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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老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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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2-17 07:39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故乡的老屋艰难地挺了三十年,终于在风雨飘摇中訇然倒坍,彼时我并无一点怜惜,因为老屋留给我的痛,太深太深。

  老屋建于60年大水淹之后,据父亲说,当时的大水把整个村的房子全冲倒了,水退之后,父亲起早贪黑,脱了土坯,然后刨了家里的两棵榆树作梁,檩条则是趁着夜黑风高之时,在村外的小树林里偷砍的,一年的口粮,全蒸成了窝窝头,求爷爷告奶奶,才把房子盖起来。父亲说起这段历史时,我并没有因父亲偷树盖房而感到羞耻,煤油灯下,父亲眼中的一点泪光,深深刺痛着我的心,我无法想象,当父亲把全家一年的口粮全用于盖房的餐费后,父亲是如何疲于奔命,以至于不让三口之家饿死。

  等我记事时,老屋已经老了。屋外抹的泥巴大半脱落,露出土坯之间的道道缝隙,像是老人脸上的皱纹,记述着风雨沧桑。每到晚上,那些缝隙里,时时传出虫啼的声音,但这没有引起我的好奇心,肚子里的饥饿感,已经泯灭了一颗童心。而时常见到的或粗或细的蛇通过墙洞钻进屋子的时候,我的心里更是有了一丝惊惧,我天生怕蛇,半夜半夜不敢睡,等睡着了,醒来时,才感觉到身下的一片冰凉——尿了炕。

  我尿炕尿到十二岁,尤其是冬天,那种冷湿的感觉,一直浸到我的心里。家里孩子多,房子少,我自小就住在老屋的角落里,那里有一盘小炕,长一米半,宽六十公分,是父亲专门为我设计的,之所以垒这么小,是因为余下的地方要放盛粮食的缸,尽管大多时候是空的,但那些缸,却是父亲用来炫耀的财富,更是哥哥娶亲的资本。

  当然,缸并没有真正为哥哥带来好运。哥哥相了好几次亲,人家来看时,掀掀缸,一句话不说就走了。况且,那时老屋的梁已经有一根快断了,父亲拿一根很粗很粗的柱子顶着,屋里的空间就更小了,又怎么能多容得下一个人呢?

  实际上老屋还是多了一些空间的,北墙上裂了很大的缝,像是老人干瘪的嘴,永远也吐不出牙。只是,那些缝里是不能住人的,倒是冬日里阵阵寒风,经常做了不速之客,肆虐地钻进薄薄的被子,侵袭着我幼小的身躯。但我却庆幸父亲总也记不起修房时把这些缝隙抹住,因为我想像,尿了炕,风从缝隙里钻进来,然后我就支起身子,风很快就能把尿湿的褥子吹干,那么天亮后我就可以免了母亲的一顿打。自然,我挨打是一次也没减少,那风太冷,我还不如用身子暖干。

  于是,我盼望着有一盘大炕属于我一个人,等我尿了时,我好有地方可挪,而要有这样的一盘大炕,那当然要有一所大房子,可老屋虽然摇摇欲坠,可偏不倒,房子不倒,新房就不可能盖。父亲常叨念:“可别倒了,倒了哪儿住啊,一家老小的……”直到父亲死,父亲也没说出盖新砖房的话。

  老屋不倒的主要原因,是因为年年的修葺。春天一到,稍暖和些,父亲就说:“该给房顶抹层泥了。”于是我们兄妹四个,加上父母亲,一家忙活一天,那屋顶上就有了一层新泥,干完活,父亲总呵呵笑:“下雨时再也不怕漏了,今年的雨应该少吧……”父亲的话只是他的期盼,每年夏天到来,不管雨多雨少,雨大雨小,屋里照旧漏,老屋并没有因为抹了一层新泥而给我们提供一个安全的场所。我怕雷声,可电闪雷鸣之时,我却顾不得捂耳朵闭眼睛,屋外的雨大下,屋内雨小下,屋外雨停了,屋内仍然下。雨似乎不眷顾苍生,总愿意半夜而至,端着水盆接雨,成了我永远的记忆。屋内叮叮当当的雨打水盆声,像是一首不和谐的交响曲,惊醒着耳朵,震撼着心灵。等我长大后,学《瓦屋听雨》这篇文章时,我怎么也理解不了作者听雨的那种兴趣,也许是我家老屋上没有瓦吧,但里面的那首词,却总也忘不了: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

  我并没有老,可老屋却真得老了,屋顶的角落里,结满了蛛网,半边屋顶露着天,墙上布满沟壑,屋内的人,早已经各自找到归宿。但这所老屋,却真真地属于了我,当年分家时,父亲说:“我能给你的,就只有这座老屋了,虽然破,可它是我亲手盖的,不能遮风挡雨,可这是家……”我一直不领父亲的情,因为那种湿冷的记忆,更兼寒冷的感觉,已经让我的神经麻木,逃离老屋,是我的梦想。

  我终于逃离了老屋,有了自己的家,宽房大院,五间北屋,全归我所有,我可以打着滚儿住,夏天有电扇,冬天有暖气,与老屋相比,不亚于皇宫。兄妹几个,也都有了自己的新房,各自过着安逸的生活。闲来无事,我常常收到他们的电话,问我回不回老屋,我总是拒绝,因为我实在不愿意再去感受那一段痛苦的日子,更何况,老屋只剩下断壁残垣了。

  前年,哥哥打来电话,说是一场大雨把老屋彻底冲倒了。我先是一种欣喜的感觉,倒就倒了吧,也许倒了,我不会在梦中被寒冷的感觉惊醒,更不会担心夜里会下雨。哥哥问那些木头怎么办?我说谁爱要谁要,没人要你就劈了当柴烧。哥哥又问:“宅基地怎么办?”我一愣,是啊,老屋倒了,可宅基尚在,卖掉?我一时答不上来。哥哥说:“留着吧,有宅基地,就有家……”

  如今,老屋真真切切地不在了,可我却老了,有时候,竟然时时回想起老屋的那些墙缝里,风钻进来的呼呼的声音,还有夜晚一声声的虫啼,甚至有时候竟然怀念起那些尿炕的日子。我突然记起,其实我起初尿了炕,母亲会把我抱进她的被窝,然后把我的被窝暖干,等我长大一些,有了妹妹,母亲就顾不得我了。我还记起来,父亲经常在煤油灯下为我们讲一种新的生活:“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还有夜晚接雨时,我们兄妹四个走马灯似的在屋里转,哥哥不吭声,跑过来跑过去,满屋都是他的身影,姐姐则像指挥家一样喊着:“这里,那里……”妹妹则光着小脚丫在水盆里一下一下踩着,溅得屋里越来越湿,她却哈哈笑着,似乎享受着无限的乐趣,而我,会把大半盆大半盆的水倒出屋外,然后,又咣的一声放到地上,接着听雨打水盆的叮叮咚咚声……如果此时再让我回到那时,我不知道会不会笑着读完那首词:

  ……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眼看就是春节,兄妹几个似乎很长时间没联系了,闲着无事,我拨弄着新手机玩,不知不觉,竟然先后打给了哥哥姐姐和妹妹,虽然老屋已然不在,但每次接通,我都说着同样的话:“过年时,咱们回回老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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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烟雨飘过 于 2010-12-17 13:15 编辑 ]
2#
发表于 2010-12-17 08:11 | 只看该作者
值得铭记的 是一份真挚深沉的亲情 问好烟雨
3#
发表于 2010-12-17 08:16 | 只看该作者
老一辈人拼打下的家业,不过是一座房屋,而我们现在,生活比起过去,是太好了,所以,这样的文章,总让我感触之深。
4#
发表于 2010-12-17 08:27 | 只看该作者
  我尿炕尿到十二岁,尤其是冬天,那种冷湿的感觉,一直浸到我的心里。
还就好玩了 。现在呢?
5#
发表于 2010-12-17 08:48 | 只看该作者
永远的老屋,难忘的记忆。欣赏
6#
发表于 2010-12-17 09:05 | 只看该作者
想起我那被岁风剥蚀掉的老屋。附一篇旧作。
老屋

                                                

   那条被烟熏得黢黑的房梁上,赫然有一条被菜刀砍开的裂口,仿若一勾正抿开嘴巴甜笑着的月牙儿,却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光,斜射在待人入梦的枕畔,至今忆起我时常惶惶的梦里,一个伸长了舌头的吊死鬼,正狞笑着向我走来。

   那是我童年记忆中座落在平氏镇偏僻村庄中的一个老屋。

   我那时正穿着开裆棉裤,跟母亲从镇里回到乡下。母亲刚刚与我那牛鬼蛇神的父亲划清界线,被父亲的单位遣回乡下。那间老屋,是母亲已逝前夫的堂弟空置的两间草房,房门本朝北围成一个四合院落,但母亲为了安静,堵了北门,另朝南新开了一道房门。

   那院落居住的陈氏三兄弟,唯老二一表人才,但性格又懦弱,他识了几个字,才经媒人说合,娶了媳妇并生了两个孩子。那媳妇贤惠漂亮,三男丁中有这样一个妇人帮衬,倒也显得其乐融融。大哥三弟终日上山打柴,老二则和老婆孩子守在家中,男耕女织倒也逍遥。

   但有谁知道光棍儿的苦衷呢?两兄弟看到相亲相爱的老二夫妇,终有一股难言的滋味。那天下午,两兄弟上山打柴,一路又饥又渴,直到太阳落山返家时,才见懒洋洋的老二出村迎接。老大不免训起二弟:瞧你的熊样,就知在家搂着老婆睡大觉,你转回罢,接着睡,睡死过去倒也干净!说罢兀自挑着柴担气昂昂离去。就是这般小小的磨擦,吃晚饭时,一家人不见了老二的踪影,寻到屋里,却见他悬在屋梁上。兄弟们大惊之际,慌忙之中却怎能么也解不开绳索,情急之中忙拿菜刀去砍,人虽应声落下,却早已断气,房梁上便落下一道永久的刀痕。

    从此,那间老屋便成了空屋,无人敢去居住,听说夜间依稀有哀怨的哭声,老二媳妇曾向人哭诉道:她经常看见火一样的眼睛,在窗棂的缝隙里燃烧呢。随即不久的一天夜里,陈二媳妇就不知去向。直到一年以后,她才再次出现在陈家院里。她已另嫁了,这次回来不为别的,只为要带走她的小女儿。

  母亲不信鬼神,但信也没用,因当时实在找不到合适的空房。好在我的哥哥已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有他在,也是母亲心理上的依靠。

   我记忆中的童年,就是在那时常被关闭的老屋中度过的。老屋门前有一池塘,池塘边有粗壮的老柳。夏季,无论大人还是小孩总到柳树下,或洗衣或纳凉,孩子们则相互追逐,出一身臭汗,再“扑通扑通”跳进水里洗个痛快,一时之间,池塘边洒满了笑声。

母亲却不大出门,她总是避开人群,掩上房门,独自在屋里忙活,并不时搜索我的身影,生怕我一不小心会失足滑落水里。在她看来,待在老屋,才是最安全的。

许多时候,我一觉醒来却不见了母亲,一缕阳光从木格窗棂穿过,洒在床头,屋内一片沉寂,我听到老鼠吱吱的叫声,再抬头看一眼房梁上的“月牙儿”,一阵恐惧立时袭遍全身。我想挤出门去,却只钻出了脑袋,身子被卡在门里不能动弹。我哭着,如丧家犬般,那种无助挣扎的心境,至今想来仍记忆犹新。我知道,母亲须待到太阳落山才能收工回来,那是我哭过许多次以后才慢慢领会到的。

只有日落西山时分,老屋附近才是我的乐园。我可以和伙伴们在附近的小树林里尽情玩耍,或捉迷藏或过家家。我记得有一种叫得很好听的鸠鸟,只听见它的叫声,却总也找不到它影子。我和伙伴们无数次地满世界去寻,却终也不知道这叫声到底是从哪种鸟的嘴里发出的,因此我常吵闹着让母亲帮我去寻。不久,这样动听的叫声便被陈氏兄弟模仿得惟妙惟肖。他们将两手卷成筒状,笼在嘴边,鼓动着腮帮,“咕咕…… 咕咕……”跟真的鸠鸟叫的一般。我会禁不住奔到他们跟前,掰开他们的双手,看他们手里的鸠鸟到底是什么样的。但每次就在我与他们闹成一片的时候,母亲总是会找出一大堆的理由将我唤回,我那天真的童心立时会被撒落在老屋的沉寂之中。

不久,母亲将要带我离开那间老屋,因那老屋不是吉利的地方。那次母亲收工回来,看到我满脸泪痕,并上吐下泄。母亲吓坏了,硬说是撞了邪。后来才知,是我吃了她放在案上的油桐子。

但无论如何,母亲还是决定离开这里。

临行,我环视了一眼这个令我恐惧却又留恋的地方。我问母亲,别的地方是不是也有鸠鸟?母亲说:她讨厌这种鸟的叫声,我们要去的地方很清静。望着母亲充满厌恶的眼神,我忽然想起当年陈二媳妇离开这里时的哭诉。我从来没有看见她所说的火一样燃烧的眼睛,在我的记忆,只留下那一声声幽怨缠绵、排山倒海的鸠鸣声,从门窗的缝隙里挤进屋来,钻进我的耳朵,似乎整整唱响了我童年的一个夏季。
7#
发表于 2010-12-17 10:58 | 只看该作者
老屋,凝聚着挥之不去的深情蜜意。
欣赏真情美文。
8#
 楼主| 发表于 2010-12-17 11:22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撄宁 于 2010-12-17 08:11 发表
值得铭记的 是一份真挚深沉的亲情 问好烟雨


谢樱宁的光临,问好!
9#
发表于 2010-12-17 13:02 | 只看该作者
尿炕的感觉还记着吗?老屋的记忆深刻.
10#
发表于 2010-12-17 20:08 | 只看该作者
在娴熟的笔触下,那细腻的感受如身临其境,老屋里记载着艰苦的岁月和冰冷的记忆,以及那浓浓的亲情,问好。
11#
 楼主| 发表于 2010-12-18 19:51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郭玉琴 于 2010-12-17 08:27 发表
  我尿炕尿到十二岁,尤其是冬天,那种冷湿的感觉,一直浸到我的心里。
还就好玩了 。现在呢?


现在不敢了
12#
发表于 2010-12-18 20:11 | 只看该作者
老屋,你还在吗?老炕,还温暖吗?欣赏老师美文!
13#
发表于 2010-12-18 20:25 | 只看该作者
饱含深情的好文章,非常耐读
14#
发表于 2010-12-18 21:13 | 只看该作者
烟雨的老屋,细腻的老屋,温暖的老屋.
15#
发表于 2010-12-19 09:03 | 只看该作者
老屋里有往昔的酸甜回忆,有昨天的亲情难忘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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