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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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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2-6 09:59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刺”的一下,米雪拧开了淋浴龙头,喷头的水便像箭杆子一样射了出来。“哎呀,我的妈呀”,一股寒冷直砸米雪的后心,她下意识地叫了一声,浑身激起的鸡皮疙瘩使光滑细腻的皮肤黯然失色。米雪埋怨自己很傻的思维,应该等会儿,热水出来还得有个过程。

    对。她是有点傻了。

    她怎么也想不到,规规矩矩的费龙竟然背叛了永远跟自己一个锅里吃饭、一个被窝里睡觉的承诺,和自己就这样分手了?!人生如戏,爱如戏,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米雪有些伤感。她扽过粉红色的浴巾,把落在肩膀、臀部的水擦了一下,水珠儿在她爽滑的肤肌上很匀称、很自然的滚动着,雪白的肤色依然很迷人。她打起精神,做了个瑜伽造型,一侧身,瞅见水银镜里诱人而性感的成熟女人的曲线。男人四十一朵花,女人四十豆腐渣,她觉得这种说法不一定,至少在她自己的身体上反映的不是太具体。她自恋吗?绝不,可连她自己也说不清的是她从来不敢正眼凝视自己身体的具体细节,每次她瞄见自己的散发着淡淡柠檬味的真实的肌体,她都有一股莫名其妙的羞涩。

    “真的很美,宝贝!”费龙在身后轻抚她光滑的脊背,依然浑圆、丰满,极具诱惑力的双乳便在米雪的胸前欢快的跳动。这时候,她得意幸福。心中的那份感觉不想告诉别人。

    可是,费龙从什么时候背叛自己的?她不敢想这个奇怪的问题。但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浑身有轻微的哆嗦。一会,冒着乳白色蒸汽的热水从奶油色喷头泻下,哗哗地从米雪肩头滑下,顺着她身体的曲线流到脚趾,她取下发卡,双手从前额向后抿去,温暖的水线在指缝间舒畅地奔腾,她扬起头,细密的水线便肆意地吻着她的白皙的脸颊,溅起浅浅的毛茸茸的水花,她缓缓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轻松了许多。

    费龙,这个比自己年长一轮的丈夫,今天终于和自己分道扬镳了。那一刻,米雪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放松,但这种感觉一霎那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在签字、按指印后,费龙用民政局办公桌上的废纸擦拭手指上残留的红色印泥的那一瞬间,米雪瞥见费龙的手指在明显的抖动。这种情况,费龙在和朋友们喝酒的时候出现过,费龙似乎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拿过笔,写过字。米雪看到费龙颤抖的手指和满是色素斑点,皱皱巴巴的手背,心里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悲悯,这个就是和她一起生活的丈夫,婚姻是一场梦还是一场戏,米雪再不愿意往下想了。

    “唉,米雪老师,”拿过离婚证书,米雪等费龙出去后,自己脑子里一片空白,刚起身,民政局负责登记的小张叫她,“哦,不好意思,你这样一个大美人,当初怎么就让费老板给拐到手了?”

    米雪苦笑了一下:“怎么是拐的?”

    小张是剧团司鼓的女儿,见米雪一脸茫然的表情,又说“米雪老师,我看费老板会后悔的!”

    米雪还是苦笑“快忙去吧,我们谁也不会后悔。”

    米雪走出民政局大门,见费龙在前面站着等她。米雪刚要问,费龙转过身,说:“我们一起吃顿饭吧,你选地方,就我们两个人,算我请你的客,行吗?”

    “行吧。”米雪说“再往前走走,饿了再吃吧。”

    “你还是老习惯,今天我们随意,吃不吃无所谓,两个人单独吃饭,今天是头一回,可能也是最后一回吧?!”费龙一副伤感的样子。

    米雪用极快的思维速度过滤费龙的结论。真的,这么多年了,费龙从来没专门单独约自己吃饭,哪怕是一碗凉粉!可是自己并没有感觉到这些。费龙在小城的建筑行业里算是有来头的人,饭局很多,米雪不喜欢在外面吃饭,费龙在外应酬的时候,早早将米雪爱吃的饭和菜做好,放到微波炉里,自己再到酒家。费龙做得一手好菜,红烧黄鱼、土豆丝、麻婆豆腐都是米雪最爱吃的。费龙偶尔也请米雪出去作陪,一般都是费龙有身份的客人到了才让她去,费龙说这是礼仪。有时客人们喝酒喝到兴头,要让费龙请夫人唱秦腔助兴,费龙先是自己应酬 ,照例是“民妇与我讲来历”,或“祖籍陕西韩城县”,客人们不过瘾,费龙便吱唔说米雪在外演出,实在装不住了,就派司机去接米雪,米雪每请必到,每到必唱,每唱必醉。当然醉的不是米雪,是费龙。米雪唱秦腔有个原则,不论大小的场合,只要一唱,就不沾酒。这时,费龙便兴致勃勃,米雪唱一句,自己喝一杯,朋友们在一旁鼓掌,有欣赏米雪戏路的,有看费龙喝酒的,场面便异常热闹。

    “饿了吧?”走了一段,见米雪不语,费龙就问“到酸辣嫂好吗?”

    “啊,还没有,前面吧!”米雪没抬头,自顾往前走。费龙跟在后面。饿了的饭最香,米雪记得那一次是冬天,剧团下乡演出,演员们到村民家里吃派饭,米雪去过的一家,日子过得很清苦,虽然还未过正月十五,家里面肉、青菜已经全光了,主人家很热情,给他们包洋芋饺子,炒洋芋条,烧洋芋蛋,戏演了两天,米雪实在吃不消了,带来的方便面也吃完了,第三天,米雪给费龙打电话,说饿得很,费龙赶来后将她们几个请到镇上的一家羊肉馆,羊肋条、羊头、羊垡子,上了一圆桌,米雪第一次感到羊肉是那么香,那么可口,费龙说,你慢慢吃,米雪还是大块的往嘴里塞,费龙就在一旁笑“悬啊,到了旧社会啦!”那天米雪破例喝了二两“丝路小烧”,舞台上的穆桂英行走如飞,全场喝彩。

   “米雪,”费龙轻拉一下米雪的衣袖,指着前面的“水城”火锅店“要不到这里?”

    米雪猛地一抬头,已经到了街尽头,只有到这家火锅店了。突然,米雪觉得一阵眩晕,她踉跄了几步,声音细微但坚决的说:“算了,你走吧!”说完,拦住一辆绿色面的,把费龙抛在了身后。

    “漫天飞舞一片荒芜,满眼风雪和眼泪都化做尘埃……”

    放在毛巾架上的手机响了,米雪知道那是谁的电话,没有理会,继续泡澡。

    手机停了,座机的铃声又响起。米雪犹豫了一下,关掉水龙头,披上浴巾准备出去。

    “再多的苦于事无补,忘记所有才能够重来。”手机彩铃再次响起。米雪不情愿地拿起来,浴霸明亮的光线下,她看见是儿子的来电显示。“怎么回事?”她疑惑地质问自己,王冰洋的《飞舞》那是费龙的来电铃声,在北京上大学的儿子怎么也用上了它?米雪把手机攥在手里,站在那儿纳闷。

                 

    米雪是市秦剧团的演员。她的姣好的容貌、戏路、造型、身段早在二十年前就迷倒过无数不同年龄段的观众,也征服和招惹了一大批同行,在近百人的剧团,米雪的出类拔萃是众所周知的。米雪说自己太聪明其实是不聪明,那时她单纯得要命,除了演戏还是演戏,她觉得自己离不开舞台,只有到了那一番别样的天地,她才觉得激情飞扬,生活有意思、有趣味。舞台化妆的时候,她从不细致地修饰,简略的手法倒给她增添了淡中见雅的气质,戏剧的程式化的东西似乎不敢和她较劲了。她觉得戏演得很轻松。除了舞台上的得心应手,她还感觉到每天都有一些火辣辣的异性的目光盯着自己,有时,这种感觉也让她很不自在,但她依然很兴奋。

    “小米,跟你商量件事?”一天下午,团长叫她到办公室。

    团长很优雅地点了一只烟,吸了一口,然后深沉地吐了个淡淡的烟圈。那样子,看上去很像一个长辈,使米雪感到十分亲切。

    “团长,你就指示,还商量什么?”米雪边说,边拿起团长办公桌上的桌布擦上面的灰尘。发灰的旧桌布在米雪粉嫩柔润的手指间形成美妙的弧线。团长说你坐你坐,我已经擦过了,却莫名其妙的脸红了。米雪装做没看见的样子,看团长还有哪些反应。团长根本不知道米雪佯装的圈套,假装在身后的书柜里找文件,好让自己的情绪有一个缓冲的过程,果然回过脸后,又是刚才那副不温不火的样子。米雪觉得团长有些深不可测,比自己就大五岁,做事情却不露半点破绽,戏剧学院毕业的,从来在剧团没有谈过专业方面的问题,像一个外行似的,可是团里的名角没有一个跟他争论的,这道理米雪不想往深处想。她直接能够感觉到的是自从团长调入剧团两年来,团里的收入直线上升。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演员们再单纯,总知道发到自己腰包里的人民币的份量吧。米雪看见团长眼里突然间扫过一丝捉摸不定的目光。

    “小米,团里决定推荐一个演员到戏剧学院脱产学习,你看,你如果有兴趣的话,……不过”团长似乎难为情,“不过,我听说你准备……,如果不想去,也不要紧”

    米雪吃惊地瞅了一眼团长。

    “你是说我准备结婚吧?”米雪不由自主地口气有些生硬。

    “哦?”团长抬起了头,很迷惘的样子。

    “团长,结婚与赴外学习矛盾吗?”

    “唉,你听,是这样的,是脱产学习,不是短期培训,时间是两年,我怕误事嘛!”

    “这……”米雪不知道是两年。两年怎么可能呢?都答应林昊了。再说,说什么呢?林昊可是为自己心甘情愿地从外地的行政单位调到酒厂的,再怎么说也不能给人家泼凉水啊。一提起林昊,米雪脸上紧张的表情马上变得异常轻松,她甚至感觉到有些温热的红潮一瞬间浸润到了耳际。“不可能,我怎么对林昊说?”

    “就是,单位的同志们都这么讲嘛!”团长粗壮的手指很优雅地弹去了一截白白的烟灰。

    “团长,我考虑一下好吗?”米雪说,“我怕林昊生气,想不通,后悔。”

    “时间不能太长,明天就要定,……不过我理解,女人嘛,家庭才是第一位的,对吧?”团长说话的语气很亲切,米雪感到团长在从侧面盯着自己的眼睛。

    米雪的眼睛实在是太美了。有人说,眼睛里涴水的女人男人看一眼就忘不掉。米雪的眼睛你正面看的印象是大而有神,但从侧面看上去,微微上翘的睫毛下面,晶亮晶亮的眸子洁净无瑕,清纯得就是一汪秋水,当眼皮瞬间一忽闪,你蓦然觉得,她的眼睛在跟你说话。林昊在黑河边的沙枣树林里第一次走近她时,就是吻她的眼睛。五月的黄昏,油腻的光线从沙枣树的空隙间照在她的脸上,形成斑驳陆离的投影,米雪像一个淘气的孩子,手中攥着一支挂满金黄色小喇叭的沙枣花,在林昊的鼻子前拂来拂去,浓郁的沙枣花香使文静的林昊陶然如醉。出游的人群渐渐散去,林林总总的小景点炊烟袅袅,林间不时有迟到的不视时务的布谷鸟的叫声随着阵阵晚风传来,更使欢快了一天的沙枣林幽静而神秘。林昊一把攥住米雪的手臂,手心滚烫,米雪顺势依偎在林昊微微抖动的怀抱,扬起头,闭着双眼,等着林昊的回音。林昊没有直奔主题,象一个蹩脚的诗人,嘴里呢喃着“我爱你,我的美丽的大眼睛”,发疯地像小鸡啄米似地用滚烫的嘴唇轻触着她的水粼粼的眼睛……

    “我考虑一下吧”米雪抬起头,尽量掩饰自己的激动和慌乱。

    “我等你”团长很温和地样子,反而使米雪不知所措。

    从团长的办公室出来,她不知道该去干什么。寂静的夜晚,星空湛蓝。这个小城里,似乎没有灯光的浪漫氛围。米雪抬起头,看看天,一阵明朗的感觉就窜上来,撵走了刚才的不适。

    “唉,雪……”米雪听见熟悉的男中音,是林昊啊,他在哪儿等着自己呢?

    “我刚下班。”林昊从米雪的一侧把一袋水果递了过来,“到剧团门口,门房的张大爷对我说,快让你找找团长,有到大学学习的名额,我就找你来啦。”

    “啊,门房的张大爷都知道,团长要不说,我怎么还蒙在鼓里呢?”米雪感到自己太封闭了,觉得在林昊面前有些羞愧,脸就不由地发烧了。

    “谁让你在团里红得发紫呢?以后啊别只顾低头拉车,还要抬头看路呢!”林昊拍拍米雪的腰际,顺便在米雪丰腴的臀部拧了一把“走吧,到你家咱们商量一下再说。”

    “我家,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还有什么家?”米雪打了一把林昊,“学坏了?”

    “唉,说正经的,你们团长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米雪有些不平,她不想听别人对团长的议论。团长是她很佩服的领导,团长不摆谱,团长从来没有跟自己过不去的时候。

    “我们找找团长,争取一下去戏剧学院学习的机会,怎么样?”

    “你不想结婚啦?”米雪惊讶地扭回头。

    “怎么,结婚和学习不能同时进行吗?要怕影响学习,我们就等上两年再结婚,怎么样?”

    “你今天怎么了,哪来这么多问题,讨厌!”

    “我是说我们牛头都进来了,还怕牛尾进不来吗?那么难办的事我们不照样办了吗,现在什么时候结婚的问题,不会难倒我们的。”

    “怎么,你工作调动的事后悔了?”

    “你怎么这么说话……话啊?”林昊急了,满脸通红,竟有些口吃了。

    看着林昊的样子,米雪心里一阵难过。林昊从调动工作的那一天起,就把自己交给了米雪。林昊说,我们那个城市是工业城市,住房、工资、福利条件哪样都比你们这里好,我想把你调过去,可我知道我们那儿没有秦剧团,你不能离开秦腔,就像我现在离不开你的一样。“雪,我决定了,我到你们这里,哪怕走个企业单位也无所谓!”米雪在林昊怀报中挣扎了一下,“你要慎重,一辈子的事,我哪敢叫你这样轻率呢?”米雪以为林昊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不到一月他真的把人事调动手续给办过来了,这里好的单位人满为患,林昊只好到了酒厂。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母亲般的爱怜,使米雪浑身发胀,她忘记了沙枣林满地的羊粪、骆驼刺、岌岌草,抱着林昊跌倒在地下……

    “昊,团长刚刚找我谈了,让我到戏剧学院学习。……我不想去,我们还是结婚吧。”米雪像是在求饶。
  
    “你胡扯……扯!”林昊恼火了。“你必须得出去学习。”

    “昊……”米雪感觉嗓子里在冒烟,“我们先不争了,我们回去再说,走,我们回去。”

         三

    寒假刚到,河西走廊便降下了第一场大雪。雪片像撕下的棉絮,把黄褐色的土地遮盖得严严实实,像白纱裹住了一个新娘的丑陋。大地一片肃穆,素日威风凛凛的火车在白茫茫的雪地上寻觅着纤细的不易察觉的轨道,走得异常吃力和疲惫,终于到站了,米雪背着沉重的行李,出现在检票口。

    “米雪老师,坐我的车回家吧?!”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但不是林昊。

    米雪跟林昊开了一个玩笑,在戏剧学院,她给林昊说一周后回来,但她莫名其妙地提前三天回来了。一路上,米雪一直在寻找玩笑的答案,为什么会和林昊开这样的玩笑?是第六感觉的异常,还是莫名其妙的冲动?她甚至忘记什么时候走下火车的。她抬头扫视了眼前的陌生男人。

    “来,把行李拿过来!”

    结实的身板,黧黑红润的脸颊,鬓角的头发有些花白。米雪犹豫了一下,跟她上了一辆“丰田”客货两用车。

    “哦,我叫费龙,到车站拉点货,真巧,逢到你啦”陌生男人一边打火,一边介绍自己,唯恐米雪怀疑自己是个来路不明的人。“我经常看你们团里的演出,哈哈,你的穆桂英演得可攒劲了!”。

    米雪被费龙明朗的开场白感染了,顺口谈起了秦腔。费龙知道米雪在戏剧学院学习。他说他和团长经常在一起,他在建筑行业揽工程,闲空不多,但一有空就去看剧团的演出。整个冬天,那是他过足秦腔瘾的大好季节,他在大剧院看,在茶社看,在农村的戏台上也看,他说秦腔戏最能抒发人的感情,再苦再累喊上几句,一下子心里就亮堂了,人也就有了精神头。“我有时也喊几句,不过是穷开心,拿不到人面前”费龙不等米雪插言,很随意地说着想到的话题。车开得很慢,米雪望着雪雾弥漫的天空,情绪突然低落起来。团长多次在全团职工大会上表扬她,鼓励大家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不料让几个姐妹们抓住了辫子,“就米雪好啊,我们都是黄脸婆?”,“有本事明媒正娶,这不明不暗算哪门子本事?” ……怎么回事?团长感到下不了台,以前无论演员还是其他人员从来不是这样,怎么连跑龙套的都敢公然对自己撒泼。“我们早就不想在这鬼地方呆啦,嫌我们窝囊,就调我们出去,把一个米雪当成金的银的了,唱戏的就让她好好唱戏,让她上什么大学,米雪拿大家的工资上学去了,可我们怎么办,剧团没人请你演戏,供养大学生顶个屁用!”

    女人们越说声音越大,会场一片躁动。米雪不知道这些。在学校里,少了剧团的喧嚣,人生地不熟的气氛笼罩了很久。好在隔三差五收到林昊的信,很快也就适应了独处。米雪不喜欢和新同学说唱逗趣,也不喜欢和他们打牌,一周不见林昊的信她就在日记里骂她,骂足了又写一些脸红心跳的词语。大概第二个月,剧团的一个同事回陕西老家,去看了米雪,给米雪掏出两样东西,一样是团长带给她的一本剧团所有演员的剧照,另一样是林昊给她买的一套练功服。米雪晚上失眠了,她说不清是哪一个让自己受这份洋罪的。她爬起身,准备头蒙到被窝里拿手电筒写日记,突然感到胃里翻江倒海的一阵骚动,她悄身起床,到卫生间想吐却又吐不出,她开始紧张,心跳得厉害,一种怪怪的感觉涌上心头,说不清是喜还是忧,她赶紧回到宿舍,钻进被窝,生怕有人发现自己的秘密,一动不动地硬熬到天亮。

    “我要赶紧结婚!”一整天她几乎没有想别的。

    高等学府的师生素质毕竟不能和小城的市民们相提并论。米雪偷偷观察了一天,周围的人还是那样,谁走谁的路,谁吃谁的饭,谁上谁的课,没有一个人觉得她有什么不正常,这使米雪平静了许多。以后的日子里,米雪拼命学习,很快成了班里的学习标兵。

    “米雪同学,有人找你!”正在上课的米雪被教授叫了出来。米雪顺着教授的手指望过去,是林昊,还是那身咖啡色的工作服,一种亲切感油然而生,米雪快步跑了过去。

    “你怎么来啦?”

    “哦,不想让我来?”

    “不想!”米雪说着,狠狠地在林昊的胳膊上拧了一把“就你会想人,坏蛋。”
米雪随林昊到了招待所。服务员验过他们的结婚证、介绍信后给他们登记了房间。林昊双手抱在脑后,斜靠在白色被单上,象在舞台上欣赏米雪的表演一样凝神瞅着米雪。米雪给林昊递过一杯开水,感觉到他热辣辣的目光在停留在自己的小腹,竟有些不自在起来。

    “都是你做的好事!”米雪娇瞋地在林昊的额头上轻轻点了一指。

    “啊哈,咋了?”林昊从床上弹起。

    “唉,躺着别起来!”米雪象哄孩子似地让林昊躺在床上,自己斜跨在林昊身边,白皙的手指在林昊的乌发间滑动,林昊惬意地闭起双眼,享受米雪柔情地抚弄。突然,林昊感觉脸颊有滴凉茵茵的东西在滚动,抬起头,见米雪的两眼潮红,脸上却是藏不住的喜悦。

    “你怎么了?”林昊大惑不解。

    “傻瓜!”米雪把林昊的头揽在怀里,“你听听,我们的孩子!”

    “啊?!”林昊惊异地瞪大眼睛“你怎么不早说?”

    米雪抬起头,叹口气说:“我都不敢面对,你说,团里让我来学习,这一来吧,我怎么对得起团长和同事们?唉,我们的宝贝也来得太快了!”

    林昊坐起身,双手扶住米雪的肩膀,凝视良久,说“你想的也太多了,我们就要孩子!反正剧团里现在也一盘散沙,听说一个搞建筑的老板给剧团赞助了10万元,团里集体决定给了人家一个名誉团长的头衔,唉,这年头新鲜事也太多了,你说区区10万元,买剧团的名誉团长,这秦腔艺术也太不值钱了吧!”

    米雪心里咯噔了一下,心里有些慌乱。小城的傍晚冷冷清清,她不知道直接到自己家,还是先到林昊家,车到城区,费龙问怎么走,米雪说,回剧团吧。心里依然很乱。到戏剧学院学习之前,团长说过有个老板给剧团搞赞助,条件是每周六下午有几个名角到茶社给人家唱戏,记得那会团长冷笑了几声,说艺术至高无上,岂能让这些土豪们玷辱,那时,团长像一个神气十足的将军,青黑浓密的的胡茬里挂满高傲和自信,粗糙的脸颊上洒满斑斑驳驳的从窗玻璃斜射进来的光影。当米雪的目光集聚在团长棱角分明的眉宇周围时,米雪感到团长的目光悄悄地从自己的耳廓、发髻边拂过,米雪脸颊倏地一热,扭过头,心里涌起一股异样的羞怯。

    “别胡想了,”看着米雪发呆的样子,林昊心疼地用手指梳理她的刘海。“实在不行,就不上这个学了,团里有意见关系不大,大不了休假期间不拿工资。”林昊一副悲壮的样子,显得有些激动。

    米雪好像没听见林昊的声音,冷冷地说“以后没事就别来了,一来就住招待所,太不划算了!”说归说,米雪还是盼着林昊常来,林昊当然如期而至,每次总是带些猪蹄子、苹果、“格瓦斯”等,照例住宾馆。躺在床上,米雪无意中发现林昊的衣服很干净,很整洁,有一股淡淡的柠檬香味,衣领、口袋、袖口熨烫得平平整整,米雪心中掠过一丝莫名其妙的恐慌,但很快被林昊潮水一样的温柔覆盖了。临了,米雪边整理衣服边说:“你现在是生意场上的人,走南闯北的,可别看花了眼,把野花採到家了……”还未说完,林昊脸就“刷”地红了,怔了一下,林昊双手拉起米雪的一只手,贴到自己的胸口,“你摸摸我的心吧,我林昊要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它就不那个了!”米雪抽回手,在林昊的光亮的额头上剜了一指“你要敢阳奉阴违,我立马把他拿掉”,米雪拍着凸起的肚子,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林昊转过身,坐在沙发上,脸上挂起了一丝笑意:“你就欺负我吧,反正寒假里我们就举行婚礼,到时候你自己搧自己的嘴巴去吧!”

    费龙的开车技术算得上一流,米雪的意识流没有被凸凹不平的水泥路面颠覆,到了剧团家属院,米雪才觉得自己在车上冷落了费龙,她不知道他都说了些什么,费龙要帮米雪拿行李,米雪慌忙说谢,目送费龙的车子消失在静静的雪幕之中。

               

    小城的风俗习惯和风土人情使米雪和林昊之间的来往如隔一层薄纱,她不知道那是否就是一种心理距离,在学校的日子,她渴望林昊的到来,但林昊来了,她又害怕,尤其和林昊同住到招待所的时候,她有一种很深的负罪感。林昊说,你怕什么,现在的姑娘小伙,谁还在乎这事,何况我们都登记了,就是合法夫妻。米雪说,你根本不知道什么叫风俗,什么叫习惯,登记了还没有进行结婚仪式,大家不会承认我们是夫妻的,我们的恋爱根红苗正,干嘛要那么急躁,什么事情熬不过去了?林昊说,亏你还是舞台上的情感天使,没一点浪漫,一肚子牛马见识!说这话的时候,米雪明显地感到林昊不像往常那样,深沉的嗓音中夹杂着对自己的不满和哀怨。林昊接着说,酒厂进行改制,他打算把经销部买下来,等情况好些了,买辆小车。他说米雪你也别唱戏了,唱老也还是个穷戏子,等孩子生完了学驾照,给自己开车。“那多逍遥?!”林昊完全沉侵在幸福的意境之中,想着米雪给他的答案。

    米雪却不言语。

    天亮时分,米雪早早就起来。今天要和林昊商量进行婚礼的大事,虽然一个晚上都胡思乱想,一提起结婚这个美妙无比的盛典,米雪瞬间又来了精神,她流畅自如地化了一层淡妆,推开了紧闭的房门。淡青色黎明、桔黄色的路灯、片片舞动的晶莹剔透的雪花给小城的初冬罩上了一次神秘朦胧的面纱,狗和毛驴的零星的叫声、汽车、三轮车的喇叭声使城市与近郊农村有着纠葛不清的暧昧。米雪感觉脚踏在雪上咯吱咯吱的声音很像学校里集体演奏的乐曲,美妙动听,她把羽绒服的帽子套在头上,放快脚步,径直朝酒厂家属楼走来。

    米雪早就瞅见林昊房间的灯光。她有些兴奋,真的。林昊难道感觉到自己要来吗?“咣咣咣”她急切地激动地敲击林昊的楼门。

    屋里却没有动静。

    米雪疑惑起来。手臂不知是放下还是继续再敲。正在踌躇之间,一道白哗哗的灯光从林昊门缝里泄出,门开了,林昊一脸惊诧,旋即从面部四周向鼻翼中间堆起泰然镇定的恬笑:“是你,快请进!”

    米雪进来了,扭头看见林昊的咖啡色真皮沙发上端坐着一个穿戴整齐、丰满妖冶的女人。

    米雪感到心像被针刺了一下,脑袋一片空白。

    “她刚来,经销部的,哦,她是我同事。”林昊像是给米雪介绍,又像是解释,显得手忙脚乱。

    “哦,打扰你们了!”米雪稍稍冷静了一些,但还是心慌意乱。

    也不知林昊什么时候攥住自己的手,一杯冒着热气的奶茶递了过来。“米,你在说什么?”林昊柔声但很自信地说“她是我们销售部的同事,刚到家里来,我们正谈生意上的事,你别误会!”说着又招呼沙发上的女人:“来,认识一下,这是我的女朋友!”

    对面的女人很礼貌的欠起身,优雅地伸出保养得很好的手掌,米雪没有伸手回应,倏地转过身质问林昊“什么,我们是女朋友?你再说给一遍我听?”

    林昊一脸尴尬,习惯性地摸自己的后脑门。旁边的女人眉心皱了一下,缩回了手。就在这一瞬间,米雪清楚地看见女人根本没有洗过脸,外衣的第二个纽扣扣错了位置,衣领下鼓起一个三角形的小包。
米雪感到被什么东西抓住提到了半空,她拼命地挣扎着,突然眼前发黑,重重地跌落在地上,她听到了自己粉身碎骨的声音。

    “怎么了,米雪?”林昊慌忙从后腰抱住米雪。

     一股无法压抑的力量突然从米雪的脚底升腾,急速地向四肢蔓延,米雪从林昊的怀抱中挣扎起来,一把甩开林昊的胳臂,蓦然回过头,目光像一颗犀利的钉子一样,盯在林昊的脸上:“谢谢,我们谁也不欠谁了!”

      五

    米雪躺在费龙的沙发上,她喝醉了。费龙也喝了酒,几杯热茶就清醒了。米雪喝了整整一壶开水,还是迷迷瞪瞪,脑子里像装了浆糊,车轱辘话在嘴边滚来滚去,临了还是那一句“我怎么办?”费龙象哄孩子一样,哄着米雪,米雪说林昊呢?费龙便说林昊走远了。米雪说团长呢,团长也走远了吗啊?费龙就说,团长不走,团长永远不走。米雪又开始抽泣,哭,干嚎,呕吐。费龙小心翼翼地给米雪擦眼泪,端清水脸盆,用热毛巾擦脸。米雪目光无力地望着费龙“我怎么了?醉了啊,我还没醉,费老板你是个好人,你是个好男人……”说着,泪流满面。

    时间像一个和蔼的老人,教会了怎样逆来顺受和珍惜生命。米雪的孩子出生了,是个男孩,长得很像林昊。满月那天,林昊来了,看到襁褓中的孩子,眼睛红红的,他给孩子的身边塞了一个红包,米雪没有任何表情,既没阻止也没客气,她只是愣愣地盯着孩子红扑扑的小脸出神,在这张稚嫩的粉嘟嘟的小脸上,始终有一个人的影子,米雪的心像是被人揪住的一般,但她克制自己,始终没有抬头望一眼林昊。林昊走了,背影消失在街道远处的一瞬间,米雪的嘴唇剧烈的抖动,她俯下身,把头埋在孩子的被单中,呜呜大哭。

    米雪把自己的所有精力分为两半,照顾孩子和完成演出任务。团长对她的关照并没有换来任何实质性的好处,戏剧学院给她的见识成了自己日渐尘封的心灵深处的一抹记忆,团长的目光还是那样真诚,但缺少了昔日的期待和自信,剧团的那些台柱子,陆陆续续有的调到省剧团了,有的改行了,有的下海了,米雪依然很认真的练功、按时出勤,团长从新招的几个年轻人中选了两个人让她带,米雪便严格地训练他们,毫不保留地给他们传经送宝,两个孩子悟性很强,很快在舞台上派上了用场,团长又在大会上表扬自己,但同事们好像听团长念文件似的没有任何反应,米雪还是很激动,她朝团长看的时候,发现团长也在看自己,目光柔柔的,却又带着火热,米雪低下头,避开了团长的视线。

    日子在紧张中过得飞快。费龙到西宁揽了好几年工程,每年的节假日团里组织演出,他总要按时到来,看剧团的演出,看米雪的演出。林昊结婚后到了南方,从此再无信息,在儿子十岁生日时收到了他寄来的十万元汇款,米雪没有告诉儿子,只是以儿子名义把钱存在了银行。儿子上初中了,米雪感到轻松了许多,不再有接送的拖累,孩子胃口又好,不挑食,也给自己减少了劳神之苦。她可以把更多的时间分给剧团,这一点,团长最感激。下午从县城演出回来,团长神情严肃地告诉她,市上要按照市场化运作的方式对剧团进行改革。

    “ 估计要下一批人吧!”团长说着,缓缓地吐了一口烟。

     米雪怔了一下,没有接团长的话。她扭头的瞬间,看见团长的鬓角白发骤增,不由得鼻尖发酸。

    “怎么啦?”团长问:“不高兴啊?”

    米雪依然没有做声。下乡演出时,她听到同事们议论剧团改革的事,有人说剧团要私有化,还有人说市里有个老板要买剧团,她觉得都是一班无事生非的闲人在恬噪,她不相信那是真的,艺术怎么能够做为商品来卖呢?谁能耐大他可以买剧团的那个剧场,但她怎么能够买得起剧团的演员们?简直是天方夜谭,简直是胡说八道!米雪端着盛满热菜的碗,显得十分激动:“你们这些人怎么信口开河?有闲功夫了想想怎样给剧团拉几个赞助单位,再不要在这里泼冷水好不好?”围坐在一起吃饭的人再没有吭声,大家知趣地走开,他们知道,说剧团的是非,无疑在伤害米雪这些主角的自尊。大家一边散开,一边低声嘀咕:“米雪这样的好演员,咱们团里再没有第二个了”。整整一个礼拜,米雪被一种极其沉闷的心情笼罩着,她忘记了给孩子打一个电话,孩子在学校磁卡电话上埋怨自己,学校又收补习费了,家里没钱,再不交,老师就要把自己的座位调到最后一排。米雪说,等妈妈回去办吧,就一天时间。孩子“啪”地挂断电话,米雪像挨了孩子一巴掌一样,感到脸上火辣辣地发烧。

    米雪,这次剧团怎样改,我心里真没底。”团长显得很迷茫的样子。“唉,难啊!”

    米雪不知怎么回答团长。团长一直很乐观,从来不在同事们面前承认单位的清贫,这一点大家心照不宣。可是这次团长好像心事很重,米雪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团长很快恢复了常态,笑嘻嘻地说“米雪,那个叫费龙的老板,一直对咱们剧团支持得很不错,好几次请团里领导们吃饭,他都念叨你,说你不是一般的演员!”

    “哦”米雪说“是不是他要买咱们剧团?”

     见米雪开口说话了,团长也兴奋起来:“哪里,别胡说,那是一个倒卖钢筋的暴发户,不是费龙。费龙一直支持我们,他说市里的秦剧团不能散,他一直给团里赞助,去年职工的年终奖金全依赖他提供的赞助经费,……哦,听说他最近离婚了。”

    米雪感觉到团长在等自己的下文。她又回到了刚刚摆脱的尴尬境地。费龙的事,别人知道的比自己远要清晰,同事们发布的消息超出了自己的行为范围。她只知道费龙是个秦腔迷,可同事们传扬说费龙每逢自己演出,那是场场必到。现在经团长这样一说,米雪开始怀疑自己的感觉。

    费龙确实算得上一个戏迷。每逢米雪出场,他总是恰到好处地喝彩,按照行业规矩,戏迷们在演员演到最佳状态时要给他们披红挂绿,以示崇拜。费龙给米雪的都是质地了得的锦缎,米雪很难为情,也很满足,觉得很有脸面。同事们沸沸扬扬的炒作,米雪却蒙在鼓里,自己和费龙除了披挂锦缎的具体细节之外,并无任何额外的接触。下午费龙请剧团领导吃饭,团长点名要米雪参加,米雪说儿子的饭没做,团长说没做就没做,一半顿饭,孩子不会太在意。米雪扭不过,就如约到了飞天大酒楼。

    米雪是最后一个进来的,团里的班子,市文化局领导们都在,米雪一进来,大家都欠身欢迎,费龙坐在下菜的位置,桌上摆满了五颜六色的冷拼、点心、果盘,米雪落座后团长开始讲话,招呼大家开始吃菜,敬酒。

    热菜上来了,团长离开座位,给文化局的领导一一敬酒。到了米雪面前,团长神情凝重地说 “米雪,给你敬三杯”

    “团长,我的量你是知道的,我喝不了!”

    团长说:“今天不行,说什么也得喝,这三杯酒啊,杯杯都有来头”

    “哦?……”米雪疑惑地笑了,大家也都笑。

    团长说,今天请大家来,三层意思。第一嘛,剧团改制省上没有批,歪打正着,却要了个政策,市财政按照剧团下乡演出的场次,每场补助五千元,鼓励文化下乡。米雪说:“好,这一杯我喝!”

    团长也喝了一杯,在座的也都端起杯,表示祝贺。

    团长又说费龙老板赞助一百万元,装修小剧场,除团里正规的演出外,演员们可以到小剧场有偿演出,小剧场所有权归剧团,经营权归费老板。“这下,我们的名角就有了开发潜能的空间,这是第二杯,该不该喝啊?”团长很高兴的先喝一杯,米雪端起的酒杯被费龙抢过,脖子一仰就喝了。大家说,喝了也是别喝,就又让米雪喝。米雪也不推辞,高度酒很醇,米雪感觉头开始发晕。

    米雪强烈地等着团长讲第三杯酒的理由,突然间,他发现团长的脸上掠过一丝无奈,团长没有说话,先喝了一杯酒,然后故意提高声调:“米雪,这一杯我先给你敬,感谢你多年来对剧团工作的支持,也感谢对我的支持,根据组织安排,我辞去剧团团长职务,但我还是希望,几十年来凭大家一腔热血支撑的秦剧团继续走下去,拜托了!”团长又要喝,被文化局领导拦住了,米雪顺手拿过酒瓶,将自己茶杯的茶一口灌尽,满满到了一杯酒,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下,在座的纷纷起身,但米雪早已喝下,只觉得眼前的圆桌在转,房顶的灯在转,团长、费龙摇摇晃晃,一下子扭到了一起,随即又分开了,米雪看不清他们的面孔,像皮影,又像画,渐渐地模糊了,消失了……

    米雪哭了一阵,有费龙哄着,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费龙的确是个好男人。米雪下乡演出的日子,费龙煮好了鸡蛋、牛肉,做了油饼,蒸了地耳皮包子,开车送到米雪的住处,米雪当着同事姐妹们吃这些东西,觉得十分腼腆,就分给大家,费龙看到自己做的美食被米雪和同事们分享,红扑扑的脸上越发油光可鉴。演出回来了,费龙干脆请他们一起吃开锅羊肉,喝酿制的青稞酒,吃饱喝足了,就开车送米雪。到门上,米雪说:“进屋吧,都这么迟了”费龙便轻轻拍一下米雪的脊背,“快进去陪娃娃吧,我还得回工地上去”说罢,转身离去,米雪看着费龙微微躬起的脊梁,鼻子酸酸的,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父亲在陕西老家,病重的厉害,弟弟打了几次电话,米雪始终抽不出身去尽尽孝道。费龙买了一盒冬虫夏草,交给米雪,让米雪请假看望父亲。“什么都能耽误,对父母亲的孝心耽误不得”费龙叮嘱米雪“再忙也得去!”然后和米雪定火车站票。

    “哎呦”……回来的路上,米雪突然汗如雨下,蜷缩成一团,腹痛难忍。费龙驱车直到急救中心,米雪已是昏迷,急性阑尾炎,需要手术治疗。也许是生活安排的契机,住院十几天,费龙一直陪守在米雪的病床前,做饭、煨汤、削苹果皮、给手术的医生、麻醉师送红包,费龙样样都是亲自做,那时,正是建筑工程事情最稠的时节,“大哥大”响得异常频繁,费龙干脆关了手机,一门心思地服侍病床上的米雪,还给她在家的儿子送饭。临出院的前一天,费龙离婚后的老婆找到了医院,一个体态丰满的乡下妇女,进门便嚷了起来:

    “你这害人的,你干啥了干啥,怎么把手机关了啊?工地上千军万马等你一句话,你藏到这里,你中了哪门子邪了?”

    费龙抬起头,示意她坐下。

    “你这名不正、言不顺的算什么名堂,你以为我还在等你,去你妈吧,有钱能使鬼推磨,我不稀罕,你娶了她,我今天也得找你来,老娘是项目部经理,我不来谁来?”

    费龙赶紧起身,连哄带推把她送出门“有话好好说啊,病人面前你怎么这么损?”

    刚才还盛气凌人,转瞬间像霜打的茄子。费龙知道前妻的毛病,塞给她一沓钱,“好好操心工地的事情,注意身体,快忙去”。前妻极不情愿地把钱装进口袋,脖子扭了几下,气呼呼地走开了。费龙摇摇头,深深地叹了口气,返回了病房。

    米雪满脸委屈,费龙进来了,装作不理不睬的样子。

    “真对不住”费龙柔声细语“是我不好,惹你生气了”

    “这算怎么回事?”米雪眼泪夺眶而出。“费老板,我的事你别操心了,这不明不白的,谁看了不难受”

    费龙笑笑“没事,不要多想了,好好养病吧”

    “我们这么下去不好!”出院那天,米雪郑重地提出了自己的心事:“怎么办?”

    “等一段吧。”费龙一路无话,把米雪送到家,才回答她的问题:“我会有个说法的。”

    费龙装修了小剧场,请新来的女团长吃了饭,与剧团签订了合同,安排了专门的剧场管理人员,一切收拾停当后,请米雪出演第一场,算是踩台戏。

    “我不去!”米雪忽然来气了,连自己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费龙倒若无其事:“别赌气了,演完了我有说法!”

    “谁在乎你的说法?”

    “你演吧,听话!”

    米雪手术后的第一场戏,小剧场做满了西装革履的人,不同往常都是一班老头老太婆。米雪精神抖擞,博得阵阵掌声和喝彩,谢幕时一个年轻人将一束鲜花送给米雪,米雪知道这都是费龙安排的,也不多想,怀拥鲜花,施礼致谢。

    观众们渐渐走散,费龙到米雪面前,打开一个精致的红色礼盒,将一枚宝石戒指递给米雪。“我们把自己的事办了吧。后天我们登记,然后海南旅游,回来请一下剧团的同事,就算完成整个程序了。”

    米雪把戒指放回到红色礼盒里:“你跟谁说话啊,你一个人说了就算吗?”

    费龙哈哈大笑:“行行行,我说了不算,你说,反正后半辈子我死心塌地和你一个锅里吃饭,一个被窝里睡觉,就这么回事!”
……

    “再多的苦于事无补,忘记所有才能够重来。”……手机彩铃又一次响起。

    “妈,怎么回事,怎么不接的话”儿子的口气急切而焦躁。“妈,你别想不通!”

    米雪浑身直冒冷汗,想不到儿子的消息来得这样快,费龙已经把离婚的事情告诉儿子了?儿子上大学了,林昊的那笔钱米雪并没有动,林昊在深圳和老婆摊牌了,这使米雪忐忑不安。费龙这些年给了自己别人不能够给予的幸福,这一点米雪心存感激,但费龙为什么突然和自己分手了,米雪不敢往深处想。是费龙厌倦了伺候人的生活,还是到了花甲之年看破了人间红尘?可是费龙依然爱秦腔,也许,这是一个谜,解开这个谜底需要来世一生的体验吧。米雪不知道怎样回答儿子。

    手机突然挂了,正疑惑时,短信铃声响起,是儿子的。米雪打开短信:

    “妈妈,也许这就是生活吧,费伯伯都告诉我了,你们在一起,就没秦腔了,理解万岁,我爱的妈妈!”



[ 本帖最后由 曹国魂 于 2011-2-6 10:23 编辑 ]
2#
发表于 2011-2-6 11:10 | 只看该作者
好长   漫漫读   再说
3#
发表于 2011-2-6 11:18 | 只看该作者
新年快乐!
先顶起,再慢慢品
4#
发表于 2011-2-6 14:14 | 只看该作者
有点长,慢慢细品!顺祝新年快乐!
5#
发表于 2011-2-6 17:05 | 只看该作者
第一次读曹老师的小说吧?挺好看的。

新春快乐,曹老师!
6#
发表于 2011-2-6 17:39 | 只看该作者
小说好看,内容厚实且深刻!
精华支持!顺祝新春快乐!
7#
 楼主| 发表于 2011-2-7 00:08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kkxl的狼 于 2011-2-6 11:10 发表
好长   漫漫读   再说


谢谢朋友,新春愉快!
8#
 楼主| 发表于 2011-2-7 00:08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11-2-6 11:18 发表
新年快乐!
先顶起,再慢慢品


写长了,有劳兄弟!
9#
 楼主| 发表于 2011-2-7 00:09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山野农夫 于 2011-2-6 14:14 发表
有点长,慢慢细品!顺祝新年快乐!


很久没来了,问好农夫兄弟!
10#
 楼主| 发表于 2011-2-7 00:10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1-2-6 17:05 发表
第一次读曹老师的小说吧?挺好看的。

新春快乐,曹老师!


邱老过奖,写小说得好好向您学习!
11#
 楼主| 发表于 2011-2-7 00:10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山野农夫 于 2011-2-6 17:39 发表
小说好看,内容厚实且深刻!
精华支持!顺祝新春快乐!


谢谢农夫斑斑鼓励!
12#
发表于 2011-2-7 13:38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山野农夫 于 2011-2-6 17:39 发表
小说好看,内容厚实且深刻!
精华支持!顺祝新春快乐!


支持精华
13#
发表于 2011-2-7 16:08 | 只看该作者
小说和诗歌一样的美,欣赏了。
14#
发表于 2011-2-7 17:43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山野农夫 于 2011-2-6 14:14 发表
有点长,慢慢细品!顺祝新年快乐!


问好曹版,慢慢品读!春节快乐!
15#
发表于 2011-2-8 10:47 | 只看该作者
我也是一个喜爱秦腔的人对费龙的选折这一笔感到有一峰突起之妙。文笔不错,学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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