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臭（外一篇）

妖魔的狂笑

香臭

       要过年了，收藏家老庚准备打扫卫生时，闻到一股臭味。

    老庚的老婆翠花是个洁癖狂，退休前是第一人民医院的护士长，退休后到上海女儿家带小外孙，明天就要从上海回来了。老庚准备彻底把家里的卫生打扫一遍，迎接老婆从上海归来。

    但是一股怪异的臭味，让老庚产生了思想负担。如果洁癖狂翠花回家闻到这股怪味，必定十分生气。翠花一生气，就会像红太狼一样揍他。翠花揍老庚不是用平底锅，也不是用鸡毛掸，而是用毛笔，老庚用来写大字的斗笔。老庚挨打倒是不怕，老婆下手也不重，打是疼来骂是爱，万一把毛笔弄坏了，那就亏大了。老庚决定找到臭味的源头，然后彻底清除，让臭味变成香味。

    老庚家的房子是大房子，客厅、卧室、书房、厨房、收藏间，加在一起，大大小小有六七间，老庚只需要简单的判断，就知道臭味来自哪里了——收藏间。臭味来自收藏间，这让老庚稍稍有些吃惊并感到奇怪。按照老庚最初的猜想，臭味应该来自厨房，或卫生间，来自卧室也有可能。书房和收藏间是决不会有臭味的。可事情有时候往往出人意料。老庚又重新做了试验，他把所有的房间门都关起来，然后站在客厅里，放长了鼻子，到处嗅。客厅里没有臭味。老庚打开卧室，再到卧室里嗅，也没有臭味，没洗的袜子和裤头倒是有几件，但它们并没有发臭。以此类推，厨房、卫生间、饭厅等房间里都没有臭味。臭味还是出自书房和收藏间。书房的臭味稍淡，收藏间的臭味浓度最高。老庚决定从收藏间开始寻找。

    老庚对于闻臭经验不足，他在退二线之前是民宗局的副局长，分管宗教，经常到寺院去检查工作，闻到的都是香火味。他闻香的本事是相当独到的，只要他上山，嗅几下鼻子，就能知道寺院离他有多远了。可让他闻臭，进而找到臭味的源头，实在是难为了他。但是，迫于老婆的洁癖，他也不能不找。

    老庚的收藏间和书房套在一起，简单说，就是里外间，里间用来收藏他那些宝贝，外间用着书房。老庚有不少好字好画，都是本市的名家，也有丛林的方丈或大德高僧，就是外地的名家也不在少数。这些名家字画应该和他书房藏书是一样的，充满书香，何来臭味呢？莫非有死老鼠？不可能啊，这是三楼，几道门都是密封的，连风都进不来，何来老鼠呢？或是臭鱼烂虾？也不可能。臭鱼烂虾只能来自厨房，决然不会跑到收藏间来的。老庚可以说是翻箱倒柜，看到的都是一幅幅散发着水墨芳香的书画作品，并也没有找到臭味的来源。

    老庚泄了气，倒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

    发呆的老庚渐渐就有些犯迷糊，想打个盹，以至于手机响了，他都懒得接。不过他还是懒洋洋地接了电话，一听，是楚大师的。楚大师是本市手屈一指的著名画家，花鸟人物山水样样精通，泼墨工笔写意都能来几笔，还得过联合国的什么大奖，安南亲自给他发过证书。

    楚大师啊，什么事？老庚没精打采地说。

    干什么啦？楚大师声音一听就牛哄哄的。

    在家啊，准备打扫卫生，要过年啦。

    卫生什么时候不能打扫啊，过来玩玩吧，我最近画了几十张大画，都是八尺整张的精品，不少你都没见过。

    我还去看啊？我都退二线了，没能力买你的画了。

    不让你掏钱，就是请你来看看的，给提提意见。

    好吧，我去欣赏欣赏。

    老庚出门打车，来到楚大师的画院。楚大师这些年赚了不少钱，在太白涧盖了一幢别墅，名曰太白书院，自封院长。老庚还在位上时，常常到楚大师这里玩，看看他画画，听听他吹牛。楚大师的牛吹大了，说他于某年某月亲自去联合国领了大奖，还自编了不少趣闻轶事。老庚明知道纯属虚构，但听得遍数多了，居然跟真的似的，从内心里也就接受了。所以老庚每每再听时，也跟着楚大师热血沸腾，手舞足蹈，恭维楚大师道，不愧是国际书画大师啊。楚大师毕竟是国际大师，他就大骂范曾、喻继高等国内书画名家，说他们的画，说好听点，就是狗屎，说不好听点，帮我提鞋子都不要。老庚也跟着附和，也把范曾、喻继高等臭骂一通，然后再大肆吹捧一番楚大师的画，最后连楚大师画室的墨香味都不忘一通神夸。老庚嗅嗅鼻子，说，楚大师，我怎么一到你屋里，闻着这香味就舒服呢。楚大师拍一下老庚的肩，说，缘，你有书缘，画缘，和我也有缘。

    这回老庚一进楚大师的画室，照例的，就嗅嗅鼻子，闻到的，依然是一阵扑鼻的墨香味，再环视一下挂满四壁的一张张大画，心里油然升起无限的敬意。老庚和往常一样，先夸墨香：呀，楚大师，我几个月没来，你画室的香味还是那么扑鼻啊，浓得不得了啊，我就喜欢闻你这里的墨香，好闻，有档次，别的画家都没有你这里的香味正宗。楚大师也不谦虚，说，那当然，我这墨里是加了猪皮胶的，不但墨色好，味也香。老庚颇颇点头，赞不绝口道，厉害，厉害。老庚在楚大师的画室欣赏一圈，坐了一会，喝了一壶龙井，想着家里的臭，想着老婆即将到家，便不敢久留，对楚大师说，我得回了，赶有时间，再来你这里闻香。楚大师也没送，只道一声，慢走，就又埋头作画了。

    奇怪的是，老庚回到家里，再到收藏间找臭时，臭味突然就减弱了，再仔细闻闻，屋里原先弥漫的臭味，和楚大师画室的气味如出一辙，很舒服的一种味，这就是通常所说的书香味吧。

    但是，朋友们知道的是，老庚还是没有躲过翠花的一顿“痛打”。翠花拎着老庚的大毛笔，从书房追到客厅，把老庚打倒在沙发上。翠花边打边骂道，打你这头猪，我就几个月不在家，家里给你糟蹋成什么样子了，一股烂猪屎味，你就不能收拾收拾。

    不消说，翠花寻着臭味，从书房穿过，一直走到收藏间，准确无误地在一个柜子里找到一卷画。翠花把这卷画扔到老庚的脸上，说，就它臭了。老庚知道这是他花大价钱从楚大师那里买来的画，他嗅着鼻子，说，不可能啊。

        2011-1-28初稿

渔友

     画家范特西是钓鱼是个高手，海钓、湖钓、河钓、塘钓样样精通。

    李木子是范特西在海钓时认识的朋友。

    李木子钓鱼喜欢拉一大帮人——当然，这些人平时也都是朋友啦。一大帮钓友在海边排开来，李木子的钩甩下去以后，喜欢挨个朋友走一圈，站在身后嘀咕几声。要是谁先钓条大沙光子，他也要过来恭维几句。总之，李木子的行为有些烦人。你不好好钓鱼，到处乱跑什么啊？不想钓就别来啊。可每次他都是大号头，到哪里钓鱼，湖钓还是海钓，都由他来决定。到了目的地之后，又甩大袖子，不能专心。

    大家知道他玩心重，也就任他烦了。

    李木子就是在一块大岩石后边看到范特西的。他开始以为范特西也是他朋友带来的朋友。他看范特西的杆子有些特别，说，这是什么货？这是海钓啊兄弟，这个杆子能钓鱼？

    范特西不认识他，拖着嗓子说，试试吧。

    傍晚收工时，大家或多或少都钓了几条，只有李木子，连一只虾婆都没有钓到。李木子背着钓具，跟着大伙往停车场走，他跑前跑后，挨个跟朋友说话。大家这时候有时间了，都拿他开涮——

    老李你起的头，要来海钓的，你钓的鱼呢？

    一边去木子，你真是木头的儿子哈哈哈，你说你不好好钓鱼，跑来吹海风，值不值啊？

    去去去，别烦我好？我叫你闹的连鱼都没钓到，当心我把你塞到渔篓里。

    ……

    李木子在朋友们面前都讨了个没趣，只好跟落在最后边的新朋友范特西说话。

    李木子说，你看他们一个个得瑟的，不就是钓了几条臭鱼烂虾嘛，了不起一样。我是没认真的。我要一认真，他们全都下水。

    范特西说，那你来钓鱼……来消遣时间莫非？

    李木子像找到知音一样，说，对对对，我就是来消遣消遣散散心的。我画画。我是画家，画国画，天天闷在家里，出来看看，你以为我是真钓鱼啊？切，才没那心情呢。

    范特西说，噢，这样。

    李木子说，我看过了，你钓得最多。你钓了四条沙光，两条青棍子，还有三条大嘴巴，你钓了九条鱼，对吧？

    不对，十条，还有一条小滴根。

    李木子惊讶地说，小滴根都叫你钓上来啦？那种鱼可难钓啊，你是高手，高高手。哈哈哈，你看看，你钓这么多鱼还跟我说话，他们只钓几条小破鱼，就成大师了，还是我们投缘，我们才是朋友呢。

    呵呵，大家都是朋友。

    你叫什么？

    你叫我老范吧。

    我叫李木子，画家。

    范特西说，你画什么画啊？国画还是西画？水墨还是水粉？

    李木子口气很大地说，这个，呵呵，你不懂。你钓鱼行，跟你谈谈钓鱼还凑合，谈画画你不行。

    范特西又呵呵笑两声。

    李木子说，电话？

    范特西说，什么？

    李木子已经掏出了手机，说，你电话多少？我录一下。

    范特西说了一串数字给他。

    李木子说，好，我录进我手机了，赶有机会钓，我打你电话。

    范特西说，好啊，我也喜欢钓鱼，放松放松。

    说话间，走到了停车场，他们挨个上了自己的车，各自回家。

    以上就是范特西和李木子认识的经过，没有什么拍案惊奇的。范特西继续自己的生活，天天在自己的画室里，看书，作画，喝茶，每周出去钓一次鱼，日子安闲而自在。

    突然有一天，范特西接到李木子的电话。李木子热情地邀请范特西明天去钓鱼，说是一大帮人，不是海钓，这回是到大圣湖钓鱼，晚上有他安排吃饭。范特西也正想明天钓鱼，凑个热闹也好，又知道李木子也是画画的，有机会请教几下，也是一举两得。再说晚上还有饭局，说不定能认识新朋友。对于画家来说，朋友越多越好，朋友越多，自己的画市场潜力就越大。范特西就爽快地答应了。

    湖钓的过程和结果，与上次海钓时如出一辙，大获丰收。而李木子也是空手而归。李木子也同样的和大家话不投机，只和范特西交流了几句。说话的内容也和上次大同小异。最后，李木子说，以为我真是来钓鱼啊，大圣湖管理处处长是我朋友，要买我几张八册整张的大画，我带朋友来钓钓鱼，吃他一顿，是给他面子。

这样的场合，范特西又经历了几回，其情其景，基本上就是上一次的复制。

    冬天快要来临的时候，李木子又打范特西的电话了，还是钓鱼。说那几个朋友一个个有事要忙，明天钓鱼人要少多了。

    范特西这回不能去钓鱼了。范特西这回真的有事，他接了一个大单，北京的一家美术出版社要出一套当代名画家丛书，范特西也入选了。出版社要求画册必须是新作，因此范特西只好天天在家赶画。他抱歉地告诉李木子，明天也没空钓鱼了，有点事。

    李木子说，没有几天了，冬天就要来了，趁着还能钓，我想安排大家再钓几次的，晚上我招待吃饭。可一个一个都有事，算了，我也不去了，人少钓鱼没气氛。你忙什么啊老范？不是你们几个约好的吧？故意不给我面子是不是？

    范特西说，不是，我是真忙。

    忙什么呢？

    范特西知道对方也是画家，不想告诉对方真相，因为能为出版社画画，毕竟是一件荣耀的事，不是每一位画有都有这样好运气的，他怕对方嫉妒，就含糊其辞地说，在工作室，忙点自己的事。

    谁知，李木子大为惊讶，啊？你在工作室啊？你有工作室？正好我现在没事，我去你那里玩玩啊。

    范特西也不好推，就说，好啊，欢迎啊，你过来吧。我告诉你地址啊，陇海东路十八弄一百六十六号。

    不消说，半小时不到，李木子就开车来了。李木子一进范特西的画室，看到范特西正在画案前作画，先是傻一傻，才反应过来，说，老范，你也是画家啊？

    哈哈哈，没事弄两笔玩玩，请坐请坐，我给你泡茶。

    不用不用，我看看你画画。

    也行，正想请你指点指点呢。

    于是，范特西继续画画，李木子站在一边观摩。范特西的一笔一画，一搓一擦，都被李木子看在眼里。李木子钓鱼不行，画还是能看得懂的。看着看着，他就悄悄地吸气，觉得这个老范手上工夫太厉害了，决非凡人，老范？是不是那个大名鼎鼎的范特西呢？李木子就朝墙壁上看。墙上有几幅新挂上去的画，虽然没打印章，却有落款，果然就是范特西。李木子也不吭声，自己过去泡杯茶，又给范特西的杯子里续上，然后端着茶站在画案边，继续欣赏范特西画画。

    范特西把一块石头画好了，这才腾出时间和李木子说话。范特西说，老李提提意见。

李木子惊惶失措地说，我哪里敢提意见啊？我……我只会钓鱼，哈哈哈，哪天请范老师去钓鱼啊，今天我就不打扰了。

    没事没事。范特西把李木子送到门口，说，常来玩啊。

    在此后的钓鱼中，李木子不再和范特西谈画画了，钓鱼的技艺反而大有长进。除了开头几次没有范特西钓得多而外，后来的几次，都是他钓得最多。


        2011-1-29初稿



[ 本帖最后由 妖魔的狂笑 于 2011-3-1 09:19 编辑 ]

邱天

“洁僻狂”？“洁癖”吧？

小说不错，欣赏了！

妖魔的狂笑

邱先生你好，文章不好做，特别是短小说，太难了，我正在学习中，还请你多多指点啊。

天下为公

微妙之处见真功。
一个个人物肖像刻画得淋漓尽致。
精华支持

天下为公

请楼主抽时间参与一下其他帖子的互动交流

暴雨迎风

另辟蹊径，别具一格，欣赏！！

碣石清风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1-2-28 11:19 发表
另辟蹊径，别具一格，欣赏！！

赞同,学习 问候

碣石清风

人物速写,形象鲜明,这种小说很好看,新颖,独具特色,学习了 问好

曾经沧海

人物塑造丰满，支持。

叶柄

两篇都不错。支持精华！

山野农夫

支持精华！字体是不是大了点。

妖魔的狂笑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11-2-28 10:45 发表
微妙之处见真功。
一个个人物肖像刻画得淋漓尽致。
精华支持

立功兄的支持，让我对短小说又有了信心啊。

妖魔的狂笑

原帖由 山野农夫 于 2011-3-1 09:05 发表
支持精华！字体是不是大了点。

谢谢农夫的鼓励。
字可能是大了些。我是用小笔记本电脑，又老眼昏花的，可能就搞大字了哈哈。我昨天到单位玩，上了办公室的台式电脑，发现字真大啊。

妖魔的狂笑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1-2-28 11:19 发表
另辟蹊径，别具一格，欣赏！！

谢谢朋友的夸奖，我一定会继续努力

妖魔的狂笑

原帖由 碣石清风 于 2011-2-28 12:05 发表
人物速写,形象鲜明,这种小说很好看,新颖,独具特色,学习了 问好

朋友的鼓励让我有了动力。谢谢。握手