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哭

李雷

                             绝    哭
                                                            
                                                         文/李雷


    当黄招弟上了罗新式那台普桑绝尘而去的那一刻，罗圈的招牌哭声就在罗庄上空晃悠起来。而不同于以往的是这次的哭声如裂帛，如锯铁，如磨牙，有人说罗家峡山顶上都有石头被震落。更难得的是这一次哭声持续时间不长，绝没有过去那狗吃羊肠子——连吃带摔打般的感觉。


    几天后，罗庄人发现罗圈早已上吊死了！——难怪哭声说停就停了呢！


    在罗庄最有学问的人就数罗大儒，记性也数他最好。据罗大儒回忆，这哭声在罗庄最早诞生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左右，时罗圈四十有二且新婚不久。在那些天的某一个夜晚，这个性十足的哭声就从当大队书记的罗圈家传出，哭声内容不太丰富，但腔调世所罕闻。


    罗圈不管哭多长时间，都是重复“我的老天爷啊！”这几个字眼。总是以“我”字开头，之后打个弯，声调上扬，长长的约半分钟，再呼出“的”字，声调高平，“老天爷”三个字是顿非顿，字与字之间音长也是半分钟左右，声调也和“的”字齐平，之后才是延续时间很长的“啊”，而后便了无声息！别人以为这会儿罗圈一定是喝醉睡着了。正要耷拉下耳朵时，第二个“我的老天爷啊！”又飘出了罗圈家。罗庄的人从没有见识过这种哭法，丧事中最会哭的罗大友老婆也达不到这个水平。直到有一天，一个拉骆驼贩私盐的蒙古汉子在罗庄歇脚，他听了后才给罗圈的哭下了定义，让罗庄的人对哭声有了更高层次的认识。他说，这是颇得蒙古长调精髓的哭法，但比蒙古长调要高妙的多，应该与蒙古草原狼的嚎叫声有异曲同工之妙。罗大儒听了，如释重负：这哭声原来是融合中原与西域民族哭声特点集大成之作！真是阳春白雪、曲高和寡啊！


    罗圈就是罗咬金。罗庄年长者知其大名，年幼者只知罗圈，却不知咬金。


    罗咬金自幼父母双亡，由其小叔叔抚养成人，后参军，几年后复员回乡。二十多岁的罗圈，回乡后吃住大集体，唯一嗜好就是游手好闲。农业合作社分给罗庄一台手扶拖拉机，罗圈依仗自己是解放军出身，硬是按自己的方式开动这“铁虫”。谁知这“铁虫”跑得快了，撞到土坯墙上。墙上土坯让咬金住了院。出院后的咬金因胯部以下被医生整理过当，双腿成了极具特色的“○”样，仿佛将身子放在一个铁圈上，如孩童堆的雪人，上小下大；走路更像个大猩猩，一扑一扑的。咬金曾帮饲养院宰猪。大肥猪知道寿数将尽，在饲养院里狂奔。恰好咬金推开大门进来，大肥猪唰的一下从咬金的双腿间窜出，连咬金双腿间任何一个部位都没有碰着。用罗大儒的话说是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也因此而使罗咬金名声大震，路人皆知罗庄有一罗圈。


    罗圈一生所作所为可圈可点处颇多。从学习刘文学而告发偷砍枯枝取暖的小叔叔起家，执掌罗庄政坛长达二十余年。在罗庄最好位置以革委会名义为自己建起宅院；三九天凌晨二三点让罗庄的男人们挑粪上山，自己再回到热被窝里睡觉；三伏天坐在树荫下读毛选，晒死骄阳下听毛选的老汉。等等。所有这些，奠定了罗圈在罗庄人心目中的崇高地位。凡是罗圈作出的决策，罗庄人都坚决维护；凡是罗圈做出的指示，罗庄人都始终不渝地遵循。所有这些，都不足挂齿。
   
    最值得称道的是罗圈在不惑之年竟然遇上桃花运，娶十七岁的黄花闺女黄招弟为妻。黄招弟家是罗庄唯一的外姓人。黄招弟的父亲、祖父都是单传，到了黄招弟父亲手上，他无论如何努力，还是不见掉把儿的传宗接代的小子出现。先有招弟，招弟之后引弟，引弟之后存弟，存弟之后令弟，也把自己的身子骨给弄垮了。可偏偏这招弟又不争气，十四五年龄就出落的灵调调、有模有样的。黄招弟的父亲为了传宗接代的大业，不得不接受罗圈对黄家的另眼相看和一眼不眨看黄招弟的眼神。罗圈罗革委会主任想做的事焉有不成之理。就在罗圈四十有二的那一年，整整十七芳龄的招弟以正常人特有的、别人能懂能理解的哭声相伴，被罗圈请人用自行车捎进罗圈家。罗庄人听着招弟的哭声无不慨叹的说：老牛吃了嫩草！罗大儒更是说：不人道啊！有辱罗家列祖列宗的脸面和威仪啊！


    罗大儒对罗庄的历史颇有研究。罗庄人先祖扫北将军罗艺，文稻武略，天下无二，更精于周易。料知世事多变，宦海沉浮难定，如不日遭横祸，则罗家血脉尽矣。故征得秦氏夫人同意，另娶一妾，安置于此风水俱佳之地，才留下此罗氏一脉。想先人是何等英雄，都是站起来有影、跌下去有声之人，哪似罗圈这般。哎！真是世风日下啊！先人啊！您们睁开眼看看这无耻之极的子孙吧！其实，罗大儒更气的是：破四旧那会儿，罗圈将罗大儒的《玉匣记》、《张天师神课》等传了几代的宝贝书给抢去，且这些书下落不明，令大儒心痛难抑。


    从黄招弟进了罗圈家的那天起，罗庄人就幸福了。可以睡个囫囵觉，吃个安生饭。可是好景不长，那么几天后，罗庄人的幸福日子就结束了。首先是罗圈更爱喝酒，且喝酒后不管醉与不醉就哭，一哭就是那“我的老天爷啊！”哭声中夹杂着乒乒乓乓的摔打声、还有低沉、哀婉的另一人的哭声。且时间延续至半夜。正当罗庄人准备休息时，村头大树上挂着的铧尖就响得贼亮——罗圈要罗庄的男人们扛上石块练习夜行军。罗圈还要罗庄人天天听广播，向毛主席老人家早请示晚汇报；还让女人们清早淋着露水去拔草。


    在罗圈醉酒长哭中，一晃多年过去了。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春风吹走了罗庄人头上的铁圈。罗庄政坛也由新生代罗新式执掌。时罗新式年近不惑，却未婚。罗新式是把精力放在罗庄经济建设上。他响应政府号召，深挖罗庄文化底蕴，大力发展旅游业。先后建起了隋唐影视基地、罗家武馆、罗将军府，还整理出版了《罗家枪谱》。总之，以旅游业为龙头，带动了罗庄其他产业的发展，很快使罗庄村委会成为九十年代当地第一个拥有桑塔纳的村委会。


    时代在变化，人也在衰老。罗圈胯以下部位也频频病发，六十来岁的人走路只能挪脚步，还整天汤罐罐药罐罐的。而招弟自从嫁给罗圈这么多年，腿上、身上变青、变紫了上千会，而今反而变得秋月般，三十六七年纪仍然风韵悠悠。但唯一没有变的就是招弟的肚子，从来没有大过。


    就在罗庄人在叹息这秋月挂在罗圈家糟蹋了风景的时候，传出了招弟与罗圈离婚的消息。且招弟被罗新式安排到村办企业，吃住都在厂里。当招弟坐罗新式的车离开罗圈家时，罗圈长哭一声，跨鹤西归。


    罗新式要结婚的消息在罗圈死后不长的时间里传出。新娘就是黄招弟，这个令罗新式等了二十年的女人。


    婚前，招弟硬要罗新式陪她到妇幼保健院做个检查。


    招弟是处女！罗新式不敢相信。


    胯子和腿都压坏了，那东西还能好吗！还能起作用吗！罗圈不那样哭才怪呢！招弟对罗新式说。


    要是当时的医学有现在这么发达，罗圈就不会那么伤心的哭了！从罗庄来的一对已经生了两个女孩，迫切想生个掉把儿的小子的年近不惑的夫妇在医院办公室里对我说。（全文26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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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李雷 于 2010-11-11 08:07 编辑 ]

邱天

小说情节曲折离奇，语言文字颇好，是篇不错的小说。精华鼓励！

暴雨迎风

第一段和第四段描写哭声真是妙绝，如临其境，如闻其声。故事也很有魅力，支持！

雪里红

语言和情节都有特色，让人对那种富有感染力的嚎哭久久回味，描写细腻，支持。

烟雨飘过

哭得有味道！

李雷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0-11-11 08:32 发表
小说情节曲折离奇，语言文字颇好，是篇不错的小说。精华鼓励！

谢谢邱版加精鼓励！拙文五易其稿，始发论坛。总想对现在仍留存在乡人心中“男尊女卑，无后为大不孝有三”这样的封建思想写些啥，故作此文，见笑了！
谢谢你的悉心评读！远握！

李雷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0-11-11 09:41 发表
第一段和第四段描写哭声真是妙绝，如临其境，如闻其声。故事也很有魅力，支持！

谢谢文友的悉心评点。向你学习了！问好！

李雷

原帖由 雪里红 于 2010-11-11 09:41 发表
语言和情节都有特色，让人对那种富有感染力的嚎哭久久回味，描写细腻，支持。

谢谢文友的来访，不胜感激！问好！

李雷

原帖由 烟雨飘过 于 2010-11-11 09:43 发表
哭得有味道！

谢谢了！向你学习才是！问好！

袅袅

精彩绝伦的小说，语言构思都很精巧。学习了。

荦春

构思精巧，生音描摹很好。学习了！

曾经沧海

语言了得，情节曲折生动，好小说。

天下为公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0-11-11 08:32 发表
小说情节曲折离奇，语言文字颇好，是篇不错的小说。精华鼓励！

支持精华

碣石清风

罗圈这个人物塑造的好，在小说人物画廊里添一新席位，绝好。佩服，学习了。

刘满园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0-11-11 08:32 发表
小说情节曲折离奇，语言文字颇好，是篇不错的小说。精华鼓励！

读了，支持精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