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 雪

刘满园

　　
     
                                                            刘满园

　　
　　这天清晨，天上簌簌落着雪花，悄无声息地把整个阿拉村，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中。不过，村里的一条条羊肠小路上，已经留下了横七竖八的脚印。许多人已经从不同的角落，向村口聚拢过来，不约而同。过完年，大家都得选一个好日子出行，走亲访友，求学打工，还有更多要紧的事情去办。兔年的正月初九，说是个忒好的日子，真正的黄道吉日。
　　
　　在阿拉村，从村里到镇上，就放一趟农用车，驾驶室是双排座，运货也载人。弄这事儿，虽说违规，却还能挣钱，许多年过来，张三不开了，李四又来，反正村民需要。阿拉村村民只要有人出入，这生意就有门儿。三六九，二五八逢集，人更多。每年的年头年尾，再赶上逢集坐这趟车，能把人给挤扁了。可是，再扁，也得挤着，别无选择。
　　
　　因为要回单位上班，碰巧我也选择了初九这天离开。当我踏着咯吱咯吱的雪地音乐节拍，肩扛手提着大小行囊，匆匆赶来的时候，好几个人已经挤在驾驶室里。前面副驾位置上，俨然坐着李金明两口子。见我来了，李金明表面上还挺客气，哎呀哦，干部同志，也要回单位呀，来来来，赶紧上车，等会儿没地儿坐了，得上货箱上去，那冷得你可受不了。话是这样说，可是几个人抽着香烟，喷着雾花，屁股抬都没有抬一下。我也知道，他们肯定还没有学会什么叫客气和礼节，也不指望给我让座啥的。早几年，大家还都安安心心务农的时候，他们凭着那种淳朴，一定会叫我坐前面的，也就是那个基层领导十分热衷的副驾位置。
　　
　　接着李金明话头的，是他的堂弟李二狗：哎呀呀，堂堂国家干部，也挤这种车啊，喊部小车接接嘛，现在的小汽车多如牛毛啊，我那些死猫烂狗的打工哥们，屁股底下都压着几十万哪。明显是在取笑我，可还得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我哪儿有那样大的能耐，能坐着这样的车，就远远不错了，哪敢跟你们这些大款比呀。跟着李金明挖了几年煤，李二狗学得目中无人了。
　　
　　哎呀，那里的话，我们那点苦力钱，怎么好跟你们说道啊，惭愧惭愧。二狗，别乱说话。李金明跟我从小一起长大，小名叫夹狗，前些年连个媳妇都讨不着，三十六岁上才当了个上门汉，他吃过的苦，我连听都没有听过。不过，人一旦有几块钱，就变了调儿。过年的时候，李金明在村里说过好些自我夸耀的话，比如拿点财政工资算个屁，不如他玩牌输掉的，等等，当然，我也听说了。不过，当着我的面，还算过得去。那年，他做生意赔了，差点要沿街乞讨，是我借了点钱，救助了他。几年前，他一直念叨这个事儿，一再表示感谢，这两年过来，他才忘了这个茬，只字不提了。看来，他心底里还是没有忘记这码事儿。
　　
　　等我坐进驾驶室里的后排，里面已经满员。我分明感觉着李二狗的阴阳怪气，委屈市上的领导了，啊。可我一点也不在乎这些。十多年前，李二狗的大（爹）跑这趟车的时候，李二狗正在上初中，我给他教课。每次只要我坐车，他大都要喝退别人，让娃娃老师坐，天地君亲师，不敢马虎，啊。有人不让，他大就会骂，你这下贱坯子，哪有资格坐这儿，滚货箱上去!多少次，他李二狗就在现场。也许，从那时候起，他就开始对我不满了。如今，他跟上李金明常年出门在外，打个工，挣点钱，就老子天下第一，连亲娘老子也不认了。该着他们占的便宜，一点也不落下。那年大地震，这些并不缺钱的主儿，为了一包救济的方便面，竟然跟村干部大打出手，不就很可笑吗。怪不得农村过年的味儿，越来越寡淡了，原来是这些个老鼠屎，害了农村社会那锅团结友爱的汤啊。
　　
　　接着，不断还有坐车的人，冒雪而来，嘴里骂着鬼天气之类的话。也真是的，年前大雪纷飞，冷了一冬三个月，开春了，还这样漫漫无期地降雪，真是叫人难以忍受。这天气一冷，人的心绪就坏。好些人看着驾驶室里坐满了人，都在狠命往进挤，直到密密匝匝水泄不通为止，正常只能坐6个人的空间，今天，已经挤进去15个了，简直不堪设想。听说新疆的一个银矿已经开工了，这些年轻气盛的小伙子们，都是去那儿发财的。
　　
　　就在驾驶室里连一个人也挤不进去的时候，村里老司机的儿媳妇，抱着一个刚满月的孩子，也来凑热闹。显然，她这是要回镇上的娘家。老司机李进林，给村里做过许多有益的事，德高望重。平时人家也不坐这破车，今天好像很特殊，自家的小汽车外出，赶不上需要。怎么办，农用车的司机爱琴，也不好说话，人家都掏的是钱，难道老司机家的钱大一些？坐在驾驶室里的好多人，跟老司机家都站点亲带点故，要说，李金明和李二狗最亲，平时二位经常出入人家门庭，献殷勤卖乖，大家都盯着呢。可今儿他俩人不搭这茬儿，对人家媳妇竟然连理都不理，把脸拧向一旁。意思很明显，今天这座儿，他们谁都不让。风雪中，老司机家的孙子给冻得娃娃直哭，可是，车上的年轻人还是无动于衷。
　　
　　没有办法，只有我让，谁叫我总是心太软呢。其实要说起来，我跟老司机家交往最淡，也没有亲缘关系。可我就是看不下去这帮年轻人的做派，想故意做给李金明他们看看。可是，那可恶的李二狗，还厚着脸皮悄声说，到底是干部，觉悟还不错，我真想啐他一口。等我跳下驾驶室，坚守的小伙子们拧着大腿收着胳膊，紧缩着身子，人和人重叠着，互相拥抱着，才把老司机的媳妇孙子让进去。大家表情木然，对我的让座，一点反应没有。他们肯定认为，掏钱坐车，天经地义，谁让座谁笨蛋一个，跟他们没有任何干系。
　　
　　就在这时，准备去县城给妻子看病的李正明，一路小跑着赶了过来。风雪迷蒙中，尾随着他的妻子，把头上脸上包裹得严严实实，可依然在瑟瑟发着抖，这天气确实够冷的。李正明跟李二狗两家，素来不和，平时见面，话都不搭一句。看着人家都绷着脸，没有一丁点同情的意思，李正明就很识相，推着老婆坐到了货箱上来。跟李正明同时赶来的，还有村里的杨寡妇，她要领着女儿进城读书，女儿读高三了，提前进城上补习班。杨寡妇见驾驶室里挤满了人，还过去恳求大家，我女儿感冒了，怕冷，谁让让叫女儿坐下面好不好？根本无人打理，杨寡妇弄了个脸红脖子粗。
　　
　　随后，一个小伙子领着一个老妇人来坐车，走近了才看清，那是村里嫁到另一个镇上的老女人，来阿拉村走亲戚，同时看望年迈的老母亲。领着照顾着她的孙子，也是个白白净净的小伙子了，他跟爱琴说，能不能让老人坐在驾驶室里，货箱上太冷，老人恐怕受不了。正在给油箱加热的爱琴，摇了摇头，唉，现在的人，我也不敢说呀，凑活一下吧。上了车厢，小伙子还在唠叨，我说算了，别说了，自己的老人自己尊重吧，别指靠别人了。小伙子盯了我半天，狠狠地点了点头。
　　
　　农用车开出阿拉村的时候，货箱上的老人和病人跟大家紧紧靠在一起，共同防止着颠簸，抵御着寒冷。大家欢呼着，谈笑着，一片和谐。驾驶室里，却一片死寂，听不见任何声响。也许，货箱上的人，本来就听不到他们说话吧。农用车在行进中，老妇人告诉大伙，那年李金明做小本生意，到过她所在的草河乡曹家院，那也是一个大雪天，他迷了路，冻坏了身子，多亏碰上了娃他大（爹），给领回家来，一问，才知道是同村人，还沾点亲戚。李金明在她家吃香的喝辣的，整整住了三天，才缓过阳气来。
　　
　　大家听着，谁都没有言语，唉，说什么好啊。天空中，舞动的雪片越来越大，货箱上的人头上脸上都湿润起来。不过，必定是春雪，刚刚走出山沟，乡村便道上，就再也看不到任何积雪的停留。那雪花，刚刚落下来，就自觉自愿融掉了。道路上一片泥泞，田野里，却很滋润，并且已然看到麦苗闪烁出的新绿了。
　　
　　

　　
　　








[ 本帖最后由 刘满园 于 2011-2-27 23:37 编辑 ]

邱天

坐上刘版的沙发，欣赏刘版的美文！

雪里红

小小的农用车上，人物一个接一个出场，上演了一幕话剧，也展现了不同人物的性格，不错，像小品。

刘满园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1-2-25 07:13 发表
坐上刘版的沙发，欣赏刘版的美文！

谢谢邱版，问好邱版，祝福新年!

刘满园

原帖由 雪里红 于 2011-2-25 08:21 发表
小小的农用车上，人物一个接一个出场，上演了一幕话剧，也展现了不同人物的性格，不错，像小品。

谢谢雪里红来读，来评，谢谢你的关注。

昨夜秋风

我觉得一般了。

[ 本帖最后由 刘满园 于 2011-2-25 17:21 编辑 ]

暴雨迎风

佩服刘版的文字功力，一件平凡小事，一个短短 的生活场景，通过细致刻画人物众生情态，表达了一种让人慨叹的人情世故和人性冷暖，难得！

刘满园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1-2-25 09:26 发表
佩服刘版的文字功力，一件平凡小事，一个短短 的生活场景，通过细致刻画人物众生情态，表达了一种让人慨叹的人情世故和人性冷暖，难得！

真当感谢，谢谢迎风偏爱和关注，谢谢。

碣石清风

雪路乘车，不同的人不同的心态，不一样的性格，看到了人间万象世态炎凉，很细腻很深刻， 好，我想到了莫泊桑的《羊脂球》，可与之比美 问候

太和五中张奇

刘版的小说哦，确实经典

田一丁

语言的表现力和对事物的观察力都值得学习。
问好！

天下为公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1-2-25 09:26 发表
佩服刘版的文字功力，一件平凡小事，一个短短 的生活场景，通过细致刻画人物众生情态，表达了一种让人慨叹的人情世故和人性冷暖，难得！

是啊，生活，人生就是这样的。
作品深刻。精华支持！

刘满园

原帖由 碣石清风 于 2011-2-25 09:45 发表
雪路乘车，不同的人不同的心态，不一样的性格，看到了人间万象世态炎凉，很细腻很深刻， 好，我想到了莫泊桑的《羊脂球》，可与之比美 问候

谢谢朋友关注，过奖了。

刘满园

原帖由 昨夜秋风 于 2011-2-25 09:06 发表
我觉得一般了。

谢谢关注，谢谢。

刘满园

原帖由 太和五中张奇 于 2011-2-25 11:06 发表
刘版的小说哦，确实经典

谢谢关注，问好张奇，祝福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