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凝练的诗歌里感受回旋之美——川上子的《抵达春天的火车是哪一车次》赏析

问月

   
    之所以说这是首凝练之诗，是因为整篇都是在一种紧扣主题、非常洗练的铺陈下展开的，其用词和句式转换都比较有专业特质。这一点从题目上就能窥见一斑。“抵达春天的火车是哪一车次”，一看便知，此诗就三个主要内容：春天、火车、车次，其中的“车次”显然是经过了斟酌的，因为我们平常惯用一个“班”字来代指“车次”，简单明了，而作者选用“车次”的这份考究，当然是无可厚非地遵循了学者的严谨之道，却也很容易让人看到了雕琢的痕迹。这也是凝练之弊端。所谓“有瑕才是完玉”，此诗正是这样一块精雕细琢后的原生态好玉。

    来看第一节。起句用“一列火车在奔跑”这个动感十足的实景，轰然托出一个急促、冷峻、深邃，开阔的意境，同时也定格了整片诗的气场氛围。紧接着用“数不清/的站台和山洞，收藏了数不清/的光影”这样一个个静态中又捕捉有动态的大背景来加强内在张力，使急促更加急促，开阔更加开阔，进而徐徐拉开了一幅“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经典立体画面，其手法可见精到。值得提出来的是这列火车，它既是诗歌的主体之一，又给这幅画面串接起一个情景交融、浑然一体的意境，作者通过“一列火车”的奔跑与无数的“站台”、“山洞”以及数不清的“光影”这些对比强烈的意象进行叠加和穿插，完成了一个动中有静、静中有动、虚虚实实、繁简兼顾的凝练开篇，起到了惊动的效果，给人带来好大的阅读快感。后面一句“铁轨被锋利地摩挲之后/不再存留锈迹斑斑的往事”，又娴熟地以“兴”的手法给出一个深沉的暗示，同时为后面诗歌的叙述埋下了伏笔。此一节，作者通过“火车、站台、山洞、光影、铁轨、往事”一系列的意象组合，以及“奔跑、数不清、收藏、摩挲、存留”等一连串的活用词将诗歌独特的表现策略发挥得淋漓尽致，很能体现作者的专业素养。那么作者究竟想传达什么样的诗意呢，这是个猛烈的意象，可以有多解，也甚至可以无解。这就是诗歌的朦胧美之所在。但本诗最突出的地方并不在这个朦胧处，而是在它的回旋之美中。如果说这是一个江海，那么首节已经掀起了轩然大潮，给阅读者带来了若大的震撼，也给后面的回旋冲出了广阔的空间。

    诗歌进入第二节，作者忽然将镜头转向雪花，并且避开了惯性思维中雪花降落时漫天飞舞的唯美过程，先声夺人、出其不意地落脚于“开尽了梦想才落下来”，因而，此雪已不再有花与美的体验与感念，这是个180°的急转，却起到了出奇制胜的效果。那么它落下来的是什么？是悲壮，正像诗里说的“积雪不是花朵，冰凌不是花粉”，这满地的积雪正是因为这悲壮，已经让人无法再心存果实的幻想，这是怎样的惨烈和哀伤？不但如此，“铁磨铁，世界的嘴巴拒绝婉约的朗诵”尖锐的声音又将或许有的那点婉约坚决地拒之世外，这又是怎样的刺痛？“谁能打开一朵雪花，完整地交给春天”一句叩问，将情绪推向了高潮，指向了全诗的重心——春天。“春天”是什么？“春天”在哪里？春天是一个暗喻，它暗示什么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在雪花的盛开里，在积雪落成前已然关闭。春天这个生长在心中的梦想是无论“哪一个车次”都将无法抵达！诗歌在这一节，可谓一波三折，处处扣人心弦。先是从第一节的火车倏忽转到雪花上，这个转换非常险峻也非常干练；接着一个回旋，从雪花回到了火车这个主体上，只用拟人化的“铁磨铁，世界的嘴巴拒绝婉约的朗诵”一笔，声情并茂地勾勒出世界的无情之后，通过“谁能打开一朵雪花，完整地交给春天”再度做了一个180°的穿越，去接应本节首句的雪花。四句回旋、三个急转，真像一个精彩绝伦的高低杠表演，将我们的情绪一次又一次从高潮推向高潮，并惊心动魄。

    如果说第二节是一朵阆苑奇葩，那么，第三节就让它缓缓归去吧！因为这花开得实在猛烈、太惊艳。对于这种气氛尺度的拿捏，想必作者是非常有经验的。于是，第三节“谁在奔跑，谁能早到，那退去白色/的土地蓄满悲伤。”一个分割精准的句子承前启后，很轻松地缓解了上面一节的凶猛急转之势。“火车，一列不够，十列/也不够。”那么百列、千列，甚至万列呢？依然是不够的！因为“春天的遥远是那些花朵的高峰/流水的心脏，不能抵达的目的地”，因为它注定是个无果的水月镜花！按说，诗歌走到这里，春天的寓意该是很明朗了，但我却依然给不出一个确切的定义来，因为它始终在作者的心里，在“花朵的高峰/流水的心脏”里犹抱琵琶半遮面！这就是诗歌的魅力——有解亦无解。整个这一节的气氛非常缓和，真就像一朵缓缓归去的花儿，余香缭绕、飘飘渺渺中却有着力拔千斤的味道。还值得一提的是这几个句子的分割排列，相当精准，节奏感和音乐性都把握得恰到好处，具有很高的专业特质。

    赏诗读文，我比较看重首尾，一贯认为文章成功与否的关键在首尾。此篇开局已经很惊动，结尾部分仍然没有辜负我的期望，当收则收，收得不松不紧，不快不慢，并在最后一句给出了足够的余韵去绕梁，让读者慢慢去回味、去感悟、去碰撞。“抵达春天的火车是哪一车次”一句话先行扣题并呼应开篇，这本是很普通的写作方法，用在这首诗里却表现得非同寻常：往下看“当我们如此发问的时候，雪落大地/已半尺深”这句显然是在呼应第二节，也正是由于第一句扣题之语才使得气脉通畅起来；再往下看“世界躲在春天的背后”这一句又将第二节与第三节的主题思想不动声色地串联在一起，由此显见第一句的非凡作用。来看结句，这又是一个不小的高潮：“世界躲在春天的背后/随着时光的旋转，涌流瀑布”这本是个很壮观的景象，却让我们无法畅快，因为这个瀑布是个反作用词，“世界是躲在春天背后的”，因而这个瀑布的声势越浩大，我们内心的悲痛也就愈加深重，春天是什么？瀑布又是什么？作者到此倏然止笔，其况味已经足够我们为之慨叹不尽，这个尾收得真是漂亮！第四节是全诗的回应和收拢，几个小弯转出了整篇诗歌在内容上的紧凑性和思想上的高度统一性。

    因此说，这是一首凝练好诗。它从开篇就紧紧围绕主题，中间寥寥几句集跳跃、回旋，过渡于一身，收尾部分不适时宜地反转、扣合整篇思想内涵并留有余韵，作者在闪转腾挪中始终都将节奏和形式都把握得很是到位，让我们充分体验到一首凝练之诗的回旋大美。

    另，此诗也有个别晦涩之处，需作者去细细研磨，精品之作必定要经过千锤百炼，我就不多言了。附原作：


抵达春天的火车是哪一车次
作者：川上子

一列火车在奔跑。数不清
的站台和山洞，收藏了数不清
的光影。铁轨被锋利地摩挲之后
不再存留锈迹斑斑的往事

雪花，开尽了梦想才落下来
积雪不是花朵，冰凌不是花粉
铁磨铁，世界的嘴巴拒绝婉约的朗诵
谁能打开一朵雪花，完整地交给春天

谁在奔跑，谁能早到，那退去白色
的土地蓄满悲伤。火车，一列不够，十列
也不够。春天的遥远是那些花朵的高峰
流水的心脏，不能抵达的目的地

抵达春天的火车是哪一车次
当我们如此发问的时候，雪落大地
已半尺深。世界躲在春天的背后
随着时光的旋转，涌流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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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问月 于 2011-2-16 15:23 编辑 ]

木行之

很精彩。学习。

王茂慭

赏析的很到位。问好两位大侠。
的确，诗歌赏析是赏析，诗歌评论是评论，诗歌解读是解读。

问月

不好意思，编辑得有点乱，谢两位耐心地阅读。

秋风向晚

用心的看完，非常不错，对原作有个很深刻的挖掘。很欣赏诗歌的这种交流方式，问好。

伊暮暮

感叹这用心的赏析，让我在读原诗的基础上，蒙胧的想象获斩更透。暮暮问好！

高山流水

逐字逐句的解读，很细致，对理解原作颇有帮助，对论坛交流的气氛也很有益。

川上子

呵呵，问月先生的解读令人惊呼！
对于诗中变形的焦灼表意和紧绷的心意纠结，给予了热水泡茶一般的解释和抽绎，令人感佩于问月先生精细阅读的功夫和评论水准。非常感谢！问好！

祥萍

很精准的解读。的确，诗歌标题本身就已经很有诗意和考究，加上作者的精心点缀和编排，以及问月画龙点睛的拆释，更让诗意和观感得到了提升。问好。

琴心

解译催开了一树纠结在春天的花骨朵 泡开了几朵静置在杯中的铁观音 便于游客驻足观赏 品尝了  谢谢！！

洪涓

品味学习。问好两位。

庄歌

喜欢这样的交流形式！诗有灵气，评信服人！

黑龙江小龙女

读来受益，欢迎这样的交流。
问好。

美丽的水妖

欣赏这样的解读。

@闲云野鹤@1

解读的漂亮，欣赏，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