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殇

雪里红

                      雀殇


    天快黑透的时候，狗蛋瞄上了牛圈屋顶的那只灰麻雀。

    灰麻雀嘴叼一小虫，正警惕地左顾右盼，看得出这是一只正在哺育的母麻雀。

    狗蛋灵巧地将身子隐匿在墙脚跟下，双眼死死地盯住它。

    狗蛋的喉结不由自主地上下蠕动。他很兴奋，想到那只灰麻雀，甚至一窝小麻雀即将变成糊上黄泥巴烤得香喷喷黄焦焦的肉团，狗蛋馋得直流口水。狗蛋想麻爷吃的时候肯定会说好香好香。

    灰麻雀将尾巴向上翘起，跳了几下，随即俯身冲下，落到了草棚下的一根楠木横梁上，接着又蹦蹦跳跳了几下，蓦地钻进一端开口的楠木洞里。

    狗蛋缩着身子悄悄地摸过去，手攀着柱头，三下两下就爬上了屋顶，伸出瘦骨伶仃的小手向楠木洞缓缓靠近。

    尽管狗蛋十分小心，灰麻雀还是察觉了。灰麻雀呼地一声飞出来，落在草棚顶上，冲狗蛋叽叽喳喳叫个不停，边叫，边不停地蹦蹦跳跳。

    狗蛋不理它，将手伸进楠木洞里，手就触摸到一窝软绵绵毛绒绒的东西。狗蛋缩回手，摊开，手心里是三只惊恐万状的小麻雀。

    母麻雀箭一般向狗蛋俯冲下来，尖利的小嘴疯狂地猛啄狗蛋的手、脸、脖子、大腿，凡是衣服裤子遮不住的地方都啄。狗蛋强忍着痛，缩头，嗖地一声从柱头上滑下，撒腿就跑。

    灰麻雀在身后凄惨地哀叫着追来，狗蛋呯地一声关住门，门外有一连串啪啪的撞门声。

    狗蛋将三只小麻雀藏在堆杂物的那间小屋里，用米筛盖住，打算明天就把它们变成烧烤。三只香喷喷的小麻雀，吃起来肯定味道不错。

    吃晚饭了，狗蛋见桌上又是一大碗煮红薯，半盆清得能瞧见人影的稀饭，酸得发麻的咸清菜梗，狗蛋没一点胃口。狗蛋还在想着烧烤小麻雀的味道，喝了一碗稀饭，放下碗筷，不想再吃了。

    麻爷放一根红薯在狗蛋手上，冲狗蛋横了横眼，狗蛋只得拿起红薯，闭着眼睛痛苦地往下咽，狗蛋害怕麻爷生气。

    狗蛋不喜欢吃红薯，一日三餐顿顿吃红薯，狗蛋一看见它就怕了，每次吃的时候都想吐。

    麻爷叹了口气，说，你爹妈肯定是城里人。

    狗蛋问，为什么。

    麻爷说，如果是乡下人，咋会这么讨厌吃红薯呢。像我，天天吃，吃了大半辈子，怎么吃都吃不厌。

    狗蛋摇摇头说，我猜是乡下人，要是城里人，才不会舍得生下我就扔掉呢。他们咋就这么狠心，我恨死他们了。

    麻爷就熊狗蛋， 娃呀，快莫那么说，人这一辈子，富贵贫贱都是老天爷注定好了的。这都是各人的命，莫去怨恨他们了。他们扔下你，说不定有苦衷呢。

    麻爷说完用手擦了擦眼睛，眼睛里涌上了水一样的东西。

    狗蛋看了看麻爷，说，爷爷，你怎么哭了。

    麻爷连忙放下手，说，胡说，爷爷眼里跑进了一粒沙子，快帮爷爷吹吹。

    狗蛋就撅着小嘴帮麻爷吹眼睛。狗蛋听村里人讲过，麻爷也跟自己一样，是个被人抛弃的私娃子。

    睡觉的时候，狗蛋翻来覆去睡不着。麻爷用胳膊捅了捅狗蛋说，娃呀，磨角擦痒做啥子？快睡吧，明天收养你的人就来了，你还要走远路呢。

    狗蛋的泪水哗哗淌下来了，他呜咽着对麻爷说，爷爷，我求求你不要将我送人了，我只想跟爷爷在一起，我以后再也不讨厌红薯了。

    麻爷叹了口气说，傻孩子，爷爷也是真的舍不得将你送人。可爷爷老了，挣不到钱，别人家的小孩子背着书包唱着歌高高兴去上学，你站在门边鼓起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可怜兮兮的，爷爷看了心里比针扎还难受。还有，别人家的小孩每天都有娃哈哈营养快线果冻冰琪淋什么的，可爷爷什么都不能给你，爷爷真没用。

    麻爷把狗蛋紧紧地搂在怀里，狗蛋也将两只小手搂紧麻爷的脖子。狗蛋的脸上冰凉冰凉的，那是麻爷一滴滴掉下的泪水。

    清晨一大早，狗蛋推开门，脚踩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狗蛋连忙缩开脚，细看，眼前的情景让狗蛋吃了一惊。脚下躺着的是一只头部血肉模糊的灰麻雀，四周散乱着带血的羽毛。破木门上有一团污秽不堪的血迹，几片细细的羽毛粘在上面，随着晨风的轻拂不停地摆动，像要对狗蛋哭述着什么。

    狗蛋心里像是堵上了一层乱麻，难受得要命。不知是为自己无知的残忍造成的生离死别而后悔？还是为母麻雀泣血而伟大的母爱所感动？

    一只早起找屎吃的癞皮狗兴奋地朝死灰雀冲了过来。狗蛋捡了块石头猛掷过去，癞皮狗嗷嗷哀叫着跑开了。

    狗蛋转身进屋，从米筛下小心翼翼地捧出了那三只小麻雀，一步一步地挪动着向牛圈屋那边走去，他走得那么慢，两条腿像是灌满了铅似的沉重。

    狗蛋的眼里脸上满是泪水。


   

[ 本帖最后由 雪里红 于 2011-1-21 14:43 编辑 ]

田一丁

抢雪里红个沙发坐坐，慢慢欣赏！

田一丁

不错的构思，细腻的描写，尤其是狗蛋捉麻雀的那段描写。狗蛋一个被人遗弃的孩子，生活清贫，与收养他的爷爷相依为命，为了解馋，捉到了三个小麻雀，而麻雀的妈妈撞死在门上……想着将被领走的自己与小麻雀的命运何等相识，眼里脸上满是泪水。
远握！

雪里红

原帖由 田一丁 于 2011-1-21 15:19 发表
不错的构思，细腻的描写，尤其是狗蛋捉麻雀的那段描写。狗蛋一个被人遗弃的孩子，生活清贫，与收养他的爷爷相依为命，为了解馋，捉到了三个小麻雀，而麻雀的妈妈撞死在门上……想着将被领走的自己与小麻雀的命运何等 ...

谢谢你的精心点评，问好！

暴雨迎风

写了一只伟大的麻雀，写得细腻，写得惊心，用了对比手法，衬托人物命运，有一种强烈的震撼力。抓住一个点，从一个小故事生发开去，很有张力。

曾经沧海

原帖由 田一丁 于 2011-1-21 15:19 发表
不错的构思，细腻的描写，尤其是狗蛋捉麻雀的那段描写。狗蛋一个被人遗弃的孩子，生活清贫，与收养他的爷爷相依为命，为了解馋，捉到了三个小麻雀，而麻雀的妈妈撞死在门上……想着将被领走的自己与小麻雀的命运何等 ...

有同感，不错的小说。

雪里红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1-1-21 17:55 发表
写了一只伟大的麻雀，写得细腻，写得惊心，用了对比手法，衬托人物命运，有一种强烈的震撼力。抓住一个点，从一个小故事生发开去，很有张力。

谢谢迎风朋友的精心点评，你的点评让我感动。

雪里红

原帖由 曾经沧海 于 2011-1-21 19:44 发表

有同感，不错的小说。

谢谢沧海老师的点评。

刘满园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1-1-21 17:55 发表
写了一只伟大的麻雀，写得细腻，写得惊心，用了对比手法，衬托人物命运，有一种强烈的震撼力。抓住一个点，从一个小故事生发开去，很有张力。

读了，果如迎风所评，精华支持！

邱天

麻爷说，如果是乡下人，咋会这么讨厌吃红薯呢。像我，天天吃，吃了大半辈子，怎么吃都吃不厌。

我倒有些不同看法，爱吃红薯的应当是城里人。我老太婆就经常买红薯，她说多吃五谷杂粮有益健康。乡下人吃腻了东东，成城里人的最爱了。呵呵。

小说不错。

雪里红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1-1-22 01:03 发表

读了，果如迎风所评，精华支持！

谢谢刘版来读和精华支持。

雪里红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1-1-22 07:49 发表
麻爷说，如果是乡下人，咋会这么讨厌吃红薯呢。像我，天天吃，吃了大半辈子，怎么吃都吃不厌。

我倒有些不同看法，爱吃红薯的应当是城里人。我老太婆就经常买红薯，她说多吃五谷杂粮有益健康。乡下人吃腻了东东， ...

谢谢邱版来读和细心点评。
麻爷其实这儿说的是反话，因为年老体衰，无力挣钱，加之好心抚养弃儿，实在太贫穷，天天吃红薯，只为能活命。
问好邱版，预祝新年快乐。

山野农夫

小说不错，支持精华！

碣石清风

麻雀的命运反衬狗蛋的可怜，好小说。支持。问好

袅袅

原帖由 田一丁 于 2011-1-21 15:19 发表
不错的构思，细腻的描写，尤其是狗蛋捉麻雀的那段描写。狗蛋一个被人遗弃的孩子，生活清贫，与收养他的爷爷相依为命，为了解馋，捉到了三个小麻雀，而麻雀的妈妈撞死在门上……想着将被领走的自己与小麻雀的命运何等 ...

一丁解读十分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