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文] 写作·战争·命运·网络

李金英

　　从铅字、激光照排到网络文字，一路走得有些辛苦。有些蹊跷。有些快乐。走出一点觉悟。

　　于是把几个看似不相干的话题扯到了一块。所谓文寓命运。

　　蓦然回首，倏然想，我的路似乎和今日某些文学青年反着走了。是从纸媒走到了网络。而不是想从网络走到传统媒体。
自己也便滑稽一笑。

　　好几年前，作为任务，作协让我去跟文学青年讲写作技巧。我惶恐。几夜没睡清楚踏实。

　　准备了几天，言不由衷讲完后如偷儿一样逃了。我猜我一定是几位讲课人中最差的骗子了。给我讲课费，我不敢接。觉得是在诳人钱财，有点像打劫。

　　念初中时首次将一篇文字变成铅字，兴奋得差点精神错乱。后来就喜欢上了作文。经过许多风风雨雨，后来就干上了写字工作——从来没敢把那叫做所谓文学。

　　然而数十年过去，我就一直没弄懂写作技巧这玩意儿。与几位后来很有些名气的作协朋友聊起，竟都如我一样，甚觉去讲那种课，无异于江湖地摊儿上摆弄诳人玩意儿的营生。

　　我们这儿两位被称作女才子的作家也如是说。一个整了《来来往往》和《有了快感你就喊》一大堆的小说；另一位比前者出名还早，当年当我们还在同一个学校热恋所谓文学时，小女子就以《大篷车上》一举红遍全国。
               
　　她们谈起写作技巧也是惟恐躲之不及的。要申明的是，这些写匠朋友（我们这么互称），没一个是学中文的，也没想当作家。只是后来被迫去补了文凭。经历如我一样。

　　很多年前，我也曾向应算我的前辈写家，在全国鼓噪一时的XXX求教过写作技巧。他木呐。还正言厉色责我想辟蹊径。当年他在《人民文学》上的《不要靠近我》也是轰动文坛。那是他第一篇小说，是为了宣泄满腔激情无意中写的。他也一点没想当作家。更不会想到日后会坐在文创所当专业写匠，还当了几天所长。当了所长就成了后勤部长，什么也写不出了。

　　后来他出版了几十万字的《狱霸》，写的是他八年的监狱生涯。他说那是他最后的老本。让我们帮着销他的老本。我硬着头皮买了10本。

　　很残酷，很悲壮。我觉他失败了。他懊悔时过境迁，当年的激情消失了。像是一员猛士闻不到沙场的硝烟，成了一只褪了毛的火鸡。

　　新中国成立后，谁都清楚这曹禺就不是那曹禺了。《雷雨》过去了。《日出》不再了。

　　郭沫若够厉害。后来的才华和“技巧”弄了大量附庸风雅与政治的中小学生读物。

　　每年省作协都有茶花会。放眼一看，黑压压一片磕瓜子吃香茶的作家们，没几个能记得和说上名字的。他们应该都是风流一时过也很有写作“技巧”的，但是没了作品。而到会的还只是作协成员的10分之一弱。

　　这样的作家，全国各地作协在册人数大大超过还在摆弄文字的人数。

　　我想起与此无关的一个美国人。中国人应该记得他。他不是海明威、马克·吐温，也不是杰克·伦敦。他不是什么作家。却书写了一段抹不去的中国空战史。

　　他叫陈纳德。被美国人称为“战争狂人”和“为战争而出生的人”。如今他没有那个来往于白宫和中南海之间的叫陈香梅的女人出名。但是没有他就没有陈香梅。

　　我应邀去云南写过关于陈纳德的电视剧本《飞虎队传奇》。跟当年与陈纳德共过事的老古董交谈过。于是我崇敬他，感动于他书写的历史。他是唯一 一个在中国坚持抗争八年的外国人。没有他就没有当年中国的空军，而且唯一的大后方重庆也大约被小日本炸平了。

　　他的经历让我思索到一个问题。如果没有中国抗战就没有陈纳德。二战前，因为他成天想打仗，在太平洋战争之前许多年，天天在珍珠港搞实战演习，令美国军方和士兵头疼讨厌。30岁便被迫退休在家（补充一句，如果他还在珍珠港，多半没有美国历史上最耻辱的珍珠港事件）。

　　宋美龄通过罗斯福将他秘密弄到中国，组织了飞虎队。从此他如虎添翼，威震日本“神风敢死队”和英国皇家空军。甚至挑战改变了世界权威的空军技战术，改变了中国空战挨打的命运。后来著名的驼峰航线就不提了。他是最后一个离开中国抗战领空的外国将士。

　　我崇敬他。尽管 没有谁对他这般评价：一个外国人，为了中国的抗战不远万里来到中国。这是什么精神？这是为战争而生的人的精神。我们每个人都学习不了他。

　　战争结束了。美国空军志愿队结束了。那些画满鲨鱼和裸女的战机的使命结束了。陈纳德也结束了。从此销声匿迹。

　　为什么想到了陈纳德？明白人应该明白。因为没有战争就没有他。也就没他的修改英国皇家空军理论的技战术。历史无论如何颠三倒四被人诱奸，也抹不去他的名字和他创造的空战技巧。他没有制造战争，是战争制造了他。他写下了一笔历史。

　　曾有喜欢写作的青年苦艾艾对我说：真妒忌你们有那么多坎坷经历。现在觉得空荡荡的，不知写什么。我说，不知那个经历你能否挣扎出来。许多人是没活出来的。为了写作巴不得去下几次地狱，去找罪受，有毛病？再说你做的到么？何苦？没什么写为啥要写，不如看金庸打传奇快活有意思。

　　如今网络发达，爱嘛干嘛。想写便写，不想写便不写。何苦自己糟蹋自己。何苦立鸿鹄之志当什么家。

　　兴趣和工作驱使，让我写了数百万乱七八糟文字。还在报刊辟了什么专栏。做了特约撰稿人。突然一天命运使然，工作部门让我半下海——虽然我坚不承认下了海。以为怎么也不会离开采访和写作。但是偏就离开了八九年之久。那种离开写作和专栏的痛苦与无奈，没法说。

　　商海风云诡谲，人性狡诈。我就挣扎着上岸，却怎么也上不来。像冰海沉船里的求生者，一口接一口的灌水，水是又咸又涩，苦呀。

　　前年为了悼念艺圈朋友李媛媛，忙乱焦虑中偶然无意进入迷宫般的网络。帖子的传播和反馈之快之广让我惊诧不已。于是我知道了什么叫BBS，什么叫帖子，什么叫网友。

　　可是身陷商海，诉讼缠身，仍无法写什么，尽管许多想写的东东折磨得彻夜难眠，仍无法坐到电脑旁。当时面对的是一分钟不让你喘息的传票、诡诈、阴谋、暗箭，恐吓，是白花花的银子在面前晃荡着空流去，还闪着迷人光芒绑着你无法后退只能往前。

　　几位很相熟的写匠朋友相继猝然而死。有的是下海累死的。有的是写作熬死的。最不能忘的是那位值得纪念的朋友孙洪发，才气运气逼人，刚提拔成电影厂厂长，拍着电视，开着公司，做着导演，名和利挡不住地往身上直扑而来。一周前还在街头碰到，急急忙忙寒暄，人五人六的，让人眼馋，几天后居然报端登出了讣告！

　　还有一位刚刚名声大噪的作家朋友，孤独地死在刚奖励给他的房子里的案头。三天后才发现，案头放着文稿和面包。

　　他们的死震撼了我。也震撼了这座城市的文坛。报纸呼吁：同志们，悠着点。

　　进网络半年也就没写什么。满脑子被官司和鬼影纠缠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惶惶不可终日。

　　意外听闻和见识到网络上的一些壮观景象。按捺不住冲动。便就边写着法庭答辩状边敲着一篇以为很有意思的《不要和30岁女人说话》，以调节快要崩溃的精神。压根儿没想到会造成“轰动”。

　　这边官司如火如荼，网络上那篇文字也迎来砖头飞舞，轰轰烈烈。但是比出入公检法的官司好玩多了。让我稍稍摆脱了不堪忍受的冒着那场谈虎色变的非典威胁，无可奈何进出公检法的灾难苦楚。

　　若不是那么热闹的网络BBS传奇，那么多网友的嬉笑怒骂，我真难熬过那段艰难日子。这种精神上的享受，远不是过去那么多年舞文弄墨所能获得的。

　　很有意思。网络，敲字。还有网友和友情。我终于清楚我需要什么。

　　我还发现，网络写作与传统写作大为不同。想什么写什么，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嬉笑怒骂，皆成帖子。想写别字就瞎整。想装疯卖傻就胡说八道。想风花雪月，就没有快感也乱哼哼。快活。全没了往日的紧张、严谨、谋篇布局、使命导向之类。

　　写了几篇帖子，就有不少年青网友求教写作技巧。我无从说起。有人理解。有人愤愤然。我只好学MM贴一些瞎哭的图像过去掩盖尴尬。

　　现在我舍弃了那些很让人心里痒痒的银子。也不为稿费写作。

　　朋友问，你不要公司了？钱也不要了？

　　我说，是的。不要。我需要快乐。

　　文友问，你重操旧业开写大作了？为什么在网上写，又没稿费。可知稿费比当年多了几十倍。我曾当特约撰稿人的一家杂志稿费比当年涨了50倍。

　　我心里咯噔一下：亏大了。巨悲。

　　但转念一阿Q，觉得那很累。想起了鱼、熊掌和塞翁。

　　于是我说，我喜欢这样。想啥写啥，宣泄性情。一点发表就OK.。网上有朋友。有另一种回报。

　　我觉我真的越过了一个坎儿。不再为金山银海和鼓噪名声干什么。这是用血与金钱买来的觉悟。也是金钱买不到的觉醒。

　　我再也不心惊胆战。再也不为名利所累。

　　我庆幸，终于找回了快乐。我不会如那几位朋友不打招呼猝然死去了。

　　我缅怀他们。但不敢回忆他们那幅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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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儿

最初由 李金英 发表
　　从铅字、激光照排到网络文字，一路走得有些辛苦。有些蹊跷。有些快乐。走出一点觉悟。

　　于是把几个看似不相干的话题扯到了一块。所谓文寓命运。

　　蓦然回首，倏然想，我的路似乎和今日某些文学青年反...

问超级版主好！新年吉祥！
有幸看到你括揽的品文，很是欢喜。网络改变了人们的生活，不用花钱，鼠标一点美文尽显眼前。
我想你说得极是，没有什么比快乐更重要，普通人是这样名人也是这样。

李金英

问九九好！这不是偶的原创哦，是征文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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