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我做了一个梦

墨郁寒

晚上，突然断电，屋子里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惟有从楼梯转台处的窗户透出些许光晕。

      发出光亮的地方是我家厨房。是妈妈在做饭？我心里想道。

      我站在窗户前，朝厨房窥望。烛火摇曳，暗影浮动。菜板上，放着已切好的葱和些许红椒；厨房的角落里，柴火燃得正旺，把房间照得红通通的，锅盖上也正腾腾地冒着雾气。

       不见妈妈的人影，只见爸爸坐在柴火旁，背对着我，一动也不动。火光把他的身影投射在土墙上，显得平时大了许多倍，并来回晃动着。

        妈呢?带着疑虑，我悄悄的摸进厨房，轻手轻脚地坐在了爸爸的旁边，屏住呼吸，偷偷的朝爸爸瞟了一眼。

        爸爸双手环抱着左膝，微倾着腰。望着火苗发愣，又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他蜡黄的脸上写满了一天的忙碌而致的疲惫。

     “你妈呢？”他显然是察觉到了，冷冷的问了一句。

     “可……可能在奶奶家吧。”我连忙敷衍，身上不由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爸爸掏出烟来点上一根，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一个烟圈，突然停了下来。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掏出一根烟来，递给了我，并要亲自给我点上。我不由得一愣，还是只好叼着烟凑过去，拿烟的手却不自觉的抖动起来。

       其实，一直以来，爸爸都反对我抽烟的，毕竟我还小。但我还是时不时的把他的烟偷偷的拿来抽。每次被他发现，他总是一脸严肃的看着我，说：“不晓得小娃儿家家的抽个啥子烟，你以为抽烟就好哦！我抽烟是没办法的，一抽就抽上瘾了。”然后又是没好气的说一句：“真是，还是个细娃样样儿，抽个啥烟！”

       可今天，爸爸却主动的给我烟，并还亲自给我点火。他这一反常的举动着实让我不安，甚至……恐惧。

       他肯定会对我说些什么吧？我心想：肯定会对我这几天所做的事情进行一番长篇大论吧，还有可能……还有可能大发雷霆……。

       想到这里，心里不由得一震。再度瞟了一眼爸爸，只见他正拿着他自制的烟筒抽着丝烟呢。一个劲的吐纳着烟雾，一副悠悠然的样子。

       我心虚的伸了伸脖子，见烟已吸完，便又从衣袋里摸出一根点上，吐出一口烟雾，心里又开始浮想联翩起来。

        从小到大，爸爸从未开口骂过我，更没动手打过我。每每一犯错，爸爸只是用他那惯有的凌厉眼神瞪着我，随后便是很有耐心的教育我，指出我错在哪里，以后该怎么做。语气总是那么沉稳，言语也总是那么简短有力，一针见血。所以，一直以来，我对爸爸都是又敬又畏。

        渐渐的，我长大了。爸爸见我犯了错或是哪些地方做得不够好，他也只是提醒我，并对我进行好言的疏导。

       可现在，我却了一个大错。爸爸肯定不会原谅我，甚至会破天荒的开口骂我，甚至动手打我。可从头到尾，他始终不肯说半个字，正眼看我的时候也少了。但我还是发现，他那微微泛红的眼睛里全是伤心与失望，还有无奈。

       离中考仅有几个月，我就因为承受不了压力，辍学了，成了一个“逃兵”。

       我家就我最小，两个姐姐一个已出嫁，一个也在外打工。全家的希望都寄之于我的身上，希望我好好读书，考个好的学校，尽早从这个山旮旯里走出去，不再重复上一代的命运。

        而我的这一举动，无疑破灭了他们的希望，更是毁了自己的前程。这怎么不让爸爸痛心、失望、怄气……。

        想到这里，我再次斜睨了一眼爸爸。他已经放下了烟筒，双手紧紧的握着筒口，手上的青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暴了起来。

       我的心不由得狂跳起来。我强作镇定，弯下腰去，拨弄一下燃尽的柴头。又看了一眼已剩一半的香烟，狠命的吸了一口，嘴里满是辛辣的味道。一种逆反的想法油然而生。

       读书读书，你们就知道叫我读书。在我最痛最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们为什么不知道回来陪我，安慰我？再说了，读那么多的书又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读成个书呆子，顶个屁用？！

       再说了，书本里的那点死知识， 用在这社会，就会有多大用处吗？不是有人说，社会是一所无围墙的学校吗？难道在里面就学不到知识吗？退一步说，我都这么大的一个人了，十五六岁了，出门打工，难道还养不活自己吗？……

       正当我疯狂的构筑心理防线的时候，突然手指传来一阵生疼。原来烟早已燃尽，烟头烫到了我的手。心里不禁一慌，烟头径直掉在了裤子上。

       更没想到的是，此时爸爸忽然转过身，快速的拍掉了烟头，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我茫然的低下头，不知所措，只是一个劲的揉搓这烫到的手指头。

      “阿汉！”

         爸爸叫了我一声，冷不及防，我的身子又是一震。

      “阿汉，看着我！”爸爸又叫了我一声。

        我依然低着头，“嗯”了一声，便没了下文，心更是跳到了嗓子眼，哪还有胆量抬起头看呀。

        爸爸没作声了，我的心也慢慢的放平了些。

         短暂的沉默过后，爸爸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

      “阿汉，看着我，我有话对你说”

      “你…你有话就说嘛，我又不是听不到！”我有些不耐烦的望了一眼爸爸，又快速的将头低下。

      “哦，那好吧。”爸爸有些失落，嗓音也变得异常沙哑起来。

       爸爸深吸了一口烟，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是这样的，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了你…我梦见，你骑着我的摩托车，带着我。车上绑着你的箱子，我给你背着书包，高高兴兴的去了学校。在路上，我们父子俩还有说有笑的呢，你还说一定要考上重点呢！”

       就这样，爸爸慢慢悠悠的说完了，还意味深长的望了我一眼。

       对于他的话，我很是不信，甚至有些怀疑。我狐疑地望着他。却发现他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明亮了许多—不，似乎里面还有什么东西在涌动。

       我不敢再问，接下来便听到了我一辈子也无法忘怀的话。这几句话，爸爸几乎是带着哭腔，带着祈求的语气说出来的：

     “阿汉啊…我看你…明天还是回到学校去吧…把剩下的几个月读完。汉儿啊…我不求你考个什么重点，也不求你学多少知识，只求你把书读完，就是混…也要把他混毕业。好拿个毕业证，免得别人笑话你是个没用的文盲啊。哪…哪怕在学校里多认识几个字，以后你出身社会，对你也有好处啊。我们当妈老汉儿的也才好想嘛……”

       爸爸说得很慢很慢，但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就如枪林弹雨般，轰击着我那好不容易才筑好的心理防线。

       我木然的抬起头，爸爸也深深地凝视着我。

       我们就这样默默的对望着，火苗窜动，把我的脸烤的火辣辣的。却把爸爸的脸映得越发的惨黄。

       爸爸为了这个家，为了我们几姐弟，更为了我读书，在外劳苦奔波。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脸上刻上了深深浅浅的皱纹，累花白的头发。

       而现在，我这不争气的儿子，还要把打击和伤害强加给他。

       视线开始模糊，我慢慢的低下头去，心理防线也已完全崩溃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心痛、感激，更多的是悔恨。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呐喊：

       爸，我错了，对不起，是我的错。是我没用，是我不争气，让你伤心失望了！原谅我，请你原谅我!我以后再也不这样做了。我保证，我一定会好好读书，不会再让你失望了！！

       我强忍住泪水，鼓起勇气，抬起头。却发现爸爸正看着我，眼里满是期待。那种眼神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我不觉一阵心慌，心里所想好的话瞬间变成空白。

       我强忍住内心的慌乱，盯着爸爸的眼睛说道：“爸，你…你明天送我吧。我还要去读书，再也不让你失望了。”

     “这才好嘛，我明天送你。”爸爸深吸了一口气，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微笑。

     “碰”突然发出一声脆响，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强烈的光芒跃入眼帘。我和爸爸同时转过头去，只见站在电灯开关下的妈妈，正擦着眼睛，还抿嘴笑了一下。

        妈妈慢慢的走过来，一句话也没说，只是蹲下身去，加了些干柴在火里。火苗又一下子蹿得老高了。

        此时，我看了一眼爸爸，又望了一下妈妈。这才发现，他们的眼睛是那么的明亮，像明灯，像星星。

        我知道，此时此刻，他们的眼里也有一团火，正在燃烧、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