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花开
□ 林文华
妻子喜欢水仙花,每年冬天都要买一棵回家。
十三年前,妻子下岗了。丢了工作的女人,灰姑娘一样自卑、无助,但这并不妨碍她用花来打扮一家人的清苦日子。不管兜里是否还有明天的菜钱,她总会记得给家里买水仙花。
水仙花放在我家阳台的书桌上,它静静地陪伴着我。早些年是陪我看书备课,这两年是陪我上网发呆,顺便在电脑上写一些闲闲的文字。盛水仙的容器也由豁了口的饭碗变成了椭圆形的绿釉水仙盆,去年冬天她干脆买了一个圆形的平底青花浅瓷盆,和那只椭圆盆一起种。如今家里景况好了,妻子现在的工作越干越顺心,收入也一年年好起来,她有能力买上档次的水仙专用花盆了。
其实,所谓上档次的花盆,也就十块钱。说到底,水仙花是平民的花,最朴素的花。
妻子一张娃娃脸,长年留着“妹妹头”,素面朝天,面相比我年轻许多。早些年我们走在一起,有人把她叫姐姐,却把我叫叔叔。妻子爱干净,出门收拾得清清爽爽,一回家就脱了新羽绒服,换上那件穿了十五年的黑条绒棉袄,卷起袖子做家务。我喜欢看她笑的样子,她的脸就像一朵水仙花。妻子也很喜欢我,她不仅给我买水仙花,还给我买我最喜欢吃的甘蔗。见我写东西太累了,她就拉我跟她一起去锻炼。我们去的地方很幽静,就在家对面的党校。黄昏,我们在老银杏树下打羽毛球,在红砖做网的水泥球台上打乒乓,一直打到我们都出汗了,都笑了,打到夜色淹没了小小的黄球球……
比起那些胡吃海塞,然后又到健身房里去减肥的女人,妻子的生活很节俭,很家常。她的锻炼方式真是简单实用,就像她买那些水仙,花不了几个钱,却能带给人异样的欣喜和美丽。
谁说不是呢?看吧,冬天最冷的时候,洋葱一样的水仙球浸泡在一盆冰凉的清水中,但这并不能阻止嫩绿的新芽从它的头顶一点点拱出来。生命之门一旦打开,便再也关不住了。青葱的叶片一天天长大,长成一丛蒜苗,或者韭菜的样子,亭亭玉立,风姿绰约。水仙花对人无所求,毋需泥土和肥料,只要半瓢清水,几粒石子,再有一点点的阳光,它就能生根发芽。“借水开花自一奇,水沉为骨玉为肌”。百花凋零时,水仙花却叶花俱在,仪态超俗,是谁给了她朝气蓬勃的生长的力量?
水仙不说话,就那样静静地陪着我,一年又一年,一如我结发的妻子,和我牵手走过漫漫人生路。“红袖添香夜读书”,那是每个文化人都向往的今生最美的艳遇!读书写作之外,她还陪我一起品茗听歌,抑或发呆出神,一起度过冬天里一段宁静安谧的好时光。水仙不说话,悄悄看着我,看我键盘上敲打。字里行间浸透了她的爱意,她在严冬赐我以早春的翠绿,让我感受到生命的活力。
水仙花开的时候,春天就来了。
情人节的晚上,妻子不在家,和原来厂子里的一伙姐妹出去玩了。我一个人在键盘上敲打着一些寂寞荒凉的文字,恍惚间飘来一股浓郁的芳香。一抬头,一盆水仙花开了!
那洁白清香的小花,通身清新淡雅,像极了恬静的东方少女。含蓄,沉静,蕴藉,美丽却不妖冶。比起贵妇一样的牡丹花,我更喜欢小家碧玉的水仙。三朵两朵的,白瓣黄蕊,她们盛开在一个浪漫的夜晚,给我带来温情的慰藉。一时间,我被这些神奇的花朵征服了,良家女子朴素的美深深打动了我。我长久地凝视着水仙花,水仙花也偏了脑袋,好奇地看着我,企图窥视我心中的秘密。
门锁响了一声,轻轻的,门又关上了。妻子回家了,她照例先要来阳台上看看我。怕打断我的思路,还是轻轻的。我抱歉地冲她一笑:“对不起,我一整天没出门,也没给你买枝玫瑰花。”
妻子指着水仙说:“我给你买还不是一样的吗?咦,水仙花开了,太漂亮了!”
她凑上前去贪婪地嗅,喊儿子也来看。她说江滨公园的白梅开了几朵,春天真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