囔:“娘的,累死,连座儿也没……”
最后上来的,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小伙子,身上沾满了油腻和黑灰,脸上黑漆漆的,看不清模样。他走上来,从兜里摸出一元硬币,然后把硬币交到左手,右手伸进衣服使劲儿揉了一下,小心翼翼地从左手捏起那一元硬币,轻轻地放进投币口,一声清脆的“当啷”过后,小伙子满意地笑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很齐整,很光亮。
“阿华,站那作甚,过来等座儿!”有一个上年纪的高声叫。小伙子正侧着身站在门口,听到叫,微微一笑:“不了四叔,我身上脏,别碰人衣服上,在这儿挺好……”四叔摇摇头,扭脸叹口气:“唉,你说这阿华,硬要拆烟囱,又脏又油……”同伴答:“是啊,这孩子,也真够苦的,考上大学,家里却供不起,来这受洋罪。要不是图多挣俩钱,那活谁愿干……”有年轻人就接茬儿:“上大学有啥用?花那么多钱,还不是跟咱们一样打工?早挣钱早起屋,老婆孩子热炕头儿,逍遥快活哩……”话没说完,四叔就骂开了:“你个小兔崽子,毛还没长全,就想媳妇了。阿华要不是他娘有病,能不去上学?像你这么没出息,一辈子也活不出样来……”年轻人吐吐舌头,不再说话。
车到站,农民工们又是一窝蜂往外挤。阿华依然走在最后,侧着身子,一步步往前挪,像是怕踩死蚂蚁。看到人少了,我站起来,却不想差点碰到阿华。他突然躲了我一下,大概用力过猛,身子向后倒下去,头一下子磕在扶手上……我心里一紧,连忙伸出手,抓住他,顺势拉他起来。立定身子,他赶忙抽回手,连连搓着:“谢谢叔叔。”之后,又从兜里摸出一方脏手帕向我递来。我看看手上黑黑的印迹,摇摇头:“没事吧?”阿华微微一笑:“谢谢叔叔,没事。”那口洁白的牙齿,如颗颗珍珠。
第二天下班,我又遇到那群农民工,只是迟迟不见阿华上来。车开了,四叔默默坐下,脸上阴沉沉地,不住叹气。过了一会儿,想娶媳妇的年轻人恨恨地骂:“娘的,黑心贼,连个安全帽都不给,要是有安全帽,烟囱倒了,阿华身子残了,说不定还能捡条命……”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心里一疼,扭过头看那位四叔。四叔抹了一下眼睛:“还安全帽!要是工钱按时开了,咱谁还在他手底下干,就不是人生父母养的!穷人穷命,不值钱!阿华残了,更活不起!造孽,阿华娘咋办……”
我心如刀割,憋闷的像是一刻也不能呼吸。眼前晃动的,一直是那口洁白如玉的牙……
[ 本帖最后由 烟雨飘过 于 2010-11-9 09:40 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