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正浓 文／匣子

zfx875206

　　

　　　　　　　　　　　　　　　　　　　　　　　　寒冬正浓


　　
　　我的冬天，被寒冷裹挟，找不到温暖的记忆。
　　
　　冬至，我出生在冰天雪地的祁连山脚下。于是，寒冷记住了我。冬天，不论我抱着火炉，还是守着暖气，寒冷却轻易就找到我，并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我的手脚冻透，总让我有光着手，赤着脚走在雪地里的感觉。我常常觉得鸟儿在冬天会被冻死，它们的爪子上没有厚厚的皮毛，在冰天雪地里，在寒风冷彻之时，走几步，就要把爪子缩进肚腹下的绒毛里暖和一下，那么冷，能暖和过来吗？但是，似乎我的担心总是多余，鸟儿却总能走出冬天。走不出冬天的，是人。
　　
　　踩着厚厚的积雪去上学，到教室外跺跺脚，布棉鞋上的雪吸附了很多，纠结着总也不愿下来。教室里的炉子正冒着浓烟，呛得同学们顾不上寒风的侵袭，纷纷打开门窗，不一会儿，教室里也冷飕飕地像雪地里一般。上了两节课，炉子总算不冒烟了，关紧门窗后，教室里也有了热乎气。脚丫子在鞋子里浸得湿漉漉的，鞋子上的雪化了。下课后，炉子被一帮男同学围得水泄不通，我的座位离炉子远，总也挤不到炉子跟前，鞋子湿漉漉地透着寒气，脚冰冷冰冷地缩在鞋子里。放学后，重新踩着积雪回家，鞋子结了冰，脚就像被禁锢在一个冰壳子里，怎么也走不出寒冷的围攻。
　　
　　如果做鸟，我宁愿做一只永远追寻温暖的候鸟，哪怕追寻的路途上有千难万险，甚至会把命丢在半路，但温暖在前方招手，怀着对温暖的渴望和憧憬死去，心也透着暖意。可惜，我只是一只北方的小麻雀，在冰冷的雪地里，光着脚丫子，缩手缩脚地寻找着过冬的麦粒，守着寒冷，数着春天到来的日子。
　　
　　更多时候，人甚至还没有一只麻雀得到的温暖多。在冷冬，它们会挤在一起，互相汲取一些温暖来过冬。而人虽然也属于群居物种，但是贪婪和私欲，清高与孤傲，已把人内心不多的温暖挤走了。有人群的地方，就有争吵和冷漠，那是比寒冬更冷的一种侵袭。
　　
　　冬天，许多人被冻透了，彻底被冬天留住了。
　　
　　楼下持续吹吹打打鞭炮不绝于耳的丧事已经结束了，那不紧不慢如老翁呢喃的诵经声消逝了，那曾经在耳边悲悲戚戚的哭声也被寒风吹走了。逝者曾经是一所高中的校长，刚刚度过了六十个春秋，他的胃被寒冷攫住了，没有走出这个冬天。生前家门若市人流如织，死后也热热闹闹了几天，大车小车拥堵住了路口，重重叠叠的花圈顺墙一溜儿铺展，儿女们为争夺他的财产大打出手。今晨，逝者已然化作了一堆尘土，在某个向阳的山坡建立了新家，静静地等候其他亲人来地下团聚。是的，去地下团聚，不管你是荣耀一生还是颓废惨淡一季，最终都会变成一粒尘埃，或漂浮或潜行，没有一丝重量地随风而动，渺小的微不足道。
　　
　　我知道，每个人都会被冬天攫住，冻透在某一个寒冷的凌晨，再也看不到第二天的阳光。每一个生命都会经历自己的寒冬，孤独地慢慢僵冷，谁也帮不了谁。
　　
　　那个冷冬，父亲扶着骨瘦如柴的二叔，在雪地里挨家挨户给全村的老少爷们拜年，每一家每一户的神龛下，都要挣扎着磕头。连路都走不稳的二叔，每磕完一个头，就握住男主人的手，摇两下，含着泪说：“我来给您拜年了。看来这个冬天，我是过不去了......等我走了，你们都来帮忙料理一下。以后多照看一下我的两个娃娃，他们都还太小，拜托了......”
　　
　　一向坚强的父亲，在一个又一个无眠的寒夜里翻来覆去，唉声叹气。一天早晨，父亲埋头洗脸，捧起水捂着脸嚎啕大哭，那是父亲今生唯一的痛哭，肝肠寸断，声声悲咽，无法遏制的伤痛，击垮了父亲。父亲整夜整夜地守护着二叔，不断地宽慰二叔，帮二叔翻身，听二叔不停地呻吟。几层松软的棉被之上，二叔的骨头也咯的疼，疼极了，父亲就找来大烟土，让二叔吸上些减轻疼痛。那个冬天太漫长，寒气太重，二叔的骨头被冻透了，父亲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二叔吃不进一点东西，看着二叔越来越瘦，４２岁的二叔最终没能走出那个冷冬。
　　
　　冬天，寒风冷彻，被冻透的，不光是那些被永远留在寒冬的人，还有一些活着却找不到温暖的人。冬天会冻透人心，被寒冷包裹的心，是捂不热的。小妹用十年时间，也没有捂热一个男人的心。他扔下小妹和两个幼小的孩子，自己走进了寒冬，也把更深的寒冷留给了小妹。
　　
　　小妹常常一个人在深夜浇水，一个人风里来雨里去养活两个孩子，还要谨防别人的闲言碎语，孤苦无依。帮婆家哥哥收完了秋天，等自己的九亩玉米要收获的时候，却没有一个婆家人来帮忙。父亲开着拖拉机，拉着病体羸弱的母亲，去帮妹妹掰玉米。六十多岁的老父亲，刚刚掰完自己十几亩地的玉米，看到小女儿的窘况，又累又急，等叫来几个女儿，帮小女儿把玉米收完，父亲也病倒了。
　　
　　这个冬天，一向连感冒也没有的父亲，大病了一场。浑身疼痛，打针吊瓶子，在炕上睡了一个月。我去看望父亲的时候，父亲憨笑着说，好了，没事了。可我看到父亲有些浮肿的脸，不时被咳嗽拉弯的腰。夜里，虽然鼾声依然如雷，却会在半夜惊醒时，看到父亲披衣坐着，双手交错环抱在胸前，拥着被子低头闭目打着瞌睡。“爹，你怎么不躺着睡呀？”“胳膊疼得厉害，只有坐起来，这样抱着胳膊，才不怎么疼了。”我知道，寒风已经侵入了父亲的骨头，父亲这一辈人的冬天已经来临，而作为女儿的我，却无能为力地看着父亲在寒冬里挣扎。
　　
　　这个冬天，我用文字把寒冷锁住。但愿每一个儿女，都是父母怀中的一个小火炉，能给寒冬里的父母遮挡住一些寒气，带来丝丝温暖。
　　
　

　

[ 本帖最后由 zfx875206 于 2010-12-28 08:45 编辑 ]

古月灵秋

　　
　　这个冬天，我用文字把寒冷锁住。但愿每一个儿女，都是父母怀中的一个小火炉，能给寒冬里的父母遮挡住一些寒气，带来丝丝温暖。

沙发给我抢到了！嘿嘿！拜读！
这个不同寻常的冬天，我也把一丝丝温暖送给被寒冷困袭的天下父母！

文佳

细微之处的体验就让人产生感动……慈父心，爱女情，暖暖地在我们心底涌动，祝愿你的父亲健康长寿!

扁舟一叶

这个冬天，我用文字把寒冷锁住。但愿每一个儿女，都是父母怀中的一个小火炉，能给寒冬里的父母遮挡住一些寒气，带来丝丝温暖。
　　
说得好。

天疆

人类进化走过了四五千年，在这个进化过程中，仔细想想，除了大脑在逐渐发达，其他功能器官都在退化，而抵御寒冷的功能是在人类住进房屋开始。寒冷的叙述让读者带进深层的思考。问好！新年快乐！祝笔锋文健！

赵国宝

寒风彻骨的河西，养育了坚强的河西人。问好。

碣石清风

父母爱子，儿女尽孝，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字里行间的细腻情感，层层递进的深刻哲理，读后觉得震撼。
　　我们这里有“女儿是爹娘的小棉袄”一说。我信。
　　祝老人康复！

武俊岭

读了匣子版主的这篇文章，我想到唐人的两句诗，“天寒白屋贫”，“怆然而涕下”。
文章写得具象而象征；用对寒冷感受性极强的文字统领，写了几则人间悲情；留给读者很大的想象空间。
好文章！

夏日荷风

冬的寒意透过清洗的文字传来，令人感动与慨叹。
欣赏匣子斑竹好文。

雪夜听琴

冬天是寒冷的，有时甚至是无情的，但因为有亲情在，寒冷也不得不减去几分冷酷。深深祝福！

梁星钧

精致。静谧。力量。温暖。

于文华

首先提前祝福生在冬至的匣子版主生日快乐！

   小时候有过同样的寒冷的经历，读来格外亲切，自然。有过踩着厚厚的积雪去上学，有过鞋子被雪水弄湿，脚很冻甚至冻坏的经历，喜欢这样的句子“ 如果做鸟，我宁愿做一只永远追寻温暖的候鸟，哪怕追寻的路途上有千难万险，甚至会把命丢在半路，但温暖在前方招手，怀着对温暖的渴望和憧憬死去，心也透着暖意。”
     "冬天，许多人被冻透了，彻底被冬天留住了。"在冬天，的确有许许多多的老人经受不住寒冷而死去，这是自然现象，但那种'活着却找不到温暖的人”更让人同情与惋惜，以自身小妹的生活作对比，更让人信服口服。而侵入了父亲的骨头的在寒冷让我爱莫能助，无能为力，看来让人体味到真实。结尾的升华颇为温馨：“但愿每一个儿女，都是父母怀中的一个小火炉，能给寒冬里的父母遮挡住一些寒气，带来丝丝温暖。”
   但愿我们常回家看看，让寒冷的父母体会到爱的温暖。

kkxl的狼

冬天会冻透人心，被寒冷包裹的心，是捂不热的。
意象的隐喻是深刻而又含蓄的，直至人心，痛彻心肺。这也是这篇散文耐读的力量。
问好。元旦快乐。

祥萍

那种在雪中单衣薄衫，搓手跺脚的情景，在今天或许已经很难体会到了，这是我们上一代人的故事。而在雪中发生的事照常会发生。珍藏幸福。遥祝。

wzq3316

我知道，寒风已经侵入了父亲的骨头，父亲这一辈人的冬天已经来临，而作为女儿的我，却无能为力地看着父亲在寒冬里挣扎。
　　
　　这个冬天，我用文字把寒冷锁住。但愿每一个儿女，都是父母怀中的一个小火炉，能给寒冬里的父母遮挡住一些寒气，带来丝丝温暖。
冬天寒冷的记忆，匣子版主的记忆和对温暖的渴望，问好，相信我们都温暖在心，父母也温暖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