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子里的亲人[原创]

木祥

木祥



　　现在，老房子里住着我的二婶，幺孃，二姐和侄女。二婶是这所老房子里最有能耐的女人之一，可是她现在已经老了，78岁了。二叔自从娶了二婶就赶马出门，30年没有进过这个家门，但是二婶能把这个家撑持到最后。二叔起先出门去说的是赶马，后来解放了，交通好了，二叔没有赶马了，但是他还是没有回到老房子里来。他到昆明铁路局参加了工作，也是从来不回家。二叔不回家是什么原因，家里人没有说过，我也不好过深地问，每一个人家都会有自己的隐私。二叔不回家，每次都是二婶到昆明去看二叔。二婶在县里坐不到客车，先是走路到大理乘车，后来又到丽江乘车。不论从哪里乘车，都是骑着马去或者是步行着去，三至五天才能到车站。二婶只生得一个孩子，就是二姐。

　　幺孃是二叔的妹妹，也是我父亲的妹妹。幺孃是一个老实人，腿脚有点不方便，胎里带来的毛病，终身没有嫁人，自始至终都和二婶家过日子。幺孃小时候放鸭子，后来放马。我爷爷父亲赶马回来，马就交给幺孃喂。在我的印象里，幺孃不是放马就是扫地。她总是边干活边自言自语地说话。二婶对她好，她就自言自语地骂那些对二婶不好的人。现在，我回到老房子里去，幺孃还能认得出我，因为我在这所老房子里生活了二十多年，给幺孃留下的印象十分深。我的妻子和儿子，幺孃认不出来。他们没有在老房子里生活过，因为我家的老房子83年就并给了二婶家。我们从单位上回老家去，也不常到老房子里去。

　　老房子是爷爷奶奶手上修的，确切地说，是奶奶主持着修的。爷爷是一个只会干活，而没有主见的人。听我奶奶说，她修房子的时候家里没有钱，但她的想法是拉钱借账也要把房子建起来。很难想象，赶马人家的女人，是这样热衷于建房子。后来我才明白，村子里人，都舍得用一生的精力去建造一所房子。村子里有许多赶马人，一生含辛茹苦，挣来的钱就只为砌一所象样的房子。村子里流行着一名言：“彝人有钱买‘娃子’（奴隶），汉人有钱砌房子”。意思是说，彝族有了钱，都喜欢多买几个奴隶，汉族有了钱，喜欢多建几所房子。

　　村子里对修建房十分慎重，要请算命先生看房基地的风水，要测房子的房向。村子里人认为，一所房子的房向，关系到一家人的前途和命运，关系到一个家族的兴旺和发展。我奶奶是一个十分迷信的人，每天吃饭、喝油茶都要先端到神案前祭祖宗，端到院子里祭太阳。每月十五的月亮出来，奶奶就对着月亮磕头，向月亮菩萨祈祷。可以想象，对房子的风水，奶奶一定更加慎重，对我家老房子的房向，一定是做了好些文章。可能连奶奶也不会想到，她费了多少心思请人看了风水修的这所老房子，是那样的适合生长马帮。老房子修好100多年来，里面出生的人都和马帮生活有关。从修好房子的时候起，这所老房子里生长的男人都喜欢远走他乡。奶奶是一个十分相信命运的人，她认为是天命如此安排。

　　老房子建好，爷爷就开始赶马。爷爷是天底下最老实的男人，赶马总是最喜欢赶听话的，不喜欢赶跳皮的牲口。爷爷赶马，总是怕它们跑了，或者是几匹牲口拴在一起，或者是一匹马的笼头绳拴在另一匹马的尾巴上或“揪索”上（马鞍后的固定绳）。我不清楚奶奶那样能干泼辣的女人，为什么会看上了爷爷这样的老实人。“这也是命”！奶奶总是感叹她命不好，碰上了爷爷这个老实人。奶奶还常说一句话，说是她前世里欠了我们成家的账，注定这一世要到我们家来还账。奶奶说什么，爷爷都只听着，从来不辩一句嘴。家乡有一句俗话，都说是，“赶马三年会做贼”，意思是说，赶上了马，好人也会学坏。我不明白，爷爷赶了一辈子牲口，还是那么老实巴交。后来我才明白，没有奶奶，爷爷就不能好好地生活下去，我们的家，也不会得到发展。

　　爷爷奶奶在老房子里生了两个儿子，一个是我的父亲，一个就是二叔。父亲和二叔都赶马。我的父亲赶了一辈子牲口，赶马赶出了一些不好的脾气。好喝酒，不管家，听说还在外面好了一个女人。除了赶牲口，父亲解放后出门修公路，也和交通运输和流浪有关。父亲的故事，我在后面还要专门用一节文章来讲。二叔的事，前面谈了几句，他是我们村子里一个谁也说不清楚的人物。结婚后不久赶马出门，出门就再没有进过一次家门，在外流浪了大半生。74年，二叔在昆明铁路局因工负伤，腰摔断了，作了手术，听说腰里上了一块钢板，才回到老房子里来养病，六十来岁就去世了。二叔后来和我们讲，他赶马出门后又当了几年兵，参加了滇缅线上对日作战。那时候他是一位机枪手，打死了不少的日本兵。

　　关于我们这些老房子的后代，我不想多说什么。我只想说，我们这一代人，也喜欢流浪在外。其原因，可能是我们身上都流着马帮的血液。现在，我只能简单的介绍几个我的同辈人。哥哥：成如文，昆明200号信箱工作，部队转业军人。嫂嫂：和陈英，在丽江古城做生意。弟弟：成如林，赶马，开拖拉机。侄儿成勇：洛阳工学院毕业，江苏无锡轴承厂工作。侄儿成华：河海大学毕业，广州电子信息中心工作。

　　我还要说的是，老房子已经在八十年代初并给了我的二婶家，我对老房子，似乎已经没有任何发言权。现在，我念念不能忘却的是，我在老房子里的的那些日子。我在老房子里生活了二十年，我的父母在老房子里生活了大半辈子。老房子里有我人生的甜酸苦辣，有我的马帮前辈们的悲欢离合。

　　走出老房子，到外面建新房，这是我长大后干的第一件大事。新房是我一手操办着建的，建在离老房子很远的一个叫“黄家箐”的地方。房子建得也不好，就象我的性格，懒散而拖踏。新房子建好以后，关于老房子是不是并给二婶家的事，我们家庭内部有两种声音。一种是说不能并。二婶是我们家族中的强硬派，得罪了不少人。说老房子不能并的，就是想“整”一下二婶。可想而知，老房子不并，或者说是象一些人说的那样把它撤了，二婶家也就只能是重建房子。那时候恰恰二婶家没有那个能力。

　　主张把老房子并给二婶家的，和我是一派。其实，我心里早就有了打算：老房子不能撤。老房子是我奶奶爷爷的心血，是我们家族的传家宝。老房子撤了，受伤害的不光只是二婶和二婶一家，而是我们整个家族。二婶在过去的日子里“个性”较强，什么事都喜欢占上风，也和我们家有过一些矛盾，这是事实。但二婶一个女人撑持一个家，撑持了一辈子， 这对我们家族又是一大贡献。在并与不并老房子的问题上，是个大是大非的问题。决定把老房子并给二婶家，最后我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我一生中，对我这个马帮家族的贡献仅此一点！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七彩燕

老房子里亲情浓：）

小老鼠

房子再老也是家～～人风光的时候，往往容易忘却家～～但，人在流泪的时候，往往最思念的也是家～～～

ginnyautumn

我就说木祥兄的笔下流出的是真实的色彩！亲切，又似曾相识

木祥

最初由 ginnyautumn 发表
我就说木祥兄的笔下流出的是真实的色彩！亲切，又似曾相识

祝大家元宵节快乐！

梅笛

今天回老屋了，听说先生的老家不定什么时候要拆迁了。对老屋有一种深深的眷恋。
浸着亲情的文字，读起来动心。

杨泽文

有人靠才气写作，有人靠生活写作。我想，木祥兄应该属于后者。故而他的许多散文随笔，那些只光有才气的作者是写不出来的。

autumn

真实是美，所以感动

张乃光

木祥：你的文字里浸透着浓浓的乡情。向你学习了：）

戈眉

老房子的回忆，亲情的回忆，先生的文字值得品味！学习了！！

半树

想起了老房子～～～～·

透透

内涵丰富，源于生活。：）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