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财论坛

 找回密码
 注册
查看: 3922|回复: 23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原创] 老屋

[复制链接]
跳转到指定楼层
1#
发表于 2010-12-17 07:39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故乡的老屋艰难地挺了三十年,终于在风雨飘摇中訇然倒坍,彼时我并无一点怜惜,因为老屋留给我的痛,太深太深。

  老屋建于60年大水淹之后,据父亲说,当时的大水把整个村的房子全冲倒了,水退之后,父亲起早贪黑,脱了土坯,然后刨了家里的两棵榆树作梁,檩条则是趁着夜黑风高之时,在村外的小树林里偷砍的,一年的口粮,全蒸成了窝窝头,求爷爷告奶奶,才把房子盖起来。父亲说起这段历史时,我并没有因父亲偷树盖房而感到羞耻,煤油灯下,父亲眼中的一点泪光,深深刺痛着我的心,我无法想象,当父亲把全家一年的口粮全用于盖房的餐费后,父亲是如何疲于奔命,以至于不让三口之家饿死。

  等我记事时,老屋已经老了。屋外抹的泥巴大半脱落,露出土坯之间的道道缝隙,像是老人脸上的皱纹,记述着风雨沧桑。每到晚上,那些缝隙里,时时传出虫啼的声音,但这没有引起我的好奇心,肚子里的饥饿感,已经泯灭了一颗童心。而时常见到的或粗或细的蛇通过墙洞钻进屋子的时候,我的心里更是有了一丝惊惧,我天生怕蛇,半夜半夜不敢睡,等睡着了,醒来时,才感觉到身下的一片冰凉——尿了炕。

  我尿炕尿到十二岁,尤其是冬天,那种冷湿的感觉,一直浸到我的心里。家里孩子多,房子少,我自小就住在老屋的角落里,那里有一盘小炕,长一米半,宽六十公分,是父亲专门为我设计的,之所以垒这么小,是因为余下的地方要放盛粮食的缸,尽管大多时候是空的,但那些缸,却是父亲用来炫耀的财富,更是哥哥娶亲的资本。

  当然,缸并没有真正为哥哥带来好运。哥哥相了好几次亲,人家来看时,掀掀缸,一句话不说就走了。况且,那时老屋的梁已经有一根快断了,父亲拿一根很粗很粗的柱子顶着,屋里的空间就更小了,又怎么能多容得下一个人呢?

  实际上老屋还是多了一些空间的,北墙上裂了很大的缝,像是老人干瘪的嘴,永远也吐不出牙。只是,那些缝里是不能住人的,倒是冬日里阵阵寒风,经常做了不速之客,肆虐地钻进薄薄的被子,侵袭着我幼小的身躯。但我却庆幸父亲总也记不起修房时把这些缝隙抹住,因为我想像,尿了炕,风从缝隙里钻进来,然后我就支起身子,风很快就能把尿湿的褥子吹干,那么天亮后我就可以免了母亲的一顿打。自然,我挨打是一次也没减少,那风太冷,我还不如用身子暖干。

  于是,我盼望着有一盘大炕属于我一个人,等我尿了时,我好有地方可挪,而要有这样的一盘大炕,那当然要有一所大房子,可老屋虽然摇摇欲坠,可偏不倒,房子不倒,新房就不可能盖。父亲常叨念:“可别倒了,倒了哪儿住啊,一家老小的……”直到父亲死,父亲也没说出盖新砖房的话。

  老屋不倒的主要原因,是因为年年的修葺。春天一到,稍暖和些,父亲就说:“该给房顶抹层泥了。”于是我们兄妹四个,加上父母亲,一家忙活一天,那屋顶上就有了一层新泥,干完活,父亲总呵呵笑:“下雨时再也不怕漏了,今年的雨应该少吧……”父亲的话只是他的期盼,每年夏天到来,不管雨多雨少,雨大雨小,屋里照旧漏,老屋并没有因为抹了一层新泥而给我们提供一个安全的场所。我怕雷声,可电闪雷鸣之时,我却顾不得捂耳朵闭眼睛,屋外的雨大下,屋内雨小下,屋外雨停了,屋内仍然下。雨似乎不眷顾苍生,总愿意半夜而至,端着水盆接雨,成了我永远的记忆。屋内叮叮当当的雨打水盆声,像是一首不和谐的交响曲,惊醒着耳朵,震撼着心灵。等我长大后,学《瓦屋听雨》这篇文章时,我怎么也理解不了作者听雨的那种兴趣,也许是我家老屋上没有瓦吧,但里面的那首词,却总也忘不了: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

  我并没有老,可老屋却真得老了,屋顶的角落里,结满了蛛网,半边屋顶露着天,墙上布满沟壑,屋内的人,早已经各自找到归宿。但这所老屋,却真真地属于了我,当年分家时,父亲说:“我能给你的,就只有这座老屋了,虽然破,可它是我亲手盖的,不能遮风挡雨,可这是家……”我一直不领父亲的情,因为那种湿冷的记忆,更兼寒冷的感觉,已经让我的神经麻木,逃离老屋,是我的梦想。

  我终于逃离了老屋,有了自己的家,宽房大院,五间北屋,全归我所有,我可以打着滚儿住,夏天有电扇,冬天有暖气,与老屋相比,不亚于皇宫。兄妹几个,也都有了自己的新房,各自过着安逸的生活。闲来无事,我常常收到他们的电话,问我回不回老屋,我总是拒绝,因为我实在不愿意再去感受那一段痛苦的日子,更何况,老屋只剩下断壁残垣了。

  前年,哥哥打来电话,说是一场大雨把老屋彻底冲倒了。我先是一种欣喜的感觉,倒就倒了吧,也许倒了,我不会在梦中被寒冷的感觉惊醒,更不会担心夜里会下雨。哥哥问那些木头怎么办?我说谁爱要谁要,没人要你就劈了当柴烧。哥哥又问:“宅基地怎么办?”我一愣,是啊,老屋倒了,可宅基尚在,卖掉?我一时答不上来。哥哥说:“留着吧,有宅基地,就有家……”

  如今,老屋真真切切地不在了,可我却老了,有时候,竟然时时回想起老屋的那些墙缝里,风钻进来的呼呼的声音,还有夜晚一声声的虫啼,甚至有时候竟然怀念起那些尿炕的日子。我突然记起,其实我起初尿了炕,母亲会把我抱进她的被窝,然后把我的被窝暖干,等我长大一些,有了妹妹,母亲就顾不得我了。我还记起来,父亲经常在煤油灯下为我们讲一种新的生活:“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还有夜晚接雨时,我们兄妹四个走马灯似的在屋里转,哥哥不吭声,跑过来跑过去,满屋都是他的身影,姐姐则像指挥家一样喊着:“这里,那里……”妹妹则光着小脚丫在水盆里一下一下踩着,溅得屋里越来越湿,她却哈哈笑着,似乎享受着无限的乐趣,而我,会把大半盆大半盆的水倒出屋外,然后,又咣的一声放到地上,接着听雨打水盆的叮叮咚咚声……如果此时再让我回到那时,我不知道会不会笑着读完那首词:

  ……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眼看就是春节,兄妹几个似乎很长时间没联系了,闲着无事,我拨弄着新手机玩,不知不觉,竟然先后打给了哥哥姐姐和妹妹,虽然老屋已然不在,但每次接通,我都说着同样的话:“过年时,咱们回回老屋吧……”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 本帖最后由 烟雨飘过 于 2010-12-17 13:15 编辑 ]
2#
发表于 2010-12-17 08:11 | 只看该作者
值得铭记的 是一份真挚深沉的亲情 问好烟雨
3#
发表于 2010-12-17 08:16 | 只看该作者
老一辈人拼打下的家业,不过是一座房屋,而我们现在,生活比起过去,是太好了,所以,这样的文章,总让我感触之深。
4#
发表于 2010-12-17 08:27 | 只看该作者
  我尿炕尿到十二岁,尤其是冬天,那种冷湿的感觉,一直浸到我的心里。
还就好玩了 。现在呢?
5#
发表于 2010-12-17 08:48 | 只看该作者
永远的老屋,难忘的记忆。欣赏
6#
发表于 2010-12-17 09:05 | 只看该作者
想起我那被岁风剥蚀掉的老屋。附一篇旧作。
老屋

                                                

   那条被烟熏得黢黑的房梁上,赫然有一条被菜刀砍开的裂口,仿若一勾正抿开嘴巴甜笑着的月牙儿,却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光,斜射在待人入梦的枕畔,至今忆起我时常惶惶的梦里,一个伸长了舌头的吊死鬼,正狞笑着向我走来。

   那是我童年记忆中座落在平氏镇偏僻村庄中的一个老屋。

   我那时正穿着开裆棉裤,跟母亲从镇里回到乡下。母亲刚刚与我那牛鬼蛇神的父亲划清界线,被父亲的单位遣回乡下。那间老屋,是母亲已逝前夫的堂弟空置的两间草房,房门本朝北围成一个四合院落,但母亲为了安静,堵了北门,另朝南新开了一道房门。

   那院落居住的陈氏三兄弟,唯老二一表人才,但性格又懦弱,他识了几个字,才经媒人说合,娶了媳妇并生了两个孩子。那媳妇贤惠漂亮,三男丁中有这样一个妇人帮衬,倒也显得其乐融融。大哥三弟终日上山打柴,老二则和老婆孩子守在家中,男耕女织倒也逍遥。

   但有谁知道光棍儿的苦衷呢?两兄弟看到相亲相爱的老二夫妇,终有一股难言的滋味。那天下午,两兄弟上山打柴,一路又饥又渴,直到太阳落山返家时,才见懒洋洋的老二出村迎接。老大不免训起二弟:瞧你的熊样,就知在家搂着老婆睡大觉,你转回罢,接着睡,睡死过去倒也干净!说罢兀自挑着柴担气昂昂离去。就是这般小小的磨擦,吃晚饭时,一家人不见了老二的踪影,寻到屋里,却见他悬在屋梁上。兄弟们大惊之际,慌忙之中却怎能么也解不开绳索,情急之中忙拿菜刀去砍,人虽应声落下,却早已断气,房梁上便落下一道永久的刀痕。

    从此,那间老屋便成了空屋,无人敢去居住,听说夜间依稀有哀怨的哭声,老二媳妇曾向人哭诉道:她经常看见火一样的眼睛,在窗棂的缝隙里燃烧呢。随即不久的一天夜里,陈二媳妇就不知去向。直到一年以后,她才再次出现在陈家院里。她已另嫁了,这次回来不为别的,只为要带走她的小女儿。

  母亲不信鬼神,但信也没用,因当时实在找不到合适的空房。好在我的哥哥已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有他在,也是母亲心理上的依靠。

   我记忆中的童年,就是在那时常被关闭的老屋中度过的。老屋门前有一池塘,池塘边有粗壮的老柳。夏季,无论大人还是小孩总到柳树下,或洗衣或纳凉,孩子们则相互追逐,出一身臭汗,再“扑通扑通”跳进水里洗个痛快,一时之间,池塘边洒满了笑声。

母亲却不大出门,她总是避开人群,掩上房门,独自在屋里忙活,并不时搜索我的身影,生怕我一不小心会失足滑落水里。在她看来,待在老屋,才是最安全的。

许多时候,我一觉醒来却不见了母亲,一缕阳光从木格窗棂穿过,洒在床头,屋内一片沉寂,我听到老鼠吱吱的叫声,再抬头看一眼房梁上的“月牙儿”,一阵恐惧立时袭遍全身。我想挤出门去,却只钻出了脑袋,身子被卡在门里不能动弹。我哭着,如丧家犬般,那种无助挣扎的心境,至今想来仍记忆犹新。我知道,母亲须待到太阳落山才能收工回来,那是我哭过许多次以后才慢慢领会到的。

只有日落西山时分,老屋附近才是我的乐园。我可以和伙伴们在附近的小树林里尽情玩耍,或捉迷藏或过家家。我记得有一种叫得很好听的鸠鸟,只听见它的叫声,却总也找不到它影子。我和伙伴们无数次地满世界去寻,却终也不知道这叫声到底是从哪种鸟的嘴里发出的,因此我常吵闹着让母亲帮我去寻。不久,这样动听的叫声便被陈氏兄弟模仿得惟妙惟肖。他们将两手卷成筒状,笼在嘴边,鼓动着腮帮,“咕咕…… 咕咕……”跟真的鸠鸟叫的一般。我会禁不住奔到他们跟前,掰开他们的双手,看他们手里的鸠鸟到底是什么样的。但每次就在我与他们闹成一片的时候,母亲总是会找出一大堆的理由将我唤回,我那天真的童心立时会被撒落在老屋的沉寂之中。

不久,母亲将要带我离开那间老屋,因那老屋不是吉利的地方。那次母亲收工回来,看到我满脸泪痕,并上吐下泄。母亲吓坏了,硬说是撞了邪。后来才知,是我吃了她放在案上的油桐子。

但无论如何,母亲还是决定离开这里。

临行,我环视了一眼这个令我恐惧却又留恋的地方。我问母亲,别的地方是不是也有鸠鸟?母亲说:她讨厌这种鸟的叫声,我们要去的地方很清静。望着母亲充满厌恶的眼神,我忽然想起当年陈二媳妇离开这里时的哭诉。我从来没有看见她所说的火一样燃烧的眼睛,在我的记忆,只留下那一声声幽怨缠绵、排山倒海的鸠鸣声,从门窗的缝隙里挤进屋来,钻进我的耳朵,似乎整整唱响了我童年的一个夏季。
7#
发表于 2010-12-17 10:58 | 只看该作者
老屋,凝聚着挥之不去的深情蜜意。
欣赏真情美文。
8#
 楼主| 发表于 2010-12-17 11:22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撄宁 于 2010-12-17 08:11 发表
值得铭记的 是一份真挚深沉的亲情 问好烟雨


谢樱宁的光临,问好!
9#
发表于 2010-12-17 13:02 | 只看该作者
尿炕的感觉还记着吗?老屋的记忆深刻.
10#
发表于 2010-12-17 20:08 | 只看该作者
在娴熟的笔触下,那细腻的感受如身临其境,老屋里记载着艰苦的岁月和冰冷的记忆,以及那浓浓的亲情,问好。
11#
 楼主| 发表于 2010-12-18 19:51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郭玉琴 于 2010-12-17 08:27 发表
  我尿炕尿到十二岁,尤其是冬天,那种冷湿的感觉,一直浸到我的心里。
还就好玩了 。现在呢?


现在不敢了
12#
发表于 2010-12-18 20:11 | 只看该作者
老屋,你还在吗?老炕,还温暖吗?欣赏老师美文!
13#
发表于 2010-12-18 20:25 | 只看该作者
饱含深情的好文章,非常耐读
14#
发表于 2010-12-18 21:13 | 只看该作者
烟雨的老屋,细腻的老屋,温暖的老屋.
15#
发表于 2010-12-19 09:03 | 只看该作者
老屋里有往昔的酸甜回忆,有昨天的亲情难忘的场景……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联系我们|小黑屋|Archiver|中财网站 ( 浙ICP备11029880号-1     浙公网安备 33010802003832 )

GMT+8, 2024-11-17 11:46 , Processed in 0.053642 second(s), 18 queries , Gzip On.

Powered by Discuz! X3.2

© 2001-2013 Comsenz Inc.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