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上有个“王二小”

曾经沧海

　　　　星期五下午集体放晚学。
　　
　　吵死！女学生向田富儿发出怒吼——女学生的背上被田富儿贴了张纸条，纸条上画了只癞蛤蟆。
　　
　　田富儿你吵！你吵！本周是班主任值周，见田富儿捣乱，班主任立马就冒了火。班主任甩了甩大分头，从升旗台上快速走下来，把田富儿抓了上去。田富儿的头发又粗又长，被剪得坑坑洼洼。班主任借题发挥，问同学们田富儿的头像什么头。
　　
　　见杀了“鸡”，台下的“猴”就不敢吱声。没有回应，班主任自报答案，这叫四十年代的汉奸头！
　　
　　哈哈——汉奸头！台下一阵爆笑。田富儿无地自容，脸红一阵白一阵。那当儿就蔫了，脑袋快垂到裤裆里。
　　
　　其时校长走上升旗台，摸摸田富儿的头，说，单看头发就知道谁是汉奸吗，那削了光头的就一定是胡汉山？圆脸的就一定是潘冬子吗？大家知道吗，元旦很忙就要到了，田富儿有特殊角色，这头发是特意让他蓄的。学生先是一愣，继而响起一阵掌声。
　　
　　校长不过是即兴“表演”，根本没有这回事。他的表演却稀释了田富儿的难愖。校长趁机让田富儿回到队列中。
　　
　　晚上，田富儿不去上自习，呆呆地一个人窝在床上想心事。
　　
　　父亲在他一岁时就死了，继父是个酒鬼。继父喝了酒就疯闹，看谁不顺眼就打人，打母亲也打他。田富儿读初一时那酒鬼就被醉死了。母亲是个哑巴，骂他疼他都只会发出唔唔声，顶门杠就是七十多岁的爷爷，这个寒碜的家是爷爷撑起来的。田富儿成绩差，各科成绩都挣扎在及格线上。说实在的，他脑子并不笨，是没心思读书，要不是校长苦口婆心把他劝住，他早就跑出家门杀奔江湖去了。
　　
　　田富儿很让班主任讨厌，他也恨班主任。班主任说他糟糕的成绩拖了班上后腿，也影响了班主任评优晋级。班主任说如果评上了中教高级，就是副教授待遇，每月的工资比一般老师多三百多块，班上有了个田富儿，自己评中教高级没戏，一年就损失三千多块钱的收入。
　　
　　班上谁都可以欺负田富儿，连那个绰号叫秀珍姑娘的明晓晓也敢熊他骂他，他好几次都想反抗，但他忍了，他意识到班主任是采用人民战争的办法逼着自己退学，如果自己反抗，班主任就正好抓把柄逼自己了。
　　
　　田富儿越想越气，我又不是傻子，谁不爱美？但我没钱上理发店理发，只好晚上自己用小剪刀摸着抹着头发自己给自己“理发”，就理成了班主任说的汉奸头，这又碍着谁啦。班主任的大分头才像汉奸头，大汉奸头！
　　
　　这书是不能再读了，生来就是捏泥巴的命，死读也白搭。但他偏偏不顺着班主任的思路走，不能自己乖乖离开校园，要让班主任骂他，同学们捉弄他欺负他逼他走才走，这样才有理由报复他们。我田富儿也是娘养的，为什么像臭狗屎一样遭人欺负？
　　
　　他的动机很快被同学们察觉，有人发现他兜里攥着一把水果刀。
　　
　　今天我不怕任何人，也不怕学校开除我，谁还想欺负我，就上来吧！以后可没机会了。田富儿在教室里右手在兜里紧紧的攥着水果刀，左手来回挥动，两眼迸射着凶光。明晓晓，你平时不是也不把我放在眼里吗？今天来跟我试试，我不是说天话，我双手和右脚都不动，只用一只左脚就把你一脚踢出教室，你信么？明晓晓吓得哇地一声冲出教室。
　　
　　田富儿忍俊不禁乐了，别跑别跑，逗你玩的，摔倒了我可赔不起，我田富儿从来斗强不斗弱，吃软不吃硬。
　　
　　班主任来了，老远就习惯性地甩了几下大分头，他在教室门口站定了。田富儿想，如果班主任再像平日一样没收他的水果刀，抓他的头发，扇他的耳光，他一定要该出手时就出手，而且招招要硬，好歹也就这一回了。班主任冷冷说一声，田富儿你别乱来，你现在还是我手下的学生，别太张狂了。
　　
　　不一会了，班主任叫来了校长。校长已经58岁，隔两年就退休了。他背有点微驼，从那起伏的胸脯来看，好像还有点哮喘。田富儿倒有点担心，如果校长上前来制伏自己，不用什么扫蹚腿鹰爪拳，只轻轻一推，校长肯定会摔个嘴啃地，到时他不忍心出手。校长打个激灵，也许他看到了田富儿的右手攥着什么，但他没后退，而是径直走到田富儿跟前，说，我正找你呢，请跟我来一下。校长习惯性地想去摸田富儿的头，田富儿偏了一下头，第一次不让校长摸。
　　
　　田富儿跟着校长去了办公室。校长不是一开声就叫田富儿站着耍校长威风，而是让他坐在身边的沙发上。窗外有探头探脑的看热闹的学生，校长骂了一句什么，就把窗帘拉上。
　　
　　校长好像根本没有察觉田富儿要行凶，倒说些题外话，我没有说假话，我说过你有个特殊角色要扮演，初99班正在赶排课本剧《王二小》，碰巧扮演王二小的学生病了，救场如救火，得马上有人顶替，我想，这个角色你上，你能救急，当年王二小牺牲时13岁，你今年也正好13岁，估计当年王二小也是蓄着一绺长长的顶心长头发，你的头发也长，正合适，我相信你会演好。田富儿傻呆着，垂着眼睑闷不透气。好久，校长才说，你不表态，事情就这么定了，王二小这个角色你上。
　　
　　能参加学校演出，是一件很光荣的事，要看相貌、身段、唱腔，胆量，好多人想参加演出都没机会，没想到会轮到田富儿参加演出，而且是校长直接点名要自己上，田富儿有点感动。
　　
　　田富儿很投入，排练得极认真，真是活脱脱的一个王二小。
　　
　　演出如期进行，猩红的幕布徐徐拉开，歌舞、小品一个接一个地往下演，终于轮到了压轴节目《歌唱二小放牛郞》。“王二小”出场了。挥鞭、唤羊，圈赶，走台步，那一招一式很是认真，出场时他还翻了一个筋斗，他手一撑地，身子就凌空翻了过去，接着一个挺胸，挥臂，昂头亮相。排演时没有这个动作，这是他临时加的。效果很好，观众报以热烈的掌声。只是那赶羊的动作老像是赶牛的架势，也许田富儿的童年就在赶牛中度过的，这习惯性动作一时半刻是改不了。
　　
　　“鬼子”上来了，一个个虾腰弓背，贼眉鼠眼的东张西望，孩子们夸张的表演赢得师生哈哈大笑。接下来的剧情是鬼子逼着王二小带路，王二小把鬼子引进埋伏圈，八路军围歼鬼子，王二小壮烈牺牲……剧情的最后应是鬼子用刺刀把王二小挑起来，狠狠地摔死在石头上。可是剧情突然起了变化，只见“王二小”顽强地同“鬼子”搏斗起来，他举起牧羊鞭，朝一个精瘦的“鬼子”狠狠地抽过去……“鬼子”摸着麻辣辣的背脊，一声唉哟就歪倒在台上……台上一片混乱，班主任几步抢上台，夺过“王二小”的牧羊鞭，吼道，田富儿，你疯了，这是在演戏，你怎么乱抽同学？胡闹！田富儿还不解恨，挣扎着还要去抽那个“鬼子”。看到这个精瘦的‘鬼子’，我就想起那个经常欺负我欺负我妈的那个继父；还想起骂我‘汉奸头’的那个人！我要揍他们……田富儿脸色铁青，一副饱胀委屈的样子。班主任怔住了，甩了一下大分头，牧羊鞭慢慢从手中滑落到地上……
　　
　　田富儿被校长苦苦留住，校长说，不管怎么说你也要混一个初中毕业文凭，初中都没毕业就是现代文盲。
　　
　　放寒假了，校长说，就在学校过年吧，白天可以去学校的果园劳动，学校每天开50元工资，晚上就在他家里过夜。
　　
　　果园原来是栽着桔子树，桔子树生虫了，准备改造成梨园，生虫的桔子树要全部砍掉。校长说，把你可恨的每个人的名字都写在树上，你就狠劲地砍吧。
　　
　　天下着雪了，校长让田富儿在家休息，可是田富儿坚持要去砍树。
　　
　　雪霍霍地下，轻盈地飘落在田富儿的光膀上，很快就融化了，和着汗水一齐淌下来。
　　
　　田富儿嗨嗨地狂砍猛剁，木屑噗噗地飞溅，嗨嗬声在山腰里滚荡。
　　
　　一个寒假，果园里的桔树全被田富儿砍去，他把砍下的柴全都扛到学校食堂里，堆成一座小山。
　　
　　田富儿初中毕业后上了高中，高中毕业后考上了省城一所职业技术学校。临上大学时，他特意跑到学校，用水果刀亲手削了两个梨子，分别递给了班主任和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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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曾经沧海 于 2011-2-12 11:33 编辑 ]

董万军

珍藏在心底的“王二小”。
一份弥足珍贵的情感！

刘满园

行文洒脱，很有生活情趣，读来让人唏嘘不已。

刘满园

精华支持！

百味人生

:handshake

暴雨迎风

一个好老师成就一个好学生，校长与班主任形成鲜明对比，值得人深思的教育问题。

曾经沧海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1-2-12 10:59 发表
精华支持！

问候版主，新年好！

杨友泉

娓娓道来，有板有眼。一个心中的王二小和一个现实中的王二小相应成趣！问好沧海兄！

山野农夫

人物个性突出，立意与情节都有新意！支持精华！

曾经沧海

原帖由 董万军 于 2011-2-12 10:38 发表
珍藏在心底的“王二小”。
一份弥足珍贵的情感！

感谢董老师阅读点评。

碣石清风

好小说,结尾更是耐人寻味.问好

邱天

这篇小说好，提起来！

叶柄

人物鲜活!好

曾经沧海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1-2-12 10:42 发表
行文洒脱，很有生活情趣，读来让人唏嘘不已。

感谢版主审阅， :handshake

临洮雪菊

好文章，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